第23章 雨打浮萍,落叶归根
傍晚的风很凉,但对修士来说又恰到好处。
日头渐渐西落,少了一份关键的光源,眼前的景象逐渐被黑蒙蒙遮掩。
常予白亮出符箓,照明了脚下五米范围的荒郊,硬是生生在黄昏劈出一道白昼。
而离清云,已经找了个舒服的石头,坐在上面观摩招式了。
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野地里。
倒不是长着野草的兔子窝,而是再远一些,更荒凉一些,从远方吹过来的风都带着呼啸,扫起一地尘埃,嘲笑着两个日落西山却还在流浪的可怜人。
离清云想不明白这里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如果常师父喜欢荒芜,那大荒地才最该是他生长的故乡。
但离清云又想岔了,这次常予白没有再发愣。
他牵着小云到临此地,告诉小云去找个地方歇着,而他自己已经亮出双剑,左手拎着安宁,右手握着黑鳞,摆好架势,却看不见眼前要决战的敌人。
早就说过,常师父的路子一向很野,越是合乎逻辑的动作,就越不能往常规里去想。
离清云可还记得,常予白是忠实的飞剑派,能御剑绝不拿剑,现在常师父两手持剑如临大敌,必然不会是和战斗有关。
常予白闭目轻步,神识紧绷,全然关注着周围灵力的一点一线,一经一脉,只为求稳,一招锁住关键法门。
他准备凭人力切开眼前的景象,用全新的异空间打造一个洞府。
和当年清云尊者移山凿洞并在山洞里定居有所不同,这次常予白不希望小院被除他以外的人踏足。
剑刃闪过黑白双芒,划破虚无,切割出一道肉眼看去明明一样,细看却无法感受其中生机流动的缝隙。
啪嗒——离清云抱着的糖盒子掉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招数?小云看的移不开眼,死死盯着那道突然出现的裂缝。
半空被劈成了两半?或者说撕开了一个口子?
怎么做到的!
“哥。”离清云因为震惊说得磕磕绊绊,“这也是你,自创的功法吗?”
“是的。”
常予白回的干脆。
这是他比拟储物用的芥子空间,自创出来的人造空间,芥子空间不能放活物,但洞府空间不一样,这里可以生活千年、百年,时间依旧不会出现变化。
冰魄口袋虽然能保尸身长久不腐,可他终究信不过,时间却是蒙骗不了人的,把师父的遗体放在一切静止的院落,才是真的永远不会变化。
就像师父只是睡着了一样。
是的,师父睡着了,只是这一觉睡得太长了些,临睡前也没告诉他何时醒来。
不过是他还会回到外面走走停停,师父却定格在了原地而已。
他只身入虚无,在里面填填补补,放一束花,长一根草,铺满一地石砖,打造出四四方方的庭院,东放杂物,西是厨房,北间用来休息,而南边的屋子,被他画上了大大的禁闭室三个字。
他向上抬手,画出太阳,让这方空间拥有了光芒。
光线撒在被勾勒的小院,他这才看清自己所描绘的家,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他又开始抠细节,在空间比比划划,各处勾勒,墙面上的每一道纹路、水池里锦鱼的数量、曾被他挖过坑又填补的旧痕迹,他想着记忆里的一点一滴,复现着一庄不会归来的小院。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运动,一切都只是定格,他埋头苦思冥想,又提笔重绘,直到他放眼望去不再有突兀为止。
最后,他回到北边屋子最西侧的卧室,将师父放在灵玉打造的硬床上,贴心摆好了师父常用的入睡姿势。
做完了,就该走了。
卧室门就在身后,再走几步就能摸到缝隙,离开这片无声的空间。
可这几步走的实在太重。
他朝着床榻看了一眼又一眼,转身,回头,再转身,再回头……他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只是本能驱使着他停下。
师父面向门前侧躺,素眉淡目,和往常一样小憩在眼前,这睡姿原本只是为了盯门,防嘴馋的徒弟进屋偷糖的,后来清云尊者觉得舒适,又加入了自己的小巧思,这才演化出了现在的姿势。
师父睡相浅,眼皮合不到底,好像只要对着耳边轻轻吹一口气,那双眸子就会突然睁开。
常予白试了,没有用。
他的师父醒不过来。
“……”
“师父,再见。”
师父,我们外面见。
他终于离开了这座新生的洞府。
小云还和他进去时一样,呆呆看着被劈出来的空间入口,也许是习惯了跟着常予白有新奇事物看,这次小云没有激动地缠着常予白,抱着常予白求他教自己。
当然,也可能是小云知道凭他现在的灵力根本学不明白。
“办完了吗?”离清云看到有人出现,开口道,“你出来的很快,刚看着你进去,你就出来了。”
常予白点头:“洞府里没有时间,无论我在里面待上多久,出来都只是过了一瞬。”
离清云哇了出来。
离清云:“哥。”
“嗯?”
离清云:“……没什么。”
只是在想些有的没的,没忍住喊出了声。
他想,常予白实在是强的有些过分了。
离清云其实不是很明白,这样珍贵的师父,究竟为何无缘无故找上了自己,愿意收养自己为徒?
这些天他陪着常予白所见所闻,所知所感,走过了很多他以为此生都难以踏足的路,有常予白在侧,一切都过得很舒畅。
这个人真的做到了他一开始承诺的话——我想好好陪着你长大,就像师父将我养育长大那样。
常予白真的在养自己,而且很认真地在养。
他本来不信常予白那番诡异的说辞,说什么师父死了他突然就到了天沙城——总不能是师祖临死前叠了上百张传送卷轴把他送过来的吧。
可现在,这番解释反而是最可信的。
不然怎么会有人翻山越岭远走中州,跨越三个月的时长,只为带一个小孩子一起回家呢?
他曾想过常予白是居无定所的散修,但一个人的孤独是骗不了人的。
离清云体内流的是树神的血,植物的感官要比人类敏锐太多,当常予白从洞府之中走出,他嗅到了汹涌如海的孤寂。
不是悲哀,不是痛苦……明明这人踏进去之前还稳重得嗅不出味道,却在一瞬之间大变了样。
常师父还是看上去平淡的旧模样,只凭肉眼可分不清这人内心的波动。
他的师父送走了他的师祖,正是最不知所措的时候。
离清云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常予白:“哥,你说过的,你要好好养我,把我养大。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为什么呢,傻大个?为什么要孤独呢?
明明我就在你的身边,明明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在吗?
离清云不明白这份孤独从何而来,说要养他的人是常予白,眼里看不见他的却也是常予白。
一滴凉意点在离清云的脸颊,他抬头,原来是常予白的泪水掉了下来。
时隔三个月,他终于意识到,常予白也是会哭的。
可这人哭起来也是平平淡淡的,眼底无波,脸部也无甚触动迹象,若不是泪珠滚出一条条湿润的痕迹,花纹残留在脸上,谁会相信他用泪水表达了悲伤呢?
离清云又嗅不到孤独了,但这次,是直接拍了下来的悲伤。
“小云,我……”
他听到常予白在哽咽。
往日慵懒的嗓音变得浑厚,又裹着含混不清的鼻音。
终究是止不住泪水,倾盆而下。
“……我没有师父了。”
“小云,我的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那张脸依旧如石头刻出来的一样,难以出现任何的变化,可那哽咽声又是凄凉的,呜咽混在哭诉里,不听地喧嚣着,吐不完心底的遗憾。
常予白蹲下身,高大的身躯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闭着双目,把额头搁在离清云的肩膀。
“小云,我没有家了。”
离清云仓惶抬着手,也许是想拍在常予白的后背上安慰他,可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落点。
他看着日落带走最后一缕天光,眼前已经被法阵的荧白铺满。
白色打在常予白身上,却只是更显冰凉。
他的师父,失去了自己的师父。
而常予白,直到第三个月,才明白一切已无可回转。
一个长辈无情地选择了撒手,任由一个孩子心性的人独自去闯荡这个世界。
曾经无数次的昂首挺胸,无数次不经思索的大打出手,不过是背靠着结实的港湾,那些所有能让他挺起胸膛的依靠,全部化作了云烟。
洞府不是靠一天就能打完的,洞府里的物件摆设会变,桌椅茶碗会换,墙面地砖会旧,多的是新玩意变成旧杂物。
杂物摆在角落里,总是被埋怨占地方,可到了大扫除的时候,又不情不愿地拿了回来。
洞府里该有的是活人气息,而不是一瞬间过完了百年,一个傍晚就绘完了沧桑。
他知道出来依旧见的是师父,可当他试图从师尊榻前转身,却步子沉重。
也许从那一刻就意识到了。
又或者是从出来见到幼年师尊的那一瞬意识到的。
其实并不一样。
不论是处事态度,还是亲昵关系,小师父和大师父是完全不一样的。
再不会有人等着自己闭关出炉,附上一声轻笑,问他是不是又搞出了新花样。
他再也听不到那一声予白了。
第24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天色已然入夜,可不是能停留在外的好时候。
师徒二人就是再风餐露宿,也总不能睡在荒郊野外。
离清云本来都准备好掏出软床,再问常予白要点材料,就地搭一个小棚子出来,结果常予白二话不说掏出了一张传送卷轴,牵着小离清云的手,眨眼间流光一闪,师徒二人齐齐到了一座大城池之中。
好歹中州也是常予白老家,附近哪里有歇脚的好地方,他还是一清二楚的。
离清云:……
这就是你一声不吭用卷轴的理由吗?
太败家了!
你师父到底给你留了多少家底,真的够挥霍吗!
但离清云不敢明着说。
他暗戳戳拉了常予白一把:“哥~我可以露宿在外面的,不必费心住客栈,太浪费灵玉了,卷轴是好东西,没必要用在这种地方的。”
常予白:“不行。”
他才不要让小云睡在荒郊野地里。
常予白:“灵玉管够。卷轴也管够。”
好的,这是真的颇有家资了。
离清云勉强放了个心。
也不知道傻大个之前劈了个虚空究竟做了什么,也不像是给师祖立坟的样子,但是常予白出来后哭成那个惨样,应当是和师祖脱不了关系的。
二人随便找了家天字号的店家入住,也得知了此地的大名:广临城。
离清云没听过中州的十二城的各自名号,但常予白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他明白此地的繁华——天枢机和剑宗都在此城。
一个是最善谋善探算无遗漏的天枢机,一个是最强悍善战以一敌百的天剑宗,放眼整个贯武大陆都是招生热门榜前三名,可以想象广临城的学子学孙得多到什么程度,又天才到什么程度。
话说,这些宗门的天才,能比得上他和常予白天才吗?
离清云悄悄朝师父投过去目光。
而常师父,已经铺好了床和地铺,准备入睡了。
离清云:“……”
不是很放心这家伙。
“哥,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太晚了,外面好多修士,我害怕他们~”
常予白歪了下头:“我就在你旁边。”
离清云:“你上来好不好嘛。”
常予白:“小云,为什么会害怕?”
虽然他很疑惑,但动作却是诚实的,乖乖搬了床褥过去,将床面分成了两半。
离清云装作糯叽叽的模样:“哥,我没见识过这么大的城市,也没见过名门贵宗,所以敬畏这里的修士,哥,师父……我是不是很没用,你不会嫌弃我吧。”
一只大手抚摸上小团子的头顶。
常予白思索了片刻,即答道:“他们不足为惧。”
“真的吗?”还是糯叽叽的声调。
“真的。”常予白点头,“他们不是对手。”
他们就算全加起来也比不过尊武境的清云尊者。
未来的师父可是能横扫整个贯武的天花板人物,尊武境八重之上无尊者,撼天动地无可挡,唯有清云缥缈与凌风。
天枢机和天剑宗又岂敢在三位巅峰面前称天才?
“哥,你真厉害!”离清云还以为常予白是在自夸,当即觉得自家师父真是宝贝,至少修为这一块是真的令人安心。
就是傻大个今晚哭得太突然,让离清云心里没个底,生怕常师父一个想不开,要追着师祖的脚步而去了。
不行,绝对要看好这个家伙,绝不能让他突发奇想丢掉自己!
秉持着此等想法,离清云入梦时都不忘搂紧常予白几分。
第二天,光线闯入床帷,离清云模糊着惺忪睡眼,准备晨起后的一系列收拾。
奇怪,好像少了些什么。
离清云:“……”
离清云:“!!”
不好!少了常予白!
怎么人不见了。
离清云起床后的睡意顿时了无踪迹,赶紧四处寻觅,试图在房间内找到常予白的痕迹。
目光落到四方桌上,正是一卷传送卷轴。
小离清云心底一阵咯噔,恐慌之意愈发强劲。
不会吧,该不会昨晚的担忧成真了吧?该不会傻大个真的想不开寻死去了,不打算养自己了吧?
离清云颤颤扑过去,手控制不住抖动,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拿起卷轴。
东西握在手里的一瞬间,留在卷轴上的传音启动,离清云这才知道常予白并不是无声息地离开。
“小云,我先行一步,卷轴设置了定位,你打开便能到我身边。”
呼——原来是自己吓自己。
离清云听完留言,松了一大口气,轻快的笑意取代了慌乱。
这家伙,居然搞突然袭击,真过分!
他小心脏都要被吓瘪了。
“奇怪,傻大个怎么起的这么早?”
真不像常师父懒散的个性。
也许过去就能知道缘由?
离清云展开卷轴,流光即逝,他眼前的景象骤然从客栈卧房换成了昨晚的荒郊野岭。
又回来了。
就为了去大城市睡一觉,竟然接连耗费两张价值上千的传送卷轴,这手笔谁听了不得说一声败家。
离清云强忍着肉疼,朝着几步距离的常予白走去。
常予白正跪拜在地,面前是一座坟墓,或者说,一个土堆,只是土堆上插着一块石碑,碑上刻着几个大字——尊师清云尊者之墓。
嘶——离清云下意识抽了声气。
他好像又理解傻大个为什么愿意养他了。
难怪当时在大荒地要问他的名字,兴许是在听到自己竟和师祖同名后,才下定决心要买下自己吧。
但离清云已经不想追究了,现在他已经离开了大荒地,成了常予白膝下唯一接受了教导的弟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万千理由都比不过已然发生的事,他又何必去在乎常予白最初的缘由。
只是,清云……尊者吗?
那是什么称呼?
此时的离清云还不知道,百年后贯武大陆为了给龙傲天上难度,尊武境会达到井喷的数额,已经无法用神或皇来特指一位领域之主,而尊武境修士也不再是一域之中唯一的顶尖王者,后世会用封号加尊者的形式来作为对尊武境高手的尊称。
但现在,还没有任何尊者诞生的苗头。
离清云只当这是某种特定范围内的特指。
常予白双手合十,抵在额头,对着坟墓三扣首,以作祭拜。
坟墓里放的是师尊的备用衣物,这些衣物常年被放在他的芥子空间,如今正是拿来做衣冠冢的好时候。
风吹野草枯,冰冷扫过一地尘埃,常予白叩拜完并未急着转身,而是视线停留在石碑上。
那上面刻着法阵,能蒙蔽常人的视野,叫人下意识忽略此物。
他终究不想让旁人打扰师尊的深眠。
“师父。”常予白心想,“我会回来看你的。”
等师父长大,会在某一日捡到一个孩童,收为徒弟,养育十载,会心生退隐之意,那时候,师父需要一个洞府带徒弟隐居,长途跋涉,不辞千里之远,最终选定了这里。
“到那时,我会回来看你。”
看看那个已然变为尊者、性情稳住如山的师父。
离清云不知道他内心一番波澜,他见常予白叩拜,便也学着常予白的模样,跪在坟前叩首拜了三拜,悼念师祖。
常予白听到动静回头时,就发现小团子已经额头点地,像一只大白鹅蜷缩在坟前。
常予白:嘶……
常予白艰难开口:“小云,你可以不用拜的。”
自己拜自己的坟墓看上去还是太离奇了。
常予白觉得自己的良心被狠狠揍了一顿。
但他拗不过离清云坚持拜完第三次,并被怒视反驳:“哥,难不成你还是不愿做我的师父吗?”
常予白心虚目移。
他这一逃避又叫离清云无话可说。
唉,算了,能有人养着自己已经很知足了,何必奢求独占常予白心中一席之地。
他知道常予白打心底只当自己是个寄养身侧的孩子,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就算愿意教自己功法,也不过出于好心罢了。
师徒一事,常予白只是懒得去纠正自己的称呼,却不是真的认下了师父这一位置。
可离清云没办法不当回事。
他看到昨晚常予白都哭成了那副德性,眼里哪还有他离清云的份,若是他再不好好表现一番,把常予白抓紧点,叫这个傻大个厌倦跑路了那还得了!
他岂不是真的要成流浪儿了!
离清云:不!!!体验了有师父照拂的我,才不要当野孩子口牙!
离清云闷闷不乐,又强行收回情绪。
他询问常予白,祭拜完师祖之后要去哪里。
可千万要带上他才行!
常予白:“不知道。”
他一心想着带师父遗体回来安葬,现在事了,正是最闲散无措的时候。
但常予白知道师父一向有主意,不论大小年纪,小云也定然已经有了想法。
常予白:“你有哪里想去的吗?”
这对离清云来说可是个好消息,至少常予白把主导权给了自己,就意味着他愿意陪自己去其他地方。
离清云摆出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道:“哥,我想要一把武器,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帮我锻造一把武器。”
他心心念念很久了,一定不能不做数呀。
常予白点头:“好,我带你去和冶物宗……”
离清云:“好诶!”
常予白还没说完:“……齐名的天剑宗。”
离清云:???
等等,你说话还能这么大喘气的吗!
第25章 星落孤鸿久,百代闻天骄……
去天剑宗?
怎么这么突然?
总不能是因为他俩一大一小都在用剑,所以要去打劫最专业的天剑宗吧?
离清云:一种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然而任凭离清云如何想象,都不会意识到常予白在后面备了怎样的大礼等着他。
常予白点头:“是的,先混个编制再说。”
离清云头顶满是问号。
啥玩意?
常予白确信:“很有用的东西。”
绝对比编制还编制。
……
云雾缭绕,剑气绕山霭。
此刻天剑宗外层还能隐约听到晨起的锻炼声。
诸位潜心修行的剑修还不知道,即将有位祖宗要莅临此地,众弟子还纷纷忙于自己的修行,有御剑的有持剑的甚至还有被爱剑牵着鼻子走的,百般景象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天剑宗二长老落松平轻抚白须,很是满意眼前入目的盛景。
不枉天剑宗扬名在外,弟子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未来一片欣欣向荣。
真好,真不错。
但很快他就乐不出来了。
咚——咚——
很有韵律的钟鸣响彻清晨,却不是弟子们熟悉的晨钟声。
竟是常年搁置宗门入口处的叩天钟被敲了。
落松平下意识朝人潮看去,挨个点数,一个没少,那就说明不是本宗弟子干的,悬着的心立刻又提了一个高度。
于是赶紧转身,朝着入口处赶去。
叩天钟对天剑宗意味着什么呢?
这还要从中州一时盛起的天骄榜说起。
天骄榜是由中州四大宗门联合钦定推行,最初由天枢机提出设想,天剑宗参与计划与落地实施,并由冶物宗和丹灵宗牵动人脉,彻底完成其在中州的兴盛,四宗联手修建了一座百代楼宇,专门记录天骄榜现存的优秀生源。
榜单从凡武境到尊武境共列六大分榜,榜上囊括了现阶段中州所有同境界内最具天资之人。
据天枢机所言,天象预警,百年后的贯武大陆将是修武盛世,万千强者拔地而起,各路天才豪杰辈出,若是不加以管制,必然会造成贯武史上最大混乱。
遂天命有言,指引天枢机联合贯武众大门派,共建一所能从形式上制约天骄的楼阁,令所有天才修士的目光落在竞争修行上,从而避开混乱与争锋。
天骄榜会从六种不同大境界中层层筛选,选出当代或修为最高、或年岁最小、或悟性最强的天骄做榜首,其他仅次之辈列于其后,每榜共一百名额,而天骄榜首则会被百代楼宇赋予无上荣耀,所有宗门都会以优待此子为先,或敬重其修为高远不得无礼冒犯。
待遇丰厚的榜首可比制造混乱的魔头更契合天骄的身份,榜单一出,天才们纷纷开始竞相追逐,力求做榜上有名之辈。
百年后,楼阁榜单囊括的修士范围会从中州跨越至整个贯武大陆,高武境的天骄榜的榜首会出现常予白三个大字,其评分之高前所未见,引来人们纷纷惊愕。只是随着常予白的年岁增长,修为不见高升,便又悄然落幕于人潮之中,不再有人听闻。
而后又过几十年,人们会看到李天声三个字突兀落在中武境的榜首,然后一路高升,跨越高武、玄武,直至尊武第七名,竟还有往上爬榜的苗头。
只是这名头有没有更进一步,便不为常予白所知了。
说完天骄榜,再说回天剑宗,此时的百代楼宇才刚建成没几年,宣传也没走入千家万户,榜上的天骄大多是宗门精心培养的重点门生,再高境界的,就是各宗不世出的老怪物了。
但天骄榜是实时更新的,为了便捷修士们勇闯天骄榜单,四大宗门设立了叩天钟于宗门入口,不论是自家修士还是外地散修,只要能敲响此钟,便有一战的资格。
钟音未止,落长老已经飞速赶来了叩天钟的存放之地。
常予白已经久候多时了。
见落松平御剑飞来,常予白甚至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抢答:“长老,我们要战天骄!”
丝毫不管旁边举着棒槌,刚敲完钟的离清云的死活。
离清云:“啊,对,是的。”
谁能想到他也是刚听说中州有天骄榜这么个玩意,一眨眼就已经被踹着来当挑战者了呢。
话说这东西不是各宗门独享的吗?他们两个散修挤进来真的没问题吗?
此刻的离清云还不明白天骄榜成立的意义,只是知道他从其他散修那里得到的回答统一都是不知道此物。
散修集体不知道,那不就是宗门密辛吗?这玩意铁定被人家自己包揽了好吧!
可话又说回来,常予白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便宜师父其实大有来头,是天剑宗的弟子?
好吧绝对不是。
至少从这位长老的反应上来看就绝对不是。
离清云小手塞到背后,试图藏起被握在手里的两根棒槌。
而落松平,还在对着常予白左打量右寻思,误以为了是此人要来独战天骄。
不怪落松平误解,这叩天钟若是想被敲响,可不是简单事。
光是敲击落前十厘距离,修士便会陷入镜花水月般的恍惚之中,灵钟验心,有叩问自我的一道试炼,唯有自信自强者方能突破桎梏。
若不是真心自认为自己是天骄,可敲不响这通天巨钟。
眼前此人自信非凡,一看就不是善茬,总不能是后面那个躲闪的小团子在自比天骄,闻所未闻!
落松平抚了把胡须,越看越是对常予白满意:“好说,好说,这大钟自打放在这儿还没被人敲过,你小子还真是吓了我一跳。挑战是吧?挑战好啊,你……”
“……呃,看不清修为,灵力波动不像玄武,应当还是高武境。”
“你多大了,先说好,我们最新出的高武境天骄是高武八阶,两百四十九岁,悟性中上,综合评分一千六,你可不要自讨苦吃。”
说完,落松平又忍不住看了常予白好几眼。
无他,实在养眼。
境界越高的修士越是能驻颜有方,若不是他一宗长老细皮嫩肉看上去无甚威严,落松平也想改头换脸当回一个年轻人。
啧,容貌自由,啧,散修。
真嫉妒,不对,真羡慕啊。
常予白:“?”
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哦,长老误会成是他要战天骄了。
那不行的。
常予白当即反驳:“不是我。”
然后转身指着后面努力躲藏的小团子:“挑战者是这位。”
落长老:“……”
落松平觉得自己应当还没睡醒,不然怎么解释现实会发生如此离奇的画面。
一个小孩?战天骄?
落松平差点听笑了,好在他的素养帮他止住了笑意:“兄台,你没开玩笑吧?这小孩子毛都没长齐,连我的腿都不够高,撑死也就是才刚刚踏上凡武境的实力。”
总不能让一个小豆丁去鏖战凡武榜的天骄吧?
虽然凡武境确实有榜单在,但敢来挑战的哪个不是成了年的修士?
总不可能真让一个孩子……嗯?
等等!
落松平两道视线死死落在小不点的身上,看了许久,猛地吸了一大口凉气。
初武境!
还不是一阶!
落长老听到自己的话音已经带上了颤抖:“小孩,你,今年年岁可有十几?”
难不成是发育不良?散修嘛,好像也说得过去?
呃,真的说得过去吗?
常予白笑道:“没那么老。”
离清云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开始骄傲挺胸:“大爷说笑了,我今年才八岁呢。”
大爷……八岁……
落松平:“……”
谁来救救他受创的心脏?
落松平不死心,转头去看常予白,却只得到了对方的点头。
“我懂规矩,战天骄不能谎报年龄,考完要验成绩单的。小云确实是八岁,不信你等榜单分数出来就知道了。”
常予白说得那叫一个痛快,神采飞扬,就差把炫耀二字贴对方脸上了。
想不到吧,他师父小时候就是这么天才!独一份的强大!
落松平还是不肯信这个邪,犹豫再三,决定把矛头转到常予白身上。
落长老两只眼睛恶狠狠盯着嚣张的臭小子:“那你呢?小子,你也报一下你的年岁修为。”
孩子强又不是长辈强,他倒要看看常予白一个高武境凭什么跟他炫耀。
常予白:“……”
这就没得玩了,怎么还换人攻击呢。
不过常予白依旧不怕,伸出手腕,借落长老测骨龄一用。
当落松平的手指捏上常予白的手臂,常予白悄悄给小云打了个眼色,后者秒懂,哒哒哒绕到落长老旁边,开始扮演自己的经典软糯可爱形象。
只是说出来的话太伤人:“长老长老,我悄悄我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说漏嘴,我师父今年一百二十岁,是高武境七阶的修为哦。”
常予白很满意地点下头颅。
小云真是太上道了。
虽然他当年初入高武境时才二十岁,一年跨五阶,凭年龄和悟性独占两档满分,但考虑到现在还是百年之前,老人家心脏已经受过了一次重击,还是不要讲的太细致为好。
二十岁的高武境,此数字实在是太跨时代,太欺负旧时代的长老了,恐怕说出来也不被相信。
落松平:“……”
落松平感觉今天一大早的心情大起大落的。
他摸出了常予白的骨龄,确确实实一百二十岁,修为也是高武境偏上未至玄武。
可问题是……这也太年轻了!
这是谁家养出来的修士,可千万别告诉他是独门独户的散修!
若真如此……
落松平此刻只想仰天长啸: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这天骄榜不是说百年之后才有意义的吗?
天枢机一群骗子!
怎么现在就开始发力了啊!
第26章 再望来时路,垂目自无情……
天剑宗的主峰大殿多了一条通天长阶。
此阶名登闻梯,是通往百代楼宇的必经之路,也是后世各大分考点最直接的传送手段。
开长阶,让有意战天骄的修士自行前往,若是挑战成功,便会有金榜天降,公示成果,而后留存于楼宇之中。
“去吧,小云,我等你回来。”常予白拍了拍小云的瘦弱肩膀,语气中满是鼓励。
离清云嗯了一声,重重点头,随后在身后浓稠视线中鼓足勇气,迈上了长阶。
身后的天剑宗捧场团纷纷发出感慨,大家都是人怎么能差别成这样,上次他们之中有人踏上登闻梯,境界还是正常人的范畴。
常予白:“……”
吵。
原来走了一只麻雀还会有更多的麻雀。
登闻梯眼见入云,走过却只要短短几个眨眼,离清云眼前的云层散开,长阶终点便是硕大平台。
百代楼宇比离清云想象中的还要辽阔。
飞楼玉宇百尺千丈,似月倒悬于天际,犹如一场云中游,凭栏远望,寂静中传来两声啼鸣。
踏足玉宇阁楼,时有浮光与飞鸟掠过窗外,鸟儿肚皮向上,天边淡蓝卷着纯白,若不是脚下实实在在踩着地板,很难想象自己会在现实中见识如此风景。
离清云迈腿一步步往阁楼更深处更高走去。
他的目的地在二楼东侧,倒不是他一开始就知晓考场,在踏足阁楼大殿前,离清云也担忧自己能否找准考核的位置,直至他的脚步落到正厅,一道金光于眼前闪烁,留下二楼东十三几个字作指引,离清云这才放心去找自己的目标。
万千门扉映于高楼之内,有一扇门自动开启,门牌上擦过金光,悄然浮现出离清云三个金黄大字。
生长在大荒地的小云哪见过这番场景,顿时被激起了好胜之心。
果然,只有这般宏伟的场面,才配得上自己天才的身份!
于是提步入内室。
踏入屋内,只有中心一处圆台,站上去后,圆台闪烁,身后门扉自动闭合。
只听得铃铛声哐啷啷作响,一缕香味入鼻,便知晓试炼已经开始。
忽然,眼前遍布黑暗,四周皆望不见丁点光亮。
“离清云,年八岁,木灵族人。”
一道清脆却稚嫩的声音响起,只是这声音听上去太过熟悉。
离清云猛然朝声源抬首,却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幼童笔直站立,面上含着自己少有的玩味笑意。
“你是谁?为何要伪装成我的模样?”
离清云手上藤蔓缠绕,已然做好开战的准备。
可对面的“离清云”只是摇了摇头:“不急,先看看你的悟性。”
说完,便对着小云勾了下手指。
“什么?!”
一瞬之间,离清云已经到了假象面前,带着荆棘的拳头下意识挥舞出去,却只是打散了一片虚无。
而他却因这份惯性前跌,埋头坠入了对面的自己之中。
那假象还对自己笑得饶有兴致,也不知那里面蕴含的玩味之意究竟为何。
再度醒来,离清云头脑却重的发疼,如有混沌积压,沉痛难忍。
而他所见的周遭环境也是大变,入目已换做树藤绕起的天花板,却是他记忆中最痛恨的模样。
十米距离处,他的亲生父母还在惊恐讨论有关他的去留,数不清的族人闻风而来,叫嚣着一定要铲除他这个祸害。
这便是试炼?
这算什么试炼?
哪有悟性试炼是让人重新回过这一生的?
别说让他离清云重来这一次,以他出生时的艰难处境,神明来了也不能翻盘。
他本想嗤笑两声,却发不出动静,脑中意识越来越重,已经无法支撑他的思考。
终于,他闭目睡去,再一睁眼,原本面色讥讽的婴儿变回了最初软糯无害的团子,懵懂双眸望着眼前由藤蔓做成的天花板,还不知自己将要经历怎样的波折。
人生苦短,能走到哪一步,全靠一个悟字。
回望一生,便是回望这一步步的参悟之旅。
若不全端出来细细品尝,谁又能知,自己的人生是在哪一瞬间有了转折呢?
……
【应当有人生来就是不幸的。
离清云出生那一天,万灵之森迎来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恐慌,所有木灵族人都感受到了万灵之森的偏袒,万千植株上的灵元朝着同一方向汇去,竟直指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灵元是植株的生机之源,若是剥离于身,植株会失去生命延续的能力,进而枯萎成残渣。
若是只汲取一部分的灵元也好,族人们只当这孩子天赋异禀,讨树神欢喜,愿意舍弃一些灵植养育此子。
可换做整个万灵之森就不行了。
这里是万千族人扎根生存之地,凭什么要被你一个刚出去的婴儿说拿走就拿走?
今天你要的是整个万灵之森的灵元,等你吃完又饿了,岂不是要我们整个木灵族修士的根源!
此子就是冲着灭亡万灵之森来的,就是一个不祥之物,是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大祸害!
绝对不能就此放过!
那一天,婴儿的啼哭声响彻百里,却拦不住人们对其施加的狠心,那得天独厚的根元被强行剥离,终于止住了漫天汇聚而来的植物灵元。
可木灵族发现此事还没完。
长老本来还犹豫着该如何处理那被剥夺的灵元,生怕保管不善被心怀不轨之人夺取融合,重新带来灭族灾难,可很快他们就无需再担心
——那根元竟然在被毁坏后自行分离,化作九九八十一份光点,各自分散到了万灵之森不同地方去了!
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根元自成八十一份,十六份埋在木穹郡,二十一份埋在树阙郡,三十五份埋在桫影郡,剩下九份在流光飞散中被拦截,落入了大族长的手中。
木灵族人惊恐挖掘,却发现这些根元碎片竟化作了参状,速度奇快,极其难抓,又有渗人灵海的凄惨叫声,实在不敢贸然靠近。
最后,还是由大族长出手,阻拦了这场满含怨怼的讨伐。
大族长不愿将过错全部加诸于一个婴童身上,便命令所有人不许计较此事,这才让人们有了松懈的开口,卸掉了一身的怨恨。
可他们不知,被他们苛待的婴童竟然生而有智,眼看着他们毁了自己的根元,已经将仇恨记在了心里。
首先发现的便是离清云的父母。他们本就因为自己生了个魔童不被族人待见,回首又发现自己生的孩子竟有神智,怨恨了整个部族,父母二人惶恐不安,哪怕明知这孩子这辈子都没法修行,却总觉得离清云会一转眼变作恶魔将一切讨伐回来。
越是相处,越是惶恐,终于,在某一日外地行商路过万灵之森时,离清云的父母做出了决定,要把儿子卖出树域,永不相见!
当时的离清云已经一岁有余,连滚带爬躲去了木穹郡长老住处,祈求长老救自己一次,他不想无家可归,也不想被当个商品一样卖给陌生人。
长老自然是不忍心一个孩童受苦的,尤其是这孩子出生已经受过了大苦,长老想救他,也答应下来会救他,将离清云藏在了自己家中。
可木灵族人的感知一向敏锐,甚至再次惊动了大族长,即便木穹郡的长老有心遮掩,也挡不住大族长的探查。
木灵族人本就不待见离清云,又在翻找时看到这小孩对他们恨之入骨的模样,一个个都生起了后怕,开始纷纷给长老和大族长施加压力,可以容忍不处死离清云,却不能让他留在万灵之森当白眼狼!
这时正是三大郡地表面最团结的时候,其他两郡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开始添油加醋劝导大族长狠心。
就连离清云的亲生父母都出面游说,硬是把家中敢怒不敢言的婴儿说成了混世小魔王,日后必然要折腾死他们一族的人。
有亲生父母的哭诉作证,大族长信以为真,真的以为离清云是个天生祸害,便强行勒令木穹郡的掌权长老送走离清云。
长老叹气,这么小的孩子能送去哪里?送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是能活下去的命。
离清云从这一声叹气里嗅到了不好的含义,可长老对他保证过会救他,离清云还是愿意信任长老一次的。
可第二天,亲生父母闯进长老的树巢,将他连拖带拽拉了出去。
离清云哭喊求助长老相救,却不见长老出现,便知道他的预感成真,定然是长老已经同意了把他卖掉。
一片希冀化作烂泥,只余心灰意冷横在心头。
他被行商带去了大荒地,据说这里是最好做生意的地方。
离清云年仅一岁半,哪怕家乡没有带给他温暖,他也是想回家的,可凡人的身板太脆弱,根本不足以撑住他返乡。
修炼。
唯有成为修士,才能拥有回家的能力。
于是离清云不再去想那些悲痛的过往,他开始打量行商的喜好,用最无害又惹人怜爱的模样和行商套话,学来了一套世俗中凡人最常用的锻炼法诀。
想要有修为,就必须拥有根元。
许多底层练上来的修士并不是生来就自带根元,而且凭借对体内灵力的培养,生成了一颗本命根元。
只是当时的离清云并不知晓,人的丹田只能生出一颗根元,若是想强行生长第二颗,是逆天而行之事。
灵力被转化那一天,九道天雷无情轰在他的身上,一道更比一道凶猛,险些让看管他的商家认错了地界,以为自己到了雷震谷。
这等天雷砸下来,灰都剩不下了吧?
可离清云还活着,不但活着,还坐在原地放声大笑,笑声嘹亮,快要用尽他此生全部的力气。
他真的重修出了根元。
可代价呢?
离清云不知道。
但他会知道。
有根元的修士可比凡人家的小孩好卖多了,加上又是万能的木属性,许多想走歪门邪道的修士都纷纷递出高价。
然后,看着小孩天真无邪的示弱,一时疏于防备,被反向夺走了性命。
其中有一邪修师从过天枢机,会算命数,本想算个黄道吉日出来,却无意间看到了身旁小孩命数上被大写的红字——天煞孤星!
此生不被人亲近,此生不得好眼相待。
这便是逆天而行的惩罚。
可邪修死的早,没来得及解释这命格的真正可怕。
但离清云好像明白了。
任谁经历了十几次的买卖和出逃,都会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不受待见扫把星。
他三岁修炼大成,重塑根元,往后五年凄惨潦倒,所遇非人,他阴鸷着神色,茫然被锁在大荒地一处法阵上,等待着下一位倒霉客人的光临。
一句话不停滚在耳边——你是天煞孤星,你此生都不得幸福。
可他要幸福有什么用?
他只想回乡,回到万灵之森,可这次却不再是思念了,他要报仇。
他要把当年欺他辱他,每一个谩骂过他的人通通报复掉!
反正他是天煞孤星!!!】
一切即梦。
再睁眼,还是处于望不见尽头的黑暗中。
另一个“离清云”站在对面,笑意难掩,却道:“天生灵体,毁于一旦,却根骨重塑,五年入初武,悟性为上上之佳。”
可偏偏地,这假象又加了一句:“但,你是天煞孤星。”
“离清云”说得笃定,好像真是在顺应天意道出一句真相。
得到的却只是一声蔑笑。
“为何笑?”
“蠢货……”离清云轻轻骂了一句。
假象更是疑惑,抬步上前,想要伸手抬起离清云的头,问清他的想法。
可下一刻,一道重击将假象轰出十丈远,半大人形直接化作黑点消失不见。
离清云收回重拳,再抬首,笑的可比假象灿烂多了:“笑话!我是不是天煞孤星又如何?岂能阻拦我于修武大道勇往无前!”
他说的底气十足,无惧风雨,颇有当年九道天雷砸下依旧笑对苍穹的豪迈。
“要打就打,想激怒我可没用,若你还是磨磨唧唧,我可就不客气了!”
离清云很少大笑,在九重雷劫前他笑不出,九重雷劫后无处笑,可现在,没谁能靠得住这狂妄的笑意。
尤其是在听到天煞孤星四个字后。
简直笑得发颤。
假象“离清云”又出现了。
这次“离清云”摆出出招架势,同样一腔热血沸腾:“好啊,初武二重,那便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看看你除了年岁与悟性,一身本领究竟符不符实!
第27章 与天搏一技,与命斗乾坤……
黑幕之中,藤蔓交缠,毒雾弥散,厚重的打击声被藤墙阻拦,却又在撕开一道裂缝后乍然作响。
又是一记灵力挤压,强行捏爆了胳膊粗的枝蔓。
“离清云”双掌一拍,只听得一声脆响,周遭的毒雾也被瞬间吹散。
正对面的离清云神色严肃。
这些招式都是他自己就会的,可真正用出来却比不上假象这般精巧。
就好像,对面的自己其实不是敌人,而是一个将所有技巧融会贯通,等待他前去的追逐的未来自己。
又或者,那只是理想中自己的战斗模样。
毕竟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把所学的技巧真正融会贯通呢?
太棒了。
离清云脚下运功,再次飞跃奔去,学着方才假象的模样催动灵力。
又是一大片的藤蔓被凭空捏爆,离清云跨过重重木墙,拳头终于挥到了假象的脸上。
“……有点意思。”
“离清云”勾指擦过脸上的青痕,瞬间恢复原样:“继续。”
战斗还远未结束。
又是几番回合,这次换假象穿过万千道隐蔽于树叶中的丝线,一脚踹来,正中离清云的心口。
“继续。”
“你知道该用什么。”
假象笑道。
离清云真正会使的手段,可比他这软糯可欺的团子模样要狠多了。
无需多言,离清云调动体内灵力外溢,万千光点落于掌心,汇聚成一条绿色长鞭,芥子空间内本元参不断闪烁,为本体提供支撑,使他能在调动灵力战斗的同时,还能悄然催动一项独门秘法。
“……过来。”离清云突然道。
小云方才被踢得单膝跪地,又冷着脸重新站起,顾不上去拍打心口处沾染的灰,绵软发丝已经在跌打过程中松散,一小撮黑色垂在左眼前方,却挡不住那眼中的杀意。
他忽然抬头,杀意已经于眸底换做碧绿,口中依旧道:“过来!”
说完,离清云脸上的阴狠被内敛,换做胜券在握的平静。
这是他的本命绝技,也是木灵族人与生俱来的本领——引徕。
施展此招,能够无视境界差距,令中招之人被诱惑神智,生出对施术者莫名却浓郁的亲和感。
这一招他在对战练无霜时曾用过一次,可惜练无霜身上带着破障法宝,能阻挡住精神层面的诱惑。
可现在,这里是虚幻,假象可弄不来抵挡诱惑的神兵利器,只有乖乖认命的份!
对面的“离清云”的确被这一招所诱惑,眼底泛起色浅的碧绿,双目无神,缓缓朝着离清云走来。
“嘁。”离清云嘲笑了一声,方才这假象还嚣张得很,不还是照样被他俘获。
等到二人之间只余两掌距离,离清云抬手朝假象攻打过去,用足了十成的力道。
可灵力汇聚的鞭子并没能打到敌人的身上。
离清云瞳孔骤缩,第一时间后撤,却还是晚了一步,被假象给一掌拍飞了好几米的距离。
原来这招对假离清云同样没能奏效!
“离清云”依稀含笑:“骄兵必败。”
“什,么!”小云还沉浸在自己本命绝技再次失效的震撼之中。
而对面的假象已经开始了对这一招式的点评:“唔,本命绝技,威力不足理想中的三成,不过你天生根元被毁,能施展出来已经是不易,能有三成威力,已经难得。”
而后,假象又用着气死人的语气道:“继续,把你学过的都拿出来,难不成你还想把它们当成宝贝压箱底不成?光凭这几招,可还赢不了我。”
离清云这次却没有愤而进攻,原地思索了片刻,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能问出这问题,其实离清云心底已经有了些猜想。
但再真的真相还需要被证明才算完。
假象“离清云”依然是本体不会做的浅笑模样:“你不是猜出来了吗?我就是你。”
“最极限状态下的你。”
“只有击败了我,你才能通过这场实力测验。”
而后,假象摆弄了下手掌,以最轻蔑的方式勾引离清云进攻。
既然如此,那还用说什么废话呢?
离清云再度调转灵力,朝着对面的自己攻打过去。
……
天剑宗,会客台。
常予白还是平常那副悠闲自在的模样,手里捧着一盏热茶,很是陶醉。
当然,陶醉之余,也不忘偏过头去躲避老麻雀们投来的注视。
他听听就好,才不要被卷进交流漩涡的正中央。
每个试图和他对视的长老或修士都被他躲得嘴角一抽。
最后还是落松平没忍住,仗着最开始有一面之交,试图问话:“常小子,你为何不去战天骄?”
登闻梯一次上去的人数又不限额,百代楼宇那么多房间,完全够常予白自己挑上一间打着玩。
但这人明明一身得意修为,却偏不上去,难不成一介散修还看不起他们四大宗门联合制定的天骄榜不成?
简直倒反天罡!
常予白:没那么复杂。
他单纯是因为上过了不想再上第二遍,没意思。
而且他常予白三个大字那么显眼,给人印象深刻,若干年后李天声上榜一考究,发现百年前竟有个和自己同名的家伙,那还了得。
他才不要加深自己在龙傲天心里的怀疑值。
常予白:“家师有言,出门在外,要低调行事。”
天剑宗长老:“……”
这算哪门子的理由!
实力弱的修士低调低调也就罢了,可你一个高武境有什么可低调的!
这世上能有多少人为难得住你!
再说了,他们不是已经苦口婆心讲述了天骄榜的各项好处了吗?这都不心动的吗?
真的能忍住吗?
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就是因为这心性才能当天才?
脑补过多的天剑宗诸位满是震撼。
不过最后他们还是没像落松平一样大胆开口。
天赋毕竟长在人家自己身上,肯定不是由他们说了算的。
落松平也只能讪笑两声:“这样啊,那可惜了。”
“若是你能当上高武境榜首,唉,可不止是天剑宗的诸位会奉你为座上宾,再过十几年,兴许天骄榜能传到外域,凭你这年岁,绝对找不出比你更小的,到时候整个贯武都得以你为先。”
“唉,也罢,毕竟是你自己的选择嘛。”
落松平试图以退为进进行诱惑,实在不愿放跑如此天骄。
再说了,他们天骄榜的意义是什么!就是实时更新啊!
怎么可以真的放着天才不管呢?
常予白点头:“我知道。”
所以他才会让小云来战天骄,拿编制。
听他这话,也许有转圜余地?天剑宗诸位修士纷纷竖起耳朵。
但下一句话把他们的三观拍了个粉碎。
常予白:“但是对我而言,还不够。”
落松平:“什么?常小子,人不能太贪心!”
他以为常予白是觉得奖励不够。
但常予白却摇了摇头:“我是说,榜单不够。”
“我会晋升。”
他要晋升,高武境的天骄榜他已经上过一次了,完全没有去争的必要。
但这话落在长老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做梦。
要不是常予白天赋摆在那,各位估计已经倒头就睡,只当刚才的自己还没醒过来了。
落松平:“……我没听错吧?”
常予白:“我没说错。”
那就是真的要晋升了?
一百岁出头,高武境不够这人炫耀,还要一举冲上玄武吗?
落松平不敢评价。
常予白所言自然没有作假,他从雷震谷出来后就意识到高武境的修为其实不太够用,这个时代真正的强者还是只多不少的。
但那时候他想的是带小云回家,回家路上又遇不到几个碾压他的高手,何足畏惧,对境界一事还不甚在意。
可他的家已经没有了。
他要带着小云去流浪了。
他要带着小云去看山看水,走遍贯武大陆的每一处角落,就像师父当年带着他精尽修为时所见识过的那些。
而这需要他作为领头人,拥有能匹敌一域最强者的实力才行。
荒废多年的修为,如今,正是借着理由突破之时。
想到此,他抬头看向天际。
小云的成绩单还没公示,试炼尚未结束,他想,也许小云是困在了和虚假自己对试的那一关。
前世常予白就在这一场吃了些苦头,当时的常予白还恣意张扬,对面站着一个冷冰冰的自己,可把他打得郁闷得紧,只想一股脑发泄出这股子憋屈。
后来他意识到,这其实是幻象故意在激怒自己,想让自己在怒火中突破极限,驱使灵力打出招式的最强状态,并由此鉴定自己的实力到达了哪一层。
但这狗东西喜欢骗人,说什么必须打赢才能结束,但事后才告诉他只要把所有招式都打完就行,它就是一评分机制,怎么可能为难挑战者!
但常予白当时想得是速战速决,既然要打赢才能走,干脆当场从五阶晋升六阶,凭境界碾压了幻象,轻松离开,就是成绩榜一出来被所有人盯了好一阵子
——你小子不是报名报的五阶吗?怎么还敢骗人?
骗人就算了,怎么还往弱里报!耍猴呢!
此举害得他被罚了一万块的灵玉做惩罚,还要通报批评一个月以儆效尤,除了师父谁也不信他临场突破,简直气煞人也!
当年叫嚣的常予白:百代楼宇绝对靠这一招吃了不少黑心钱!绝对!
而清云尊者只用了一句话便哄好了孩子:“为师奖励你十万块。”
常予白顿时老实了。
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而今……
常予白忍不住笑出声。
他有些好奇小云又会用怎样的方式走出幻象。
凭他对师父的了解,那手段可不会温柔。
……
虽然知道假象调取的各项数值都拉满的自己,可真的打起来还是会感觉吃力,离清云也许能凭自己做到这一层次,可仅仅是现在,他还摸不到这类台阶。
若不能完全释放自我,以极限状态对战假象,自己必败无疑!
离清云逐渐吃力的出招动作是这样表现的。
可假象却发现,对面的小鬼头还在笑,甚至越发地兴奋。
简直不知所谓!
离清云现在的的确确兴奋过了头。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疼痛。
不是大荒地那些蛆虫带给他的打骂之痛,那些蛆虫舍不得打坏料子,死之前也根本来不及对他动手做些什么。
也不是偷袭练无霜时被反噬的痛,那毕竟不是自己现在所用的本命根元,就算受伤也伤不到根本。
但这次他要对战的是全力以赴的自己,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自己,所有招式铺天盖地打过来,落到身上全是最痛的打击。
他想到了重塑根元那一天,九重天劫突然而至,无情轰炸,那才叫蚀骨剜心的疼!
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强睁着双眼,生怕自己一个闭目就再也醒不过来。
可他还活着,天雷一击一击捶打他的灵魂,却打不散他体内自然生起的勃勃生机。
是的,生机。
就像常予白曾比喻过的,他的灵海中有一片肥沃土地,扛得住雷造,拦得住雨淋,任凭狂风骤雨吹过,嫩芽依旧会在湿润土地破土而生,带来一片绿色的生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的土地一次次长出新苗,一次次带来新的灵源,填补着身体的空缺。
这是杬诀的第一转,生转,生生不息。
这也是他修炼的根基,有此肥田,便永远不必向天高处低头,他总能撑过一切困难。
就算对面站着的是另一个自己,可它体内也有一片肥田吗?
也有日复一日的耕种施肥,只求养育出无穷尽的生机吗?
这可是他和杬诀独有的羁绊!
原来,从一开始,这本杬诀就该由他来修炼。
原来,这些日子的苦心钻研,不过是盲人摸象,想岔了路子。
“杬诀……就该这么用!”
他忽然灵力四起,数不清的光点萦绕了空间。
“你能胜过天雷吗?”
离清云轻蔑道。
“我想,你不能。”
砰——
竟是用源源不断的灵力撑爆了对面。
周围的黑幕开始散去,无尽归于有限,渐渐还原出试炼木屋原本的模样。
而离清云,在招手收回那外溢的灵力后,又原地卷起一阵狂风。
气流荡过,几秒后,衣袍才渐渐垂落。
竟是参心天悟,原地晋升,初武境——四重!
第28章 一石落掌,一念窥心
离清云刚从登闻梯下来,耳朵差点被一声大吼给震飞。
“初武境?!”
“四重???”
“落松平,你眼瞎吗?这就是你说的二重?”
“等等,这年岁,八岁?八岁的初武四重是什么东西?”
“……看完了没,看完还我。”
最后一句是常予白无力地询问。
不过他此话一出,各位惊诧非凡的长老瞬间收声,乖乖把成绩单递了回来。
离清云:“……”一群人大惊小怪。
还得是他师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这才是高手!
“师父,我回来了。”
他着重在师父上面落了重音,以公示自己和常予白的师徒身份,也是为了断绝等下被这群饿狼骚扰的可能。
但香饽饽谁能不爱?就算离清云叫了声师父,也不妨碍他们幻想八岁小天才其实被划在自己门下,光宗耀祖。
常予白:“……”
常予白微微开口:“啊……升了两重啊。”
你那平静的语气是什么鬼啊!
天剑宗长老们差点没忍住冲上去揍人了。
落松平一听,瞬间帮自己反驳:“你看,人家师父都说了是晋升,我没看错,小云一开始就是初武二重!”
大长老韦年绷不住了:“滚一边儿去。”
你是要大伙相信这小子八岁从初武二重秒变四重,还是要大伙相信八岁真四重?
哪个都不是人能接受的!
但珠玉在前,有常予白做师父当榜样,八岁的初武境仔细想想其实也算有迹可循。
韦年:当务之急是讨论境界吗?
当务之急是把天才赶紧招揽到自己手里,不要被其他宗门骗走啊!
而常予白,看似淡定,实则已经狠狠咽下口中的茶水,避免自己一开口忍不住喷出去的惨状。
虽然师父现在境界低,但着实是开了眼,他当年再羞恼也只敢当面跳一重小境界,小云这脾气上来,竟是直接连跳两重。
这得是把对面揍成渣了吧。
常予白:恐怖如斯。
师尊老人家年少有为,打小就不好惹啊。
而事件争端的源头,小云小朋友,还在笑眯眯学着假象爱做的气人模样,在众位修士面前露齿一笑,加速了几位的心梗,又装作浑然不知地回头,贴上常师父的大腿。
“师父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呀?”
这一句话又险些点炸现场。
“什么?你要走?”
“不可不可,我天剑宗岂有如此苛待贵客的道理!”
“不许走,今天你俩必须好好在我们宗门吃好喝好!”
常予白:“……”
小云绝对是故意的。
常予白抚摸了下小云得意晃动的小脑袋,又冲着诸位长老点了下头,这才让天剑宗的各位稳定了下来。
还好还好,人家师父是个好说话的。
小离清云疑惑抬头。
常予白对他道:“咱们还不能离开天剑宗。”
“为什么?”糯糯的声音飘了上来。
对啊,为什么?天剑宗的修士们纷纷竖直耳朵,企图从缘由中找准漏洞,找到能精准诱惑这师徒二人的切口。
常予白摸了下小云脑袋,却是对着天剑宗这边说的:“我带小云来贵宗,本意是为了寻得一件宝贝,只是我等无甚名气,人微言轻,只能出此策略,证明我等的实力,让诸位忍心割爱。”
嘶——
韦年傻眼,但也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好说好说,战天骄本就是为了帮有需求的天才解决不便,你们可是来对地方了。”
而后询问:“就是不知我天剑宗有什么独一无二的宝贝,竟要两位辛苦跑这一趟?”
常予白报了个物件名,却引得许多位长老一脸懵,韦年想了片刻,把身边人招揽到了一起,悄声密探。
离清云也是同样的一脸懵逼。
啊?原来我们真的是奔着天剑宗来的?
离清云可还没忘记他和常予白出发的起始,其实是为了常予白曾答应过的冶物宗锻剑,但他天骄也闯了,境界也升了,怎么还没提到剑的事?
常师父到底想给他搞个啥玩意当剑使啊!
离清云没忍住,戳了一把常予白,把心底的疑惑低声问了出来。
常予白干脆利落:“是原材料。”
离清云:“……?”
常予白:“取了原材料,下一步就是去冶物宗锻剑。”
同样是低声说的,以免被前面几位长老听见,以这几位长老的热情程度,听见他们要去冶物宗还不得激动到杀过去。
“这个原材料很重要,但只有你亲自去才能拿到。”
“又是我单独去做?”离清云眨眼。
常予白:“……”
常予白卡壳片刻,恢复原状:“是的。”
离清云可没错过他的卡壳,悄悄挑了下小眉毛,记在了心里。
他开始寻思能被常予白特意跑上一趟的,又该是怎样的原材料。
而这在常予白的记忆中依旧有所参考。
这也是清云尊者年轻时曾干过的事,当年的清云尊者四处寻觅仍是寻不到好剑,便干脆独闯天剑宗,一声不吭抢走了他们秘境内的靖愿石,又独闯冶物宗的锻剑台,亲手抡锤,将靖愿石一分为二。
一个用于打造窥心镜,一个用于锻成无愿剑。
前者据清云尊者说在某日晋升时已随着天劫一起破灭,后者则成了清云尊者最钟爱的神兵,每每战斗都要溜上一圈。
想到无愿剑,常予白悄悄笑出弧度。
他还记得无愿剑内是有一个半睡不醒的剑灵的,有次师尊大人怒而追杀李天声需要出洞府时,把无愿留了下来看管自己。
无愿剑灵嗜睡,一旦压在阵法上当阵眼,便难以破坏,常予白左思量右琢磨,既不能用糖果贿赂,也不被理会可怜哭诉,实在是拿无愿剑没招。
但常予白何许人也?天生漏洞,干脆直接往阵眼滴了一滴血,强行破坏掉封印,而后又在打量了无愿剑一波后,做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决定:
他直接拿着师父的爱剑当铁锹,原地挖出来一个跑路用的深坑隧道!
别说,不愧是尊者亲手打造的天阶宝器,尘土丁点沾染不上剑身,常予白忙活了半炷香,无愿依旧光亮如新。
等无愿剑感觉不适幽幽醒来,眼前哪还有常予白的踪影?只剩下一个比肩膀宽上几厘米的大坑,一看就是把人给盯跑了。
大概是无愿剑后来气鼓鼓绕着师尊大人飞来飞去的告状模样太令人得意,常予白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还在思考的离清云:“?”
离清云:“……”
很好笑吗?
傻师父绝对又走神了。
也不知道常师父每天脑子里都在装些什么东西,也不说出来叫人一起乐一乐。
恰好韦年和落松平等人商议得差不多,确实在宗门秘境里找到了靖愿石的存在,随后端上笑脸邀请小云进入秘境。
离清云回头看常予白,发现这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乐趣之中,理都不理他。
离清云:“……”真服了。
贯武绝对找不出第二家这类师父了。
于是小云怀揣着满腔的无语进了秘境。
穿越水雾一般的秘境入口,离清云全然置身于一方辽阔天地,周遭的神秘程度比他想象中还要深邃。
据说这里的时差和外界不同,是专门用来给宗门内实力不错的弟子们集中试炼用的,秘境内安放了不少的宝物和灵兽,入口处的水雾门有随机传送的功能,能把每个人都分散到不同的地方,开启独自的冒险。
但离清云又不是来冒险的。
天骄榜榜首岂能是如此不便之身,要个东西哪有跑腿千里费劲去拿的道理?
韦年在找到靖愿石的位置后,直接更改了水雾门的传送机制,只要离清云踏入秘境,就能直达目的地,落点必在靖愿石所在位置的十步距离以内。
离清云:别说,这天骄名头是真的好用。
原来这就叫编制吗?
有点意思。
也许靖愿石在天剑宗看来算不上宝贝,连个护法灵兽都没安排,离清云收回感知藤蔓,放下心朝靖愿石走去。
一块闪着薄荷绿光的扁石藏在花丛之中,石头不过成年男人的一掌大小,也不知能打造出多长的宝剑。
离清云照例滴血认主,以防宝物中途出意外跑路。
只是认了主后,离清云看向掌中的目光又复杂起来。
“这石头……”
这石头能不能锻剑先另说,这玩意居然还真是个宝贝。
只不过不是用在进攻方面的。
靖愿石的本体寄宿着一项不得了的能力,当其被持有者握在手中,能够使持有者窥见他人内心最印象深刻的画面。
周围无人,离清云索性对自己用了技能。
他看到的是一片雷霆之中,自己因为偷袭练无霜失败而吐血,血溅到常予白的衣袍上,却让这位便宜师父无声大怒,将自己安然搁置一旁,操着剑朝着练无霜一顿狂揍。
这的确是他印象最深刻的画面。
可若不是窥心一技,他恐怕意识不到自己其实很在意这件事。
那是他对常予白彻底改观的时刻。
也是那一刻他意识到,其实常予白真的很在意自己,真的把自己看做了一个重要的人去对待。
为了他,常予白不惜与雷皇之女较劲。
不管处于何种目的,那一刻带给离清云的震撼,是任何转折都无法比拟的。
自从他被定义天煞孤星以来,还从未有人对他好过。
常予白是独一份。
“师父……”
好想知道。
“好想知道,在您心底又会最在意什么。”
师父,那些每天让你忍不住游离神思的东西,到底该是些什么啊——
作者有话说:庆贺百收,今晚零点还有一章更新,感谢各位的收藏与支持,比心心~[红心]
第29章 忽生豪胆意,敢将真心试……
出了秘境,心中所想过重的离清云有些心不在焉。
就连身边围满了人都没注意到,还想闷着头继续往前走。
最后以跌进常予白怀里告了终。
原本想趁着热乎赶紧招揽下小朋友的众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常予白挥退了几人,借机道:“小云今天太累了,要休息。”
还是落松平积极开口:“我懂我懂,小朋友嘛,本来就缺睡眠,你放心,天剑宗已经为两位备好了房间,绝对会好好招待你们二人,我来为你们带路……”
“不必。”
常予白打断他:“你说地点,我认路。”
落松平:???
你又不是本宗人,认得哪门子的路哦。
但不敢反驳。
保不齐人家有个认识的朋友来过天剑宗呢?
问了之后涉及到隐私可就不妙了。
落松平尊重天才意愿,报了个位置,又看着常予白确实没偏离方位,这才放心由着他去了。
临走前还不忘招手:“小云小朋友,我们明天见哦~”
尤其是在得到离清云探出头像只小巧鹌鹑一样的“明天见”后,落松平那叫一个喜笑颜开。
看见没,拉第一印象值是对的,现在这师徒俩就对自己特别,真叫人心情舒畅。
韦年:“……”
韦年:“稳重些,一把年纪也不害臊。”
如果没有手背上一串暴起的青筋,恐怕这话还能有几分的说服力。
……
门被推开。
常予白率先一步踏入屋内。
离清云望着二人逐渐拉开的距离,又看向常予白的白衫背影,忽然脑海中的某个想法越发地明确。
择日不如撞日。
筹谋不如突袭。
趁着常予白没回头,离清云握紧靖愿石,小手直接朝着常予白的腰间拍了一把。
常予白:!
蚂蚱式猛回头。
小离清云也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讪讪笑了两声:“师父,你衣服上有灰。”
常予白:“怎么可能……哦,好,我知道了,有灰就有灰吧。”
音量逐渐从惊诧变得平静,回过头去时,常予白的眼神跟见鬼了一样。
他已经看到小云躲闪的眼神了,这说明小云根本就是在扯谎。
但小云没主动提,应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等小云自己想说自然会告诉自己。
兴许是小云正在感悟新境界的心得,一时不查,这才导致手脚不利索手舞足蹈呢?
总要给小朋友被体谅的空间嘛。
常予白自顾自满意点头。
他果然还是很会养小孩的。
离清云:“……”
离清云:傻大个!
他差点就卧槽出来了。
这能说吗?天知道他刚才一眼扫过了什么玩意!
离清云嘴角忍不住抽搐,看着常予白的目光带上了诡异,甚至想调动僵直的身体去休息,也是同手同脚过去的。
无他,靖愿石帮他窥见的玩意实在有点逆天了。
他看到自己在借用常予白的主视角,入目是一扇被打开的木门,一个已经成年的发育完全的自己走了出来——惺忪睡眼,长发松散,衣衫还带着刚睡醒的凌乱!
以及画面最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干涩的、充满复杂意味的、语义十分不明不白的!
【师父。】
虽然画面之中那个成年的自己没有开口,但是常予白在看自己,还是如此亲密又暧昧的场景,应当不会有第三个人了吧!
符合师徒关系中喊师父的那个,只能是自己了吧!
离清云已经吃惊到嘴里可以塞进一整个鸡蛋了。
常予白,你居然是这样的常予白。
你居然真的在肖想你的徒弟!还是徒弟主动的!
离清云已经被画面里的自己彻底震撼到宕机了。
但很快他又反应过来。
常予白……离清云忍不住一声轻笑。
果然,师父就是好这一口。
搞什么明面上的宠辱不惊,其实内心就喜欢看徒弟勾引他。
这件事其实算不得出乎意料。
离清云早就想过这种可能,也许常予白买下自己,本就带着不可说的暧昧目的呢?
自己好歹也是属性温和的木灵根,容貌也不差,会起歪心思不是理所当然吗?
只是常师父平日的表现太正经了,还以为这家伙这辈子都不会碰这档子事呢。
离清云:“嘻嘻。”
喜欢就好,这靖愿石可真是帮了天大的忙了。
他本就发愁常予白心里若是没有自己的位置该怎么办,这画面一出,离清云算是彻底明白,其实自己还是在常师父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的。
只不过这地方太深,常师父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
不然也不会连师徒关系都不承认了。
“再不抓紧我的话,我可是会跑的哦,师父~”离清云轻言轻语,笑得开心。
有什么能比他最大担忧其实只是浮云来得欢喜呢?
常师父打心底其实超在意自己的,先别管这份在意正不正经,他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帮着常予白认清楚这份在意。
可不能再让常师父糊涂下去了!
这个饭票,他离清云抓定了!
至于方法嘛……
离清云背对常予白,扯出一个非常邪恶的微笑。
这里可是天剑宗,想找机会,可真是一抓一大把。
“师父,事后你可千万不要怪我,不然我真的要哭给你看了。”
离清云已经开始幻想他和常予白真正拜为师徒,敬茶送礼的那一天。
常予白:“……”
不太对劲。
小云不会要走火入魔吧。
为什么要一直站在床边上,抖得这么厉害?
“小云?”常予白疑惑开口。
“啊!在!”离清云赶忙收起坏笑,一本正经转过身来。
看上去又没问题了……常予白疑惑皱了下眉,随后舒展:“小云,可否将战天骄的所见所闻与我讲述些?”
这算是没话找话了。
但架不住常予白没别的话题缓解尴尬。
离清云还兴奋的很,没意识到这已经是常师父的尽力之举,只觉得师父果然潜意识待自己好,已经忍不住关心他在百代楼宇的事情了。
“师父,我和你讲,我把杬诀的第一转参悟了好大一节!”
而后,便是止不住的滔滔童音了。
……
翌日。
有人轻轻敲响了师徒二人的房门。
“谁啊。”小云起得早,已经能衣冠整齐地奔往门口。
至于常予白?日上三竿估计还能继续沉眠。
“是我啊,小云小朋友。”来者是落松平。
“早上好,落爷爷。”
离清云维持好自己乖巧的形象,礼貌打了招呼。
落松平:“……”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喊爷爷。
天骄,真是神奇啊。
“小云啊,你的师父呢?”
“师父还在睡呢。”说到此处,离清云很是恰当地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师父总是起的很晚,怎么叫也不醒,怎么办,是不是耽搁落爷爷的要紧事了。”
“没有没有,怎么会呢,哈哈。”落松平连忙摆手,“你这话说的,我哪有要紧事呢?”
其实是有的,但是真说出来就有点太显眼了。
“咳!呃,是这样的,小云,爷爷有点事想和你聊聊,你看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落松平说完自己都绷不住了,这诡异的软音也是能从自己嗓子里出来的?
八岁对于修士来说还是太奇葩了,落松平年过六百就没见过这么小的修士!
但谁让人家是真小孩呢。
可不能给人家吓着了。
好在小云实在乖巧,说换地方就换地方,哒哒地就跟自己过来了。
“小云啊,是这样的,你考不考虑加入我们天剑宗啊?”
眼看常予白不在,落松平直接开启自己的主线任务:撬墙角!
虽然常予白是个很强的散修,但他毕竟是散修啊!哪有背靠天剑宗来得靠谱。
光是资源这一块就是跟不上的,你看,我们天剑宗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个靖愿石,你师父常予白不还是得想方设法来找我们讨要?没得比!资源根本没得比!
落松平越说越起劲,恨不得举八百个例子来对比天剑宗和常予白的云泥之差。
离清云:“……咳!”
落松平:巴拉巴拉……
离清云:“……咳咳!”
落松平还在巴拉巴拉……
离清云:“咳!咳!咳!”
落松平停了下来:“小云,嗓子不舒服?我这就给你准备灵茶,我给你说,我们天剑宗的灵茶……”
落松平边说边起身,准备折返回大长老那里抢个新茶,不过他刚扭过头就知道不用了。
离清云:“……我提醒过你的。”
落松平:“……啊,对,哈哈,早上好。”
“早上不好。”被打招呼的人如是回复。
鬼知道常予白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无声无息,一直站在落松平背后听他蛐蛐自己。
那张脸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已经有一把长剑被握在手里了啊!
落松平:完蛋。
搞砸了。
离清云可不能放任自己的计划被破坏,他赶紧兴冲冲地和常予白打招呼:“师父,早上好,你终于醒了,我都和落爷爷商量好半天了。”
“商、量?”常予白不知道这两个字是怎么蹦出来的。
“对啊,落爷爷邀请我加入天剑宗,师父,你要一起吗?”
离清云眨着水汪汪的大眼,很是期待地看过去。
但其实小家伙心里很清楚,常予白这种孤僻性子,根本不可能合群,再者还有常予白师父给他的死命令,不可常驻于人群之中,常予白就是想来天剑宗也答应不了!
果然,常予白摇头。
只是握在剑柄上的手逐渐用力。
落松平已经开始擦拭不存在的虚汗了。
“你要加入天剑宗?”
“对呀,天剑宗好厉害呀,师父,我们在这里一定可以过得很开心。”
“……为什么?”
“诶?”离清云歪头,“师父,你不来吗?”
“我有师父,不会加入任何宗门。”常予白一句话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尽管明知他的回答,但听到如此果决的话,离清云还是忍不住心头颤了一下。
自己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常予白却不愿为他犹豫半分,这种关系哪里能算得上师徒呢?
若是任由常予白无情下去,自己只有被舍弃的份。
绝对要把计划进行到底!
“可是,师父……”离清云柔弱看向落松平,“我想加入天剑宗。”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落松平喜笑颜开,不过视线一扫旁边黑着脸的常予白,又赶紧把笑脸收了回去。
怪哉,高武境也能吓到玄武境的吗?
“我,”常予白卡了半天,才终于又接上了话,“我会的很多。”
“你想学的,我都可以教你。”
落松平偷偷鄙夷了一下,他可不觉得常予白散修手里握着能比拟天剑宗的宝贝。
还得是小云小朋友懂事!八岁好,八岁乖,八岁才是修士最讨喜的年纪!
“可是师父……”离清云两根食指戳啊戳,说话也小心翼翼的,“师父你是个散修,平时还那么懒散,不上进,没前途,太耽误修炼了。”
咔嚓。
竟是安宁的剑柄被捏出了裂缝。
落松平:嘶——
祖宗,停一下,快停一下,你师父要杀人了!
但常予白没有动手。
他反而满是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平日最是稳重的一张脸,终于有了不一样的神色。
这神色独独为小云而出现。
“你,不要我了?”
诶?落松平差点跌了个踉跄。
虽然常予白说得没毛病,的确是徒弟想弃师父另寻出路,但为什么是师父在可怜巴巴?
好怪,再看一眼。
离清云也被他这反应击中心窍,良知狠狠一跳,可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决定继续到底:“可是……哥,除了我一直在叫你师父,你真的有把我当徒弟看吗?”
常予白的意识被言语的刀刃狠狠划过。
这才是小云要离他而去的真正原因。
可他怎么反驳?他的确没把小云当徒弟看。
他将小云看做要悉心照料的孩子,看做是幼年时的师父,看做以后会一直相伴下去的家人,可徒弟二字,是确确实实没出现过的。
他怎么可能认自己的师父当徒弟啊。
这跟拿爹当儿子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师父……哥。”
离清云用改换的称呼给了常予白最后一击:“哥,我要跟着落爷爷学本事,我会变得很厉害的,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哥!”他哒哒跑过去,紧紧抱住常予白,“哥,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全新的人生,我一定会好好生活,不辜负你的恩情。”
那我呢?
常予白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小云好像在说,他有了自己的人生。
那他常予白呢?
他在哪?
小云给了他最后一个拥抱,便投入了落松平的怀中。
可常予白依旧呆呆的,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理由去抢回来。
他连落松平对他说了什么都没听见,耳边只有不停的嗡嗡声。
“为什么……”
师父,为什么,你要丢下我两次。
我不是你的徒弟吗?
我不是你的家人吗?
我们……难道一定要分开吗?
离清云和落松平已经彻底淡出了视线,可这阻止不了常予白继续原地僵直。
“师父……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不明白。
他没经历过这种事。
他只知道他不想小云离开。
谁能告诉他该怎么把师父抢回来?
……
“呃,你,你师父好像……”
“落爷爷,我是不是个坏小孩,我好像把师父惹伤心了。”离清云率先换上可怜兮兮的模样。
这哪还能指责得下去?
落松平当即站在离清云这边:“怎么可能!是你师父耽误了你修行,你可不能多想!”
立场横跳,就是如此迅速。
离清云:“好~落爷爷最厉害,懂得最多,说的话肯定对,我信落爷爷。”
“诶呦这宝贝。”
嘴真甜!
离清云:呵呵。
而后也是不放心地把视线投向离开前的方向。
怎么回事,傻大个没追上来吗?
离清云心下一咯噔。
千万别只是傻站着啊。
他有些担忧,可一想到靖愿石帮他看到的画面,离清云又不得不强压住这份忧愁。
不会错的,常予白的内心说的很明确,他很在意自己。
师父不会对他撒手不管的!
傻大个,一定要追上来啊!
求你了,一定要来啊!——
作者有话说:小云误会的开始~~~
第30章 别离别离,不可弃我不归……
离清云心底说不上好受。
至少跟着落松平去往大殿的路上,离清云一直在担惊受怕。
明明自己已经取得了天骄榜榜首的傲人成绩,可没有常予白在身边,他始终觉得心里没底。
常予白……到底还来不来了?
大殿之上,各位分堂长老已经各自就座,落松平带着小云一进来,一殿的目光齐齐朝着他们看了过去。
落松平那叫一个得意。
别的长老还在筹谋规划,还嘲笑他肯定要铩羽而归,结果呢?他落松平真把小朋友给带回来了!
落松平:“可不像有些人斤斤计较,还要跟个小孩子耍心眼,我看真是越活越不要脸皮了。”
本来还在惊喜的其他长老瞬间拉了下脸。
“落松平,你得意什么?你在宗里充其量就是不上不下,你敢说你在御剑上赢得了我?”
“大叫什么,早上也不给人清净。睁大眼睛看好,小云是木属性根元,跟我的百草园最亲了,我才是小云最合适的教导人选。”
“一群白眼狼,我还没死呢。”这是大长老韦年的不服气之言。
落松平才不搭理这帮不着调的老东西,低头笑眯眯看话题的主角:“小云,想不想跟落爷爷学本领啊?”
离清云当然顺坡下驴,抱紧全场唯一一个熟悉的大腿:“当然,我最喜欢落爷爷了!”
落松平虽然没有言语,但那副得意之姿已经快把这辈子的炫耀话都说完了。
韦年不甘心咬牙:“你先回来!”
至于旁人,已经嫉妒到面目全非了。
早知道昨天就该去抢值守的!
竟然叫落松平给抢了先!
离清云:“……”
意料之中。
早就听闻剑宗的逍遥名声在外,如今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但离清云实在不想理会这些长老不长老的。
师父怎么还不出现接他回去啊……
不会吧,他不会真的玩脱了吧?
万一常予白也选择了顺从,干脆撒手不管……
不!不会的!
要有耐心!
离清云连忙甩走心底缠绕紧实的思绪,劝导自己这才没过去多久,要给常师父一点反应时间,不能乱着急。
座位旁的小云胡思乱想,可大殿上要抢天才的长老们考虑的就多了。
继刚才谁更适合当小云的导师被落松平秒杀后,众人不死心,还想从各方各面成为离清云的第一指导。
有擅长飞剑的四长老喋喋不休,一眼相中离清云是个好苗子。
有擅长重剑的五长老不服气,说什么重剑正是要从娃娃抓起。
有擅长双手剑的六长老不服气,说自己的功法轻盈灵活,最适合与木根元一起练。
还有试图举手但只会用蛇剑的七长老,手抬到一半就被按下去了,所有人齐心协力点出他功夫不到家,实在是把人说的羞于露面。
韦年:“咳咳。”
韦年:“老夫不才,区区长剑,不管是什么品类,都还蛮精通的。”
一句话杀死比赛。
场上就差吁声一片了。
“哼!”
一声冷哼打断了诸位的兴致。
起初各长老不甚在意,以为是哪个没忍住臭脾气,敢跟大长老呛声,可随着下一句话出来,事情就有些不对起来了。
“丑态百出!”
“老三?”韦年脸色沉下,“坐下,你这是做什么?”
“就是啊三长老,大伙高高兴兴的,怎么就你一肚子怨气啊,故意坏大伙趣味的吧。”六长老絮倸婳偷摸拉踩了一下竞争对手。
三长老黄午阳确实是故意的,却不是因为自己抢不到教导离清云的名额。
他横眉竖眼扫过大殿上的同僚,最后发出的还是那蔑视般的冷哼。
“一群乌合之众,一个个简直都白活到今天了!”
而后他又恶狠狠看向离清云:“你今日一进来,便惹得团结友爱的各堂长老对立,简直是害群之马!若是继续放任你留在我天剑宗,今日的纠纷大殿,就是明日的整个宗门!”
韦年听的脑袋嗡嗡的:“老三,你疯了?”
落松平听的也云里雾里的,最后缓缓开口:“以退为进吗?有点意思。”
但是骂得太过火小心被记仇啊。
此时诸长老还以为黄午阳只是演着玩玩,却没想到这人竟然来真的。
类似方才的辱骂和造谣接连不断,其他长老越听越是脸色阴沉。
“住嘴!”
最终韦年和落松平坐不住了。
落松平赶紧捂住小离清云的耳朵,把还一脸懵的孩子护在怀里。
韦年指着黄午阳的鼻子,威压直接朝他盖了过去:“有病就滚,少来丢人现眼!”
骂完,直接一巴掌将人甩飞了出来,生怕那张嘴堵不住又要说出些难听话来。
其他排行低的长老头冒冷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也纷纷表示自己有事,先行退去。
原本逍遥潇洒的大殿,突然就闹得不欢而散。
韦年:“他有病吧!”
韦年:“他抽的什么风!!!”
落松平也觉得不对劲,他印象里黄师弟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今日怎么还上演了一出狗急跳墙呢?
“小云,你别在意,本宗长老总有几个怪咖,别把他当人看就行。”
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的离清云:“……哦。”
面色平淡,看上去好像真的没怎么在意。
落松平悄悄松了口气。
韦年气哄哄地甩了把袖子,朝着三长老所管辖的分堂追了过去,落松平想拦他都没来得及。
“诶!怎么当老大的也着急了?”二长老傻眼。
大清早的,本来是喜事,怎么突然就闹成了一锅烂粥?
“落爷爷。”离清云麻木着脸,抓了下落松平的衣袖,把人拽回自己这边:“我累了,我的房间在哪里。”
“你的房间不是……啊,也是,你已经剑宗弟子了,确实该有自己的屋舍。”
“给,这个令牌能给你带路,你顺着指引过去就到了。”
一块看似木质的令牌落到掌中,离清云没回话,干脆地扭头走人。
落松平又是想拦却没来得及上手。
一个个,走的可真是够快的。
“一大早的,怎么都跟没吃药一样?”落松平已经看不懂方才发生在大殿上的事了。
……
“什么乱七八糟的。”
离清云锁上法阵,随手将令牌扔去桌上,整个人已经被低气压包裹。
离清云本来还在忧心常予白会不会折返,结果硬被大殿上这一出搞得忧愁不起来,甚至怒火滔天。
可怒火烧完,离清云又悄悄把令牌拿回掌心。
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了。
离清云很无奈,也很恐慌。
其实两个多月前的练无霜也是这副狠样子,可那时候还有常予白护着自己,现在……虽然落松平会安抚自己,劝自己无需与他们计较,可口头劝完就什么都没了。
如果是常予白面对这种情况,黄午阳绝对不可能竖着出大殿的门,哪里还会因为对面是什么三长老不三长老留情面。
可他故意放慢了这么久的脚步,常予白都没来。
离清云越发地没了底。
他把自己蜷成一团,悄悄把自己埋在恐慌之中。
他见过的。
他不想和落松平待在一起。
他想到了荃泉,以前他奋力求助荃泉,以为荃泉会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可最后荃泉还是会迫于压力舍弃自己。
落松平和荃泉一样平易近人,一样在他需要帮助时伸出了援手,可离清云已经不是出生没几年的自己了。
他不觉得自己在落松平心里重要到能替代一宗长老。
天骄榜……就算自己是榜首,真的能影响到一个人的立场吗?
可树神赐予的福气不也被视为了祸害?
黄午阳说他会成为引爆宗门乱象的引线,怕自己的存在会搅得日后剑宗不得安宁,这种话太可笑了,他本该听听就忘了的。
可黄午阳说完之后,其他人的第一反应却是此事容后再议,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惦记着收自己为徒,好似一瞬间过去,所有人都在避他如蛇蝎,一个莫须有的名头就能定他的罪。
多么熟悉啊。
当年在树域,不就是因为随随便便一句造谣,自己就要被逐出家园吗?
人们根本不关心言论的真假,只要有人开了口子,将矛头对准自己,那他离清云就是天大的恶人。
凭什么……
【你是天煞孤星。】
“我不是。”
【你会受尽冷眼,得不到旁人的接纳。】
“我不是天煞孤星。”
记忆里的诅咒疯狂滚在耳边,时而是那个算命邪修在说,时而是楼宇中的假象在说。
魔音贯耳,简直烦人!
“都说了我不是天煞孤星!”离清云怒吼了一声,这才把脑中的杂音清理干净。
他很确信,他绝对不是。
常予白和他贴身相处了三个月,若他真是天煞孤星,这三个月就不该存在!
凭什么!凭什么常予白就能好好地陪着自己,换了别人就一定要听风就是雨!
凭什么所有人都要去迎合那句天煞孤星啊!!!
他发泄完,失了全部的力气,跌回了座椅。
他再次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只是这次,离清云的眼角挂上了点点晶莹。
他后悔了,他不该抛开常予白的。
“师父,我好想你。”
常予白是他该珍惜的人,他却觉得自己能反将一军。
怎么能忘了,若不是常予白,他连大荒地都出不来,更别提修到如今的修为。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感恩,还想要贪婪地索取更多的。
是常予白太好说话了吗?
不,是他太蠢了。
他离清云才是最傻的那个。
“对不起,师父……我不该耍小聪明的。师父,救救我,我再也不自作主张,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可他把话说的那么难听,常予白真的还会带他回去吗?
如果没有常予白的世界才是他该经历的,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离清云不敢想自己该怎么熬过去。
……
将时间往前拨转几个度,拨转到离清云刚刚跟着落松平走远。
常予白还站在原地愣神。
他在悄然回首他的前半生,试图从中找出能割舍的底气。
可无论他在记忆里怎么翻阅,无论何时何地,身边都会有一个离得很近的身影。
他再仔细看去,那身影有了模样,一张脸清晰地从端庄变得稚嫩。
高大的身影无声退场,换做一个不到大腿根的小豆丁绕在身边,叽叽喳喳,像只欢腾的小麻雀。
他恍惚。
却又恍然。
他知道,小云不是师父,他没办法从一个幼小孩童身上得到心里上的慰藉。
可其实……他早就做过准备。
他知道师父总会有一天死亡,等师父死了,他会继承师父遗留的洞府,把四四方方的小院打理规整,把洞府锁死,让谁也进不来。
让自己也出不去。
他会把自己留在小院里,等待李天声突破神武境远离此方世界,他才能光明正大站出来为师尊正名,或者,用他自己的名义,为死去的清云尊者扬名。
他想的其实很详细,他知道凭李天声的天赋,成神不过眨眼间的事,他只需要安静地苟着,当个背景板就好。
他只需要独自一人安安分分缩在小院里……
不,已经没有小院了。
情况更加糟糕,他已经什么都没了。
没有亲人,没有家乡,就像他第一次睁眼去看这个世界,懵懵懂懂中,只有孤零零的自己。
可初来乍到的自己是幸运的,他睁眼不久,就有师父走来抱起自己。
重返百年前的自己也是幸运的,他才走了几步就又见到了师父,只是型号缩了水,险些认不出。
清云尊者也好,小云也罢,都是他在此世人生的第一个亲人。
他不懂自己有什么好纠结的。
师父说的明明白白,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为什么还要抓着以前的事不放?
比起那有的没的师徒关系,难道眼前不是有更要紧的事等着自己面对吗?
他不要孤身一人!
“……小云。”
一声呢喃,像是品味,又像是释然。
常予白闭目,又睁开,那愣怔而生的茫然终于被彻底收回。
而后,他抬步,朝着小云离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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