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纪小雨被她的动作整的一愣,唇上传来女人手心温热的触感,不禁呆住,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依言吐到她的手心。


    付知晓一进来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她眼神怪异地盯着两人,总觉得这两人周身流转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纪小雨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慌慌张张背过身去,只露出半个红透了的耳垂。


    付见煦也讪讪收手,莫名有些尴尬,小姑娘都这么大了,她不能像对待小孩子的方式对待她,小姑娘会不好意思的。


    付知晓的目光在她们两身上打了个转,脑子一根筋的她又看不出来具体是哪里奇怪,她抖了抖身上的雪,无意识打了个哆嗦,感叹道,“今年冬天真冷!”


    她天不亮就独自去镇上物色铺面,还不许她们两跟着,说什么“男子汉不怕冻”的浑话。


    付见煦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咋,她伟大她清高,她个子还没她高呢还抗冻!


    但拗不过她,她也知道她是怕她们两冷着,只好依了她的好意,由着她一个人去了。这一去愣是去了三四个时辰,回来时从黑炭变成了雪人儿。


    付见煦嘴上没说什么,手却诚实地又摸出个红薯,按进她手里。


    “晓哥,铺子看得怎么样了?”纪小雨缓过来,转过身,剥开红薯皮。


    缓过那股冷劲儿,付知晓答道,“镇西有家成衣铺转让,价钱倒是便宜,只是要重新置办家伙什。”


    “东街铺子多,位置也好,可价格着实有些贵。”她补充道,“但东街转角有一家茶楼不错,离码头也近,原先也做些早点生意,可惜老板经营不善,支撑不下去了……”


    付见煦被说的也有些心动,“那那家租金要多少?”


    “一月四两。”付知晓顿了顿,语气中带了几丝不确定,“不过老板有意继续做早市,若是我们只做午晚饭食,倒是可以合租分摊。”


    还能这样?付见煦眼睛一亮,早市收摊后正好备午市的菜,既不耽误生意又能省下租金。她忍不住连连点头,“小雨,你觉得如何?”


    纪小雨捧着烤得焦香的红薯,小口小口地啃着,一双狐狸眼亮晶晶地望着她们二人说话。冷不防被问到意见时,她怔了怔,随即忙不迭地点头应和。


    付见煦笑道,“那明日我们一道去镇上瞧瞧,看看能不能定下来。”


    要是顺利的话,年初铺子就能开张了。付见煦展望着即将来到的好日子,喜滋滋地咬了口红薯,这下不光是嘴里甜了,心里被甜的心里更是开怀。


    灶房里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红薯剥皮的窸窣声,和柴火偶尔的噼啪响,偶尔也有几声零散的话语流出。


    ……


    寒风虽凛,街上却依旧人声熙攘,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付知晓带着她们穿过人群,在一家茶楼前停下。这茶楼门面不大,但位置极好,正对着街口,来往行人尽收眼底。


    此时尚不到午时,茶客寥寥,桌椅虽旧却结实,还被擦得锃亮,地面扫得干净,墙面也无破损,连窗棂上的雕花都一尘不染,确实省了不少功夫。


    想来老板很是爱惜这座茶馆,付见煦暗暗点头,对这地方颇为满意。


    柜台后正在拨算盘的女子抬起头来,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眉目疏朗,束发的青布巾利落地扎在脑后。


    “几位是来看铺面的?”她放下算盘走出来。


    付见煦等人点头。


    “这地段您也瞧见了,”老板引着她们往后院走,说话不急不缓,“四两银子一个月,不算贵。”


    付知晓摸着下巴没接话。


    纪小雨在后面悄悄数着堂里的桌椅,心里暗算着一天能接多少客人。


    推开堂门,后院却是别有洞天,有一处院子不说,院子里打着一口井,后头还有几间房屋。


    “这铺子若是租出去,你们做食铺倒也合适。”老板娘指了指灶间,“这里原本就有炉灶,只需添些家伙什。后院还能堆放柴火,井水也是现成的。”


    付见煦越看越满意,只是这价格的确不是如今的她们能承受起的。


    她心里盘算着,正欲开口,付知晓却已直截了当道:“老板娘,租金可否再商量些?我们初来乍到,手头并不宽裕。”


    “这价格已是极低的了。”老板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纪小雨见状便知这老板有些难处,并不是真的没得谈,想起昨日付知晓所言,试探着出声,“我听闻老板还想于此地做些早食生意?”


    老板点头,“实不相瞒,如今单卖茶水实在难以为继。倒是清晨卖些汤面炊饼,还能勉强糊口。”


    纪小雨闻言心喜,不动声色地继续开口,“这般说来倒是巧了。我们原就只打算做午食晚食的买卖。”她略作停顿,抬眼直视对方,“不如这般:您照旧卖早食,我们接手午晚市,租金按一比二分摊,您意下如何?”


    老板神色明显松动。她欲言又止地望向后院,目光又在几人中唯一的“男子”付知晓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眉头微皱,复又为难起来。


    纪小雨注意到老板闪烁的目光,便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付知晓,又瞥了一眼后院的晾衣架并两间小屋,若有所思地对着老板轻声道,“老板,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墙角低声交谈,不过片刻,便双双面带喜色地走了回来。


    “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二两五钱,可不许再还价了。”老板笑着说道,语气比先前轻松了许多。


    付见煦和付知晓都露出惊讶的神色,不约而同地看向纪小雨。纪小雨冲她们浅浅一笑,没有说话,三下五除二便和老板签好了租赁契约。


    回程路上,付见煦忍不住凑到纪小雨身边,好奇地问:“小雨,你刚才跟老板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就答应降价了?”


    纪小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看到院子里晾着女人和小孩的衣物,便猜到老板应该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后院。一开始她要价高,是做好了要外出租房的准备。但其实她也不想搬出去住,只是不放心晓哥是个男子,再住在此处有所不便……”


    她顿了顿,看了眼付知晓的脸色,见其并无不快,才继续解释道,“猜着老板的心思,我便好声好气与她商量,以后只有我与见煦姐姐在后院活动,晓哥尽量不去后院,晚上更不会在此处留宿。”


    “又晓以利弊,与她分析,要是租给旁人,反而更难保证租客与我们这般同是女子,那样于她们母女而言,更加不安全。”


    付见煦听得杏眼圆睁,眼睛越来越亮。


    小姑娘好细心,连院子里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况且,我还、还小小地利诱了一番,那老板已三十来岁,我猜测她的孩子需要学一门手艺,我就说我们见煦姐姐厨艺好得很,而且是这儿难得一见的女厨子,她家孩子可以放心跟着见煦姐姐学厨艺。”


    说到这儿,纪小雨有些忐忑地看向付见煦,“见煦姐姐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吧?”


    付见煦连忙摆手,“怎么会怎么会!你考虑得太周到了,夸你还来不及呢。”


    纪小雨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她的神色,见她真的没有怪她乱许诺她人的意思,神色放松下来。


    付知晓也并未介意老板对她的防备,“桌椅都是现成的,我们抓紧些,说不定能在腊月前开张。”


    付见煦闻言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巴不得早些开张,若是年前能赚些银钱,还能给小雨添置一身新衣裳过年。


    ……


    连着几日,三人反复商量,最终拍板定下了主营的吃食——正是付见煦前些时候在码头摆摊卖的那锅热腾腾的吃食。


    “这叫麻辣烫。”付见煦解释道,“先熬一锅汤底,想吃什么就往里涮什么。省时省力,价钱还实惠。”


    纪小雨和付知晓对视一眼。虽说这名字听着新鲜,但这麻辣烫的鲜香滋味她们是尝过的,又麻又辣,只让人吃得浑身冒汗却舍不得停下筷子。


    “就这么定了。”付知晓一锤定音。


    定下铺面后,三人分工明确:付知晓负责外联采买,整日在外奔波;纪小雨和付见煦则留在店里,重新归置器具,添置些必要的厨具碗筷,又去找了木匠专门定做了数把大漏勺。


    就连春好婶地里的事儿忙完后也赶来给她们帮忙,拖着瘸腿捯饬来捯饬去。


    冬日里热腾腾的汤锅最是暖身,在门前架上一锅麻辣烫,浓郁的香气能吸引往来行人。付见煦对自己的汤底配方颇有信心,用猪骨熬制的高汤,配上她秘制的香料,在码头上卖了个把月工人们都没吃腻,定是不愁卖的。


    食材方面,她们计划从附近村子收购时令蔬菜,价格实惠又新鲜。至于荤食,则由付知晓负责与猪肉贩子商谈,采购些猪下水、猪骨之类的边角料。


    她们每日固定订购,所需的量也大,到手的价格自然也贵不到哪里去。


    这些食材虽然价廉,但经过付见煦的巧手烹制,不见半点腥臭,反成了不可多得的美味。


    付见煦还特意腌了几坛酸菜,虽然赶不上开业时用,但来年春天就能派上用场做酸菜鱼了。


    经过连日来的紧张筹备,三人终于将食铺打理得井井有条。


    期间陈真还主动在卖早食的时候为她们没开张的食铺宣传。


    陈真便是那位租房给她的老板,这几日熟了后她们纷纷唤她真真姐,陈真前几日尝过付见煦的手艺,只尝过一次便爱上了,整天念叨着让她们早日开张,她好再一饱口福。


    于是卖早食时逢人便说自家新开了家食铺,卖的一种没人见过的新奇食物,好吃得不得了,将其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引得不少熟客好奇打听。


    这时陈真又卖了关子,“至于如何好吃,那得要冬月十八来此尝到嘴里才算知晓!”


    这下子倒是吊起人们的好奇心,不少熟客拍着桌子道过几日定要做那第一个尝到的人。


    ……——


    作者有话说:我宣布,焦皮红薯是最好吃的!!![猫爪]


    第22章


    冬月十八,天赦之日,天清气朗,百无禁忌,最宜开市。


    辰时,清脆的爆竹声在街口炸响。


    冬日农家事闲,得了空的人们皆往热闹处凑。


    纪小雨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揭开蒙在门楣上的红布,“付纪食铺”四个烫金大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付见煦在店门前支起一口大铁锅,热腾腾的骨汤翻滚着,白雾混着花椒、姜片的辛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她挽着袖子,手持长木筷,将嫩绿的菠菜、脆生生的萝卜在红汤里一涮,迅速捞起,分装进粗瓷小碗里。


    旁边立着块杉木价目牌,用炭笔清清楚楚写着:


    【全素麻辣烫】六文钱


    【荤素搭配麻辣烫】八文钱


    【招牌猪杂麻辣烫】十二文钱


    几个挎着篮子的妇人凑近瞧了瞧,其中一个吸了吸鼻子,惊讶道,“哎哟,这味儿可真冲,又麻又香!”


    “可不是嘛,听陈老板说这是从蜀地学来的方子,新鲜玩意儿哩!”另一个妇人接话,眼里满是好奇。


    “欸,老李,你识字,念念这牌子写的啥?”


    被称作老李的人大声念出价目表的内容。


    “买的啥?猪下水?这猪下水能吃么?”一个大汉听到卖的是猪杂,粗声粗气地质问道。


    “我们出来做生意的,定是不会卖不好吃的东西的!”纪小雨将红布放到一旁,笑着吆喝,“新店开张,前二十位客官免费尝鲜哩!送小菜一碟!”


    话音未落,人群就骚动起来。围观的人群听到有便宜可占,连往店里挤,生怕这份便宜没被自己占到。


    不一会儿,不大的小店就坐满了人。新来的客人见这铺子生意火爆,又闻着香气扑鼻,价格还不贵,纷纷凑过来想尝尝鲜。


    “老板,这猪心咋这么嫩?一点腥气都没有!”一位大娘夹起薄如纸的猪心片,蘸了辣酱送入口中,眼睛顿时睁大,“哎哟,又麻又鲜!”


    “这汤底才叫绝!”另一个年轻妇人捧着碗,呼呼吹着热气,小口啜饮,“大冷天的,喝下去浑身都暖了!”


    付见煦三人忙得脚不沾地,陈真见她们实在应付不过来,也挽起袖子帮忙端碗擦桌。


    她们今日备了两百份食材,可刚过晌午,竟然全卖完了。


    还有些排着队光闻了一肚子香味,早馋得不行,最后却没吃到肚子的客人怨声载道。


    纪小雨擦着汗,满脸歉意地朝排队的客人拱手,“对不住了,今日的料子都卖光了,明儿个请早吧。”


    ……


    关上门,付见煦终于长舒一口气,扶着酸痛的腰缓缓坐下。这大半天下来,她几乎成了个无情的捞菜工具,胳膊酸得抬都抬不起来。


    付知晓和纪小雨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揉着发僵的手腕,一个捧着茶壶猛灌水。


    可人累归累,心里却惦记着生意。纪小雨歇了没一会儿,就耐不住性子,从前台的陶罐里倒出今日收的铜钱,一枚一枚数起来。


    “荤素搭配卖得最好,”付知晓总结道,“看来大伙儿还是馋荤腥的,咱们加两文钱就能添肉,谁不乐意?”


    纪小雨边数边点了点脑袋。


    数到最后,纪小雨眼睛都亮了——开业头一天,竟赚了整整二两多银子!刨去本钱,净赚一两有余!


    纪小雨按捺不住心中喜悦,朝两人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你们猜今日赚了多少?整整二两多银子呢!”


    “二两?!”付知晓倒吸一口凉气,她得抓五十只兔子才能卖到二两。


    付见煦只觉得浑身疲惫一扫而空,腰也不酸了,手也不疼了,恨不得立刻起身再煮上几百碗。她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不就是捞菜么?捞!捞得就是菜!


    纪小雨掰着手指头盘算,“照这么算,一人一日能分三百多文,一个月下来……”话未说完,自己先被这个数目惊住了。


    “不过今日忙不太过来,或许还得招个打杂的。”她又道。


    “我们先不能高兴得太早。”付知晓到底稳重些,虽也满脸喜色,但努力保持着镇静,复盘着今日营收,“今日是新开张,大伙儿图个新鲜。往后生意如何,还得看回头客。”


    她沉吟片刻,复又出声,“我瞧着,咱们的菜式口味重,若是能配上些主食……”


    付见煦点头,表示同意,但又担心道,“要是再加上主食,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怕是要再招个做面的师傅。”


    纪小雨眼珠一转,忽然抿嘴笑了,“何须另寻?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


    陈真微微一怔,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围裙边角,“请我去做面点师傅?”


    纪小雨抿嘴一笑,眼神陈恳,“真真姐做面食的手艺那么好,大家都赶着来买真真姐做的面食,这差事再合适你不过了。”


    陈真垂下眼帘,心绪翻涌。


    二两银子的月钱确实诱人,能给司文添置些新衣裳,再存些体己钱。可转念想到女儿才十来岁年纪,本来做早食已不轻松,自己若再接下一个活计,整日在灶间忙碌……


    她下意识朝里屋望了望,隐约听见女儿陈司文翻动书页的沙沙声。


    不知想到了什么,陈真终是抬起头来,“既如此,我*便应下了。”


    ……


    收拾完店铺,付见煦三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陈真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忍不住笑道,“你们这几个孩子,累着了吧?我下碗面给你们垫垫肚子再走吧。”


    三人连忙推辞,却被陈真拦住,“叫了我一声姐,还跟我客气什么?再说了,司文和我也是要吃的,不过多下几筷子面的事。”


    见实在推脱不过,加上腹中确实饥饿,三人只好应下。


    等回到家时,天已擦黑。付见煦匆匆擦洗完,几乎是栽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间,听见纪小雨回来的动静。小姑娘端着油灯,正从怀里摸索着什么。


    付见煦眯着惺忪的睡眼,隐约看见小姑娘捂着胸口的动作,顿时一个激灵,坐起身,“怎么了?不会是今天吹了冷风,胃又疼了?”


    纪小雨闻声回头,一脸茫然。


    这时付见煦才看清,她怀里揣着的是今日的账本。


    付见煦:“……”


    ……


    付春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塞到付知晓手里,心疼地念叨,“早说了让我去帮忙,你们三个孩子哪忙得过来?”


    “娘,我们应付得来的。”付知晓捧着汤碗暖手,“今儿个是头一天开张才这么忙,往后就顺当了。”


    她老娘的瘸腿每逢阴雨天都会疼,镇上离家中来回要费上两个时辰,天气又冷,她怎么舍得让老娘来回折腾?


    见女儿喝完汤后气色尚可,付春好这才稍稍放心,转而问道,“那个大壮安顿好了?”


    提到这人,付知晓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微微颔首,“在东街锦绣布庄做账房,包吃住。”


    总算是赶在开店前把这个麻烦甩掉了,她此时愈发后悔那时发了善心将那人捡回家来的举动。


    付春好叹了口气,“原想着你这种情况……捡个男人回来招赘,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谁知那大壮长得人模狗样,却是个好吃懒做的货色。”


    她心有戚戚地拍了拍女儿的手,“晓晓,这样的男人可要不得,记住了?”


    付知晓擦着脸点点头,心里却想:村里那些懒汉还少吗?个个邋里邋遢的,离得近些便是一股味儿。


    可若是像谢小姐那样的……懒些也无妨,她倒愿意养着。


    这念头刚起,她自己先摇了摇头。那样金枝玉叶的谢小姐,岂是她能肖想的?更何况……


    她又不是真的男子。


    ……


    冬月十九,巳时初刻,东街转角的付纪食铺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推开,冬日暖阳斜斜地洒进铺面。


    铁锅架在灶台上,浓郁的香气瞬间窜了出去,勾得等候多时的食客们纷纷伸长脖颈。


    “掌柜的,今儿再让我白跑一趟,老婆子可要赖在这儿不走了!”一位系着围裙的妇人揉着肚子笑道。


    纪小雨正在柜台后清点食材,闻言将一绺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婶子放心,今日备的料足,定让您尝个鲜。”


    说完,她手里捏着笔,低下头认真地写着一撇一捺。


    这是付见煦特意设计的图记账单。纸上画着整齐的方格,每行每列都标着简单的符号:肉用△,菜用,香料用×。每卖出一碗,就在对应食材的格子里画一道斜线。五道斜线组成一个“正”字形的图案,既好记又清楚。


    进货用上一张,卖时又时一张表,两相比对,甚是方便。纪小雨即使不识字,也能做到对铺子里的账目一目了然。


    食铺里很快热闹起来,木勺碰着陶碗的脆响此起彼伏,蒸腾的热气裹着笑语飘出门外。


    “听说了没?月满楼新出了道点心,叫什么‘瑶台玉酪’,听着就金贵!”一个食客咬着筷子说道。


    “嚯,那哪是我们吃得起的?”旁边的人摆摆手,“听说小小一盘就要一两银子,够买多少碗麻辣烫?”


    “可不是嘛!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还是吃麻辣烫来得实在哈哈哈!老板,再加二两面!”


    ……


    食客们的说笑声混着灶台上的烟火气,在冬日里显得格外热闹。


    而此刻,隔着两条街的月满楼二楼,账房里却静得出奇,只有算珠轻碰的声响,一下一下,清脆而疏落。


    “主子……”竹叶捧着茶盘在门外踌躇半晌,终是轻叩门框。


    谢音挽正用朱笔勾着账册,闻言笔尖稍顿,“何时学会吞吞吐吐了?”


    竹叶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那位已在东街的锦绣布庄安了账房的差事。”


    “仔细盯着,在长公主回消息前,莫要出什么岔子。”谢音挽语气平淡,笔锋未停。


    竹叶垂手立了片刻,仍未有退下的意思。


    谢音挽搁笔,眉头一挑,“还有何事?”


    “您让盯着收留那位的一家人……昨日在镇西支了个食摊,”见主子皱眉,竹叶连忙补充,“生意很是火爆,卖的是种叫麻辣烫的新鲜吃食……”


    ……


    第23章


    付见煦将勺子搁在锅边,今日她们依旧备了两百份食材,仍是早早售罄。


    更令人欣喜的是,第一天试买的面条也是卖了不少。粗面卖两文一份,细面则是三文一份,不单卖,只能加在麻辣烫里。


    打烊后,纪小雨照例闲不下来,取出账本细细核对。她总对自己的计算不太放心,总要反复查验多遍。夜里回家后,她还会轻声细语地央求付见煦帮她核对一番。


    付见煦哪里受得了小姑娘软声软气的“撒娇”,自是无有不应。


    这天回来的早,纪小雨仍是捧着账本慢慢蹭到付见煦身边,付见煦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小姑娘在想什么,不由好笑,她搬了个两个凳子到檐下,


    “来,”她自然地牵起纪小雨的手,“趁着天光好,咱一块把账目理一理。”


    指尖相触的一刹,纪小雨浑身一僵,女人的手心干燥温暖,手心的温度传到她的手心,她僵硬地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明明是牵挂着账本的,此刻什么却看不进去半点。


    直到付见煦松开手去翻页,她才恍然回神,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落落的手心中残留的温度。


    纪小雨转而歪着头看向她的脸,阳光透过她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瞳孔里也好像在发着光。


    她们离得这样近,连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女人本就白嫩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她甚至能看见她耳垂上淡淡的血色。


    真好看啊,纪小雨想,这个女人原来颜色这般好么?


    付见煦对身旁小姑娘的思绪浑然不觉,仍专注地掰着手指计算。


    此时,春好婶豪迈的嗓音传进了院子,打断了二人的思绪,“阿煦,这红薯粉晒好嘞!”


    原是家中的红薯粉托给春好婶晾晒,今日付春好给她们送了回来。


    付见煦接过来,检查过红薯粉的状态,心中欣喜,那今天就能做酸辣粉了!


    她忙出声感谢春好婶,“谢谢婶子,婶子今晚别做饭了啊,等我做完粉条给你们送一碗尝尝鲜。”


    几碗粉条,付春好也不跟她们客气,笑着应下了。


    傍晚的灶间暖黄明亮,付见煦站在木盆前,衣袖松松挽至肘间,指尖拨弄着盆底沉淀的红薯淀粉。细白的粉末从她指缝簌簌滑落。


    她舀了一瓢温水,缓缓倒入淀粉中。木勺在盆底画着圈,浆水渐渐稠润。


    手腕用力,将湿淀粉揉成光滑的面团,掌心压下去,又轻轻提起,反复几次,直到那团淀粉变得柔韧筋道。


    “见煦姐姐,水烧好了。”纪小雨自灶膛下面抬起头。


    付见煦闻声点头,取来漏勺,托着淀粉团悬在锅上,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细密的粉浆从孔洞中垂落,银丝一般滑入沸水,遇热便凝成半透明的粉条,在水中浮浮沉沉。


    纪小雨蹲在一旁,微张着嘴巴看着这一幕。


    “小雨,你看着点,凝固好了就可以捞起来了。”付见煦举着漏勺叮嘱道。


    纪小雨忙回神,用长筷将煮好的粉条捞起,浸入旁边备好的冷水缸里。凉水一激,粉条立刻变得爽滑弹韧。


    “还需将粉条搅动搅动,不能让它们粘连住了。”


    纪小雨按她所说的照做。


    付见煦一气儿将两三斤红薯淀粉全给下了,废了好一番功夫。全部下完后,付见煦擦了擦手,嘴角微扬,“我们今儿个可以先尝尝,剩下的还是得麻烦春好婶晒干,留着以后吃。”


    付见煦将锅里的水舀出,洗干净锅撸起袖子就舀了半勺猪油滑进铁锅,待油化开,先拍两瓣蒜,又切了姜末,连同花椒粒一起炝锅。灶火噼啪,辛香顿时窜起来,引得塞着柴火的纪小雨扭头打了个喷嚏。


    付见煦没忍住笑了一下,纪小雨被她笑得脸色微红,扭过头去拨弄柴火,不再看她。


    谁知乐极生悲,付见煦自己也被这辛辣烟气呛得咳嗽起来,眼角沁出一点泪花。


    这下轮到纪小雨笑弯了眼。


    付见煦缓过来后从柜台上拿下今日剩得骨汤,得亏小姑娘抠抠搜搜,非得把剩的骨汤带回来下面吃,今夜这才有骨汤熬粉。


    现做的红薯粉条不必久煮,在沸水里打个转就软滑如绸。捞起来往调好料汁的粗瓷碗里一卧,浇上滚烫的汤底,粉条立刻透出琥珀色。


    付见煦捞了四碗,她将其中一碗推给眼巴巴望着的纪小雨,“尝尝。”


    粉条吸足了酸辣汁子,筷子一挑颤巍巍的,挂着汤水送入口,先是茱萸的辛烈,继而涌出陈醋的酸鲜,末了还有红薯粉特有的回甘。纪小雨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停箸,额角沁出细汗来。


    “慢点吃,别烫着。”付见煦笑道,纪小雨被她笑得脸红,忙放下筷子,“我先给春好婶家送过去。”


    她说着就要端起两碗粉。


    付见煦见她一个人要拿两碗,忙伸手接过其中一碗,“我同你一道去吧,仔细烫着手。”


    付知晓接过碗,好奇地打量着碗中晶莹剔透的粉条,“这是啥?”


    “酸辣粉,用红薯淀粉做的。”付见煦心下疑惑,这个时代连粉条都没有么?


    话音未落,付春好已迫不及待地接过碗,顾不得烫就掏出筷子尝了一口。粉条入口的瞬间,她双眼一亮,“好香!”


    付知晓见状也赶紧坐下往嘴里塞,忙碌了一天她早就饿了,才吃第一口就忍不住连连点头。


    付见煦看着她们大快朵颐的模样,腹中也突然传来一阵咕噜声。


    纪小雨抿嘴轻笑,“见煦姐姐,我也饿了,咱们也回去吃吧。”


    ……


    接下来的几日,付纪食铺的生意虽不如开业时那般火爆,却也稳定。镇上尝过鲜的客人中,有不少成了回头客,只是每日的销量终究降了下来。她们便调整了备货,每日只准备一百份。


    纪小雨看着收入减半,心里着实不是滋味。她蹲在灶台边数着铜板,小脸皱成一团。


    付见煦瞧见她这模样,温声劝道,“这样也好,免得我们忙得脚不沾地。”


    这时付知晓收拾桌椅的手一顿,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的吃过的酸辣粉,眼睛一亮,“阿煦,你说咱们若是卖这酸辣粉,可好?”


    付见煦闻言微微一怔。酸辣粉确实是个好主意,只是眼下自己实在分身乏术。她略作思忖,开口道,“不如让春好婶来做粉条?若是她愿意,我可以教她制法,往后直接从她那里拿货。”


    付知晓听罢不由愣住。这样精妙的方子,她竟愿意轻易传授于人?


    付知晓回到家后,将此事告知付春好时,春好婶先是一怔,随即喜上眉梢。她絮絮叨叨地念着,“阿煦这孩子真是懂事,她娘若是在天有灵,也该安心了……”


    说着说着,眼角竟有些湿润,“这些年总算没白疼她。”


    她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自从腿脚不便后,许多活计都做不得,只能种菜为生,如今能多一条营生的路子,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十二月初一,赶集日,付纪食铺门前早早排起了长队。


    食客们翘首以盼,都在等待今日推出的新品。听说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粉条。昨日便已传出消息,前十位进店的客人可免费品尝,引得不少人天不亮就来排队。


    久未进镇的路人见新开了一个小店,且一个小店门口有如此盛况,不免好奇,凑上前来,“排啥呢大家伙?”


    “付纪食铺的麻辣烫可尝过?”一位热心的大婶热情地搭话,“今日她家要推出新吃食,叫酸辣粉!”


    “麻……麻辣烫?”两位前来一问的路人相互对视一番,俱是一脸茫然。


    “哎呀,连麻辣烫都没尝过?来来来,排着尝尝!”大婶听出二人没有尝过此等美食,不由分说便将两人拉进队伍。


    周围的老主顾们见状,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麻辣烫的滋味,如何如何鲜美,如何如何物美价廉,反正就是不容错过的美食,说得那两位路人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卯时三刻,付纪食铺的木板门“吱呀”一声推开。灶台上的铁锅刚架起,浓郁的香气便飘散开来。排在队伍中的付云来深吸一口气,对传闻中的麻辣烫更添几分期待。


    正当她探头张望时,忽然看清了灶台后掌勺之人的面容。付云来瞳孔一缩,急忙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付夏宜。


    “怎么了?”付夏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顿时失声惊呼,“付见煦?!”


    ……


    “你说谁?”一个瘦高个儿的混混掏了掏耳朵,满脸不可置信。


    “付见煦!就是那个整天游手好闲的付见煦!”矮胖男子急得直跺脚。


    “放屁!”瘦高个儿嗤笑一声,“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败家子能开食铺?你怕不是眼花了!”


    “千真万确!”矮胖男子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已经开张半个月了!她现在就在东街口支着锅呢!走,我带你亲眼瞧瞧去!”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瘦高个儿就往东街方向跑去。


    ……——


    作者有话说:俺来力!宝子们记得修改过的……


    第24章


    “付见煦?!”


    一声尖锐的惊呼刺破店内的嘈杂。正在灶台前忙碌的付见煦猛地抬头,只见两个年轻女子站在店口,满脸震惊地盯着她。


    付见煦一听到自己的名字,猛一抬头,就见俩个有些眼熟的女子,面对着她一脸震惊。


    她心一突,咋?


    不会又是原主在哪勾搭的姐姐妹妹们吧?


    “是云姐儿和宜姐儿来了啊?”纪小雨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她站起身,从付知晓手中接过两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走向她们,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正在肚子里打腹稿的付见煦如蒙大赦,顿时松了一口气。


    付云来见到纪小雨,才知道自己没有看错,她震惊到不知如何言语,“这铺子,是你们开的?”


    “正是。”纪小雨笑着点了点头,将她们引到一处空位前落座,将两碗招牌麻辣烫端来她们面前,“云姐儿既然来了,可得好好尝尝我们的招牌。”


    云姐儿?付见煦想起来了,这两个女子不是她来此处第一天时打水碰到的女子么?


    她脸色大变,她们不会又以为她喜欢她们吧?


    付夏宜的震惊更甚,她指着付见煦,“她、她会做饭?”


    “见煦姐姐可是钻研了好久呢。”纪小雨瞥着付见煦,脸上挂着笑,解释道。


    店内其他食客早已竖起耳朵看热闹,有人甚至放下筷子,明目张胆地盯着这场好戏。付云来和付夏宜对视一眼,心知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再者这麻辣烫的香味直往她们的鼻子里飘,于是她们坐了下来尝鲜。


    第一口麻辣烫入口,两人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鲜香麻辣的汤汁在舌尖绽放,各种食材的滋味完美融合。付夏宜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连烫都顾不上吹。


    “这也太香……”付云来嘴里包着麻辣烫。含糊不清地说。可话未说完,门口又传来一阵骚动。


    “阿煦,开店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哥几个啊?”


    一个油腔滑调的声音刺耳地响起。付见煦抬头,看见一个瘦高如竹竿的男子正倚在门框上,身后跟着个矮胖如球的同伴。


    瘦高个看清店里的人确实是付见煦,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矮胖子得意地撞了撞他的肩膀,冲他挤眉弄眼,仿佛在说:瞧,我没骗你吧。


    “哟,这不是我们阿煦嘛!”瘦高个翻了他一眼,而后很快调整表情,堆着笑脸凑上前,“听说你这生意不错啊?”


    他搓着手指,眼睛却滴溜溜地往钱箱方向瞟。


    矮胖男子则眯着小眼睛四处打量,在心里盘算着这家店的进账。突然,他绿豆般的眼睛瞪大了一圈,“哎呦,小雨妹妹也在啊?”


    纪小雨听到那声轻佻的“小雨妹妹”,脸色瞬间一白,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自己却浑然不觉。她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了上来,又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这两个人她再熟悉不过了,两张嘴一张就能吐出最恶毒的话。从前每次遇见,他们不是讥笑她“瘦得像跟杆”,就是阴阳怪气地说“这样的身板也就付见煦这样的女人会要了”。


    最可笑的是,每当这两人在场,付见煦就会变本加厉地羞辱她,仿佛这样就能在狐朋狗友面前显得更有面子。


    待他们走后,又觉得她失了她的面子,便会将她毒打一顿……


    纪小雨不自觉地咬住下唇,她偷偷抬眼看向付见煦。现在的付见煦会记得那些往事吗?


    又会记起那些往事么?


    付知晓板着一张黑脸,她从前犹豫是否要与付见煦合伙,自然怕的就是发生如今这种情况,但是她既然已经做了,便不会再怕麻烦,她黑着脸,压低声音,“二位是来吃饭的么?如果不是便请回吧,我们这里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是叙旧的茶楼。”


    付见煦见女主出声了,顿时安心了下来,即使被这声油腻的称呼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也只是皱眉打量来人,确定自己不认识后,转身继续烫菜。


    天大地大都没有她赚钱大。


    “我在跟我兄弟说话呢,你算哪根葱?”瘦高个上下打量了一番付知晓,见她只是个瘦小“男子”,便愈发有恃无恐起来,不过他见自己被付见煦无视,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付见煦,几个月不见,你连兄弟都不认了?”


    这次付见煦终于正眼看他,认真端详片刻后,斩钉截铁地说,“不认识。”


    店内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纪小雨闻言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屏住的呼吸也是一松,还好……


    她没有想起来。


    瘦高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早就听说付见煦改邪归正了,却没想到她连旧友都翻脸不认。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从来只有他们甩别人的份,何曾被人这样当众撇清过关系?


    哪里容得她付见煦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好,很好。”他阴森森地笑着,那就别怪他给她们一些颜色瞧瞧了!


    他突然往前一冲,双手扶着最近桌子边缘就要掀翻了桌子。


    然而预想中的碗盘碎裂声并未响起,其实无事发生——


    付知晓眼疾手快按住了桌子,同坐一桌的付云来和付夏宜也立即反应过来,四只手同时死死压住桌面。


    她们三人对瘦高个怒目而视。


    瘦高个不信邪,以他成年男子的绝对力量,怎么会掀不翻一个小小的桌子?他蓄力,他深吸一口气,他用力到额头的青筋暴起,他再次发动!


    但……还是,无事发生。


    瘦高个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最终悻悻地收了回来。他故作镇定地整了整衣襟,眼睛不知往何处放,最后只得上下打量着付知晓,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莫名的赏识,“没看出来,你……你也算有点本事。”


    付知晓:?


    瘦高个说完,招呼矮胖男子出了门,在门槛处顿了顿,不忘撂下狠话,“你们等着,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待他们走后,店里先是发出一声爆笑,又重新喧闹起来。


    然而付见煦的脸色仍未轻松下来,心里乱成一团。她不知道原主给她留了多少烂摊子,要是过几日还如今日这般,她又该如何是好?


    她下意识想逃避,她一向不是一个坚强的人,就像她在现代为了逃避母父逼婚的压力,连夜买了张车票逃去北方。


    但在这里,她和纪小雨的小店刚有起色,古代的户籍制度又把人牢牢绑在原地,她连逃避的地方都没有。


    她心慌意乱地厉害,直到关店回家还是精神恍惚,她一直想不到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纪小雨看出了女人的魂不守舍,踌躇了很久,还是开口问道,“见煦姐姐,怎么了?”


    纪小雨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付见煦这才发现自己走神很久了。她脸色白得厉害,对着纪小雨勉强笑了笑,“没事。”


    但声音干涩得连自己都不信。其实说出来也没用,她不想说出来平增纪小雨的烦恼。


    纪小雨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住她的手,眼含关切地看着她,又轻唤了一声,“见煦姐姐……”


    付见煦感受到手被一团温暖包裹住,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冷得像冰,还在微微发抖。


    自十月初到十二月初,她穿越异世已有两个月的时间了,这两个月,因为刻不容缓的生存需求,她将自己忙成了陀螺,根本没心思伤春悲秋,她以为自己就是自己以往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强可靠,可没曾想,两个小小的混混就轻而易举地击穿了她的心理防线。


    她警觉——原来她还是如此懦弱。


    坚强褪去了外衣,懦弱显出本色,付见煦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转过头去,不愿意将自己这幅脆弱的模样暴露在自己一直当妹妹照顾的纪小雨面前。


    纪小雨见状更是忧心,这女人怎么了?怎么自从见到那两个“旧友”便神不守舍的?


    “见煦姐姐,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说与我的……”她将女人的手捏的紧了些。


    闻言,付见煦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她急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纪小雨在关心她?


    是了,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她并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个孤独的灵魂与她同在,这个孤独的灵魂是唯一关心她的人。


    “小雨……”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我好像有点害怕……”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这两个月积压的恐惧、孤独和压力全都涌了上来。但付见煦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


    纪小雨有点懵,一向会揣摩她人心思的她难得失语,不知道如何接话。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这一刻,付见煦突然意识到,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纪小雨已经是她最亲的人了。


    付见煦猛地转头把脸埋在她的肩头上,哭得肩膀一耸一耸,“我、我怕我……我以前还做了许多不、不好的事情……”


    “不!才不是,那个……那个混蛋才不是我……”她闷闷的声音从衣料间传出,“她只会连累我们……”


    “但是……但是我、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付见煦抽泣着断断续续道。


    纪小雨先是一愣,随即心头一松。这番话让她确信,眼前这个会为往事愧疚、会害怕连累她的人,确实与从前那个肆意妄为、非打即骂的付见煦判若两人了,她将手放在付见煦的背上,轻轻地抚摸着。


    “小雨……”付见煦感受到身后温柔的动作,抬起泪眼,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依赖,“幸好这个世界还有你在……你、你是我唯一的家人了……”


    纪小雨动作一顿,撞进付见煦含着泪的眼中。


    唯一……的家人么?


    第25章


    付见煦飞快在前面走着,头也不抬,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她昨天竟然在小她八岁的小姑娘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不就是两个小混混么?她怕他们作甚?


    她大女人的脸面都丢尽了啊啊啊啊啊!


    纪小雨在背后看着走在前面越走越快的女人,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又不敢笑出声,怕A惹得本就脸皮薄的女人更加不好意思。


    某个薄脸皮的女人,自从昨日宣泄过情绪之后,就再也没抬起头看过她,吃饭的时候都恨不得将脸埋进碗里。


    与她们同路的付知晓一脸奇怪地看了看独自一人走在前面的付见煦,又看了看抿嘴偷笑的纪小雨,神情迷惑,不知道这对妻妻又在闹什么。


    她挠了挠头,开口问道,“阿煦,小雨,你们觉得店里是不是该招几个帮工了?”


    开张不过十多天,她们三人忙得团团转,她付知晓又是负责采购,又是负责端盘拖地,还好村里的蔬菜有她娘付春好帮忙收,不然她可忙活不过来;纪小雨又是记账又是洗碗,付见煦也闲不到哪里去,备菜做菜她一人包揽。


    陈真更是命苦,拉面带娃一个不落。好在女儿陈司文懂事,中午最忙的时候还会主动来帮忙。


    两人听了都连连点头,可问题是现在连招工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到了店里,为了避免再生事端,付见煦与付知晓合力将锅灶搬到了屋里头,确保自己能猫在后头,付见煦才松了一口气,还是将自己藏起来才叫安心。


    付见煦很快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机械地重复着烫菜、捞菜的动作,暂时忘记了先前的尴尬。


    虽然手上忙着活计,她心里却始终绷着一根弦,时刻提防着那两个混混会不会再来找麻烦。没想到麻烦没等来,倒是等来了一位老熟人。


    “妹子!”只见周大丫风风火火地跨进店门。


    “周姐!”付见煦惊喜地抬头。


    “哎哟妹子!可算找着你了!”周大丫爽朗地笑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给我来碗荤素都有的麻辣烫!”


    麻辣烫刚端上来,周大丫就迫不及待地开动,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可馋死我了!老远就闻到这香味,我就知道准是你!你走了之后,码头上再没人能做出这个味儿了!”


    付见煦温和地笑笑,“我这店又不会跑,周姐想吃随时来。”


    周大丫狼吞虎咽地吃完,连汤底都喝得一滴不剩,满足地擦了擦嘴,“真香!”


    纪小雨适时搭话,“周姐姐来镇上办事吗?没事的话多坐会儿,咱们也好久没见了。”


    周大丫闻言脸色一黯,摆摆手道,“哪有什么正事可忙?码头旺季一过,我们这些女工最先被辞退。这些天我跑遍了镇上,愣是找不到活干。”


    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纪小雨和付知晓交换了个眼神——这不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吗?她们正愁没时间招工呢。


    付见煦也是眼前一亮。在码头共事的一个多月里,周大丫不仅帮了她许多,她的勤快能干她都看在眼里,而且为人处世也很机灵。她朝纪小雨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会意。


    “周姐,”纪小雨笑着说,“要不你来我们店里帮忙吧?我们正缺人手呢。”


    周大丫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当真?”


    “这还能有假?我们三个都快忙得脚不沾地了,周姐来得正是时候。”付见煦也笑得眉眼弯弯。


    周大丫顿时一拍桌子,“好!妹子,你这话说出口,姐就跟着你干!”


    付见煦不由笑出声,周姐这性格未免太过爽朗了些,工钱待遇什么的还一字未提,就这般一口应了下来。


    她朝纪小雨招招手,待她走近后,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和晓哥商量下工钱,我看给一两银子挺合适。”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畔,纪小雨的耳尖“腾”地红了。她慌忙点头,转身去找正在收拾桌子的付知晓。两人低声商议片刻,很快就达成一致。


    “周姐,”纪小雨笑吟吟地走回来,“我们商量好了,每月一两银子,包两餐,您看……”


    话未说完,周大丫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一、一两?!”


    她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别的话来,这年头女工能挣八百文都算高薪了,就算是在码头上干最苦最累的活计一个月也不曾赚得到一两银子,更别提还包饭了。


    她一把抓住纪小雨的手,眼圈都红了,“好妹子,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亲妹子!”


    说着又转向付见煦,“姐这条命就交给你们了!”


    纪小雨被她这反应逗乐了,“周姐言重了,咱们互相照应就是。”


    付见煦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周姐,之前在*码头一起干活的大红姐呢?她也在找活计吗?”


    周大丫一听更高兴了,这妹子真是念旧情,“她前两天还跟我一起到处找活呢,今天有点灰心就没出来。”


    “那太可惜了,”付见煦惋惜地说,“我们店里估计还得再招个人,我觉得大红姐挺合适的。”


    周大丫立刻来了精神,“大红就住我隔壁村!你要是真要人,我今儿个回去就找她,明天我们俩就能来上工!”说着用力拍了拍胸口保证。


    付见煦笑着点头:“那太好了。”


    几人相视一笑,总算解决了一个大难题。


    在后厨拉着面的陈真听到这番对话,心里也暗暗高兴。这个租客招来的都是女工,看来自己把铺子租给她们真是做对了决定。


    ……


    福临门。


    一个尖嘴伙计蹲在门口嗦完一口酸辣粉,一脸得意地看着身边吃得正香的长脸伙计,这小兔崽子,他好心推荐他好吃的物什,他还觉得是他夸大,如今吃到自己嘴里,才知道好歹。


    他压低声音说道,“怎么样,没骗你吧?这麻辣烫够香吧?”


    “香哩!”那长脸伙计同样蹲着,吃得头也不抬,从嘴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却不曾想这香味飘到了正在二楼算账的掌柜谢贵林的鼻子里,谢贵林顺着香味迈步下楼,看见是自家伙计在吃从外头买的食物,他的脸色黑沉下来,“上工时间,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伙计吓得一哆嗦,慌忙站起身来,手里的碗差点打翻。


    “你们在吃什么?”谢贵林皱着眉头,鼻子不自觉地抽动着,那股陌生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两个伙计互相使了个眼色,尖嘴伙计战战兢兢地回答,“回掌柜的话,这是东街口新开的付纪食铺卖的麻辣烫……”


    谢贵林眯起眼睛,突然抬手一指,“你,现在就去给我买一碗回来,我倒要尝尝这麻辣烫有什么名堂。”


    尖嘴伙计哪敢怠慢,连自己没吃完的那碗也顾不上,转身就往东街方向飞奔而去。


    ……


    今天付纪食铺的三人倒是比往常回来得早。倒不是因为活干得快,而是热心的周大丫说什么也不肯走,非说她既然拿了这么高的工钱,就得从现在开始干活。一下午的,又是拖地又是洗碗,三个人怎么劝都劝不住,最后只好由着她去。


    付知晓倒是挺高兴,能早点回家休息。这些天她可累坏了,从早到晚都没个闲的时候。


    然而隔壁的付见煦则还是浑身刺挠,她是将纪小雨当做她的家人没错,但是谁会对妹妹哭得稀里哗啦,弱柳扶风地倒在人家怀里哭着说“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啊啊啊啊!


    脑海中重现那般画面,她的脚指头又开始了一项别墅工程。


    没脸见人了!


    纪小雨装作没注意到她的窘迫,一回家就忙着打水。水缸早就见底了,她心想付见煦也好些天没洗澡,估计早就受不了了。


    见小姑娘瘦小的身子挑着水桶往外走,付见煦也顾不上难为情了,赶紧追上去接过担子,“你回去喂鸡捡鸡蛋吧,这些重活我来。”


    纪小雨抿嘴一笑,听话地回去了。


    虽然是四九寒天,但来回挑了几趟水,付见煦还是出了一身汗。闻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她是不是好几天没洗澡了?


    一回忆,想起上次洗澡的时候还是第一天开张那天,她脸一黑。


    这些天她就是这么臭着睡在小姑娘旁边的?!


    她臭着脸将水桶一撂,刚想到小姑娘,小姑娘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见煦姐姐,”纪小雨站在厨房门口,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她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笑着对付见煦说道。“水烧好了,你先洗吧。”


    付见煦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用力点了点头。


    付见煦高高兴兴地钻进厨房,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她麻利地脱掉衣服,虽然冷得打了个哆嗦,但一想到纪小雨这么细心,连她多久没洗澡都记在心上,心里顿时暖烘烘的。


    比起现代那个只关心她成绩而连她生病都察觉不出来的母亲,比起虚情假意的只会说漂亮话而从未付诸半分行动的父亲,才相处两个月的纪小雨反而更像她真正的家人。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用力搓洗着身上的污垢,感觉连心里的郁结都随着这些污垢被热水冲走了。


    “有这样的家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她自言自语道,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


    洗完擦干身子,她伸手去拿换洗衣物——


    “咦?”


    她的手在空中抓了个空。付见煦这才想起来,刚才光顾着高兴,居然忘记带干净衣服进来了!


    第26章


    付见煦的脸颊烧得通红,不知是被氤氲的热气蒸腾,还是因为羞窘。冷风从门缝钻入,激得她肌肤泛起细小的战栗。她咬着唇犹豫半晌,终是抵不住寒意,细声唤道,“小雨……”


    门外寂静无声。


    她攥着潮湿的巾帕,将温热的巾帕掩盖在她冰冷的肌肤上,又提高声音唤了一声。这次终于听到纪小雨的应答。


    “我……我,”她将脸贴在门板上,声音闷闷的,“忘记带换洗衣物了……”


    门外纪小雨应声,脚步声渐行渐远又渐近。木门被轻轻叩响时,付见煦从门缝伸出一截莹白的手臂,有水珠顺着肌肤滑动。


    纪小雨本该将衣物直接递给女人,但她的视线情不自禁地跟着那水珠移动,从泛着青筋的小臂,走过纤细的腕骨,最后是微微蜷曲的指尖,因寒意而泛着淡淡的粉。


    她起了坏心思,这女人打骂过她那么多次,她小小地报复一次,应当不过分吧?于是她故意迟迟不递衣裳,看着那只手在空中无措地轻抓,指尖也随着这般动作愈发粉嫩。


    “见煦姐姐,给你。”她终于看够了那手的笑话,将叠好的衣物放入那只等待已久的手中,声音含着笑意。


    衣物一入手,付见煦慌忙收回手臂,用刚刚那只放在外面变冰的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好歹将自己的脸上的温度降了下来。


    她将衣服展开,低头一看,里衣,棉衣,甚至……还有,小衣,小姑娘都给她拿来了,她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上来,连带着心头也冒上来一股莫名的燥热。


    换好衣服,推开门时,她猝不及防地对上纪小雨含笑的眼眸,朦胧的月光也为她的发镀上一层银边,付见煦动作一顿,显然是没想到小姑娘还在外面等她。


    纪小雨也没想到女人就这般衣衫不整地出来了,她呼吸一滞——付见煦散落的发丝还滴着水,颊上飞着可疑的红霞,颈间亦沾着未擦干的水痕,外衫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露出半截雪白的锁骨。


    夜风穿进院子里,纪小雨瘦小的身子却为她挡去多数寒风。


    明明气温降了下来,但付见煦脸上的温度,不知为何,却是一点没变。


    ……


    第二日清晨,辰时刚过,陈真的包子摊前还排着三五个客人,周大丫就带着郝红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两位妹子来得这么早?”陈真麻利地用油纸包好两个肉包子递给客人,抬头看见她俩,不由得惊讶道。


    周大丫爽朗一笑,说着还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早点来帮忙!”


    站在她身后的郝红也跟着点头,两个人都是那种闲不住的性子,不然也不会在大冬天还急着找活计了。


    “老板们都还没来哩!”陈真指了指空荡荡的食铺。


    “那正好!”周大丫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咱姐俩先把厨房收拾了!”郝红立刻紧随其后,跟着她往后厨走去。


    等付见煦几人提着今日的食材来到店里时,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厨房里锅碗瓢盆摆放得整整齐齐,灶台擦得锃亮,连最难清理的油烟污渍都不见了踪影。


    原来与陈真的早点摊合租有个麻烦,就是早市结束后往往来不及收拾厨房,她们准备午市时只能在大厅处理食材。没想到今天这两位新来的帮工,一大早就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我的个天姥姥……”付见煦张大了嘴。这也太能干了吧?


    陈真这厢刚收摊,不好意思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这怎么好意思,让你们忙活……”


    “真真姐客气啥!”周大丫摆摆手,“往后这都是我们的分内事!”


    陈真转头看向付见煦,犹豫道,“要不这样,这两位妹子的工钱,我也出一份?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


    付见煦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向纪小雨。纪小雨会意,温声道,“陈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既然是一起做生意,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不如这样,往后早点摊收摊时,若有多余的包子馒头,分些给周姐她们当早饭可好?”


    周大丫和郝红连连推辞,却架不住反应过来的陈真的热情,最终每人手里都被塞了两个热腾腾的大肉包。两人不好意思地坐在角落,大口大口地吃着。


    有了这两个帮手,店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周大丫熟门熟路地站到付见煦身边,两人配合默契地处理着食材。郝红则接过了纪小雨洗碗的活计。


    虽然工作量依旧不小,但分摊到五个人身上,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


    这厢福临门的气氛却没有那么和美,反是气氛凝重得吓人。


    尖嘴伙计与长脸伙计立在谢贵林身侧,大气也不敢喘,尤其是尖嘴伙计,昨日没买到掌柜要的麻辣烫,他被臭骂一顿,今日特地赶早买了回来,这不,就摆在谢掌柜的面前。


    谢贵林面前摆着两个粗陶碗,一个盛着麻辣烫,一个装着酸辣粉。他嫌弃地皱了皱眉,吩咐道,“换我们店里的青瓷碗来。”


    待伙计们小心翼翼地将食物换到精致的碗中,谢贵林这才拿起筷子。他先尝了口麻辣烫,鲜香麻辣的滋味在舌尖炸开,让他不由得眯起眼。这调料配比确实精妙,难怪能吸引那么多食客。他不动声色地吃了小半碗,又转向酸辣粉。


    他挑起一根粉条,晶莹剔透的粉条在筷间轻颤,入口爽滑劲道,酸辣适口。谢贵林心里暗暗吃惊。


    “不过尔尔,这等市井之物,难登大雅之堂!”他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心里却悄悄琢磨如何将这般精妙的吃食化为己有。


    ……


    今天又是早早卖完所有食材的一天。有了周大丫和郝红帮忙,纪小雨刚对完账,就发现店里已经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这么早就收工,比在码头上工的时间还短。”周大丫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拿这么高的工钱,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郝红也在旁边连连点头。


    付见煦笑着煮了几碗酸辣粉,几人围坐一桌。付见煦和纪小雨并肩坐着,一起嗦着粉条。


    周大丫显然对酸辣口味情有独钟,以前在码头上就爱吃她做的酸菜鱼,如今吃酸辣粉也是吃得满头大汗还不停筷。


    “妹子,你做的酸咋这么够味!”周大丫边吃边夸,“我自己在家也试过,买的醋怎么都调不出这个味儿。”


    付见煦想起之前在码头尝过周大丫做的鱼,脸色顿时有些发青。“周姐。”


    她委婉地说,“等有空我配些调料包给你带回去。你上工这么辛苦……还是别自己下厨了。”


    郝红也是周大丫厨艺受害人之一,听到这话,一口粉差点喷出来,呛得直咳嗽,却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周大丫自然也知道做饭什么水平,闻言挠了挠脑袋,嘿嘿一笑,“那我就等着妹子的调料包哩!”


    ……


    回家的路上,付见煦还对周大丫当时做的鱼心有戚戚,她小声对纪小雨吐槽了几句,引得纪小雨笑弯了眼睛。


    盯着纪小雨的笑颜,付见煦不自然地扭过头,青春期的小姑娘营养足够后,便是一天一个模样,小脸儿白嫩了起来,脸颊也不复曾经凹陷的模样,个子也拔高了不少,以往还不到她下巴,现在好似已经与她下巴齐平了。


    只是连日的忙碌,让她没能攒下肉肉,只是气色一日好似一天,人越越来越漂亮。


    到家后,付见煦认命地拖着身子来到盆边,打了水来搓洗昨日换下来的衣物,手里忙着,脑袋空着,便开始胡思乱想起来,小雨小雨,下小雨的天气,见煦见煦,见到太阳光啦,小雨停了乌云走掉了太阳就出来就能见到阳光啦,这奇葩的联想害得她莫名笑了一下。


    她为什么叫付见煦呢?因为她老娘姓付,所以她也姓付,因为她老爹不姓付,于是那个不姓付的男人便视她为他男人人生中的耻辱,还自以为自己的想法她不知道。


    她又笑了一下。至于为什么叫“见煦”呢?她老娘费尽心思为她取了这么个名字,希望她开朗地像小太阳,也是希望她像太阳一样发着光。


    可没想到,严厉要求,她却是长成了现在这般懦弱的样子,她再次自嘲一笑。


    那小雨呢?小雨为什么要叫小雨呢?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出生那天下着小雨,所以我爹就喊我小雨。”纪小雨在一旁绑着干柴,闻言动作一顿,垂下眼帘,轻声说道。


    付见煦这才惊觉自己又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她尴尬地僵在原地,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她好像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看着纪小雨云淡风轻地讲出这句话,付见煦更是心疼,她脑子转得飞快,想着如何补偿自己的口不择言。


    转啊转啊,她眼睛一亮,有了!


    她放下搓洗到一半的衣服,擦干净手,蹭到纪小雨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开口,“小雨……”——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一万字还差几百字,俺实在肝不动嘞,明天补给大家[化了]


    第27章


    “小雨……”


    “怎么了?”纪小雨抬起头,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想学识字吗?”付见煦直视着她的眼睛,心跳得厉害。


    纪小雨没想到女人会问出这个问题,她动作一顿,而后又自然地捆完一把柴,扔到一旁,“我学什么字?学了又有什么用?”


    付见煦一摆手,“你就说你想不想学。”


    纪小雨沉默起来,想吗?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在饭都吃不饱的童年,她漠然地看着村长家孩子衣着干净,被送往学堂。


    读书识字这件事情就这样飘过了她的生活,她也从没有想过她也有与这个词搭上关系的时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纪小雨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


    要是说不想那是假的。


    付见煦也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她觉得她是想的,一定是的,她盯着她的唇,等着她说出“想”。


    她偷偷抬眼,对上付见煦期待的目光。


    “想……”这个字鬼使神差地从她的唇间溜出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说完就慌忙低下头,生怕对方看见自己发红的眼眶。


    “你学了字,读了书,”付见煦笑了起来,轻声说,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认真,“就能给自己取一个真正喜欢的名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纪小雨背过去的脑袋上,“而不是……要跟随你一辈子的名字,都只是因为你出生那天的天气。”


    话一出口,付见煦突然意识到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否定“小雨”这个名字。她心头一紧,急忙摆手解释,“不是说你现在的名字不好,小雨也很好听!真的!”


    她的语速加快了些,“我只是觉得……你的名字,应该被更慎重地对待,你也应该有决定的权利。”


    一滴泪从纪小雨眼角划过,她保持着背过身的姿势,而后,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付见煦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微妙气氛,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她最怕煽情与尴尬的场面,她抓耳挠腮,急忙岔开话题,“再说了,小雨你现在可是咱们店里的账房呢!”


    她故意把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几分夸张的雀跃,“等你学会认字写字,咱们的账本就能记得更清楚!”


    付见煦边说边偷瞄纪小雨的反应,“而且!店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要你拿主意不是嘛。”


    纪小雨慢慢转过头来,湿润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亮,像是雨后的晴空。她望着付见煦,绽开一个温暖真挚的笑容,声音轻软,“好,谢谢你,见煦姐姐。”


    付见煦盯着那个笑容,嘴角也不自觉地扬起。


    ……


    翌日,碧空如洗,适合上班。


    付知晓早早出门去肉摊取货,纪小雨和付见煦并肩走在晨光里。微风拂面,付见煦难得感受到几分闲适,与往日赶着去码头做工时的匆忙截然不同。这份好心情一直延续到店里,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哟,妹子,今儿个是捡着钱了?气色这么好。”陈真一眼就看出她眉梢眼角的喜色。


    付见煦下意识摸了摸脸,咧嘴笑道,“有吗?”


    周大丫和郝红连连点头,异口同声道,“有!”


    清点食材的纪小雨忍不住抿嘴轻笑,她大抵是知道那女人为何那般高兴。


    付见煦这才收敛了些笑意,开始忙活起来,脑子里却还想着怎么送家里的小姑娘念书,去哪里找合适的教书先生。


    店里近来生意渐稳,又有了周大丫与郝红的加入,倒足够让小姑娘腾出时间去念书,她们店里如今的营收应当也够请个先生,但是如是顾上日常开支,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她脑子一转,又想到了女配谢财神姥音挽。


    这回做点什么卖给她呢?


    ……


    “主子,京城来信。”竹叶垂首而立,双手恭敬地将信奉上。


    谢音挽放下笔,将信接了过来。


    待阅毕,她唇角微扬,将信纸轻轻折好,“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啊。”


    烛火轻轻摇曳。她将信笺移至焰心,看着火舌慢慢吞噬纸页,“锦绣布庄那边,可还安分?”


    “回主子,一切如常。”竹叶保持着恭谨的姿势,“那人每日只在布庄与院子里往返,未曾与外人接触。”


    灰烬落在青瓷灯盏中。谢音挽轻轻颔首,“仔细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


    她复又执笔,目光在账册上缓缓划过,看着这段时间布丁的销量与京中长公主与她的反馈,又开口嘱咐道,“那位付娘子下回找我,若是还卖方子,便不必再拦了。”


    竹叶会意,躬身应是。


    ……


    “你要给小雨请教书先生?”付知晓手中的活计一顿,诧异地抬起头。


    付见煦正麻利地刷洗着铁锅,闻言点头,“嗯,我想让她学认字。”


    “她一个姑娘家,又不能考功名……”付知晓抹布一搁,眉头微蹙,“花这个冤枉钱做什么?”


    铁锅被哐当一声搁回灶上。付见煦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读书明理,难道就为了科考?”


    她解释道,“小雨聪明,多读书总没坏处。再说咱们现在开店做生意,更需要个识字的人帮着打理。”


    付知晓难以置信这种话竟然是从付见煦这个草包嘴里说出来的,这个邻家妹妹与以往太过大不相同。


    不过她既然开口了,她自然会替她留意打听,“有了消息我跟你讲。”


    付见煦从橱柜中拿出打包好的剩余骨汤递给付知晓,“这些骨汤你带回去,给春好婶下碗面正好。”


    付知晓也并未拒绝,抱着罐子就走了,临走时又看了付见煦一眼。


    付见煦却不急着回家,她问清了肉摊在何处,一关门就拉着纪小雨拐进了西市街口。


    “老板,猪油怎么卖?”付见煦站在肉摊前,俯下身子看着雪白的猪板油。


    “二十文一斤,娘子要多少?”屠户道。


    “十斤吧。”付见煦摸着下巴,又小声打听着,“老板,哪里有卖牛油的?”


    纪小雨在一旁瞪大了眼睛,悄悄扯了扯付见煦的衣袖,“见煦姐姐,买这么多油做什么?”


    付见煦冲她眨眨眼,转身与她嘀咕了几句话,小姑娘神情稍霁。


    付见煦又让摊主切了两斤猪肉。最后还买了半副猪骨,铜钱叮叮当当数出去,转眼散去一两多银子。


    回程路上,纪小雨抱着油纸包,心疼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这么多油和肉,卖不出去怎么办?”


    “傻丫头,”付见煦腾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做成火锅底料,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坏,卖不出去咱就自家留着吃。”


    回到家,付见煦就挽起袖子忙活起来。她先是将肉切片腌制上,又将猪板油切成小块,下锅慢慢熬制。油脂在锅中滋滋作响,渐渐融化成清亮的液体。


    纪小雨在一旁不时帮忙递个勺子、拿个碗。


    “小雨,帮我把香料拿来。”付见煦指了指墙角的布袋。纪小雨连忙取来,里面装着今日买的八角、桂皮等物。


    她自个转身拿来罐子里所剩不多的花椒,付见煦放花椒时肉疼得很,这花椒可用一次少一次,等开春了,她还得跟付知晓上山找找野生的,移种到后院去。


    油香渐渐弥漫开来,混合着花椒的辛香,飘出老远。隔壁的付春好探出头来,“哎哟,阿煦又在做什么好吃的?香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春好婶,我在试做新吃食呢。”付见煦擦了擦额头的汗,冲她笑了笑,“您别做饭啊,等会来我家吃!”


    “那可说定了!”付春好笑着缩回头去,还不忘叮嘱,“记得关好门,不然隔壁那个老赖闻着味儿就该端着碗来了!”


    付见煦熬制的手慢了下来,杏眼圆睁,“村里还有老赖来蹭饭?”


    纪小雨笑着摇摇头,“春好婶跟你开玩笑哩!”


    付见煦闻言送了一口气,无奈地笑了笑,继续专注地熬制底料。她将炸至金黄的香料捞出,又加入茱萸、花椒等调料。


    锅中红油翻滚,辛辣的香气越发浓郁。爱吃辣味儿的小姑娘站在一旁,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


    付见煦回头一瞧,转身对上小姑娘亮亮的眼睛,忍不住抿唇一笑,也就这个时候,才能在小姑娘脸上见到几分符合她年纪的情态。


    她估摸着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将火锅底料捞出,装在盆里等待放凉凝固。


    又剩了些许,付见煦往里加水,又加了把火,“小雨,你去把春好婶跟晓哥喊来,我们一起吃火锅啦!”


    水刚烧开,纪小雨就领着两人进了厨房。


    没有专门的铜锅,付见煦干脆把椅子搬到灶台边,大家围着铁锅下肉涮菜。滚烫的红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肉片下去转个圈就变了色。


    付春好探头看了看锅里翻腾的红油,“阿煦又琢磨出什么新鲜吃法?”


    “这叫火锅,”付见煦夹起一片烫熟的牛肉,在蒜泥香油碟里滚了滚,“您尝尝。”


    纪小雨早已迫不及待,夹了片肉就往嘴里送。谁知这麻辣劲儿远超她的想象,不过三口下去,小姑娘就辣得双唇通红,一个劲儿地“嘶哈”吸气,两只手倒腾在嘴边拼命扇风。


    付春好见状哈哈大笑,“你俩光顾着研究锅底,连米饭都忘了煮吧?”说着就要起身,“等着,婶子回家端饭去。”


    “我去吧。”付知晓放下筷子就往外走,不一会儿就端着个木饭甑回来,还冒着热气。雪白的米饭盛进碗里,纪小雨连忙扒了两口,这才缓过劲来。


    付春好娘俩倒是吃得酣畅淋漓,大冬天的,额头都沁出了细汗。付见煦看着几人大快朵颐的样子,心里暖融融的。


    她吃过那么多火锅,铜锅的、鸳鸯的、九宫格的,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简陋的灶台边,几个粗瓷碗,却让人觉得格外美味。


    她想,美食的意义,不光是品尝美食吧,而是身旁那些能与你分享美食的她们。


    第28章


    吃得差不多了,付见煦心满意足地搁下筷子,见付春好和付知晓还在不停地往锅里下菜,显然对这火锅很是中意。


    于是她起身从灶台上取来两个粗瓷碗,用木勺舀出刚熬好还冒着热气的红亮火锅底料。


    “春好婶,这些你们带回去。”付见煦将碗往前推了推,热油还在碗里微微晃动,香气扑鼻。


    付春好连忙放下筷子,摆了摆手,“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方才她可是瞧见了,这底料里搁了那么多油呢。这年头油多金贵啊,哪能随便收人这么贵重的东西,更何况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付见煦怕死了这推来推去的场面,她故意板起脸,憋出来一句,“春好婶这是嫌弃我手艺不好?”


    “哎哟,你这丫头!”付春好急得直跺脚,脸都涨红了,“我哪是这个意思!”


    一旁的纪小雨笑着打圆场,“春好婶您就收着吧,见煦姐姐实心眼,您要是不收,她今晚怕是睡不着觉了。”


    付春好这才勉强接过,小心翼翼地捧着碗,生怕洒了半点油星子,却仍觉得过意不去,心里盘算着改日得送些什么来还这个情。


    付见煦转头看向付知晓,方才一番推搡往来都没耽误女主吃饭,她自顾自往嘴里塞进一片土豆。


    “晓哥,你可知哪里能定制铜锅?”她比划着描述,“就是中间有个烟囱,底下能烧炭的那种……”


    付知晓嘴里动作停了下来,她眼睛一亮,“你是想做个专门煮火锅的锅子?这主意倒妙,冬日里既能涮肉吃,还能给菜保温。”


    她思考了一会,皱了皱眉,开口补充道,“不过铜匠铺年前接的活计都排满了,若要定制,怕是要等到开春才能取货。”


    付见煦不由得也蹙起眉头。这古代做什么都不方便,定制个铜锅都要等这么久。看来年前是没法靠火锅生意多赚些银钱了,这个年怕是要过得紧巴巴的。


    转眼间四九已过,进入五九时节。


    腊八节后,整个镇子都笼罩在浓浓的年味中。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卖年画的、卖糖瓜的、卖炮竹的摊子前都围满了人。


    付纪食铺的生意愈发红火,门前总是排着长队。这铺子位置极好,正处在码头拐过来的东街街口,进出镇子的必经之路上。赶集的村民们采买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远远望见这家食铺门前人头攒动,进出的食客个个面带满足的笑容,便知道来这儿准没错。


    这日清晨,纪家村的纪秀禾带着婆婆和六岁的女儿来镇上置办年货。原本说好丈夫一同前来,偏巧村里有人家杀年猪,丈夫被叫去帮忙了。祖孙三人采买了半上午,孩子累得直嚷着要抱,小脸皱成一团。好容易哄着走到街口,一阵浓郁的香气飘来,孩子立刻站住不动了,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


    “娘,我饿……”孩子拽着纪秀禾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飘出香味的食铺。


    婆婆擦了擦额头的汗,斥骂一声,“你这孩子,再坚持一会,回家去吃!”其实她自己的肚子也早就咕咕叫了。


    纪秀禾见婆婆也面带疲色,柔声劝道,“娘,咱吃些再回家吧,我看你也饿了。”


    那婆婆闻言也由了她了,三人排了约莫一刻钟的队,终于挪到了店门口。婆婆探头往店里张望,只见里面热气腾腾,食客们吃得正香。她拉着大嗓门问道,“掌柜的,你们这儿都卖些什么吃食?”


    柜台后的掌柜抬起头来,笑吟吟地答道,“婶子,我们这儿有麻辣烫和酸辣粉,都是现做的,可受欢迎了。”


    婆婆从没听过这些新鲜吃食,正想转头询问儿媳,却见纪秀禾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柜台后的人,失声叫道,“小雨?是你?”


    ……


    福临门酒楼的后厨里,谢贵林面色铁青地盯着灶台上几碗失败的汤底。


    麻辣烫汤底颜色暗沉,表面浮着一层浑浊的油花,让人瞧了毫无食欲;中间的酸辣粉汤底更是只有酸没有麻辣鲜香;最右边那碗粉条则煮得软烂,筷子一挑就断成了几截,半点都没有晶莹剔透的模样。


    “废物,亏你还是我们福临门重金挖过来的厨子!”谢贵林猛地将汤勺砸进锅里,溅起的汤汁烫得厨子一哆嗦,“这都试了多少天*了?连个像样的汤底都熬不出来?人家街边小摊煮的都比这强百倍!”


    厨子战战兢兢地擦着汗,“掌柜的,那家的汤底实在古怪,不知用了什么香料,那股儿麻劲儿我也从未尝过……”


    “放屁!”谢贵林一脚踢翻旁边的矮凳,“东家今早又骂了我一顿!对街的小食铺天天排长队,咱们这儿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这时尖嘴伙计探头进来,见掌柜发完火,赶紧凑上前谄笑道,“掌柜的消消气,小的有个发现……”


    谢贵林斜眼看他,“有屁快放!”


    尖嘴伙计压低声音,“小的前几日去那食铺,正巧碰到两位男子……”那尖嘴伙计将一段时间前无意中看到的胖瘦两男如何如何找麻烦如何如何撂狠话一一讲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那两人怀恨在心,小的昨日正巧瞧见他们在巷子里,小的一见是那闹事男子,便凑上去听了几耳朵,谁知那二人却在密谋……”


    谢贵林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去,给我盯紧了。要是真能办成……”他阴恻恻地笑了笑,“空出来的后厨管事……”


    尖嘴伙计闪过一丝贪婪,连连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


    “小雨,是你?”纪秀禾惊呼出声,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柜台后的纪小雨闻声抬头,她愣了片刻,待看清来人后,突然绽开灿烂的笑容,“秀禾姐姐!”


    她快步绕过柜台,一边朝收拾桌子的周大丫喊道,“大丫姐,麻烦准备两份猪杂麻辣烫,一碗酸辣粉,记我账上!”


    “这可使不得!”纪秀禾慌忙摆手拒绝,却被纪小雨一把拉住。


    “秀禾姐姐,小时候要不是你常接济我,我哪能活到现在?”纪小雨眼眶微红,利落地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桌子,“况且咱们多少年没见了,秀禾姐姐现在还有了孩子,我现在请你跟小侄女儿吃顿饭算什么?”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麻辣烫和酸辣粉端上桌,店里也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纪小雨柔声对着纪秀禾道,“你们先吃,吃完咱们再好好叙旧。”


    后厨里,付见煦正埋头煮着食材,忽然隐约听见前面传来纪小雨欢快的喊声。她手上动作一顿,疑惑地抬起头,怎么好像听见她家小姑娘在喊别人“姐姐”?


    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翻滚着,付见煦却觉得耳朵里只听得见前堂传来的说笑声。她忍不住扯住正要端菜出去的周大丫,“前面怎么回事?”


    周大丫被她突然拉住,差点打翻手里的碗,她朗声解释道,“啊,是小雨遇见了小时候的邻居姐姐,正请人家吃麻辣烫呢。”


    “哦。”付见煦松开手,低头继续烫菜,可手里的漏勺却在汤里胡乱搅了几下。怎么叫别人姐姐叫的那么甜呢?还有别的好姐姐呢……


    锅里的红油翻滚得更厉害了,蒸腾的热气熏得她心里有些发闷。


    她舀起一份烫好的麻辣烫放到碗里,又加上一勺滚烫的汤底,耳朵却还是忍不住竖起听着前堂传来的谈笑声。


    锅里的汤底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付见煦莫名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冒起了酸溜溜的小泡泡。


    前面的纪秀禾望着眼前这个容光焕发的女子,怎么也无法将她和记忆中那个瘦骨嶙峋的小姑娘联系起来。若不是那眉眼间依稀可见的熟悉轮廓,还有与她母亲越来越像的长相,她是断然不敢相认的。


    “秀儿,你还认识镇上的老板?”婆婆坐下来后,悄悄用手肘碰了碰儿媳,眼中满是好奇。


    “这是我娘家隔壁的小妹妹,”纪秀禾低声解释,“多年不见,没想到她竟开了这么红火的铺子。”


    两人正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孩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小家伙眼睛越吃越亮,奶声奶气地嚷道,“娘,奶奶,你们快吃!太好吃了!”


    被孩子的欢快感染,婆媳俩也顾不得多想,低头尝了起来。第一口下去,两人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那麻辣鲜香的滋味在舌尖绽放,让人停不下筷子。


    直到回家路上,她们还在回味着那美妙的味道,逢人便夸镇上付纪食铺的美味。


    不仅她们如此,几乎所有来过的食客,回去后都是这般话术。就这样口耳相传,不出几日,漕津镇周边的村子都知道了东街口新开了家物美价廉的食铺,卖的都是些从未尝过的新鲜吃食。


    于是上街采买的村民们,来镇上便想着见识见识那付纪食铺到底好吃到何种程度,每天慕名而来的客人络绎不绝,队伍常常排到街角转弯处。


    付纪食铺的一干人等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付见煦和纪小雨、付知晓商量后,决定再多备些货。


    “年前再多备百来份吧,”纪小雨一边看着账本一边说,“今儿个晌午都没得卖了。”


    周大丫擦了擦额头的汗,麻利地收着碗筷,嘴里搭腔着,“可不是,这几日来食客比我刚来那两天多了一倍还不止。”


    付见煦则是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收拾着锅,心里暗自庆幸。多亏前段时间招了周大丫和郝红姐来帮忙,不然就她们三个人,怕是将每人掰成三瓣都不够用——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明天上夹子,更新在十一点后哦~[让我康康]


    第29章


    这几天纪小雨一直觉得付见煦的态度有些奇怪,尤其是当她喊她见煦姐姐的时候——


    女人先是下意识地扬唇,而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眉头半皱,半响又努力对她挤出一个笑,第一个看到女人脸上这般神情,好悬没把她吓出一个好歹。


    她又试探着叫了几声,付见煦仍是这般反应。饶是纪小雨素来善于察言观色,也猜猜不透女人为何如此表现。


    这般古怪持续了好些天。


    这日上午,纪秀禾独自挎着竹篮来到店里。时辰尚早,店内还未上客。纪小雨再次见到她惊喜不已,立刻从陈真那里买了肉包子递过去。


    “每回来都白吃你的,下次我都不敢来了。”纪秀禾连连摆手。


    坐在角落摘菜的付见煦这回可算见到了这位邻家姐姐的“庐山真面目”,她低着脑袋,眼神时不时往纪小雨与这位邻家姐姐身上瞄去。


    “秀禾姐姐,自家店里的东西算什么!”纪小雨佯装嗔道。


    纪秀禾揭开身上挎的篮子上盖的布巾,露出里面的豆渣馍馍和嫩豆腐,“你给我吃大肉包子,我这寒酸东西哪好意思拿出手。”


    见到熟悉的馍馍,纪小雨眼眶微红,抓起一个就塞进嘴里,她咀嚼了几下,熟悉的甜味弥漫在她口腔中,“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香。”


    纪秀禾像儿时那般轻抚她的发顶,“我出嫁后每次回娘家都带着馍馍找你,可惜一次都没遇上。”


    “后来爹不许我出门,”纪小雨声音低了下去,“怕我在外头学坏,卖不出好价钱。”


    “那现在怎么开店了?你爹不管了?”纪秀禾疑惑道。


    纪小雨瞄了一眼侧后方,脸上泛起红晕,压低声音,“我已成亲了,他管不着我。”


    “你成亲了?”纪秀禾惊得提高了声调,“什么时候的事?”


    纪小雨柔声解释道,“今年年初,没大办,不然定要请秀禾姐姐来的。”


    “你成亲了?!”一旁的郝红也瞪圆了眼睛,“小雨妹妹,你才多大就成亲了?”


    纪小雨的脸更红了,又偷瞄了眼身后的女人,小声解释,“我都十六了,怎么不能成亲呢。”


    “十六了?”郝红更惊讶了,“十六岁才长这么点儿?小雨妹妹,你姐姐做饭那么香,你要多吃些啊。”


    周大丫也跟着附和。


    躲在后面的付见煦听得耳根发烫,把头越埋越低,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菜里。这小姑娘怎么回事,怎么见人就说自己成亲了!


    纪秀禾被郝红爽朗的性格冲淡了伤感,纪小雨也不禁破涕为笑,“知道啦大红姐、大丫姐,我一定好好吃饭。”


    看着纪小雨如今的模样,纪秀禾欣慰地笑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小雨看样子是遇到了良人,好好过日子啊,千万别回娘家。”


    纪小雨含泪点头。


    送走纪秀禾后,付见煦的神色依旧不太自然。纪小雨整理好情绪,注意到女人和前两天在家时一样古怪的神情,不自觉地盯着她看。


    周大丫擦着桌子,目光却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忽然凑到纪小雨耳边,“小雨妹妹,阿煦妹子肯定是吃醋了!”


    吃……吃醋?


    纪小雨惊讶地张大了嘴,满眼的不可置信。


    “就是吃醋!那天我说你邻家姐姐来了,她脸色就不对劲,跟今天一模一样!”周大丫分析得头头是道。


    平日里小雨妹妹只喊阿煦一人姐姐,如今多了个秀禾姐姐,关系还这么亲密,可不是要醋死了?要是郝红突然和别人搭伙,她也是要气疯的!


    这么一想,周大丫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


    纪小雨恍然大悟,难怪女人这几日态度如此奇怪……


    可是,她真的会为自己吃醋吗?她现在……是喜欢自己的吗?


    然而,若是不喜欢,为何待她这样好?


    为何将她视作家人一般?


    纪小雨越想脸越红。


    周大丫看着她通红的脸颊,一脸困惑:现在的姐妹情谊,就这么让人脸红吗?


    ……


    同一时间,两条街之外的巷子里。


    “你说的是真的?”那瘦高个与矮胖男子一对视,眼里俱是恶意满满。


    “那是自然,你们尽管去干,事成之后,好处少不了你们的!”那尖嘴伙计将袖中提前备好的钱袋塞给他们。


    瘦高个一把将钱袋抢了过来,掂了掂手里的份量,满意地勾起唇,“放心吧,我们也正打算去教训那黄毛丫头呢!”


    ……


    回家的路上,寒风肆意呼啸。付见煦心里仍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却又理不清这种情绪的来由。


    她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她独自漂泊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所有的情感寄托都系在这个小姑娘身上。


    如今突然得知纪小雨有个如此亲密的邻家姐姐,心底不由涌上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仿佛自己唯一的家人、唯一的朋友随时会被抢走,离她而去。


    又一阵刺骨寒风迎面袭来。付见煦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走到纪小雨前面半步,拢紧衣襟的同时,微微侧身为身后的小姑娘挡住凛冽的寒风。


    “大概就是这样吧……”她在心里说服自己,长舒一口气,试图平复胸口的郁结。


    没事的,小姑娘有别的朋友是好事,只要她好好对她,小姑娘便永远都是她的家人。


    想清楚后,付见煦的神色轻松下来。


    回到家中,她立刻生火烧水。待热气腾腾的水烧好,她连忙招呼纪小雨擦洗暖身。


    小姑娘听话地拧着热气腾腾的帕子附上自己被冻得冰凉的脸,余光瞥见女人神色如常,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可旋即,纪小雨心里又泛起一丝失落,不是说吃醋了么?


    这女人怎么突然就不吃醋了?难道……已经不在意自己了吗?


    一股无名火陡然升起,纪小雨擦完脸,竟当着付见煦的面褪去了衣衫,毫无避讳。


    付见煦来不及退出去,顿时闹了个面红耳赤,这小姑娘,就这般信任她?在她面前都不避着些,她慌忙别开视线,“小雨,你、你洗漱时注意些,我还没出去呢。”


    纪小雨闻言,心头的火气更盛——这女人不是磨镜吗?怎么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莫非是嫌她……生得难看


    猛地,她想起了郝红在店里那句无心的话——“十六了才长这么点儿?”


    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胸前,那委委屈屈、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两团。


    她死死咬住下唇。


    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女人以往痴恋的谢小姐的模样,谢小姐身量高挑,身姿傲人,处处压她一头。


    羞愤与不甘交织,纪小雨几乎将牙根咬碎。她抓起布巾,狠狠地搓洗起自己的身体,仿佛要将那点自卑也一同洗掉。


    吃!她要拼命地吃!她就不信,长不成谢小姐那般模样!


    于是……


    今夜,饭桌上,付见煦便见到小姑娘恶狠狠地往嘴里塞着吃食,饭都比平常多吃了一碗,虽然欣慰于她的好胃口,却又担心她吃得太急伤着胃。


    “小雨,慢些吃,别噎着了。”付见煦咽下嘴里的饭,轻声提醒道。


    小姑娘听话地放慢了动作,但筷子还是不停地往嘴里送着饭菜。


    见状,她又顺手给小姑娘盛了碗稀锅巴汤。


    付见煦的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色:麻婆豆腐,韭菜炒鸡蛋。韭菜炒鸡蛋以前也常做,但从未见她吃得这般香。倒是这麻婆豆腐,今日头一回做,竟让她如此着迷。


    她暗自记在心上,小姑娘估计是爱吃豆腐,往后要多给小姑娘做些豆腐的菜式。


    ……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天温度更是骤降。破旧的黄土墙挡不住刺骨的寒风,屋里的暖气早已散尽。


    被窝里,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付见煦是被冻醒的,她睁开眼,人还是懵的,她恍惚了片刻,只觉得手脚冰凉,下意识往温暖处又靠了靠。


    唔……暖暖的,真舒服。


    嗯?不对!


    她突然意识到暖着自己的不是被褥,而是身旁的纪小雨,顿时清醒过来,脸上腾地烧了起来。


    也顾不上冷了,她慌忙从被窝里钻出,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对着被她这番动作惊醒的纪小雨说,“我、我先去烧水,给你下碗热汤面,你等会儿起来吃。”


    两人吃过早饭出门后,更难熬的是每天必经的那半个多时辰路程。


    寒风如刀,即使付见煦用布巾裹紧了脸,娇嫩的皮肤还是被吹得干裂,嘴角都渗出了血丝。纪小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脸上生了冻疮。


    付见煦看在眼里,很是心疼。她暗暗发誓:等过了年赚到钱,明年一定要带着小姑娘搬到镇上去,再不让她受这份罪。


    到了店里,两人又是搓手又是跺脚,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经历了这份苦寒,店里的忙碌反倒显得不那么难熬。灶台上的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蒸腾的水雾在梁柱间缭绕,将寒意隔绝在外。


    来吃饭的食客们脸上都带着年关将近的喜气,三三两两围坐在方桌旁,冻得通红的手捧着热汤碗,呼出的白气和食物的热气混在一起。


    “老板,再来碗猪杂麻辣烫!”靠窗的胖妇人高声招呼,她裹着厚厚的棉袄,脸颊被热气熏得发红,“这天儿冷的,喝口热的才舒坦。”


    “可不是嘛,”邻桌的年轻媳妇接话,一边给怀里的孩子喂了块猪杂,“辣一辣,浑身的寒气都散了。”


    这胖妇人是店里的常客,隔三差五就要吃上这么一遭,纪小雨都眼熟这位了,她笑着应声,转头对着后厨吆喝,“一碗猪杂麻辣烫!”


    忽听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粗布衣衫的汉子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刺骨的寒风——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今天或者明天应该要破千收,明天双更哦~原本打算今天双更,但是痛经没搓出来呜呜呜(所以姐妹们一定要把自己吃得壮壮的!)但是明天一定会有!!以后也会有!以后咱营养液、收藏等破千都会加更的~谢谢宝子们的支持,俺爱你们[三花猫头]欢迎大家来俺的评论区留言讨论,看到都会回!没有回复就是没看到[三花猫头]。再次谢谢一路陪我的宝宝们还有新来的宝宝们,宝宝们把俺这个小作者养的真的太好辣[让我康康][烟花][烟花][烟花]


    第30章


    那几名汉子进门后并未急着点餐,而是站在门口环视店内,目光在食客间来回扫视。领头的瘦高个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哟,生意不错嘛!”


    纪小雨心头一紧,下意识从柜台后站了起来。这几人分明是前些日子来闹事的瘦高个和矮胖子一伙,只是今日又多了几个生面孔。


    付知晓听见动静从将手中端着的麻辣烫一搁,一见来人脸色骤变。她快步走到纪小雨身旁,不动声色地将人护在身后,“几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瘦高个阴阳怪气地笑道,“听说你们这儿的麻辣烫特别够味,我们兄弟几个,特意来尝尝。”


    店内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凝固。靠窗的胖妇人停下了往嘴里塞最爱的麻辣烫,邻桌的年轻媳妇搂紧了孩子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


    付见煦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厨走了出来,见到是胖瘦两男,脸色不由得变了变,她快走到纪小雨身边,安慰性地捏了捏她的手,也好似在给自己鼓劲。


    她眼睛观察着前面,小声出声,“别怕。”


    “几位请坐。”付知晓拧了拧眉,指了指角落的空桌,“今日天冷,不如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瘦高个闻言咧嘴一笑,朝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大摇大摆地走向角落桌子。他们故意将凳子拖得吱嘎作响,引得店内食客纷纷侧目。


    “来五碗你们这儿最贵的麻辣烫!”矮胖子拍着桌子喊道,“料要加足,别糊弄人!”


    付知晓暗自松了口气,转身看到后面的付见煦,招呼她去后厨准备。纪小雨却觉得不对劲,这些人明显来者不善,怎会突然老实吃饭?她悄悄跟到后厨,压低声音对付见煦说,“见煦姐姐,我总觉得他们没安好心……”


    付见煦同样有这样的感觉,她手上烫菜的速度不变,“没事儿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到什么,她动作一顿,抬起眼叮嘱道,“小雨,要是他们闹起来,你记得躲起来,不要伤到了。”


    付见煦将烫好的食材码入碗中,“先看看他们要耍什么花样。你去告诉大丫姐和晓哥,让她多留意这几桌客人。”


    还不忘叮嘱后厨里同样忧心忡忡的陈真,“真真姐,你等下千万别出来,带着司文在后院待着。”


    不一会儿,五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端上了桌。瘦高个等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还边大声夸赞,“不错!确实够味儿!”


    正当众人以为风波已过时,变故突生。


    “哎哟,我的肚子!”矮胖子突然捂着肚子大叫起来,脸色瞬间煞白。他猛地站起身,凳子“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紧接着,瘦高个也“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这、这菜里有毒!”


    店内顿时乱作一团。其他食客惊恐地看着自己碗里的食物,有人已经扔下筷子往外跑。


    付知晓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厉声道,“胡说八道!我们的食材都是今早新进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怎么?还想抵赖?”瘦高个痛苦地弯着腰,却不忘朝门外大喊,“大家快来看啊!黑心店家卖有毒的食物!要出人命啦!”


    门外很快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矮胖子趁机躺在地上打滚,口中不断呻吟,“疼死我了……救命啊……”


    纪小雨显然是没料到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她急得揪紧了衣摆,脑子却在不听地想着办法。


    “报官,既然你们认为是吃坏我们店里的食物出来问题,那就报官。”后面传来一句音量不大但是坚定的声音。


    纪小雨回头一瞧,付见煦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份食材,她声音有些颤抖,但是仍努力提高音量。“我们店里每日的食材都会取样备份,随时欢迎各位食客来检查。”


    “报官!必须报官!”瘦高个显然没料到付见煦会是这样的反应,他见围观的人多了,声音更大了,“让官老爷评评理!”


    付知晓冷笑一声,“好啊,正好让官老爷看看,你们是真中毒还是装模作样!”


    她转头对周大丫与郝红说,“大丫姐,麻烦你去请大夫来,郝红姐,麻烦你去报官。”


    一听要请大夫,瘦高个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挺直了腰杆,“请就请!我倒要看看,等会儿大夫来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边说还边冲跟他一道的大汉使了个眼色。


    那大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伸手一挥,将付见煦手中的备份碗打落在地。“啪”的一声脆响,瓷碗四分五裂,新鲜的食材撒了一地。


    “还说什么备份!”大汉狞笑着逼近付见煦,“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早就调包了!”


    其他几个汉子见状立即行动起来,粗鲁地掀翻周围的桌椅。木桌轰然倒地,碗盘“哗啦啦”摔得粉碎,汤汁四溅。


    “住手!”付知晓怒喝一声冲上前去,却被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狠狠推搡。她重重摔在地上,手肘擦破了皮。


    纪小雨见状急忙要去搀扶,却被另一个大汉一把拽住胳膊。


    “小娘子急什么?”那人阴阳怪气地说,“说什么物证不物证的,都是虚的!”


    他凑近纪小雨,压低声音威胁道,“哥几个今天就是来讨个说法。你们这方子里到底加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识相的就赶紧把配方交出来,让我们带回去验验!”


    见纪小雨咬着嘴唇不答话,大汉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要是不交……”他环视着满地狼藉的店铺,冷笑一声,“今天就让你们这破店彻底开不下去!”


    付见煦见纪小雨被挟持住,一股子火翻涌上来,用力将捏住那汉子的手,“你放开她!”


    那汉子没想到这女人能有这么大力气,掐住纪小雨的手吃痛地放了下来。


    周围的食客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连连后退,几个胆小的已经夺门而出。店内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女声从窗边传来,“放你爹的狗屁!老娘天天在这吃,怎么从没吃坏过肚子?”


    众人回头,只见常来的胖妇人叉腰站了起来,她大步流星走到那汉子面前,指着他鼻子骂道,“王麻子,你当老娘不认得你?上个月还在码头偷鱼被逮个正着,今天又来这讹人?”


    那汉子脸色一变,“你、你血口喷人!我两个兄弟是真的吃坏了肚子!”


    围观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可不是嘛!”一位挎着菜篮子的中年妇人率先开口,“我天天来这儿吃麻辣烫,要真有毒,我早交代在这儿了!”


    几个年轻姑娘也凑过来帮腔,“我们绣坊的姐妹天天结伴来吃,从没见谁吃坏过肚子!”


    “谁说不是呢!”挎着竹篮的妇人提高嗓门,“要是有毒,早把我们这些馋嘴的毒死八百回了!”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可我……我吃了后倒是拉过几回肚子……”


    众人齐刷刷转头,见是个面生的年轻姑娘,正怯生生地绞着衣角。


    “哎呦我的傻妹子!”胖妇人一拍大腿,“你那是不能吃辣,又贪嘴多加辣,我上回可瞧见你吃的了,能不闹肚子吗?”


    众人哄笑起来,那年轻媳妇顿时红了脸,“原、原来是这样……”


    “可不是嘛!”卖豆腐的老板插嘴道,“我家那口子第一次吃也是贪多,辣得直跳脚,还怨人家店家呢!”


    胖妇人叉腰站在几个大汉面前,唾沫星子直喷到他脸上,“听见没有?街坊邻居都给你们记着账呢!今儿个非要让官老爷好好治治你们不可!”


    而付见煦和纪小雨站在一旁,看着这群平日里熟悉的街坊邻居如此维护她们,眼眶都不由得湿润了。


    瘦高个缩着脖子听着众人的七嘴八舌,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梗着脖子装痛,继续哀叫,“哎哟,你定是这店里找来的托!痛死我了!痛死我了!”


    “是吗?”胖妇人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揪住瘦高个的衣领,“那正好,我女婿就是镇上的大夫,马上就到。若是真中毒,我亲自送你们去医馆……”


    “若是装的……”她另一只手握成拳头,“老娘今天就替天行道!”


    瘦高个额头渗出冷汗,眼珠子乱转。就在这僵持时刻,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周大丫带着镇上的老大夫匆匆赶来。


    老大夫一进门,胖妇人就松开了瘦高个,付知晓也连忙来迎,“大夫,麻烦您给这几个人看看,他们说吃了店里的东西中毒了。”


    张大夫点点头,走到仍在装模作样呻吟的矮胖子身边蹲下,伸手就要把脉。矮胖子却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不、不用了……我突然觉得好多了……”


    “胡闹!”张大夫白眉一竖,“既是中毒,岂能儿戏?把手伸出来!”


    矮胖子求助地看向瘦高个,后者脸色阴晴不定。就在张大夫强硬地抓住矮胖子手腕时,瘦高个突然大喊,“走!”


    话音刚落,五人同时跳起来就要往外冲。付知晓早有准备,一挥手,周大丫几人立刻堵住了门口。


    “想跑?”付知晓冷笑,“晚了!”


    张大夫皱起眉头,站起身,拍了拍袖子,对着被按住的几人摇摇头,“这几人脉象平稳,面色如常,绝非中毒之相。倒是症状与服食泻药有几分相似。”


    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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