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徐清岚到大理寺时,原本该肃穆静谧的大理寺,此刻却是浓烟滚滚人影慌乱。
徐清岚随手抓了一个小吏,“出什么事了?”
“监牢不知怎么的失火了,这会儿大家正忙着救火呢!”
徐清岚一听这话,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徐清岚到监牢那边时,正好看见了灰头土脸的王延庆。他立刻上前喊了声:“舅舅。”
王延庆正抬袖在抹脸上的汗,闻言扭过头,见徐清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先是一愣,旋即问:“是清岚啊,你怎么来了?”
徐清岚这会儿不是在为他外甥女守灵了么?
“我来看杀害簌簌的那两个囚犯。”
王延庆一听这话,顿时叹了一口气,“那你来晚了一步,监牢失火,那两个囚犯吸入了大量的浓烟,等狱卒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死了。”
说话间,王延庆指了指放在角落里,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徐清岚快步走过去,掀开白布,一面看一面问:“舅舅,确定他们是死于浓烟呛死的么?”
“确定,仵作已经查验过了。”
徐清岚听到这话,正欲放下白布时,不知突然想到什么,他又分别查看了那两具尸体的左手。
果不其然,其中一具尸体的左手上茧子比右手上的多,而且那人左手的大拇指上还有一颗黑色的大痦子。
先前他母亲在街上遇袭时,凶手就是左手持刀,且左手大拇指上有颗黑色的大痦子。
想到此处后,徐清岚将白布完全掀开,扫了一眼对方的身形,发现这人的身形与沈慧形容的很像。
看来当初在街上刺杀他母亲的就是此人了。
之前徐清岚是悲伤过度
,没有精力和心思思考这些。如今确定那具尸体不是宋宝琅之后,徐清岚所有的冷静和睿智瞬间又回来了。
徐清岚放下白布,看向王延庆,问:“舅舅,这两个山匪到大理寺之后,可曾有人接触过他们?”
“除了负责刑审的官员外,并无旁人接触过他们。”
徐清岚点点头,又请王延庆移步到墙角下,这才问:“先前舅舅来徐家时,似是有未尽之言,可是舅舅在调查过程,发现了什么?”
眼下宋昀两口子都沉浸在丧女之痛中,王延庆不敢将这不确定的揣测告诉他们,免得增加他们的烦恼。
而徐清岚是宋宝琅的夫婿,今夜他突然来大理寺造访,应当也是有所怀疑了。
王延庆便如实道:“此案查的太过顺利,我总觉得有些蹊跷。”
而眼下,大理寺的监牢突然走水,恰好这两个山匪又都死了。凭借着王延庆多年的刑狱经验来看,这件案子一定有问题。
徐清岚闻言,颔首道:“我与舅舅同感,而且……”
顿了顿,徐清岚并未告诉王延庆,他能共感到宋宝琅一事,只道:“而且我总觉得簌簌还活着。”
“何以见得?”王延庆立刻问。
“就像舅舅您说的,此案查的太过顺利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从深潭里浮起的两具女尸,再到那两个山贼当首饰被抓,并且承认是他们杀害了簌簌。这一切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让我们相信簌簌已死。”
王延庆细细思量了一番徐清岚说的之后,觉得徐清岚说得有几分道理。
“那你现在有何打算?”王延庆看向徐清岚。
这个外甥女婿头脑是个聪明且有主意的,他既同自己这么说,显然已有打算。
“我想请舅舅配合我演一出戏。”
王延庆听完徐清岚说的之后,眼里滑过一抹精光,顿时颔首:“好,你等着,我这就去安排。”
过了约莫两刻钟后,徐清岚进了大理寺的监牢,亲自鞭打了一通杀害宋宝琅的两个山匪后,才被人颤巍巍的扶了出来,整个人哀哀欲绝的上了马车离开。
几乎是徐清岚前脚刚离开大理寺,后脚就有人立刻将这消息报给了李重沛。
李重沛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一惊,旋即急声问:“他们为什么还活着?”
“估计是大理寺那些狱卒动作太快,那两个人被烧死前,他们就先将人救了回去。”说完,前来回话的下人立刻跪下请罪,“奴才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李重沛不言语,只是慢慢的坐了回去,轻笑一声道:“我倒是小瞧了宋姐姐的舅舅呢!”
一个在大理寺丞一职上蹲了多年的人,竟然这般敏锐。
“殿下,可要再派人去解决了那两个人?”
“不必。”李重沛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垂眸道,“再动手只会打草惊蛇,也容易落入陷阱,就这么着吧。”
现在他必须以不变应万变,才能不让人怀疑到他身上。只要不怀疑到他身上来,那他后日就能悄无声息的带着宋宝琅离京了。
只要离开上京,他就能高枕无忧了。
到那时,即便王延庆继续查又如何?他顶多只能查到那两个山贼是拿了钱财替人办事。而与山贼见面的人早已经被他处置掉了,到最后这件事只会不了了之。
李重沛抬眸看向窗外的月亮,不禁在心中叹息: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他真想早些到后日。
而此时的徐清岚也已回到了徐家。
回到徐家后,徐清岚并未直接去灵堂,而是先问起了霍骁。
“霍小侯爷先前哭晕过去了,请大夫来看过,大夫说是悲伤过度所致,并无大碍,这会儿人正在客房里歇息。”
自从徐清岚将那具“宋宝琅”的尸体带回宋家后,霍骁整个人就也扎根在徐家了。
徐清岚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眼泪怎么那么多,而且还哭晕了好几回。
先前每次霍骁哭晕过去之后,徐清岚都是眼不见为净,直接让人将他抬走。可等霍骁醒来后,他又挣扎着去了灵堂,然后继续哭。
这次徐清岚过去时,霍骁还没醒。
若说这几日徐清岚哀毁骨立,霍骁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此刻的霍骁面色蜡黄整个人胡子拉碴的,哪里还有从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霍骁,醒醒,醒醒。”徐清岚上前去推霍骁。
但霍骁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着,整个人毫无反应。
徐清岚的目光在房中四处搜寻一圈,最后走到盆架旁,端起上面装了半盆清水的铜盆。
霍骁睡的正沉时,陡然被一盆凉水泼醒了。他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跳了起来:“下雨了!下雨了!!!”
结果一抬头,看见徐清岚拿着一个滴水的铜盆站在他面前时,霍骁先是愣了愣,旋即破口大骂。
“徐清岚,你他娘脑子有病是不是?!”好端端的,浇他一盆凉水做什么。
徐清岚却对霍骁的暴怒无动于衷,他搁下铜盆,“醒了就换身干爽的衣袍,来灵堂我有话要跟你说。”
“徐清岚,你算老几,小爷我……”
“跟簌簌有关。”徐清岚打断霍骁的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霍骁对着他的背影暗骂了一句,接过下人拿来的衣袍胡乱套好后,当即就去了灵堂那边。
灵堂里守夜的下人都被徐清岚遣散了。此刻只有一身霜色衣袍的徐清岚负手站在灵堂上,他双目沉沉盯着桌案上宋宝琅的牌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虽然徐清岚还是之前那个徐清岚,但霍骁却敏锐的发现,今夜的徐清岚跟前几日不一样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霍骁声音嘶哑问。
这段时间他哭的太多了,兼之又甚少喝水,所以嗓子哑的很厉害。
徐清岚这才背过身来,看向霍骁。
从前他对霍骁一直多有敌意,但经此一事后,他看见了霍骁对宋宝琅的真心。
因为这份真心,所以他相信霍骁,也愿意告诉霍骁。
“这棺椁里的女尸不是簌簌,簌簌没死。”
徐清岚这话在霍骁耳畔响起时,宛若平地惊雷,炸的霍骁骇目惊心。
短暂的惊愕过后,霍骁一把揪住徐清岚的衣领,情绪激动问:“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这女尸不是簌簌,簌簌还没死。”
徐清岚试图把霍骁的手掰开,但霍骁是武将手劲儿贼大,他只得冷着脸,道:“你先松开,我告诉你。”
霍骁这才松开徐清岚。
徐清岚便将宋宝琅去月老祠,被老道哄骗买了同心蛊一事,然后他们二人共感一事同霍骁说了。
“之前我也以为这具尸体是簌簌,可今夜我突然感受到了簌簌还活着,而且她似乎还在向我传递消息。”
有那么一瞬间,霍骁甚至觉得徐清岚是伤心过度所以疯了。不然他怎么能说出这样匪夷所思令人听闻的事情出来呢!
徐清岚忍住拂袖而走的冲动,面容冷静:“我没疯,也没说胡言乱语。在察觉到簌簌还活着之后,我去了趟大理寺。大理寺今夜走水,杀害簌簌那两个山匪正好死在了走水里。而且舅舅说,他也觉得调查过程顺利的有些蹊跷。”
确定徐清岚既没疯,也不是在说疯话后,霍骁当即就激动道:“那你还傻站在这儿做什么?既然簌簌没死,那我们赶紧去找啊!”
说着,霍骁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转头就要走。
徐清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上京这么大,我们得先确定方向才能找。”
“对,得先确定方向,霍骁一拍脑门,顿时又折返回来,“你不是说簌簌给你传递消息了吗?她传递了什么?”
望着霍骁一脸求告知的表情,徐清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宋宝琅传递方式的办法是咬她自己,而他这边也能感同身受,但他却暂时还没明白,宋宝琅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但徐清岚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而是同霍骁道:“那人费尽心思掳走簌簌,又布了这么大一个局,想让我们以为簌簌已死。能有如此手笔的人屈指可数。你和簌簌从小一起长大,你有没有怀疑的对象?”
“你用得上小爷的时候,小爷就是和簌簌从小一起长大的了,你用不上小爷的时候,小爷就是个碍眼的东西了?!”霍骁不满的瞪了徐清岚一眼。
不过生气归生气,霍骁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眼下当务之急是得赶紧找到是谁掳走了宋宝琅。
霍骁绞尽脑汁的想,但最后却仍一无所获。毕竟他离京四载,再回来时宋宝琅都成婚了,这四年里宋宝琅的近况他自是不清楚。
“咱们去问福善公主,她和簌簌交好,她肯定知道。”霍骁说着便要走,却被徐清岚叫住。
徐清岚突然毫无征兆的问了一句:“霍骁,簌簌不肯同我和离,你可曾想过将她带走偷偷藏起来?”
霍骁一听这话,顿时又要炸了。
徐清岚却赶在他之前开口:“我是说假如。”
“假如个屁,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爷最怕簌簌生气了,而且簌簌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清楚,暂且不说我能不能将她带走藏起来,单就说我若表露出这个念头,只怕她就会把我打成猪头。而且把簌簌偷偷带走藏起来多费事儿啊,小爷干嘛不直接宰了你,让簌簌守寡后,然后和簌簌再续前缘呢!”霍骁半是真心半是讽刺。
却不想,徐清岚听完这话,沉默片刻后,突然道:“我知道是谁掳走了簌簌。”
“不是,你还真怀疑小爷啊,徐清岚,你……”
“不是你!”徐清岚打断霍骁的话。
霍骁一愣,旋即立刻问:“谁?”
徐清岚说了一个人名。
霍骁先是一惊,旋即有些不大相信:“不可能吧。李重沛那人从小就温顺胆小,从前跟我们一起出门时,他都一直躲在簌簌身后。他掳走簌簌,怎么可能?而且簌簌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的。”
“簌簌拿他当弟弟看,可他却并未将簌簌当阿姐看,他爱慕簌簌。”
徐清岚这话一出,霍骁整个人都惊呆了。
因宋宝琅和福善公主的缘故,他和李重沛也算是从小就认识。
李重沛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温顺话少的弟弟模样。而且每次他们玩闹时,他都默然在一旁,为福善公主和宋宝琅端茶倒水毫无存在感,所以霍骁也从未将这位不受宠的皇子放在眼里,更别提看出来他爱慕宋宝琅。
李重沛伪装的太好了,一开始徐清岚也没察觉,直到去岁在福善公主的赏梅宴上时,徐清岚无意发现,李重沛看宋宝琅的目光不单纯。
但宋宝琅不知道这事,且李重沛也什么都没做,徐清岚便也没戳破这事。
甚至在感受到宋宝琅不断试图给他传递消息时,徐清岚都没往李重沛身上怀疑。
还是他先前从大理寺回到家中时,无意听见下人嚼舌根子说霍骁深情时,徐清岚才觉得李重沛可疑的。
自从找到宋宝琅的“尸体”后,霍骁以泪洗面,哭晕了好几回。而他也哀毁骨立,可同样爱慕宋宝琅的李重沛今日上过香之后,甚至还能来劝他节哀。
先前徐清岚沉浸在丧妻之痛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可现在再一细想,爱慕的人死了,李重沛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除非他知道,这棺椁里的女尸不是宋宝琅。
而且先前宋宝琅靠痛感给他传递消息,当时他她一共传递了两次。
每次徐清岚都觉得自己胳膊被咬了六下。而李重沛在皇子中行六。
再加上,能有能力布这么大一个局的人,在上京并不多,李重沛虽然不受宠,但他到底是皇子,且他即将要离开上京去他的封地……
一念至此时,徐清岚这才明白,李重沛想做什么了。
“李重沛掳走簌簌,又想让我们误以为簌簌已死的目的,应该是想暗中将簌簌带去他的封地。”
李重沛母妃早逝,今上又不喜欢他,在上京他的朋友也寥寥无几,只和宋宝琅以及福善公主亲近。
福善公主是他的皇姐,且又是今上最宠爱的公主。而宋宝琅是他思慕之人,他此番离京去封地后,无召不得再归京。所以他选择在临走前布这么大一个局将宋宝琅一并带走,此后圈禁在他的封地里。
原本对于徐清岚怀疑李重沛这事,霍骁还半信半疑。
但此刻听徐清岚说得有理有据,且李重沛不日就要去封地之后,霍骁顿时就信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赶紧去找李重沛那个狗东西,让他将簌簌交出来啊!”说完,脾气火爆的霍骁就要去找李重沛算账,但却被徐清岚一把拦住。
“我们没有证据,现在去李重沛,李重沛是绝不可能承认的,到时我们非但找不到簌簌,还会打草惊蛇。”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霍骁知道,若论打架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可若论脑子,那他的脑子自然没有徐清岚的脑子好使,所以他听徐清岚的。
徐清岚沉思片刻,有了主意:“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做,你继续哭我继续守灵。”
霍骁一听这话火气瞬间就上来了。
“徐清岚,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主意能救出簌簌呢!结果就这儿?你玩儿我呢!”
“李重沛那人十分谨慎,此刻他定然派人暗中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若让他们察觉到我们发现了这具女尸不是簌簌,他定然会将簌簌藏的更深。与其跟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倒不如继续同李重沛演戏,如此李重沛才会放松警惕。等后日他带着簌簌去封地时,我们才能打他个措手不及救回簌簌。”
霍骁思量了一番,觉得徐清岚说的有道理,他当即点头:“成,就按你说的办。”
他同意之后,徐清岚转过身,正要往前走时,就听霍骁又别别扭扭道,“徐清岚,从前我很讨厌你,觉得是你横空出世抢走了簌簌。可到今天我不得不承认,簌簌没有看错人。”
比起鲁莽愚钝的他,徐清岚更适合做夫婿。
得了自己从前视作劲敌之人的夸赞后,徐清岚面上却并无骄矜之色,只淡淡道:“簌簌是我的妻子,保护她本就是我这个丈夫的责任。”
徐清岚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相反到现在他心中仍很自责。
他早就知道李重沛喜欢宋宝琅,但他却没有像防备霍骁一样防备过李重沛,才会让宋宝琅被他掳去。
虽然知道李重沛不会伤害宋宝琅,但他还是担心,还是心疼。
宋宝琅那样怕疼的一个人,却用伤害她自己的方式来给他传递消息。
李重沛真该死!
之后他们二人继续该守灵的守灵,该哭的哭。
之前霍骁是觉得宋宝琅死了,他悲从中来眼泪不能自抑。如今得知宋宝琅还活得好好的之后,霍骁就哭不出来了。
徐清岚却不管他那么多,只一脸冷漠无情道:“哭不出来也得给我哭,不然李重沛会起疑。”
霍骁没办法,只得让人偷偷给他拿了一截葱,他塞在袖中,每每哭不出来的时候,他就举袖将葱熏一熏眼睛,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日月交替,在霍骁的悬悬而望中,两日终于过完了,然后就到李重沛离京这一日了——
作者有话说:下章就夫妻团聚了哈,我们明晚22:00见[红心]
第77章
李重沛离京这一日,恰好是“宋宝琅”出殡的日子。
李重沛这人十分谨慎,这一日他早早就和福善公主等人一道来了徐家,打算等宋宝琅“安葬”了再离京。
霍骁看见李重沛咬牙切齿的同时,又悄声问徐清岚:“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让这女尸顶着簌簌的名义安葬吧?”
“若不如此,李重沛会起疑。”徐清岚没有丝毫犹豫。
霍骁一时语塞。
虽然理是这个理,但扫了一眼供桌上宋宝琅的灵位,霍骁神色不由看向徐清岚。
他这个外人都觉得膈应的慌,徐清岚是怎么做到心中波澜不惊的?
徐清岚正蹲在灵前烧纸钱,火光明灭间,将他那张脸照的格外平静。
他看出了霍骁想问的话,神色冷淡道:“只要能救出簌簌,我不在乎这些。”
霍骁闻言,悄悄给徐清岚比了个大拇指。
之后为了不在李重沛面前露出马脚,霍骁只能继续用葱熏眼,哭出了悲痛欲绝的架势。
棺椁从徐家抬出后往出城的方向走时,和宋宝琅交好的人家都设了路祭。
徐家的祖坟在陵州,按说“宋宝琅”该被送回徐家祖坟安葬的。但徐清岚说,宋宝琅生于上京,长于上京,如今他又在上京做官,若现在将宋宝琅送回徐家祖坟安葬,既不便祭拜她一人也难免孤单,遂先将她葬在城外的一处风水宝地。待日后他百年之后,再将她迁回徐家祖坟一并安葬。
这个理由让人挑不出错处,李重沛也没怀疑。
他一身素色衣袍,走在送葬队伍中,一直将“宋宝琅”送到坟地,亲眼看着“宋宝琅”入土为安后,这才同徐清岚告别。
徐清岚悲痛欲绝,由两个随从扶着才勉强站稳。他力疲神倦对李重沛道:“簌簌一直将殿下视为亲弟弟,若她还在,此番殿下离京,她定要亲自相送的。可如今她……”
说到这里时,徐清岚已悲痛的说不下去了。
李重沛忙接话道:“我明白的,还请徐侍讲万望要保重身体。”
“多谢殿下。”徐清岚艰难抬袖,向李重沛行了一礼,“愿殿下此去一路顺遂。”
李重沛应下后,便离开了。
行至山腰处,李重沛又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眼。
山上白幡憧憧间,铁锹铲起土土砸在棺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送葬的人都陆陆续续下山了,而徐清岚仍被人扶着,形单影只的站在那里,清瘦的脊背被悲伤压弯了。
这一刻,李重沛才安心。
如今在世人眼中,宋宝琅已死。那么从今以后,宋宝琅就是他一个人了。
李重沛像个窃了珍宝的贼,他此刻满心愉悦,脚步轻快的去见宋宝琅。
宋宝琅先前被李重沛藏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所以从坟地离开后,李重沛便去了那个庄子里,将宋宝琅带出来,然后带着她往封地去。
李重沛知道宋宝琅的脾气,所以提前命人给宋宝琅下了药。
因此他过去时,宋宝琅还在昏睡中。李重沛小心翼翼将人抱上自己的马车后,便吩咐车夫赶路。
他今日在徐家演了一早上的戏,此刻正觉得口干舌燥,刚拿起一个茶盏欲倒水时,只觉面前人影一晃,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抵在了车壁上。
“放我走。”先前昏睡的宋宝琅此刻双眸清亮,正用一支尖锐的金簪抵着李重沛的脖颈。
李重沛愣了愣,诧然道:“宋姐姐,你……”
“你当我是三岁稚子不成,一而再再而三的对我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我还得次次都上你的当?”
先前李重沛曾同宋宝琅说过,他离京去封地的日子。所以今晨侍奉她的侍女端来那碗甜汤时,宋宝琅便猜到汤里下了药。
她面上装作不觉,将那碗甜汤喝了。待那侍女离开后,却当即将喝下去的甜汤催吐出来。
先前她已经给徐清岚传递过消息了,她不确定徐清岚有没有懂。但不管徐清岚懂不懂,她都不会跟李重沛一起去封地,更不会坐以待毙。
被李重沛掳走这几日,宋宝琅无时无刻不在想逃跑的同时,也从来没亏待过自己的身体。
这几日里,她每日吃好睡好,就是为了今日的奋力一搏。
“停下马车。”宋宝琅一面挟制着李重沛,一面扬声朝外面喊。
但车夫却不听她的。
宋宝琅握着簪子的手顿时又加重了几分力道,“让车夫停车。”
“宋姐姐,别闹了。”李重沛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只眉眼无奈的望着宋宝琅,仿佛宋宝琅在同他玩闹一般。
宋宝琅听到这话,冷笑一声,也不再同李重沛废话,而是径自扬声朝外面喊:“若再不停下,我立刻就杀了李重沛。”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马瞬间就被勒停了。
但因勒停的太急,宋宝琅的身子骤然不受控的就往旁边的桌案上撞去。李重沛见状,没有丝毫犹豫就将伸手护在桌案上,宋宝琅的脑袋顿时磕在李重沛的手掌上。
“殿下!”马车外传来侍从的急呼声。
宋宝琅见李重沛的身子也倒了下去,她当即不再选择挟持李重沛,而是飞快爬起来,握着金簪踉跄着去撩帘子,瞧那模样是打算跳下马车逃走
李重沛原本还想伸手去抓她,此刻看见这一幕,他反倒不急了。
外面都是他的人,宋宝琅跳下马车也逃不了的。
李重沛正胸有成竹的这般想时,事情却朝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宋宝琅撩开帘子后,并未跳下马车,而是举起手中的金簪,狠狠扎进拉车的马臀里。
马吃痛嘶鸣一声后,当即撒蹄狂奔起来。
宋宝琅顿时又被甩回车厢里,随最开始还能听外面见侍卫们的惊呼声,但随着马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些惊呼声顷刻间被甩远了,只有呼啸的风声不断响起。
宋宝琅被摔的头晕眼花,她勉强忍过那股恶心后,就见一身狼狈的李重沛盯着她笑,“宋姐姐,你的胆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宋宝琅的回答则是狠狠踹了他一脚,“别废话,快去驾马车,不然我们都得死。”
“能和宋姐姐死在一起,我求之不得。”
“但我不想跟你死在一起。”宋宝琅扶着车壁吃力的坐起来,一副“你不去我去”的架势。
李重沛那话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如今离开了上京,只要到了封地后,那就是他的地盘了,到时候他可以随心所欲,他怎么可能会舍得死呢。
“宋姐姐你坐着别动,我去。”说完,李重沛抓着车壁,艰难往车辕方向挪去。
而此时,在前方不远处官道的山林里正埋伏着一群人。
站在最前面的霍骁引颈张望拢好一会儿,仍没见到李重沛马车的影子,不禁扭头急切问徐清岚:“该不会是李重沛那个鳖孙玩意儿发现什么了,所以绕路走了吧?”
徐清岚闻言,凉凉扫了霍骁一眼。
霍骁这才反应,自己说了句蠢话。离开上京的官道就这一条,李重沛除了变成鸟从天上飞过去之外,他就只能从这里经过。
“可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是毫无动静啊!”霍骁急的抓耳挠腮。
徐清岚也有些焦急,但他面上却并未显露出分毫,仍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官道。
他们约莫又等了一刻钟左右,山道上突然有一匹马车在狂奔。瞧那马车的形制似是皇子出行的马车,但身后却并无随从。而且那马车的速度很快,疾行时还差点
撞到路人。
“徐清岚,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看见李重沛在当车夫啊?”霍骁不有些怀疑的揉了揉眼睛。
徐清岚却当即翻身上马,“不是你眼花,那就是李重沛。”
话落,徐清岚骑着马就从山坡上冲了下去。霍骁见状,当即也不敢落后的翻身上马,追着徐清岚而去。
等徐清岚从山坡上催马下去,那马车已疾行到他十步开外了。
直觉告诉徐清岚,宋宝琅就在这马车上,所以他当即便催马往前追。
而此刻车厢里的宋宝琅看了一眼正拼命控制着缰绳的李重沛,她深吸了一口气,将马车里备的被褥毯子全都抓过来胡乱的裹在身上后,然后就拼尽全力朝后车厢撞去。
“嘭”一声闷响,正在前面控制缰绳的李重沛闻声扭头,就见宋宝琅后车厢破了一个洞,宋宝琅纷飞的衣裙在洞口飘扬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李重沛瞳孔猛地一缩,他立刻松开缰绳,也跟着跳了下去。
徐清岚原本马上就要追上马车了,但马车的后车壁突被撞开,一个人影从里面飞了出来,徐清岚当即纵身跃过去,一把将人抱在怀里的下一瞬,两人重重跌在地上后,徐清岚又抱着宋宝琅就势一滚,避开他那紧随其后的马。
待马奔过去之后,徐清岚顾不得四肢百骸的疼意,飞快去拨宋宝琅裹在头脸上的被褥毯子。
“簌簌,簌簌。”
宋宝琅被摔的头昏脑涨,只觉半条命都没了时,骤然听见了徐清岚的疾呼声,她艰难的睁开眼睛,看见徐清岚那张近在咫尺又焦急万分的脸时,才觉得自己虎口脱险了。但旋即她又用手狠狠拍打徐清岚:“徐清岚,你怎么才来啊!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要死了。”
捶打过后,宋宝琅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的同时,她紧紧抱住徐清岚。
“对不起,是我来迟了,对不起。”徐清岚宛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也泪如雨下。
都是他不好,他差点就失去她了。
紧随其后的霍骁看见还活着的宋宝琅时,先是长松了一口气之后,也觉得眼眶发热。
宋宝琅还活着。太好了,她还活着。
霍骁喜极而泣,但很快他又觉得,此刻他们夫妻俩相拥啜泣,自己站在这里有点碍眼,他正要走开时,就听到了轰隆一声巨响。
原本正哭的不能自已宋宝琅猛地扭头,就看见先前她坐的那辆马车翻下了山崖里。
宋宝琅吓了一跳,但下一瞬间,看见李重沛狼狈的躺在地上时,宋宝琅提起的心瞬间又落了回去。
李重沛虽然不受宠,但他到底是皇子,他今日若是死了,只怕他们也得跟着倒霉。
幸好在马车掉下山崖前,他跳了下来。
确定李重沛没死之后,宋宝琅便窝回徐清岚怀里继续哭。
徐清岚则紧紧抱着宋宝琅,默然掉眼泪的同时,大掌抚着宋宝琅的单薄的脊背。
事已至此,李重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以为自己手段高明的瞒过了所有人,却不想徐清岚才是演技最精湛的那个。
谁能想到,一个时辰前,悲痛的得要人扶着才能站稳的徐清岚,此刻会在这里打他个措手不及呢!
李重沛躺在地上,看着天上耀眼的太阳,只觉十分刺眼。
明明只差一点点了,只差一点点,他就能将宋宝琅带离上京,日后宋宝琅就能永远的只属于他一个人了。可贼老天却不肯让他得偿所愿。
霍骁捏着拳头,一脸戾气朝李重沛走过去,狠狠踹了李重沛好几脚。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小时候要不是簌簌护着你,你早就悄无声息的死在深宫里了。你不感恩图报也就算了,竟然还想用这么龌龊的办法将簌簌带走,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李重沛毫无还手能力,而他也没有要还手的意思,而是仿佛感觉不到疼似的,看着霍骁满脸嘲讽:“霍骁,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守了宋姐姐十几年,宋姐姐不还是嫁给徐清岚了吗?”
李重沛这话简直是戳到了霍骁的肺管子,霍骁瞬间暴怒,他一把揪住李重沛的衣领,提拳就要李重沛身上招呼,宋宝琅的声音却骤然响起。
“霍骁,住手!”
虽然宋宝琅现在也很想揍李重沛一顿出气,但她知道,打人解决不了问题。
霍骁向来将宋宝琅的话奉为圭皋,此刻宋宝琅既开口了,他纵然满心不愿,但还是听话的住手了。
宋宝琅擦干眼泪,被徐清岚扶着站起来时,还是觉得头晕恶心的厉害。
徐清岚见状,一时也顾不上找李重沛的麻烦,当即就将宋宝琅打横抱起来,同霍骁道:“先回京,找个大夫给簌簌瞧一瞧。”
虽然自己两人落地时,自己竭尽所能护着宋宝琅,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兼之宋宝琅这会儿又有头晕恶心的症状,徐清岚便有些担心。
霍骁当即应了,一把揪住李重沛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一群人顺着官道往回折返。
路上遇见了李重沛的一干随从,那些随从见自家主子被霍骁挟制在马背上,当即便上前同霍骁理论。
但霍骁却压根不搭理他们,只丢下一句:“六殿下还有件私事没处理完,需要返京面圣”,便打马飞奔走了。
李重沛那些随从顿时傻眼了。
李重沛离京去封地的日子已经禀过陛下了,怎么能去而复返呢!但等他们回过神来,霍骁已经带着李重沛走远了,他们一行人只得折返回去。
今日除了霍骁之外,福善公主两口子也来了。
见徐清岚带着宋宝琅回来时,福善公主既为好友的死而复生高兴,又为李重沛做下这种荒唐事而愤怒。
待大夫为宋宝琅看诊时,盛怒至极的福善公主当即冲过去,劈头盖脸就抽了李重沛一巴掌。
这一巴掌福善公主用了十成的力,一巴掌下去,李重沛的脸顿时红肿起来。
“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能这么对簌簌?!你怎么能这么对我!”福善公主又气又怒。
福善公主对李重沛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原本并无感情,因宋宝琅觉得李重沛可怜,兼之李重沛温顺乖巧,福善公主这才多照拂了他几分。但福善公主怎么都没想到,李重沛竟然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他面上装得纯良无害,私下竟然设这么大一个局,把他们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
先前因着宋宝琅的“死讯”,福善公主伤心欲绝,此刻她又这般大动肝火,崔焕怕她的身体受不住,忙扶住她,劝道:“公主,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他们正说话间,徐清岚扶着宋宝琅出来了。福善公主顿时也顾不上再找李重沛的麻烦了,当即快步朝宋宝琅走去。
“簌簌,你怎么样?”福善公主一脸紧张的看着宋宝琅。
宋宝琅这会儿还是有些头晕,但对上福善公主关切的目光,她还是强撑着笑了笑:“我没事,让公主担心了。”
“你我之间哪里用这般见外。”福善公主嗔了宋宝琅一句后,眼眶瞬间又红了,“你没事就好,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真的吓死我了。”
自从宋宝琅的死讯传来后,福善公主一直以泪洗面,甚至哭晕了好几次。
“对不起,让公主担心了。”
福善公主摇了摇头,哽咽道:“你没事就好。”
见宋宝琅脸色苍白,福善公主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宋宝琅先回去休息。
宋宝琅却看向徐清岚,神色坚定道:“我和你一起进宫去见陛下。”
虽然徐清岚并没有告诉宋宝琅他的打算,但他们夫妻这么久了,宋宝琅了解徐清岚。
与她有关的事,徐清岚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徐清岚会为她讨一个公道。
李重沛是皇子,这个公道有司衙门给不了,他只能进宫去找陛下给,她要跟他一起去。
“可你的身体……”徐清岚面露担忧。刚才大夫说了,宋宝琅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宋宝琅打断徐清岚的话:“我的身体我清楚,我能撑得住。”
“我跟着你们一起去。”霍骁立刻道。
但徐清岚和宋
宝琅却异口同声拒绝了他:“你不能去。”
前段时间陛下刚封了霍骁禁军副统领的官职,就是看中了霍骁如今在上京独善其身。哪怕李重沛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他们也不能将霍骁牵扯进来,以免让霍骁被陛下猜忌。
霍骁知道他们夫妻是为他好,而且宋宝琅是徐清岚的妻子,他这个青梅竹马好像也确实没有为宋宝琅出头的理由。
霍骁只得满脸失落道:“好吧。”
“霍骁不能去,本宫能去,本宫跟你们一起进宫去见父皇。”福善公主接话。
她的好友经历了这样的事,她得跟她一起进宫,要她父皇严惩李重沛。
宋宝琅和徐清岚都知道福善公主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答应了。
而福善公主既然要去,驸马崔焕自然也是要同行的。
之后他们四人径自往宫中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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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崇文帝刚从丽妃宫里出来,就有宫人来禀,说福善公主夫妇带着徐清岚夫妇并六皇子求见。
崇文帝不禁纳闷:“老六不是去封地了吗?而且前几日朕怎么听说,宋三那丫头在兴福寺遇害了?”
“具体的老奴不清楚,但老奴看的真真的,六殿下和徐夫人都来了。”
崇文帝被内侍这话勾起了好奇心,当即便让宣他们进来。
待他们一行五人行过礼后,崇文帝这才看向一身狼狈的李重沛并徐清岚夫妻二人。
“老六,你不是去封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有簌丫头,昨日朕在皇后宫中,怎么听说你在兴福寺遇害了?”
“臣妇并未于遇害,而是被六皇子掳走了。”
宋宝琅答完后,徐清岚便将此事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崇文帝。末了,他又一撩衣袍跪下。
“六殿下身为皇子,却在明知簌簌是臣妻子的情况下,仍用卑劣的手段将其掳走不说,还设局伪造臣妻已死的假象,妄图混淆视听的同时,将臣的妻子暗中挟持去封地。如此寡廉鲜耻而又丧心病狂的行径不但有损皇家威严亦有悖人伦,请陛下为臣和臣妇做主。”
宋宝琅见状,也跪在徐清岚身侧:“请陛下为臣妇做主。”
李重沛是皇子,此事他们只能找崇文帝主持公道。
李重沛的生母本是淑妃宫中的粗使宫人,生得其貌不扬,崇文帝一次醉酒后宠幸了她,然后她就有了李重沛。但她是个命薄的女子,在生李重沛时血崩而死。
崇文帝原本就对这个酒后宠幸的宫女并无感情,而李重沛出生的时辰也不好。
李重沛是在中元节那晚出生的,且他一出生就克死了生母,因此崇文帝一直不喜欢这个出生就带着不祥的儿子。
而李重沛也识趣,从不主动往崇仁帝面前凑。后来他搭上了福善公主,宫中逢年过节时宫宴上勉强有了他的一席之地,他也远远安静的坐着。
因此崇文帝对这个儿子的印象是性子温顺,且沉默寡言。
所以听完徐清岚和宋宝琅两口子说完之后,崇文帝第一反应是不信。
但他看李重沛一身狼狈,且并无辩驳之意的模样,便知徐清岚两口子说的事实。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崇文帝顿时就怒不可遏,他一把抓起面前桌案上的笔筒就朝李重沛砸去。
“孽障!你生来不祥,但朕仍留了你一命,还让朝中大儒教你经书典籍。朕不求你能满腹经纶为国效力,只盼着你能知廉耻懂孝义。你怎么能做出此等禽兽不如的事!”
崇文帝扔出去的笔筒重重砸在李重沛的肩膀上,李重沛被砸的身形一晃。然后他跪下来,垂首:“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李重沛嘴上说着认错,但面上却丝毫没有认错悔过的模样。
福善公主见状正要开口时,崔焕却偷偷拽住她的袖子,悄悄给福善公主使了眼色。
今日徐清岚他们夫妻俩是来找崇文帝主持公道的,这个时候崇文帝还未表态,福善公主不宜多言。
崇文帝当着他们四人的面,又狠狠将李重沛痛骂了一顿,才一脸厌恶道:“看在你没有酿成大祸的份儿上,你明日就给朕滚回封地去,另外再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崇文帝这话一出,满堂皆惊。
徐清岚接受不了这样的结果,他当即便要开口,却被福善公主抢了先。
“父皇,李重沛做下如此卑鄙无耻的事,您怎么能只罚俸半年,就将这事轻飘飘的揭过去了呢?”福善公主觉得匪夷所思。
可一向宠她的崇文帝听到这话,当即就皱眉呵斥:“福善,朕看你是愈发没规矩了,连朕的话都敢质疑了。”
“父皇,公主并无此意。”崔焕忙替福善公主描补。
福善公主满脸不悦,她还欲再说时,却被崔焕死死拉住。
陛下已经很不高兴了,福善公主若再开口,只会惹恼陛下。
“陛下……”徐清岚刚起了个话头,宋宝琅却先他一步,叩头谢恩,“臣妇多谢陛下为臣妇主持公道。”
徐清岚的手倏忽握成拳,他原本的抗议之言,因着宋宝琅这番话变成了细细密密的刺,卡在他的喉咙里,扎的他生疼。
崇文帝又摆出那副温和慈善的姿态,同宋宝琅道:“宋丫头,这次是老六不好,让你受惊了。不过你们关系向来亲厚,你就当他是同你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你别放在心上。”
说到此处时,崇文帝同身边的内侍道:“朕记得,前几日南方进贡来了一个红珊瑚摆件,等会儿赏给宋丫头,让她压压惊。”
崇文帝话都说到这里时,宋宝琅还能再说什么,她只能再次叩头谢恩。
徐清岚直挺挺的跪着。他的妻子被人掳走,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带她进宫,只想为她讨一个公道。
可崇文帝却只用一句没有酿成大错,只用罚俸半年这样不痛不痒的惩罚,就将此事掀过去了。
可这次之所以没有酿成大错,不是因为李重沛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而是宋宝琅拼命逃出来,以及他和霍骁等去的及时,才没有酿成大错。
“怎么?徐爱卿还有话要说?”崇文帝虽然是笑着对徐清岚说这话的,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
徐清岚想问,凭什么要因为他们,而宽恕李重沛的罪呢!就因为李重沛是皇子?但他正要开口时,衣袖突然被人轻轻拉了拉。
是宋宝琅。她拉他衣袖的动作里,带着明晃晃的哀求。
明明宋宝琅是受伤的那个人,可现在她却在求他,徐清岚做不到对她的哀求无动于衷。
崇文帝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起来,宋宝琅无声的哀求还在继续。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们臣子什么都做不了。
最终徐清岚闭了闭眼睛,挺直如松的腰背弯了下去,他的声音宛若是被人强行从喉咙里拽出来的一般,声色嘶哑破碎:“臣谢陛下。”
一刻钟之后,他们四个人一起从宫中出来。
来时,他们一行人满怀期待崇文帝会替他们做主,如今出来时却皆缄默不语。
福善公主一脸怒不可遏,在出宫前被崔焕半哄半劝,才勉强压住了她的暴脾气。但甫一出宫,福善公主就不忍了。
“父皇是年老昏聩了不成,他怎么能……”
福善公主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崔焕已扑着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崔焕都要急死了,“公主,小祖宗,这是宫门口,您稍微收敛一点成不成啊!”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要是传进了崇文帝的耳朵里,只怕他们都得跟着倒霉。
同福善公主的义愤填膺相比,徐清岚和宋宝琅两人倒是十分平静。
宋宝琅甚至还劝福善公主:“公主,今日多谢你和驸马为我出头,但陛下已做了圣裁,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崔焕心里也觉得,今日这事,崇文帝太过偏袒李重沛了。
但崇文帝是天子,即便
他心里这么觉得,但面上却不能表露半分,否则便是大不敬了。
“簌簌,你受委屈了。但是你放心,父皇不肯为你讨公道,那我替你讨公道。”崇文帝就这么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福善公主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和宋宝琅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好姐妹被李重沛那个白眼狼欺负呢!
宋宝琅却握住福善公主的手,神色郑重道:“公主,此事到此为止了。”
崇文帝已经表态了,若福善公主再因此事去寻李重沛的麻烦,那就是在挑战天子的威严了。
“簌簌……”
“就当我求公主了,成不成?”宋宝琅拉着福善公主的袖子轻轻晃了晃,眉眼哀求。
福善公主只得应了。
崔焕知道,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他只安慰的拍了拍徐清岚的肩膀,然后同福善公主道:“公主,他们夫妇俩身上都还有伤呢,先让他们回家歇息吧。”
“簌簌,那你先回去好好歇息,改日我再去看你。”福善公主满脸心疼道。
宋宝琅点头应了。之后他们四人分开,崔焕和福善公主回公主府,徐清岚和宋宝琅回桐花巷徐家。
待马车行走起来后,福善公主又满脸气愤的说起崇文帝偏袒李重沛一事。
“父皇从前十分厌恶李重沛,今日怎么突然就这般偏袒他了?”福善公主气愤之余,也很想不通。
崔焕倒了盏茶塞到福善公主手中,低声道:“父皇不喜欢六弟没错,可六弟到底是皇子。六弟今日做的这事,在我们眼中是寡廉鲜耻,可在父皇眼中不过是荒诞了些,父皇若重惩了六弟,那就是有损皇家颜面了。”
对于帝王而言,他自是不会为一个臣子的妻子,而重惩自己的儿子有损皇家颜面。
哪怕那个臣子的妻子是他看着长大,一直对他尊敬有加的晚辈。
福善公主只是脾气火爆了些,崔焕这么一说,她便明白了。想到先前崇文帝斥责她的那番话,福善公主眉眼间第一次浮现出了悲凉之意。
“崔焕,从小到大父皇都很疼我,我一直以为,天家无情这句话不会落在我和父皇身上。可今日看着父皇公然偏袒李重沛时,我才意识到,在父皇眼里,没有什么比他帝王的威严和皇家颜面更重要。若有朝一日,我做了什么伤到他的帝王威严,只怕父皇也会毫不留情的舍弃我。”
崔焕看不得福善公主这般模样,他当即倾身将福善公主抱在怀里,温声劝慰她:“公主,你别自己吓自己,陛下向来疼你,他不会的。”
福善公主并没有反驳崔焕的话,但她心里却笃定:崇文帝会的。
自从她太子阿兄被废之后,她父皇就作壁上观看着他的儿子们为了东宫那个位置斗得头破血流时,福善公主还觉得他们蠢。
可直到今日,福善公主才意识到,蠢的是她。
她父皇能冷眼旁观看着他的儿子们斗得你死我活,那他对她这个女儿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不过是觉得她是公主,虽然骄纵但没触过他的逆鳞,所以便当阿猫阿狗一般宠一宠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而此时,徐家的马车上,从宫里出来之后就一直没说出的徐清岚,突然眉眼低垂向宋宝琅道歉:“对不起,簌簌。”
“好端端的跟我道歉做什么?难不成我不在家中这几日,你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快从实招来。”宋宝琅盯着徐清岚,一副快老实交代的严厉模样。
徐清岚满脸愧疚:“是我没保护好你,也没能为你讨回公道。”
“嗐,我还当什么呢!这有什么呀,我被狗咬了一口,难不成我还再去咬狗一口吗?再说了,这株红珊瑚盆景颜色深红均匀,质地致密莹润呈玻璃光泽,一看就非凡品。一场虚惊换来这盆珍品红珊瑚摆件,倒也不算亏。”说话间,宋宝琅盯着放在桌案上的那盆红珊瑚盆景看,一副喜欢至极的模样。
可徐清岚却觉得那红珊瑚的颜色刺眼至极。
宋宝琅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可今日她却满脸不在意,还用这样的话来宽慰他,这让徐清岚觉得,他心里有团火在烧。
李重沛是皇子,有司衙门不能给他们讨公道,所以他们满心希望进宫去找崇文帝,想着崇文帝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可崇文帝却给了他们狠狠一击。
因为李重沛是皇子,所以崇文帝便光明正大偏私李重沛。他们非但讨不回公道,还得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吞的同时,还得跪着向崇文帝谢恩。
因为他们是臣子,所以他们就得卑微如草芥,被皇权重重碾压么?
徐清岚下颌骨绷紧,搭在膝头上的手也倏忽握成拳头。宋宝琅感受到了徐清岚身上的戾气时,顿时被吓了一跳,她当即将手掌罩在徐清岚的手背上,不安的唤了声:“徐清岚?”
满身戾气的徐清岚在对上宋宝琅担忧而又不安的目光时,瞬间意识到自己吓到宋宝琅了,他当即敛了身上的戾气。
可即便徐清岚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温润模样,但宋宝琅心里却仍有些惴惴不安。她主动靠过去,抱住徐清岚的腰,将脑袋埋在徐清岚的胸膛里,声音闷闷道:“徐清岚,这次的事,我就当是被养不熟的白眼狼咬了一口。我放下了,你也别再想着这事了,成么?”
宋宝琅心里也咽不下这口气,可崇文帝已经发话了,她咽不下去也得咽下去,她不想因为这件事连累到她身边的人。
向来但凡宋宝琅开口,总能极快就给回应的徐清岚,这次却沉默了。
“徐清岚!”宋宝琅抱着徐清岚的腰,又催促了一遍。
徐清岚这才沙哑的应了声好,旋即他刚将宋宝琅抱紧几分,宋宝琅却皱眉喊疼。
“哪里疼?”徐清岚当即就将宋宝琅松开,就要去解她的衣襟,查看她身上的伤。
先前在医馆里,大夫说宋宝琅身上都是擦伤,并没有伤到筋骨,但宋宝琅具体伤的如何,徐清岚没看见。
此刻听宋宝琅喊疼,徐清岚有些担心。但他手刚伸过去就被宋宝琅拍开了,宋宝琅嗔了他一眼,“现在怎么看?”
徐清岚:“……”
很快,马车就驶回了桐花巷徐家门口。
徐清岚扶着宋宝琅回去时,章氏正盯着下人在撤府里到处悬挂的白幡。
先前还艳阳高照的天气,这会儿突然阴云密布还起了风,瞧着似是要下雨的模样。
“老夫人,这儿有老奴盯着,你先回去歇着吧。”章妈妈同章氏道。
自从宋宝琅“过世”后,章氏也伤心的寝食难安。熬了这些时日,章氏这会儿浑身难受,便应了。
之后章氏顺着抄手游廊往前走,风吹的廊下白底糊着黑色奠字的灯笼呼啦作响。
“这都仲春了,这风刮起来怎么还这么冷。”章氏正嘟囔着,就见徐清岚从垂花门那头过来了。
章氏正要唤他时,却又看见了徐清岚身侧的宋宝琅。
章氏脚步一顿,旋即哆哆嗦嗦看向身侧的小丫鬟,问她:“你看见郎君了吗?”
“看见了。”
“那郎君是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是呀,郎君是同大娘子一起回来的。”这小侍女说完之后,骤然反应过来了,他们大娘子已经死了啊,怎么可能会跟郎君在一起呢!
“鬼啊!”那侍女惊叫一声,双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徐清岚和宋宝琅穿过垂花门之后,原本要往章氏斜对面的方向走。他们两人边走边说着话,兼之章氏站在树荫下,他们夫妻俩便没注意到章氏在这里。
骤然听到侍女的惊叫声,宋宝琅被吓了一跳,她倏的扭头,就看见了满脸惊恐双股颤颤的章氏,以及倒在她脚边的侍女。
宋宝琅:“……”
徐清岚见状,正要解释时,章氏已哆哆嗦嗦开口了。
“宋氏,我儿子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你别再来缠着他了,你有什么事,你你你冲着我来。”
章氏话音落地,就见宋宝琅朝她这边过来了。
章氏此刻
怕的要命,但双腿却不听使唤,她眼睁睁看宋宝琅和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先前还觉得冷的章氏,此刻汗如雨下。尤其在看见宋宝琅朝她伸出手时,她吓得当即闭上了眼睛。
宋宝琅生前就和她不和,如今她成了鬼自然更不会放过她了。
下一瞬间,章氏就觉得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然后宋宝琅娇俏带笑的声音响起:“母亲不是让我冲着您来么?你躲什么呀?”
“你别吓着母亲了。”徐清岚神色无奈走了过来,解释,“母亲,我先前带回来的那具女尸不是簌簌,簌簌没死。”
“二郎,大白天的,你说什么胡话?!”章氏却不信。
先前徐清岚都为那女尸披麻戴孝了,那女尸怎么可能不是宋宝琅?
“母亲……”徐清岚还欲解释,宋宝琅却先一步问,“母亲,我的手软吗?”
“软。”章氏下意识答。
“那掌心是热的还是冰的?”
“热的。”章氏答完之后,才反应过来。
对啊,鬼的手怎么可能又软又热呢!章氏不放心的又在宋宝琅手和胳膊上摸索了几下,却不小心触碰到了宋宝琅胳膊上的伤,宋宝琅哎呦一声,咻的一下将手抽回来。
“母亲,簌簌身上有伤,我先带她回抱朴堂。其他的事,回头我再同您细说。”徐清岚说完之后,便带着宋宝琅先走了。
章氏在原地愣愣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旋即她抚着胸口,不断高兴念叨:“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宋宝琅没死,她的儿子就不会有事了。
而宋宝琅和徐清岚甫一回到抱朴堂,绘春等几个陪嫁侍女跪了一地,全都哭成了泪人儿。
“哎呀,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嘛,都快别哭了。”宋宝琅柔声安抚她们。
徐清岚道:“大娘子身上的衣裙脏了,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先让她更衣。”
绘春等人一听这话,当即便擦着眼泪站了起来。
徐清岚带着宋宝琅进了内室,刚替宋宝琅将外裳脱下来,绘春隔着窗说宋家人来了。
“先前在医馆的时候,大夫已经为我上过药了,先去见爹娘他们吧。”说完,宋宝琅就要去拿衣裙,徐清岚却将她按住。
“你坐着,我替你去拿。”
徐清岚拿了套衣裙过来,替宋宝琅换好之后,夫妻二人一同去见宋家人。
宋昀夫妇并宋宝贞和宋钰姐弟等人都来了,如今见宋宝琅还好好的,他们一家人顿时喜极而泣。尤其是王姝嘉,自从宋宝琅遇害的消息传来后,王姝嘉便病倒了。
今日乍然听闻那是一场乌龙后,她当即便拖着病体来徐家,想要亲眼看看她的女儿是不是还活着。
此刻见宋宝琅好好的站在她面前时,王姝嘉又哭的泪如雨下。
宋家人一直在徐家带到天擦黑时分,才个个红着眼眶离开。
夜里宋宝琅沐浴过后,徐清岚为她上药时,才看见了宋宝琅身上的伤。
宋宝琅身上的伤大多都在后背和腰腹上,基本都是擦伤或者撞伤,这会儿好些地方已经青了。
“我的皮肉薄,容易留下淤青而已。这些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其实不怎么疼。”宋宝琅趴在床上,扭头看见了徐清岚抿着嘴唇的模样,便宽慰道。
徐清岚没说话,但眉眼却流露出了心疼之色。
“背上和肩膀上的伤真不疼,疼的是胳膊上的伤。”
宋宝琅将她两条白嫩但有好多咬痕的胳膊伸到徐清岚面前,“之前为了给你传递消息咬的,可疼了呢!”
宋宝琅无法和徐清岚共感,但他却仍能同宋宝琅共感,他当时感受到了宋宝琅的疼。如今听到宋宝琅旧事重替,徐清岚用指腹轻柔的摩擦了一下那些咬痕后,然后虔诚垂下头,在那些咬痕上落下了怜惜的吻。
明明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吻罢了,但那一瞬间,宋宝琅却骤然有种羽毛滑过心尖儿的酥麻之感,她倏的一下收回手臂,有些不自在道:“我困了,快睡觉吧。”
徐清岚便将药盖上放好,净过手之后才在宋宝琅身侧躺下。
他甫一躺好,宋宝琅便娴熟的翻过来,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闭上了眼睛。
只要有徐清岚在,宋宝琅总是睡得很快。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这一晚宋宝琅睡得很好,但等她醒来时,身边却已经没有徐清岚的身影。
今日徐清岚不用上值的,这么早他去哪里了?
不知怎么的,宋宝琅骤然想起,昨夜她半梦半醒时,看见徐清岚坐在灯下的身影,以及昨日回家路上时,徐清岚身上萦绕的戾气。
而今日是李重沛离京的日子。
一念至此,宋宝琅眼皮猛跳了跳——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79章
绘春正站在廊下吩咐事情,骤然听见屋内宋宝琅的疾唤声。
绘春忙掀开帘子进来:“怎么了?娘子。”
“快让人给我备马车,我要出门一趟。”宋宝琅说话间,正在急匆匆的更衣。
绘春向外面的人吩咐过后,走到宋宝琅身侧,一面伺候她穿戴,一面劝:“娘子有伤在身,这会儿该好生歇息才是。有什么事,吩咐婢子们去办就是了,您何苦要亲自去呢?”
“此事只能我自己去。”穿戴好后,宋宝琅接过绘春递来的帕子,又问,“徐清岚今早什么时候出门的?”
“约莫辰初的时候。”
宋宝琅一听绘春这话,便猜徐清岚十有八九是出城了。
宋宝琅胡乱收拾妥当后,当即便急匆匆出门。
马车已经备好了,长梧和锦秋已在马车旁候着了。
看见宋宝琅出来,锦秋立刻快步上前,扶宋宝琅上马车。
“出城,越快越好。”甫一坐定,宋宝琅便急声道。
长梧在外面应了声,一甩鞭子,马当即便跑了起来。
坐在马车里的宋宝琅心急如焚。徐清岚平日是个晏然自若的人,今日怎么昏头了。他打完李重沛,李重沛折返回京去向崇文帝告状,到时候倒霉的不还是他。
宋宝琅紧紧揪着帕子,不断催促长梧快些。
可这会儿街上人多,长梧想快也快不了。直到出了城官道宽阔,人也少了之后,马车才在快了起来。
一路上,宋宝琅不住张望,但始终没看见徐清岚或者李重沛的身影。
一直过了昨日他们马车坠下山崖的那个地方,才在那里遇见了李重沛的随从,以及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李重沛。
“徐清岚,你一个臣子怎能以下犯上殴打皇子!”李重沛身边的随从对徐清岚和他身侧的蒙面男子拔刀相向。
先前他们行至此处时遇见了徐清岚,徐清岚说有话要同李重沛说,请李重沛移步。李重沛撇下他们这帮随从跟着徐清岚过去,然后李重沛就被揍成这样了。
那蒙面男子一听这话,当即一甩手中的鞭子护在徐清岚身前。
虽然这人蒙着脸,但他那身形一看就是霍骁。宋宝琅简直都快要被他们气晕过去了。
“吁——”在两方人马剑拔弩张时,长梧勒住了缰绳。
前方的几人扭过头来,就见宋宝琅满面怒容的从马车上下来,朝他们这边走来。
一看见宋宝琅,霍骁下意识就看向徐清岚,小声道:“你不是说,簌簌不知道你来吗?”
“她确实不知道。”他走的时候,她还没醒。
宋宝琅大步流星走到徐清岚面前。
“簌簌……”
“你闭嘴,等回去我再跟你算账。”宋宝琅打断徐清岚的话,直接同李重沛道,“李重沛,你将我带去你的别院囚禁了好几日,这笔账我一直想找时间跟你算。今日既然徐清岚替我出了恶气,那么我们之间就此扯平,如何?”
李重沛望着宋宝琅。
自
从昨日徐清岚出现之后,宋宝琅就再没看过他一眼,也再没对他说过一句话。从前那个对他十分温柔,又护着他的人,眼里一瞬间就没有他了,这让李重沛十分伤心。
今日她好不容易肯同他说话了,但话里话外却都是为了徐清岚,这让李重沛很不高兴。
“宋姐姐,你看看徐清岚都将我打成什么样子了。”李重沛用他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做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宋宝琅却一脸冷漠:“你活该。”
若早知道他对他怀有这样的心思,她早就离他远远的了。
“宋姐姐,你这话说的真让我伤心。”
霍骁听见这话,拳头握的咯吱作响,他好想再给李重沛一拳。
宋宝琅皱眉:“我这人很没耐心,你应不应给我句准话。”
“其实我心里更想让宋姐姐你亲自来找我算这笔账……”李重沛话没说完,见宋宝琅提裙便要走,他当即话锋一转,“不过宋姐姐你既然开口了,那我自然要卖你一个面子的。”
宋宝琅这才吝啬的给了李重沛一个眼神:“那就扯平了。”
李重沛还想再说些什么,宋宝琅却直接看向徐清岚和霍骁,没好气道,“你们两个还杵在这儿当石雕吗?还不赶紧跟我走。”
徐清岚和蒙面的霍骁只得跟着宋宝琅走。
李重沛的随从见状欲阻拦,李重沛却冲他们摆摆手。
“殿下?”
“让他们走。”说话间,李重沛的目光贪恋的落在宋宝琅的背影上。
若非徐清岚和霍骁今日来寻他麻烦,宋宝琅也不会来。自己这顿打也没算白挨,好歹自己在离京前,见到了宋宝琅。,
“宋姐姐,多谢你今日来送我最后一程,我们后会有期。”眼看着宋宝琅就要上马车了,李重沛突然喊道。
这话一出,徐清岚和霍骁脸上顿时露出浓浓的怒意,而宋宝琅则是一脸厌烦。
“你去了封地就别回来了,我只盼着此生同你不复相见。”说完,宋宝琅像赶鸭子似的,将徐清岚和霍骁两个人赶上了马车,然后催促长梧,“回京。”
长梧应了声,调转马头,又往京中的方向行去。
李重沛站在原地,待宋宝琅的马车彻底消失不见后,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而马车里的宋宝琅将徐清岚和霍骁骂的狗血淋头。
两个身长九尺的大男人都默默坐着,任由宋宝琅骂。甚至宋宝琅骂累了之后,他们两个人还默契的一个给宋宝琅端茶,一个给宋宝琅递糕点。
“你们俩从前见面不是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架势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骂完过后,宋宝琅又盯着他们俩看。
徐清岚答:“之前一起作戏骗李重沛的时候。”
“你们俩具体是怎么骗的?来,跟我仔细讲讲。”
霍骁一听这话,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之前宋宝琅死讯传来的时候,他是真心实意的难过,所以才哭的那么伤心。
可如今宋宝琅好端端的坐在他面前,霍骁就觉得再提自己哭那事就怪难为情的。
徐清岚看出了霍骁的难为情,便道:当时……”
“就装难过,装伤心欲绝,装肝肠寸断。”霍骁说完后,见马车已经进城了,当即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哈。”
说完,不等宋宝琅和徐清岚开口,霍骁就叫停了马车,然后逃也似的跳下马车走了。
待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徐清岚才同宋宝琅解释:“昨日陛下那般从轻发落李重沛,我心里咽不下那口恶气。今日在官道上伏击李重沛之前,我就想过了。昨日我们已经因为这事进宫去见陛下了,今日即便我揍了李重沛,李重沛也不敢再返回宫中告状了。毕竟昨日陛下金口玉言说了,让李重沛今日就滚去封地,日后无召不得来上京。若他今日再折返回去,那便是抗旨了。”
昨日崇文帝因为皇家颜面而偏袒李重沛,这一点李重沛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所以徐清岚笃定他会吃下这个闷亏才动手的。
宋宝琅听李重沛说完后,这才嗔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你有伤在身,况且此事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那霍骁怎么也去了?”
“我今日去的时候,霍小侯爷已经在了,不过他这次学聪明了,知道遮住了他的脸。”
宋宝琅听到这话之后,这才没再多说什么。
恰好她觉得这会儿腹中有些饥饿,便同徐清岚在外面用了朝食才回去。
自从宋宝琅出门后,绘春等人便一直记挂着她,这会儿见她和徐清岚一起回来,这才安心。
回到房中后,他们夫妻二人相互为彼此上过药后,徐清岚同宋宝琅道:“你先歇一会儿,我去见母亲。”
“我跟你一起去。”
徐清岚一愣。自从去岁宋宝琅提和离之后,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要跟他一起去寿春堂。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想让我去啊?”
“没有。”徐清岚回过神来,握住宋宝琅的手,两人一同去了寿春堂。
章氏从徐清岚口中得知所有的始末后,先是心有余悸,旋即又不住合掌念叨:“多亏菩萨保佑。”
章氏这人信佛,来上京出门基本都是去佛寺。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两口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再去给菩萨上炷香。这次宋氏能安然无恙的回来,都是菩萨保佑啊。”说完,章氏便急匆匆往她的小佛堂里钻。
待出了寿春堂之后,宋宝琅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徐清岚:“我怎么感觉经过这一场虚惊之后,母亲突然像跟变了个人似的?”
之前每次她过来时,章氏总要念叨她的不是,可今日她非但什么都没说,竟然还会感谢菩萨庇佑她无事?宋宝琅觉得,面前这个章氏,都不像她从前认识的那个章氏了。
徐清岚温声解释:“你出事后,母亲一直寝食难安,而且也很后悔自责。她觉得若不是她跟你吵架,你也不会因要跟我和离回宋家,那样或许你就不会出事了。”
若是之前徐清岚说这话,宋宝琅是不信的。
她觉得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章氏都不可能会对她后悔自责的。但今天瞧章氏那模样,宋宝琅倒是信了几分。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刚回来,她这会儿心里的愧疚自责还没散呢,所以没找我麻烦。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宋宝琅小声嘟囔。
徐清岚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那就以观后效吧。”
他们两人回到抱朴堂后,绘春和鸣夏等给宋宝琅送茶点时,宋宝琅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从没见到愉冬?”
徐清岚翻书的手一顿,绘春和鸣夏的身子也顿时僵住了。
“你们这都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愉冬受伤了?”宋宝琅当即站起来,“我去看看她。”
“娘子。”
“簌簌。”
徐清岚和绘春等人都拦住宋宝琅。
宋宝琅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儿,她的目光定在绘春和鸣夏脸上,“你们如实跟我说,愉冬怎么了?”
绘春和鸣夏都不敢看宋宝琅,她们两人纷纷低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徐清岚,你说。”宋宝琅紧紧盯着徐清岚。
徐清岚知道,这事瞒不住,他只得艰难开口:“簌簌,愉冬她不在了。”
宋宝琅听见这话的那一瞬间,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住了。
“什什什么叫不在了?”宋宝琅整个人抑制不住的颤抖。
自从她被李重沛掳走之后,她就没见过愉冬了,当时她还以为李重沛只抓了她。可现在徐清岚却告诉她,愉冬不在了?好端端的,她怎么会不在了呢!
“我们在兴福寺后山的深潭里找到了两具女尸,一具身形和你极相似,但脸被鱼啃食了,另外一具是愉冬。”
绘春和鸣夏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宋宝琅却仍抱着一丝侥幸:“万一那具女尸就跟我一样,是李重沛找人假冒的呢?说不定愉冬她
……”
“愉冬的面容完整。”
宋宝琅心中最后那一丝侥幸,瞬间被徐清岚这话掐灭了。
愉冬的死是为了让人相信,另外那具女尸是她,李重沛怎么能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宋宝琅眼睛通红,心里的愤怒和恨意烧的她理智全无。
这一刻,她忘了李重沛是皇子,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李重沛杀了愉冬,她要去找李重沛算账!!!
徐清岚见宋宝琅脸色不对,又直愣愣的往外走,当即一把攥住宋宝琅的手腕。
“簌簌,你……”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宋宝琅突然呕了一口血,整个人便倒了下去。
徐清岚一把将人抱住,厉声吩咐人去请大夫。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
大夫看过之后,说宋宝琅是急火攻心兼骤然大悲所致,给开了汤药。
大夫走后,绘春和鸣夏抹着泪在廊下熬药,徐清岚独自在房中陪宋宝琅。
宋宝琅醒来已是黄昏时分了。她脸色苍白如纸,只躺在床上默然流泪。
是她害了愉冬,若那日她没有带上愉冬,愉冬就不会出事。
看着宋宝琅这样,徐清岚只觉心如刀割。他将宋宝琅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抚着她单薄削瘦的脊背,无声的安抚她。
天边的暮色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外面陆续掌了灯。但主屋中因两位主子没吩咐,无人敢踏足。
“愉冬葬在那里?”黑暗里,宋宝琅声音嘶哑问。
“在城外的山上。你若想去,明日我带你去。”
宋宝琅应了,之后她在徐清岚的劝慰下,她勉强吃了半碗粥,又喝过药后重新躺下。
徐清岚坐在床畔陪她。
在安神药的作用下,没一会儿宋宝琅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徐清岚见状,这才熄灭了灯火,轻轻推门出去,然后在漏夜离开了徐家。
而他离开不久,先前熟睡的宋宝琅却睁开了眼睛。
宋宝琅打开房门,叫来绘春,问:“先前长梧带回来的那个老道现在还在府里吗?”
“婢子这就让人去打听”
很快,绘春就回来了,“回娘子,那老道还在府里。”
宋宝琅莹润的脸在灯火下显得十分苍白,但她的目光却又冷又亮。
“我要见他,把他带过来。”——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80章
那老道被带过来时,又是一身的酒气。
徐清岚做事向来谨慎,虽然先前这老道解了宋宝琅身上的同心蛊,但徐清岚怕他又耍什么心眼子留后招,便想着等下一旬自己同心蛊发作时,看宋宝琅的身体有无不适。
若宋宝琅没有不适后,再放那老道离开。
但在徐清岚身上同心蛊发作的第二日,宋宝琅就在兴福寺出事了。之后徐清岚也无暇再顾及这老道了。而这老道也没离开,他仍每日窝在徐家不是吃就是睡,现在他的脸比他刚到徐家时圆润了不少。
那老道一步三晃进来,见只有宋宝琅苍白着脸坐在堂上,便笑嘻嘻问:“大娘子找小老儿过来有什么吩咐?”
“我想在你这里买一只蛊。”宋宝琅声音嘶哑。
“蛊小老儿多得是,除了没有杀人夺命的蛊之外,其他什么折磨人的蛊都有,大娘子想要哪蛊?”
宋宝琅垂下眼睫,脑海中浮出了愉冬那张娇憨的圆脸。
愉冬今年十七,当初她出嫁前就跟她们说过,等她们四个人满二十岁的时候,她就放她们出去。她们想嫁人了,她就给她们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她们若想做点小生意,本钱她出。
愉冬爱吃各种糕点,她很早之前就说,等她年龄到了,她就出去开一家卖糕点的铺子,每日给她们送她亲手做的糕点。
可她死在了十七岁。那些她曾经憧憬的美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实现了。
宋宝琅眼珠漆黑盯着老道:“我想要一只不会要人性命,但发作时会让人痛不欲生的蛊。”
李重沛是皇子,谋杀皇子是大罪,但他杀了愉冬,她不会让他好过的。
那老道点头:“可以,但炼制蛊虫需要几日。”
在宋宝琅同老道说话时,徐清岚在一间酒楼门口口下了马车。
刚入夜时下了一场雨,这会儿地上还有积水。徐清岚跨过积水,走进了人声鼎沸的酒楼。
“客官您来了,您是有预定还是在大堂坐?”徐清岚甫一进去,小二便热情的迎了上来。
徐清岚朝楼上看了一眼:“云水间雅间。”
“那您这边请。”小二忙引路带着徐清岚上了二楼,在一个挂着云水间牌子的雅间前停下。
徐清岚给了他赏钱后,那小二当即千恩万谢的下去了。
等徐清岚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酒香,有人已经在雅间里吃起酒来了。
“你这人也真是的,明明滴酒不沾,为什么偏偏要约在这种地方见面?”桌前的人吃完一盏酒之后,抬眸不满的看向徐清岚。
这人不是旁人,而是霍骁。
“有事找你相谈。”说话间,徐清岚在霍骁面前落座。
霍骁提起旁边炉子上的煮好的茶,给徐清岚倒了一盏推过去之后,啧了一声:“小爷从没想过,小爷有朝一日,竟然能跟你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吃酒吃茶。”
“我也没想到。”
徐清岚接过茶盏,与霍骁碰了一下,两人各自吃完了杯盏中的茶酒后,霍骁才问:“你神神秘秘约我来这里到底所为何事?”
“我想知道三年前,在与北狄那场大战中,你因何而死?”
徐清岚这话一出,原本吊儿郎当的霍骁握着杯盏的手倏的收紧,眼底有肃杀之意一闪而过。但旋即他又露出一副旧事有何好提的混不吝模样,含糊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自然是中了北狄人的奸计了呗。”
“若是中了北狄人的奸计,那为何你在回京后,会一直在打听你战死那年,兵部将士身亡的抚恤名单,以及私下打听那年兵部负责送往你们那里的军饷器械官员的去向。”
徐清岚话音刚落,霍骁猛地抬眸,目露杀意:“你暗中监视我?”
他暗中调查的那些事如今只是略有眉目,一旦被隋国公等人察觉到了,不但他会招来杀身之祸,就连他的父母也会跟着被连累。
“你做得并不隐蔽,且那时你对簌簌贼心不死,我自是要防着你。”徐清岚回答的十分坦荡。
霍骁听到这话,脸色倏的发白。
他觉得他已经做得够隐蔽了,没想到徐清岚这个外人都察觉到了。若徐清岚都察觉到了,那隋国公他们……
“隋国公和他背后的主子,如今尚未察觉此事。”徐清岚给霍骁吃了一剂定心丸。
见霍骁这般紧张,顿了顿,徐清岚又如实道:“我之所以知晓你在调查此事,纯粹是误打误撞。”
霍骁听见这话,神色并没有变得轻松,而是认真看着徐清岚,面容冷峻:“徐清岚,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今日出了这道门,你就将这件事彻底的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否则……”
“我可以帮你。”徐清岚打断霍骁的话。
“帮我?”霍骁乜了徐清岚一眼,冷笑道,“徐清岚,你可知这件事背后有多少条人命?哪怕如今我已经坐到禁军副统领的位置了,可一旦被隋国公和他身后的主子知道我在查这事,我就会因为这事再死一次。”
“我需要用这件事的真相去做投名状。”
霍骁听到这话先是一愣,旋即一拍桌子,怒道:“徐清岚,你疯了是不是?我都跟你说了,这件事危险重重,一个不注意你连性命都得赔进去。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也该想想簌簌。”
霍骁知道,宋宝琅就是徐清岚的软肋。他搬出宋宝琅,就是希望徐清岚能打消这个念头。
可徐清岚却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徐清岚目光如刀刃,亮着凌厉的锋芒:“霍骁,自我入仕后,那几位皇子私下都曾先后拉拢过我,但都被我婉拒了,我不想卷入党争之中,我只想做个纯臣。可直到昨日我才发现,纯臣不过是皇权可以随意倾轧的蝼蚁。我若心甘情愿的做蝼蚁,那我的妻子也会被人轻贱的,所以我不愿意再做蝼蚁了。”
他们所有人都希冀崇文帝能为他们夫妻二人主持公道,可最后崇文帝却仅用罚俸半年,就将这事轻飘飘的揭过去了。别说是徐清岚了,就连霍骁都对崇文帝心寒。
但这件事实在太危险了,他不想将徐清岚卷进来。
“不成,这件事太危险了,你拿别的事做投名状去。”霍骁不肯答应。
但徐清岚却态度坚决:“可对方只看得上这样的投名状。”
霍骁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他探过身子,一脸好奇问:“不是,你想投谁的门下啊?竟然要用这么大的投名状?”
徐清岚说出了他想投的人,霍骁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看徐清岚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疯子。
“徐清岚,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些皇子里,就属他的胜算最低,你竟然想拿这件事去他那里做投名状,你脑袋发昏了?”
“他看着确实是胜算最低的,
但我赌最后能登上那个位置的人是他。”徐清岚说的笃定无比,霍骁却沉默了。
徐清岚也没指望霍骁现在就信,所以他继续道:“我在翰林院的任期已满,若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便会有调令下来,将我调去都察院。”
霍骁一听到都察院这三个字,骤然抬眸看向徐清岚。
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若徐清岚去了都察院,确实能助他一臂之力。
霍骁有一瞬的动摇,但想到宋宝琅,他又坚定的拒绝了徐清岚:“不成,簌簌若是知道我把你拉进了这个漩涡里,簌簌会揍死我的。”
“我不会告诉她。”
“不告诉她也不成。”霍骁还是不同意。
徐清岚沉默须臾,突然问:“你九死一生才回到上京,且明知道调查这件事危险重重,你为什么还要调查?”
“我的命是那些和我并肩作战的弟兄们救下来的,我既然从阎罗殿走回来了,那我就得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没有人知道,霍骁刚活下来时,哪怕失去了记忆,可一看见雪地里的红色,他就会失控,就会崩溃。
后来恢复记忆之后,霍骁才想起来,那些让他恐惧不已的红色,都是与他并肩作战同袍们的血啊。
那天山谷里的雪很厚,可最后它们却全被他同袍们的鲜血染红了。他看着他相熟的人一个个倒下,看着他们身体里的血,染红了山谷里的雪。
从前在上京时,意气风发的霍小侯爷最喜欢穿着一袭张扬的红色圆领锦袍,风流恣意的打马出门游玩。可自从恢复记忆后,霍骁就再也没有穿过红衣了。
“靠你一个人为他们讨公道得到猴年马月了,我们一起,会快很多。”
“不成。”霍骁还是拒绝。
徐清岚的耐心彻底告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各凭本事吧。”
说完,徐清岚起身就要走人。
“徐清岚,你当真要查?”霍骁厉声叫住徐清岚。
徐清岚转头看着霍骁,没答话,但目光里却没有丝毫犹豫退缩。
他们两人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霍骁知道,徐清岚这人说到做到。若自己不肯跟他合作,他当真会自己去查。
最后,还是霍骁败下阵来。
“成吧成吧,我真是怕了你了。”霍骁举起酒盏,“提前说好啊,要是以后簌簌知道这事了,你可得替我说话。”
“自然。”话落,徐清岚举杯与徐清岚碰了一下。
吃完酒之后,霍骁又重新坐回了桌边,将他知道的,以及他母亲调查到的,全都告诉了徐清岚。
徐清岚虽然一直在翰林院任职,对调兵遣将这种事所知甚少。可即便如此,听完霍骁说的之后,徐清岚也觉得心惊。
难怪霍骁对此事会这般谨慎,一直不愿让他参与其中。一旦这事被掀开,只怕朝野都会动荡。
“你现在若是反悔还来得及。”霍骁道。
因为宋宝琅的缘故,霍骁还是不想将徐清岚也牵扯进来。
但徐清岚却是铁了心的要查这事。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以后此事交由我来查,你别再插手了。”
霍骁不干了,这种事他怎么敢让徐清岚一个人涉险。回头宋宝琅若是知道了,到时他就又得倒霉了。
“不成……”
霍骁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已被徐清岚打断:“我不是在同你商量。你是除了隋国公的心腹外,唯一一个从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人。隋国公和他背后的主子定然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一旦被他们发现,你在调查这件事,不但你有性命之忧,这件事调查起来只会更棘手。”
“你别插手,此事由我暗中调查,若有什么,我会想办法传讯给你。另外,从今以后,你我之间还得像从前那样针锋相对,以免让人生疑。”
不过须臾间,徐清岚便将他们两人的分工安排妥当了——
作者有话说:立个flag:这周内正文完结,明晚22:00见[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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