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宋宝琅甫一看见那老道就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这个妖道,她何至于受了这么多的罪,但这老道却不承认自己有错。


    “当初是小娘子你自己说的,你想求和夫君琴瑟和鸣,所以我才卖你同心蛊的。现在这怎么能成我的错了呢?”


    “我是想求和夫君琴瑟和鸣,可你卖我同心蛊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同心蛊的功效!”若他告诉了她同心蛊的功效,她是决计不肯买的。


    那老道听见这话,目光闪躲了一下,继续嘴硬道:“当时你也没问呐。”


    “你——!”


    眼见宋宝琅又要把自己气到了,徐清岚忙拦住她,“簌簌你消消气,左右如今这老道已经被带回来了,同心蛊很快就能解开了,你不值当再为这事气坏自己的身子。”


    宋宝琅这才偃旗息鼓。恰好此时宋母身边的周妈妈来了,宋宝琅便先去见周妈妈了。


    宋宝琅离开后,徐清岚让人先将这老道带下去歇息,这才看向长梧。


    长梧立刻上前,开始诉说自己这一路的辛苦。他希望徐清岚看在他寻人辛苦的份儿上,能给他一笔丰厚的赏钱。


    结果徐清岚听完后并不接话,只撩起眼皮子,冷冷的看着他。


    长梧顿时被看的有些头冷的同时,整个人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是长松情形不对,忙一把扯过长梧,向徐清岚告罪:“郎君,长梧风尘仆仆的一身泥土,我先带他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再让他来回您的话。”


    徐清岚颔首,长松当即不由分说的将长梧拉走了。


    待出了抱朴堂之后,长梧才一脸不明所以问:“你拉我走干啥?郎君还没说给我什么赏赐呢!”


    “你出门一趟是把脑袋忘外面了还是把眼睛忘外面了?你没看见郎君这会儿脸色很不好看吗?”


    “我将那老道找回来是好事啊,郎君为什么要脸色不好看?”


    若不是他们两个从小就在徐清岚身边伺候,长松真想就这么当甩手掌柜不管了。


    他就没见过比长梧还没眼色的人。


    “你想想郎君为什么要找这老道?”


    “自然是为了解同心蛊啊。”


    “那解同心蛊是为了干嘛?”


    “和离啊。”


    “你觉得郎君想和大娘子和离吗?”


    长梧认真想了想,然后摇头,有些不确定看着长松,“好像不想。”


    “什么好像,自信点,就是不想!”


    长松这么一说,长梧顿时就明白了。


    “可郎君既然不想和大娘子和离,那他为何不直接跟我明说,这样我就……”


    这次长梧话还没说完,就已被长松踢了一脚。


    长松怒声骂道:“我看你简直是脑子坏掉了!这种事能直接明说吗?!”


    若他们郎君明说了,只怕他们大娘子转头就自己派人去了。


    长梧被长松骂的哑口无言。


    而另外一头,徐清岚在正堂里坐了好一会儿,才过来找宋宝琅。


    徐清岚过来时,周妈妈已经不在了。他询问得知,原来是宋家今日炸果子,有几个果子是宋宝琅爱吃的,厨房那边甫一做好,宋母当即便命人给宋宝琅送过来了。


    徐清岚过来时,宋宝琅正好在吃果子。


    “你要不要尝一个?”宋宝琅将碟子推到徐清岚面前。


    徐清岚并不喜欢食甜食。可眼下宋宝琅既然将碟子推过来了,他便拿了一个尝了尝。


    “怎么样?好吃吧?”宋宝琅问。


    徐清岚点头,“嗯,好吃的。”


    待他们二人手中的果子吃完后,宋宝琅净过手,这才看向徐清岚:“你找我有事?”


    “嗯,我过来是想同你说,虽然这老道如今找到了,但先前他卖你同心蛊时就有所隐瞒,我怕他解蛊时也再留一手。”


    这确实是个问题。


    宋宝琅问徐清岚:“那你的意思是?”


    “在长梧来信说他找到这老道时,我就给苗大夫去了信。苗大夫应该也快归京了,到时候让他在一旁替我们盯着,我们也能安心些。”


    “那苗大夫什么时候能回京?”


    “应该也是最近。”


    宋宝琅认真想了想,点头:“那就等苗大夫归京后,再让那老道替我们解蛊吧。”


    同心蛊已经将他们折腾的够惨了,宋宝琅不想再生任何变故了。


    和宋宝琅商议妥当后,徐清岚又去见了那老道。


    彼时那老道正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酒盏,酒肉齐上吃的不亦乐乎。


    见徐清岚过来,那老道当即笑嘻嘻问:“郎君可要与贫道一同吃酒?”


    “我就不吃了,道长吃吧。”说完,徐清岚在一旁坐下,等那老道用完饭。


    不知道那老道是饿久了还是他吃饭本来就快,没一会儿一桌珍馐就被他风卷残云的吃了个干净。


    之后那老道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后,这才在徐清岚面前落座。


    “郎君请说。”


    徐清岚问了解同心蛊之法。


    “此蛊对旁人来说或许难解,但对贫道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是解蛊需要一味至关重要的药引子,就是不知道郎君和大娘子舍不舍得了。”说完,那老道仰头,又吃了一口腰间酒壶里的酒。


    徐清岚问:“药引是什么?”


    “中蛊之人的心头血。”


    这话话音刚落,那老道就见先前还神色平和的人目光倏的锐利起来。


    那老道面上毫无畏惧之色,仍懒洋洋的歪在椅子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郎君若不信,大可以去寻其他能解此蛊的道人。若他们说的和贫道说的不同,贫道将头扭下来给郎君当凳子坐。”


    徐清岚闻言不置可否,他沉默片刻,再度开口:“除了这个之外,可还有其他解蛊之法?”


    “只有此法。”


    徐清岚眼脸顿时垂了下来。


    “虽然解蛊之法只有这一种,但此蛊并非一定要同时都解。”


    “道长何出此言?”徐清岚霍然抬眸。


    “同心蛊这种东西需要同时种下才能生效,但解的时候却不用必须全解。只解一方也可以。”说到这里,那老道瞥了徐清岚一眼,“说了这么多,好像忘了跟郎君说,虽说解中蛊之人的心头血是至关重要的药引,但这药引并非是各用各的,而是中蛊双方的心头血是对方解蛊的药引。”


    那老道这么一说,徐清岚就懂了。


    沉默片刻后,徐清岚又问:“若其中一人不解此蛊,会有什么后果?”


    “没解蛊的人还和从前一样,不过同心蛊发作时的效力会比从前减半,仅此而已。”


    徐清岚颔首,又不放心的追问了一句:“那对解蛊的那方可有影响?”


    “郎君这话问的可就忒玩笑了,另外一方身上的蛊都解了,还能对她有什么影响呢!”


    听这老道这么说之后,徐清岚便没再多言。


    因要等苗大夫回京,徐清岚他们便只能暂时将这老道养在徐家,每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宋宝琅虽然看这老道心气不顺,但到底想着要靠他解蛊,所以平日只能眼不见为净。


    两日的光景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除夕。


    往年过年都是徐清岚和章氏两个人,章氏这人又不爱热闹,即便是过年府里也一派冷清。


    可今年多了宋宝琅之后,整个徐家上下被她装点的喜庆热闹,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红通通的,侍女小厮们凑在一起叽叽喳喳


    的说着话,时不时就有欢笑声传来。


    自章氏受伤后,她从前无事生非的性子也收敛了不少,她和宋宝琅一人盘踞在抱朴堂中,一人蜗居在寿春堂里,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夜过年,两人少不得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团圆饭。


    章氏从寿春堂出来,听见侍女们的嬉笑声时,顿时就沉下脸训斥:“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还有没有规矩了?”


    那几个侍女被骂的一脸委屈,其中一个年长的解释道:“回老夫人的话,大娘子说,过年就该高高兴兴的,说让我们敞开了玩儿不必拘谨。”


    章氏闻言还要再说时,徐清岚的声音却在她身后响起。


    “母亲。”


    章氏回头,见徐清岚过来接她了,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待他们母子二人到正厅时,宋宝琅已经在里面坐着了。仆妇们进进出出的往桌上摆饭饭食。


    章氏勾头扫了一眼,发现桌上的饭食一半是上京菜色,另外一半则是陵州菜,章氏心里这才舒坦了些许。


    今儿过年,还算这宋氏有几分眼力劲儿。


    但章氏不知道的是,年夜饭这个差事宋宝琅直接交给了绘春,这些都是绘春吩咐厨房做的。


    待他们三人落座后,宋宝琅扭头吩咐:“今儿过年,你们也下去用饭吧,不必在这儿伺候了。”


    这也是宋家的老规矩了,主人们吃年夜饭时,也放下人们下去吃年夜饭。绘春等人谢过后,便一同退了下去。


    徐清岚见状,便也同章氏身边的张妈妈道:“妈妈也去用饭吧。”


    张妈妈却没敢立刻告退,而是下意识看向章氏。


    如今宋宝琅已经将她的侍女仆妇们放去用饭了,章氏也不好扣着张妈妈不放,只得点头应了。


    张妈妈行过礼后,便退下了。


    今夜的餐饭菜色都是绘春拟定的,上京菜色都是按照宋宝琅的喜好备的,除此之外,绘春还特地为宋宝琅备了一壶梅花酒。


    梅花酒入口香醇,回味甘甜,宋宝琅很是喜欢。


    章氏一辈子循规蹈矩,因此对女子吃酒颇为不喜。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教,徐清岚已先一步开口:“今夜过年高兴,我陪簌簌吃一盏酒。母亲可要?”


    “你们自个儿吃吧。”章氏拉着个脸,自顾自吃着她面前的菜。


    徐清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径自提壶倒了一盏酒。


    徐清岚这人酒量虽然不行,但酒品还不错,且又是在家里,宋宝琅也就随他去了。


    今夜对徐清岚来说,这是他父兄过世后,他过得最热闹的一个新年了。


    但对宋宝琅来说,这却是她过得最无聊,也最冷清的一个年了。


    宋家至今尚未分家,四房都住在一起,一到逢年过节的日子,府里便十分热闹,不像徐家只有他们三个人,冷清的可怜。


    用过年夜饭后,宋宝琅懒得再看章氏的脸色,便回抱朴院同绘春等人打叶子牌玩儿去了。


    而徐家有除夕夜守岁的旧俗,此番见宋宝琅堂而皇之的走了,章氏当即便要发作,徐清岚却递过来一盏茶,淡声道:“簌簌在这里,母亲看她定然又不顺眼,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早些回去。左右往年也只有我同母亲两个人守岁。”


    “你就只知道向你媳妇儿。”章氏虽心有不满,但想着今儿是过年,也不好动气,遂将这口气忍了下来。


    这厢他们母子二人孤零零的在正堂里守岁,那厢宋宝琅带着绘春鸣夏等人先在抱朴堂放了会儿烟花爆竹,然后又一同端了瓜果茶点坐在桌边打叶子牌。


    甫一开始宋宝琅便直接同她们道:“明儿我可不给你们压岁钱了啊,你们想要压岁钱,今夜全凭各自的本事挣。”


    “娘子既然这么说,那婢子可就不客气了。”鸣夏和愉冬全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宋宝琅稳如泰山的坐着,笑道:“尽管放马过来。”


    之后抱朴堂里嬉笑声不断。


    宋宝琅平日打叶子牌的技艺很是高超,但今夜是除夕,她有意当散财童子,便刻意放水让鸣夏等人轮流赢。


    到最后,绘春等人都赢了,只有宋宝琅一个人输的最惨。


    等到彻底将桌上的银钱输完后,宋宝琅便将叶子牌一堆,打着哈欠道:“不玩儿了不玩儿了,困死了。”


    绘春等人顿时齐齐站起来,喜笑颜开向宋宝琅谢赏。


    “这都是你们凭各自本事挣的,不算赏的。”宋宝琅说完,便哈欠连天的站了起来。


    绘春和鸣夏忙伺候她卸妆梳洗,锦秋和愉冬则替她铺床拿汤婆子。


    等宋宝琅梳洗完出来时,她已经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甫一扑到床上就径自裹着被子睡了。


    绘春等人见状便将靠近床畔的几盏灯笼熄了,而后才悄然退了出去。


    另外一头,章氏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熬到子时过后她的身体便开始撑不住了。


    徐清岚劝道:“母亲回去歇息吧,孩儿守岁便是。”


    “可你一个人守着,娘于心不忍。”


    “无妨,孩儿等会儿去父兄的牌位前守岁便是。”


    章氏听徐清岚这么说之后才应了,让张妈妈扶她回寿春堂歇息。


    而徐清岚则先回了趟抱朴堂,见宋宝琅睡的香甜后,他才去了他父兄的牌位前跪着守岁。


    宋宝琅并不知道此事,她一夜好眠至天明时分,被徐清岚温声软语的叫醒。


    新年第一日不能赖床,得早些起来用夕食。


    陵州大年初一夕食要吃元宝,而上京则吃的是饺子。


    用过朝食后,向来吊着脸的章氏今日脸上难得有了点喜庆之色,甚至还给了宋宝琅压岁钱。


    宋宝琅接过后,客气道:“谢谢母亲。”


    到了初二,宋宝琅便带着徐清岚回宋家拜年了。


    甫一回到宋家,宋宝琅顿觉如鱼得水。兼之她二姐姐也回来拜年了,是以她们三姐妹便坐在一处说话。至于徐清岚,他则被宋钰带着去同其他兄长们说话了。


    因宋家人口众多,到了用饭时,竟然直接摆了五桌。


    宋宝琅同她二姐姐也许久不见了,两人在席上相谈甚欢,宋宝琅一个不留神酒吃的就有些多了。


    等徐清岚知晓赶过来时,宋宝琅已双眸潋滟有些站立不稳了。


    徐清岚忙扶住她,低声问:“还好么?”


    “好像不大好。”宋宝琅蹙眉,她的呼吸都有些发烫,“我身上有些难受。”


    徐清岚这会儿也没难受。


    最近事情多,他忘了今日是同心蛊发作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67章


    宋母不知其中内情,见宋宝琅有些醉了,便出言留他们宿在宋家。


    徐清岚眼底滑过一抹为难,偏头看向宋宝琅,将决定权交给宋宝琅。


    宋宝琅这会儿醉醺醺的,只嚷着难受,压根就不想折腾。


    “既然阿娘留我们,那我们就住在家里好了。”说完,宋宝琅便踉跄着要往她昔日住的院子回。


    徐清岚无法,只得匆匆同王姝嘉说了一声,便去追宋宝琅。


    锦秋和愉冬正在扶着宋宝琅,见徐清岚过来,二人便识趣的收手。


    徐清岚扶住宋宝琅的同时,同愉冬吩咐:“你出去找长松,就说我今夜吃酒醉了,宿在这里不回去了,让他回去同我母亲说一声。”


    愉冬应声去了,锦秋提着灯笼在旁引路。


    行走间宋宝琅整个人混若无骨,她紧紧倚靠在徐清岚身上的同时,手也一直不老实。


    徐清岚一面在斗篷下捉住她那只作乱的手,一面忍的额角的青筋都迸了起来。


    但此刻已有醉意的宋宝琅却不满的嘟嘴,“徐清岚,我难受。”


    “回去就不难受了。”徐清岚哄着她的同时,握住宋宝琅腰间的大掌也倏的收紧,他偏头低哑又加了句,“你乖一点。”


    人醉酒时,所有的感受都会被无限的放大,此刻的宋宝琅更是没有理智可言。


    一路上她哼哼唧唧不停。到最后,徐清岚无法,只得打横将她抱起来,催促锦秋:“走快些。”


    “是。”锦秋提着灯笼步履迈的飞快在前面引路。


    宋宝琅虽然出嫁了,但她的院子王姝嘉仍派人日日打扫照看的。先前宋宝琅院子里的仆人除了随宋宝琅去徐家的之外,其他的人如今仍在宋宝琅的院子里当值。


    见徐清岚带着宋宝琅回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当即上前行礼。


    徐清岚却只扔下一句,“去备热水”


    后,便径自抱着宋宝琅上了台阶。


    锦秋见状,十分有眼力劲儿的将房门打开,待徐清岚抱着宋宝琅进去后,她便又飞快将房门关上。见那仆妇还要跟上来问,锦秋直接道:“先按照姑爷的吩咐去备热水,待热水好了先来回我。”


    那仆妇知晓锦秋在宋宝琅面前得脸,如今得了锦秋这吩咐后,忙去照做了。


    宋宝琅的卧房同他们在抱朴堂的卧房布置大致相同,分为内外两间。徐清岚刚抱着宋宝琅进屋,宋宝琅便攀着他的脖颈,急切的吻他,声音里隐隐也有了哭腔,“徐清岚,我难受。”


    在外面因要顾忌锦秋,徐清岚什么都不能做。


    此刻回到了宋宝琅的卧房,宋宝琅又这般主动,徐清岚如何能再忍下去。


    他一面揽住宋宝琅的后脑勺,反客为主与宋宝琅交吻的同时,大掌娴熟的去扶慰宋宝琅。


    没一会儿,宋宝琅便软软的趴在他身上。


    屋里没点灯,他们凭借着本能在黑暗里纠缠,碰撞。


    期间宋宝琅刚漏出一声呻吟,就被徐清岚捂住了唇。


    “簌簌,别出声。”


    这里到底不比抱朴堂,所以徐清岚今夜一直刻意收敛着力道,就是怕惊扰了人。


    但偏偏醉酒后的宋宝琅比清醒时更难伺候。轻了也不行,重了也不行,到最后逼的徐清岚差点都没崩住。


    宋宝琅的指甲深深掐在徐清岚的肩胛骨里,惹的徐清岚闷哼一声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外面似乎是起了风,吹得树梢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房中一片暗色里,徐清岚拥着宋宝琅,亲吻着她潮润的耳垂。


    宋宝琅面色绯红,整个人虚弱无力的靠在徐清岚身上,轻轻的喘息着。


    徐清岚抱着宋宝琅缓了一会儿后,才在黑暗里摸索着将宋宝琅的上衣拢好,继而将她抱起来放在靠窗的榻上,然后找到火折子燃起了房中的灯笼。


    待他再转头时,就见宋宝琅趴在榻上,乌发凌乱樱唇微张,一副娇弱无力昏昏欲睡的模样。


    徐清岚的喉结不由滚了滚,但目光往下一扫,却瞧见了宋宝琅脏污的裙角。


    “簌簌,别睡。”徐清岚上前扶住她的同时,隔着窗唤人。


    很快,锦秋就进来了。


    “热水备好了么?”徐清岚问。


    锦秋答:“回郎君的话,已经备好了。”


    “你去替簌簌找一套换洗的衣裙来,我带她去沐浴。”


    锦秋闻言不敢耽搁,忙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裙出来,然后引着徐清岚去了净室。


    将衣裙放下后,见徐清岚要亲自帮宋宝琅沐浴,锦秋当即便识趣的退下了。


    徐清岚替宋宝琅清洗过后,将宋宝琅抱回床上,让锦秋和愉冬守着。他则又重新折返回净室,替宋宝琅洗了先前那条被弄脏的百褶裙后,也将自己清洗了一番,这才重新回到卧房。


    彼时宋宝琅已然熟睡了,徐清岚将锦秋和愉冬打发下去,他熄灭了灯盏躺在宋宝琅身侧。


    宋宝琅未出阁前的这张床十分逼仄,先前徐清岚在这里睡时,他们两人得紧紧挨在一起才能不至于掉下去,今夜自然也不例外。


    好在如今天冷,两人挤在一起倒也暖和。


    这一夜,徐清岚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睡的他很是难受,但宋宝琅却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他们二人在宋家用过朝食后才一同回了徐家。


    归家后,徐清岚照旧去寿春堂向章氏请安。


    章氏因着他们二人昨夜宿在宋家,且今晨宋宝琅又没来向她请安后,脸又拉的老长。


    徐清岚只当做没看见,在这里只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


    今日徐清岚也不得闲。


    虽然他们家在上京并无亲眷,但他入京后范文正对他多番照顾,如今他少不得要去范家向范文正拜年。


    因徐清岚提前派人来同范文正递过帖子,所以他去时范文正已在府中煮好茶等他了。


    徐清岚向范文正见过礼后,便被范文正招呼着落座。


    “来,尝尝咱们陵州的玉蕊茶。”


    徐清岚双手接过,顿觉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之后他们师生二人品茗闲谈间,有老仆匆匆行来,似是有事要禀范文正,但见徐清岚也在,那老仆顿时便立在亭外,面色有些踌躇,似是不知道该不该禀报。


    范文正见状,直接道:“清岚不是外人,有什么话直接说便是。”


    “回老爷,是夫人那边身体不适,要吩咐人请大夫。”


    但自从年前邹如茵背着范文正出府后,范文正直接就将她邹如茵软禁起来了,如今邹如茵的一举一动都要得了范文正的许可才行。


    听到这话,范文正眼底迅速滑过一抹厌恶,他猜邹如茵定然又要借请大夫整什么幺蛾子,遂直接吩咐:“不必理会她。”


    那老仆得了这话后,便行过礼后退下了。


    徐清岚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这话。待范文正转过头来时,他继续若无其事的同范文正继续先前的话题。


    但不过两刻钟,先前离开的那老仆又回来了。


    这下范文正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只是这次老仆没再吞吞吐吐,甫一过来,他便道:“老夫人不知怎么的,知道了夫人身体不适的消息,眼下老夫人已经命人去请大夫了。老奴等不敢拦着老夫人。”


    范文正听到这话,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他怎么都没想到,他以安胎的名义将邹如茵软禁在院子里,邹如茵竟然还这般不安生。


    “除此之外,老夫人还请老爷您也过去一趟。”


    徐清岚一听这话,就知道范家今日又不得安生了,他便以还有事要办主动告辞。


    若只是邹如茵作妖,范文正可以视若无睹,但偏偏范母也搅和进来了。眼下范母要他过去一趟,范文正不得不从。


    此番徐清岚要告辞,范文正便也没虚留他,只面色歉然道:“今日是我招待不周,改日我做东,我们二人再好生畅谈。”


    “老师言重了,待老师得空时,学生请老师。”


    之后,徐清岚告辞离开。范文正深吸一口气,这才面色铁青的往邹如茵的院子行去。


    徐清岚回到抱朴堂时,宋宝琅正好在用午食,徐清岚便径自在饭桌旁坐了下来。


    “你不是去范家给范文正拜年去了么?怎么?范文正没留你用饭?”


    鸣夏去替徐清岚拿碗筷了,徐清岚应了声,净过手后娴熟的替宋宝琅剥她骨碟里的琵琶虾。


    “为什么呀?范家又出什么事了?”宋宝琅立刻凑过来,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她看得出来,范文正确实很看重徐清岚。今日徐清岚去范家拜年,于情于理范文正都会留徐清岚在那里用饭的。可今日范文正没留徐清岚用饭,那八成是范家又出什么事了。


    徐清岚便说了邹如茵那边要请大夫一事。


    宋宝琅闻言,不禁嗤笑道:“要我说,邹如茵这人还真是挺能折腾的。妇人生产本就凶险至极。而她如今已年近四十,为了恶心范文正,她竟然能不惜想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出来,我一时都不知道该说她是蠢还是可怜呢!”


    徐清岚对此事不置可否,他只将剥好的琵琶虾放到宋宝琅的骨碟里。


    宋宝琅扫了一眼那剥好的琵琶虾,并未动筷,而是突然道:“你今日离家后,你母亲又闹了一回。”


    徐清岚一听这话,


    当即便要站起来,却听宋宝琅又悠悠补了句:“不过被寿春堂里的人劝住了,没闹到我这边来。”


    徐清岚听到这话,这才舒了一口气,旋即他起身道:“我去见母亲。”


    说完,徐清岚转身欲走,却被宋宝琅叫住。


    “算了,先用饭吧。”


    反正同住一个屋檐下,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既然宋宝琅说了这话,徐清岚便复又坐了回来,与宋宝琅一同用了午食。


    饭毕,徐清岚正欲打算去见章氏,却听宋宝琅先一步道:“徐清岚,其实你没必要这么一直夹在我和你母亲之间左右为难。”


    徐清岚的动作一顿,他瞬间明白宋宝琅话中的意思。


    “簌簌。”徐清岚立刻望向宋宝琅,目光急切而哀求的望着宋宝琅。


    宋宝琅最见不得徐清岚这副模样,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时,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没一会儿,长梧就隔着门窗在外面禀:“郎君,大娘子,苗大夫到了。”


    一听这话,徐清岚倏的握紧了宋宝琅的手腕。


    宋宝琅被疼的嘶了声,徐清岚又瞬间放手,立刻向宋宝琅赔不是,“簌簌,对不起。”


    宋宝琅摇摇头,她没看徐清岚,而是扬声同长梧道:“将苗大夫请去正厅,我和郎君这就过去。”——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68章


    待宋宝琅和徐清岚过去时,衣衫褴褛的苗大夫已在厅堂里坐着了。


    甫一看见他们,苗大夫立刻站起来:“徐郎君,你之前在信里说,你们已经找到能解同心蛊的老道了,他现在人在哪里?可否让我见一见?”


    苗大夫一向对这些疑难杂症十分好奇。


    “眼下那老道就在府上。”说完,徐清岚偏头,同长梧道,“带苗大夫过去。”


    苗大夫当即就跟长梧走了。


    “哎……”宋宝琅试图开口,但苗大夫却走得飞快,她只得转头去看徐清岚。


    徐清岚知道她想说什么,遂垂下眼脸,轻声道:“让苗大夫去见见那道人探探虚实,其他的等苗大夫回来再说吧。”


    眼下苗大夫人已经走了,宋宝琅自然只能依照徐清岚说的办。


    但他们都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左等右等一直没等到苗大夫回来,宋宝琅沉不住气让长松过去打听。


    结果长松回来却说,苗大夫和老道相谈甚欢到都开始相见恨晚了。


    宋宝琅顿时以手扶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要不是苗大夫曾在白云观修过道,且如今的观主还认苗大夫这个师弟,宋宝琅又要怀疑苗大夫不靠谱了。


    眼下事已至此,宋宝琅只能安慰自己,苗大夫此举是为了迷惑那老道,让那老道将他引为知己好对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在他们等苗大夫的时候,章氏又不安分了。她知晓徐清岚归家的消息后,便怒气冲冲找来正堂……


    徐清岚不想将宋宝琅卷进去,便让宋宝琅先回去。


    宋宝琅向来不是个遇事退缩的性子,但徐清岚用央求的目光望着她,她看在徐清岚的面子上这才转身就走。


    只是没想到,她人还没迈出厅堂的门,就听章氏又在疾言厉色的说徐清岚不孝。


    原本宋宝琅可以对此事置之不理的,但在听到章氏一面提起徐清岚那过世的兄长,一面又以孝道压迫徐清岚时,宋宝琅决定不忍了。


    宋宝琅霍的转身,提裙面带怒容又折返回去。


    “你口口声声说徐清岚对你不孝,徐清岚是在衣食上短了你的,还是苛待你了?自我嫁进你们徐家后,无论刮风下雪,无论多晚,他每日晨昏定省从未落下。就这你还要骂他不孝?你是没长心还是心偏到了徐清岚那过世的兄长那里去了?”


    宋宝琅这话一出,章氏和徐清岚顿时面色骤变。


    徐清岚是没想到,宋宝琅竟然折返回来为自己出头。


    章氏则没想到,宋宝琅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章氏整个人气的浑身乱颤,指着宋宝琅又气又怒骂道:“宋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了!”


    “我眼里有你这个婆母有什么用?当初我刚嫁过来时,对你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但你可曾善待过我半分?”


    章氏被宋宝琅堵的哑口无言。她心知宋宝琅向来嘴皮子利索,自己说不过她,遂又开始哭天抹地的向徐清岚施压。


    “二郎,你看看你的好媳妇儿……”


    “我很快就不是你们徐家的儿媳。”宋宝琅打断章氏的话,“原本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同徐清岚和离。如今看来,和离对我们所有人都是解脱。”


    徐清岚听到这话,顿时面如死灰。


    章氏却以为宋宝琅又是在拿乔,正要出言讥讽宋宝琅几句,宋宝琅却先她一步开口:“对了,既然你天天说徐清岚不孝,那你改明直接去找御史,让御史弹劾徐清岚。陛下最重孝道,若是知晓此事,定然会将徐清岚严惩不贷。到时徐清岚被撸了官职,就可以一直在你面前当二十四孝子了。”


    说完之后,宋宝琅径自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章氏又被这话气的活像得了羊癫疯,她欲因宋宝琅指责徐清岚时,但一转头看见徐清岚此刻的模样时,章氏顿时又偃旗息鼓了。


    宋宝琅怒气冲冲回了抱朴堂,吃了两盏冷茶后,仍觉得心口有一团火在烧。


    绘春和鸣夏等人见状不明所以上前欲劝慰她,宋宝琅却冲她们摆摆手,“你们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一干侍女们只得退下了。


    过了约莫两刻钟,徐清岚也回来了。


    但这一次,徐清岚却没有再挽留宋宝琅。


    到了第二日,苗大夫酒醒后,徐清岚与宋宝琅又去见了他一次,说了他们的担忧。


    苗大夫拍着胸脯保证,“我替你们盯着,你们不必忧心。”


    得了这话之后,他们二人这才安心些许。


    同心蛊种下时很快,解的时候也很快。


    当天午后,那老道便拿出两颗黑漆漆的药丸交给他们。


    “将此药丸用酒化水服下,睡一夜之后,二位身上的同心蛊便能解了。”


    宋宝琅有些不大相信,“这么简单?”


    “解蛊不难,难的是解蛊要用的东西。”说到这里时,那老道意有所指的扫了徐清岚一眼,然后丢下一句,“你们若是不信,可以找人查验”后,就歪到椅子上呼呼大睡了。


    徐清岚拿到药丸后先让苗大夫查看了一番,确定此药丸无毒后,他率先服了一颗。


    夜里他们两人一同躺在床上,宋宝琅撑起上半身,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徐清岚,问:“徐清岚,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么?”


    “头有点晕眩,身上绵软,手脚也有点使不上劲。”徐清岚如实答。


    宋宝琅想了想,猜测:“那应该是用酒水送服的缘故,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感觉么?”


    “没有。”


    之后宋宝琅便趴在徐清岚身边,时不时问着徐清岚的感受。


    夜慢慢的深了,到最后守着徐清岚的宋宝琅没忍住困意,径自就趴在徐清岚身侧睡着了,等她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宋宝琅立刻坐起来,将徐清岚摇醒,急切问他:“徐清岚,你现在有


    什么感觉没?”


    “还是没有。”


    宋宝琅听他这么说之后,一把拉过徐清岚的左手,将他的衣袖拉起来。


    就见他左手的腕骨上已经没了先前的那圈红痕。


    “同心蛊这是解了?”宋宝琅顿时喜出望外。


    徐清岚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眼睫低垂遮住眼底的思绪,轻声道:“应该是吧。”


    “那我们快些起床梳洗,然后去找苗大夫和那妖道瞧瞧。”说完,宋宝琅就率先下床去更衣了。


    徐清岚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起来。


    待他们二人收拾妥当后,才将苗大夫和那道士请过来。


    苗大夫替徐清岚诊过脉了,他的脉象很康健。


    而那老道则是扫了一眼徐清岚的腕骨,道:“中了同心蛊之后,手腕上就会有一圈红痕,如今这红痕没了,那应该就说明同心蛊已解。”


    “应该?!”宋宝琅瞪向那老道。


    那老道从善如流改口:“已经解了。”


    徐清岚服用过解药身体并无异样后,他才将另外一颗药丸交给宋宝琅。


    宋宝琅服用过后,第二日手腕上的红痕也彻底消失了。


    这次那老道没用先前的应该,而是言之凿凿确定:“这位娘子身上的同心蛊已经解了。”


    既然同心蛊已解,他们和离一事就又得摆到台面上来谈了。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谈的了,那日在厅堂上宋宝琅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了。


    这日徐清岚告了一日假,晨起用过朝食,两人在房中相对枯坐许久后,徐清岚终于艰涩开口了。


    “去岁你嫁我时,是我去岳父家将你迎回来的。今日你我既要和离,我也该亲自送你回去,向岳父和岳母他们告罪。”


    宋宝琅看着徐清岚,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什么,但最终却将话又咽了回去。


    之后他们二人一同出门,乘坐马车往宋家行去。


    虽然他们二人已经商定好了要和离,但和离之事到底得禀过双方长辈才算作数,所以今日宋宝琅回宋家并没有将嫁妆一并带回去。


    门房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归来,忙不迭的去禀宋昀和王姝嘉。


    待他们二人到时,宋昀和王姝嘉已在厅堂里坐着了。


    宋昀甫一见到徐清岚,便笑道,“我前几日得了一翁新茶,正打算请女婿你过来品鉴品鉴的,可巧你今日就来了。”


    说着,宋昀便要唤人将他的新茶取来,但徐清岚却先一步撩衣袍跪下。


    宋昀顿时吓了一跳,不明所以问:“女婿,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王姝嘉瞬间就猜到了徐清岚向他们跪下的缘由,她偏头看向宋宝琅。


    宋宝琅低垂着脑袋,瓮声瓮气道:“爹爹,阿娘,我和徐清岚打算和离了。”


    “和离?!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和离?!”宋昀大吃一惊。


    徐清岚性子沉稳可靠,宋宝琅虽然娇纵任性,但平日他们小两口相处的挺好的,这怎么突然要和离了?


    宋昀下意识看向宋宝琅。


    但徐清岚却已开口道:“和离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对不起簌簌,自她嫁进我们家中后,我让她受了很多委屈。”


    宋昀却是越听越糊涂了,见王姝嘉一副了然的神色,他不禁向王姝嘉投去询问的目光。


    事已至此,王姝嘉便同宋昀说了去岁他外出公干时,宋宝琅归家说要同徐清岚和离一事。


    宋昀听完后,只觉不可思议。


    他与徐清岚的母亲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但依稀记得那是个形容局促胆怯的妇人。宋昀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能做出磋磨儿媳这种事情来。


    但震惊过后,宋昀面上瞬间又流露出心疼之色。


    这是他捧在掌心里长大女娘,当初他答应将她许配给徐清岚,一方面固然是因徐清岚有才华前途无量,另外一方面也是想着徐清岚是个可堪托付终身的。可谁曾想,徐清岚的母亲竟然是那个样子的。


    所以很快,宋昀就表态了。


    “清岚,你这个女婿我是认可的。但你母亲不喜欢我们簌簌,那么这桩婚事就勉强不来了。”说话间,宋昀弯腰去扶徐清岚,“既然都说开了,那就好聚好散的。而且此事非你之错,你也无需过多苛责。”


    但徐清岚却跪地未起,他低垂着头,向宋昀和王姝嘉赔罪。


    “那日我来宋家迎亲时,曾应允过岳父岳母,要对簌簌珍而重之,但我食言了,请岳父岳母责罚。”


    话落,徐清岚对着宋昀夫妇长磕而下。


    宋昀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女婿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但偏偏他母亲……


    若是因为其他的原因,此事或许转圜的余地,但若因徐母不喜欢宋宝琅,那这事就没什么好再多说的了。宋昀只能重重的拍了拍徐清岚的肩膀,叹息道:“起来吧。”


    说清楚此事后,徐清岚原本就该离开宋家了,但他却迟迟未走。


    王姝嘉看出他应该还有话要同宋宝琅说,遂和宋昀避开了。


    待到厅堂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宋宝琅便垂眸盯着自己翘头履上缀的珍珠看。


    去岁她决意要和徐清岚和离时,曾信誓旦旦的想:待拿到和离书之后,她要先将徐家闹个人仰马翻,将先前在章氏那里受过的气全都讨回来,然后带着自己的嫁妆归家,从此和徐清岚老死不相往来。


    可今日他们真和离了,从前的那些怨怼气愤在这一刻却突然烟消云散了,只剩下难以言喻的酸涩。


    徐清岚不开口,宋宝琅也不说话,两人就这么坐着。


    过了许久,宋宝琅听到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很快,徐清岚群青色的衣袍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宋宝琅正要抬头时,已被徐清岚抱了个满怀。


    “簌簌,我知道,我不该可耻的拖着你,我该放手,可是我做不到。”一贯冷静自持的人,此刻声音里全是痛苦。


    宋宝琅听的也是满心酸涩,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徐清岚。


    宋宝琅不想自欺欺人说她不喜欢徐清岚了,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


    从前因为喜欢徐清岚,她一直在章氏那里委曲求全。往后余生那样长,她还要因为喜欢再继续委曲求全吗?


    宋宝琅觉得她做不到。


    虽然徐清岚现在一直都坚定的站在她这边,可他能一辈子都站在她这边吗?


    毕竟那是他的母亲,是对他有生养之恩的母亲。


    宋宝琅不敢去赌人心。


    而且她知道,徐清岚夹在她和章氏中间也是左右为难。


    与其互相折磨,倒不如忍痛放手。


    宋宝琅将头抵在徐清岚的胸膛上,咬着唇不肯回应徐清岚的话。


    而徐清岚也不需要她回应,他抱着她平复好心情后,又低头在宋宝琅耳畔飞快说了句话。


    宋宝琅怔愣了一下,歪头看向徐清岚。


    徐清岚却没多言,只是又抱了宋宝琅一下,这才恋恋不舍的松开。


    宋昀和王姝嘉并未走远,待远远的见徐清岚失魂落魄离开后,他们夫妻二人才进厅堂里去看宋宝琅。


    而徐清岚从宋家回去后,径自就去了寿春堂,将他们两人已落了名的和离书拿给章氏看,神色冰冷问:“母亲现在满意了?”


    章氏也是识的几个字的。


    甫一看见这封和离书时,她也被唬了一跳。


    她虽然确实不喜欢宋宝琅,也盼着徐清岚和宋宝琅和离。但章氏深知,他们两人和离是一回事,他们两人因她而和离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是章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徐清岚突然自嘲笑道:“母亲,您说得对,当年死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章氏先是一愣,神色顿时变得慌乱起来。


    她没想到,她当年无心的一句话,徐清岚竟然记到了现在。而且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同自己说过这话,这是第一次。


    章氏瞬间急了,她当即解释:“二郎,我……”


    章氏想说,这只是当时她口不择言的话,那不是她的真心话。


    但徐清岚却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他神色冷漠头也不回的走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69章


    自从宋宝琅离开后,徐家瞬间就变得冷寂起来。


    夜里一向灯火通明的抱朴堂突然变得黑灯瞎火起来。之前无论他们母子二人闹的多难看,晨昏定省从不落的徐清岚自那日离开后,就再未踏进过寿春堂一步。


    而章氏一想到徐清岚那日离开时的目光时,就觉得心中惊惶不安。


    自从徐清岚兄长过世后,哪怕自己言行举止再过分,徐清岚顶多生气同她顶嘴,但却从来没有用那样漠然的目光看过她。


    章氏越想越不安,便紧张的拉着张妈妈:“你说,二郎这次是不是真的怨上我了,可我只是想让他管教管教他媳妇儿,并没有真想让他们和离啊。”


    章氏这人向来我行我素惯了,从来都不肯听别人的劝。今日她却突然主动问她,显然是真的慌了。


    “老夫人,老奴说句僭越的说,大娘子嫁进来也一年多了,她是什么脾性,您还不清楚么?从前大娘子刚嫁过来时,倒是低声下气讨好过您一段时日,可您……”


    张妈妈提起从前的事,章氏脸色顿时有些不自在。


    “过去的事情你还提它作甚。你就说现在我该怎么办吧。”


    章氏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若是徐清岚同她争执,她可以用孝道压制徐清岚。可现在徐清岚不同她吵,也不同她闹,甚至每日好衣好饭的供着她,但他却再不肯来见她,章氏一想到那晚他漠然的模样就心慌不已。


    徐清岚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他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


    这次若她仍倔着不肯低头,只怕日后他们母子之间就得形同陌路了。


    张妈妈见章氏有弥补之心,这才道:“以老奴的拙见来看,郎君此番与老夫人您离心的主要原因是他与大娘子和离所致。而大娘子和郎君之所以和离……”


    说到此处时,张妈妈适时的住嘴了。


    但章氏已然是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张妈妈想让她去向宋宝琅服软。


    “可哪有婆母给儿媳服软的?”章氏小声嘟囔着。想了想,她决定小退一步,“你去同二郎说,就说我不计较宋氏的骄纵蛮狠了,让他去将宋氏接回来。”


    “我的老夫人哟,都到现在了,您还不明白吗?大娘子这次不是在和郎君闹脾气,而是她真的打算跟郎君和离了,而且他们连和离书都签了。就算郎君去接,只怕大娘子也不会回来的。”


    “那你的意思是?”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怕此事还得老夫人您亲自去。”


    “我是她婆母,哪有婆母去接儿媳的,这不是倒反天罡吗?”章氏拉不下这个脸。


    张妈妈一听这话,顿时就露出一副“那我也无能为力”的表情。


    章氏思来想去,又命人将沈慧请来。


    她想着,宋宝琅从前和沈慧交好,若由沈慧代自己出面,同宋宝琅说几句好听的,说不定宋宝琅就回心转意了呢!


    “慧慧,上次的事是姨母想岔了,姨母给你赔不是。你别往心上放,你和宋氏一向交好,这次就当姨母求你了,你帮姨母劝劝宋氏,成不成?”章氏目光哀求的望着沈慧。


    沈慧在徐家暂住过一段时间,自是知道宋宝琅和徐清岚之间并无问题,是章氏太过拎不清了。


    只是他们两个人因为章氏而走到和离的地步,是沈慧没想到的。


    沈慧觉得他们两个就这么和离了太过可惜,而且章氏也找自己从中说和,那便意味着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


    沈慧答应了章氏,但又道:“姨母,我可以去寻簌簌从中说和,但我不敢保证簌簌会回心转意。”


    “无妨无妨,你尽力就成。”


    章氏这会儿实在是没法子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经此一事章氏算是知道了,要是这次宋宝琅真的因她的缘故和徐清岚和离了,她也会彻底失去徐清岚这个儿子的。


    沈慧带着章氏的殷切期盼叩响了宋家的府门。


    原本要出府去寻沈慧的宋钰在看见沈慧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在做梦。


    不然青天白日的,沈慧怎么会出现在他们府门口?


    直到沈慧温婉开口,唤他,“宋郎君。”


    宋钰顿时如梦初醒,立刻颠颠的跑过去,满脸喜色:“沈大夫,你怎么来我家了?是来找我阿姐的么?我阿姐这会儿正在院子里呢,我带你过去。”


    宋钰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沈慧只得道:“我是来见簌簌的。宋郎君若是忙的话,随便寻个人带我去簌簌院里就好。”


    “我不忙,我最近很闲的。走走走,我亲自带你过去。”


    说完,宋钰走在前面,一路上殷勤的替沈慧拂开面前树枝的同时,还不忘提醒沈慧,“沈大夫,昨夜刚下过雨,地上有些湿滑,你注意脚……”


    下还没说出口,宋钰却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滑了一跤。


    幸的他迅速稳住身子,才没在沈慧面前出丑。但即便如此,宋钰还是脸色微微发红,十分不自在的挠了挠头掩饰自己的尴尬,“都怪底下洒扫的人太粗心了,回头让我阿娘好好罚他们。”


    几乎是宋钰话音刚落,他身后就响起了王姝嘉的声音。


    “沈大夫!”王姝嘉看见出现在自家内院的沈慧时,脸上滑过一抹诧然。


    沈慧温婉的向王姝嘉行礼:“宋夫人。”


    “阿娘,你也认识沈大夫啊?”沈大夫是来找阿姐的,我带她过去。”宋钰立刻接话。


    王姝嘉听到这话也没有多言,沈慧又向她行过一礼后,这才跟着宋钰离开了。


    待他们二人走远后,王姝嘉这才偏头同身侧的周妈妈道:“你觉不觉得,阿钰对沈大夫太过殷勤了些?”


    “咱们小郎君是个热络性子,且沈大夫与咱们娘子又十分要好,小郎君对沈大夫殷勤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周妈妈笑呵呵的答。


    王姝嘉却不这么认为。但她这人向来不是个独断专行的性子,儿女们大了之后,他们的事她一般都让他们自己处理。


    王姝嘉收回目光,带着周妈妈离开了。


    宋钰带着沈慧过去时,宋宝琅正和宋宝贞在院中逗烨哥儿玩。


    看见宋钰带着沈慧从院门外进来,宋宝琅当即快步迎过去,亲热拉住沈慧的手,开心道:“沈姐姐,你怎么来了呀?”


    “许久不见你,我过来看看你。”


    宋宝贞见宋宝琅这里有客人在,恰好烨哥儿也到快睡觉的时辰了,打过招呼后她就先抱着烨哥儿回去了。


    宋宝琅拉着沈慧在花树下的石桌上落座,又忙吩咐人上茶点。


    “快别忙了,咱们坐这儿清清静静的晒太阳说会儿话。”沈慧拉住宋宝琅。


    宋宝琅正要答话时,一转头见宋钰也坐下了,当即便赶他:“你不是说你最近很忙吗?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赶紧忙你的事去。”


    “我现在不忙了。”


    “不忙也去别处玩儿去,别杵在这儿打扰我和沈姐姐说话。”


    宋钰不想走,他和宋宝琅商量:“我安安静静的坐着,绝不打扰你们说话,成不成?”


    “不成!赶紧走!”


    宋钰并不想走,但却架不住来自亲姐的血脉压制,最后只得满脸不情愿的走了。


    待侍女们将茶点上了之后,宋宝琅便让她们都退下了,院中只留她和沈慧两个人清清静静的坐在一起说话。


    两人先是闲聊了一会儿,沈慧才说明来意。


    章氏会找上沈慧是宋宝琅意料之中的事,但宋宝琅没想到的是,章氏会这么快找上沈慧。


    毕竟从她和徐清岚“和离”到现在不过两日而已,章氏这就坐不住了?


    沈慧虽然话不多,但却心细如发。一开始她还只当宋宝琅和徐清岚是真的要和离了,可今日见到宋宝琅之后,却发现宋宝琅气色红润心情颇好的模样,便知这其中定然另有端倪。


    但她并未多问,只同宋宝琅道:“我今日见姨母时,姨母着急上火的嘴上都长燎泡了。”


    “着急上火也未必是因为我呀。”宋宝琅一脸无辜,“毕竟她向来不喜欢我这个儿媳,如今我和徐清岚和离,她该如偿所愿才是,怎么可能是因为我而着急上火呢!”


    沈慧听到宋宝琅这话,没忍住伸手在宋宝琅眉间戳了一下。


    “你这个促狭鬼儿。”沈慧笑了宋宝琅一通后,这才压低声音同


    她道,“我听张妈妈说,那日清岚从宋家回去后,只同姨母说了两句话,一句话是‘母亲现在满意了‘,另外一句是……”


    沈慧顿了顿,望着宋宝琅一脸听热闹的表情,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是什么?沈姐姐你快说呀。”宋宝琅催促。


    沈慧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如实相告:“清岚说,‘母亲说得对,当年死的人该是我才对。”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宋宝琅却听懂了。


    那一瞬间,宋宝琅只觉胸腔里像是突然伸进去了一只手,蓦的搅弄了一下,她心脏骤然泛起微微的疼意。


    当年徐清岚的兄长过世后,沈慧同对方的婚约也就彻底作罢了,但因着亲戚关系,两家偶尔还是走动的。


    徐清岚兄长过世后那段时日,徐清岚过得有多艰难,沈慧是知道的。但沈慧却从不知道,章氏曾对徐清岚说过这么诛心的话。


    当年章氏用这话来诛徐清岚的心,如今徐清岚又用这话来诛她的心,不得不说天道好轮回。


    宋宝琅垂下眼睫,轻声道:“沈姐姐,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沈慧一听这话,便明白了宋宝琅的态度,之后她便没再说跟章氏有关的事,只同宋宝琅闲聊了些其他的事情。


    原本宋宝琅要留沈慧用午食,但却被沈慧婉拒了。


    宋宝琅知晓沈慧的脾气,便也没过多挽留。恰好见宋钰还在院门外探头探脑的,宋宝琅便冲宋钰招手。


    宋钰立刻小跑过来。


    “你好生将沈姐姐送回去。”宋宝琅叮嘱宋钰,“若沈姐姐有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宋钰立刻点头如捣蒜。


    离开宋宝琅的院子后,宋钰带着沈慧往府门口的方向走。但走了一段路之后,沈慧突然问宋钰:“冒昧问一下,宋夫人此时可得空?”


    “我阿娘?”宋钰愣了愣,他不明白沈慧为什么突然问起宋母,但他看了看天色,还是如实道,“这会儿府中各处的管事应该都回完事了,我阿娘应该无事。”


    “那我能去拜见一下宋夫人么?”沈慧问。


    宋钰当即道:“自然可以,我带你过去。”


    他们二人过去时,王姝嘉刚料理完府中的琐事。听说宋钰带着沈慧过来了,王姝嘉愣了愣,旋即让人快请。


    沈慧进来后,先是客客气气向王姝嘉行过礼后,又大大方方向王姝嘉道谢。


    自从那次在徐家见过沈慧之后,王姝嘉对沈慧的印象便越来越好。如今见她又这般不卑不亢因医馆的事同她道谢,王姝嘉倒有些汗颜了,她坦言道:“当初我帮你是出于我的私心,你不怪我便好。”


    “夫人帮我是出于您的私心,但您的私心也成全了我。”沈慧温婉一笑,眉眼里尽是柔和。


    王姝嘉是愈发喜欢她了。


    但沈慧并没有在此久留,她向王姝嘉道过谢后,又婉拒了宋钰的相送,然后再度回到了徐家。


    寿春堂里,章氏正焦急的翘首以盼。


    她想着,宋宝琅之前和沈慧交好,此番沈慧去劝宋宝琅,宋宝琅多少应该卖沈慧一点薄面吧?


    章氏正胡思乱想着,就听见门外有婆子通传:“沈大夫来了。”


    “快请快请。”章氏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


    很快,沈慧就从外面进来了。


    章氏急急问:“阿慧,怎么样?”


    沈慧摇摇头。


    章氏顿时满脸失落的坐了回去。


    难不成,当真要舍下她这张脸去将宋宝琅请回来?——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70章


    一开始章氏还是不愿意。


    她觉得,她能让沈慧登门去找宋宝琅说话,已经是做了很大的让步了。


    宋宝琅却不肯借坡下驴,她何苦还要再去受她的气?这世上好女娘那样多,没了宋宝琅,还有张宝琅,李宝琅。


    但章氏的硬气没维持过一日。


    因为她又故技重施装病将徐清岚诓骗过来,想像从前那样游说徐清岚。


    但徐清岚却面直截了当表明自己的态度:“母亲不必白费心思了,我说过,此生我只娶簌簌一个妻子。如今我们既然和离了,那往后余生我只孑然一身守着母亲过便是。”


    “胡闹!你守着我这个老婆子过,那我们徐家的香火谁来传承!二郎,天底下的好女娘那样,你何必非……”


    “天底下好女娘确实很多,但我只要簌簌。”徐清岚打断了章氏的话,旋即自嘲一笑,“如今我们二人已签下了和离书,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徐清岚垂下眼睫,不再同章氏浪费口舌,只冷漠道:“母亲既然身体不适,那就好生歇息吧。”


    说完,徐清岚朝她行过一礼后,就径自走了。


    章氏气的直拍圈椅上的扶手,哽咽哭泣道:“作孽啊!真是作孽啊!”


    张妈妈立在一旁,待章氏的情绪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捧了盏茶递过去,小声劝:“老夫人,您快别哭了,仔细您的身体。”


    章氏却不肯住声,仍以帕掩面,呜咽哭个不停。


    张妈妈少不得劝慰:“老夫人,郎君从前对您百依百顺,无论是拜师还是走仕途,他都是按照您的期望走的。郎君长这么大,唯一自己做主的一件事就是娶大娘子。可如今大娘子又要同他和离,且这事还与您有关,大郎君这会儿心气不顺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们徐家的男人个个风流,怎么偏生到我这个儿子这里就歹竹出好笋了呢!”章氏哭的不能自已。


    自章氏嫁给徐清岚的父亲时,徐清岚的父亲身边莺莺燕燕就没断过。要不是他死得早,只怕早给徐清岚弄出了一堆弟弟妹妹出来了。


    有那样一个风流多情的爹,章氏怎么都没想到,她竟然能生出徐清岚这样一个情种出来。


    张妈妈只得谨慎答:“郎君是随了夫人您。”


    “在这一点上,我倒宁愿他随了他那个早死的爹,这样我们母子之间也不会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这话张妈妈就不好接了。


    章氏这会儿也哭累了,她接过张妈妈递过来的茶吃了几口润润嗓子后,这才擦干眼泪继续同张妈妈抱怨:“你说说,这世上哪有婆母上门去给儿媳赔罪,接儿媳归家这样倒反天罡的事?”


    一听这话,张妈妈便知章氏的态度松动了,张妈妈忙又趁热打铁劝了一番。


    章氏虽然满心不情愿,但迫于现实却不得不低头。


    她这个儿子是个犟种加情种,若自己这次真让他和宋宝琅和离了,只怕他当真会说到做到,此生再不娶妻生子。


    到时候她就成他们徐家的罪人了,待她百年之后,她还有何颜面去见徐家的列祖列宗。


    到最后,章氏只得妥协,她同张妈妈道:“你去同二郎说,让他明日陪我去趟宋家,去接他媳妇儿回来。”


    “哎,老奴这就去。”张妈妈当即应声就要去,但刚转过身,却又被章氏叫住。


    章氏吊着一张脸,想了想,又神色烦躁道:“你去问二郎今日得不得空?他若今日得空就今日去。”


    早点将那个祖宗请过来,他们家也能消停一些,她晚上才能睡个好觉。


    张妈妈得了这话后,当即便去找徐清岚,同徐清岚说了这事。


    徐清岚自然也想早点接宋宝琅回来,是以便定了今日。


    他们母子二人到宋家时,正是王姝嘉每日最忙的事后,管事仆妇们进进出出的,或来回事或是领对牌钥匙都要请王姝嘉示下。乌泱泱的人很多,但却丝毫不闻嘈杂声。


    章氏不是第一次来宋家了,但甫一踏进宋家,她却仍不由自主的有些紧张。


    仆妇将他们母子二人引进厅堂里坐下,又召人来奉上茶盏后,这才道:“二位稍坐片刻,婢子去回夫人。”


    说完,那仆妇便下去了。


    王姝嘉今日晨起后身体略有不适,宋宝琅和宋宝贞过来请安


    时察觉到了之后,她们姐妹二人便自发留下来帮王姝嘉料理家中琐事。


    是以仆妇进来时,一向忙的不得闲的王姝嘉正在吃茶,宋宝琅和宋宝贞一左一右坐在她身侧,一人翻着账簿,一人在听管事们回话拿主意。


    听说徐清岚带着徐母来了时,王姝嘉吃茶的动作一顿,旋即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待那仆妇退下后,王姝嘉才偏头看向宋宝琅:“你要随我过去瞧瞧么?”


    “不去。”宋宝琅拒绝的很干脆。


    她又不是她章氏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章氏不喜欢她的时候各种找她麻烦,如今她甫一来他们宋家,自己才不要立刻就巴巴的过去呢!


    王姝嘉点点头:“你不去也好,为娘去替你打个头阵。”


    说完,王姝嘉搁下茶盏,抚平衣袖上的褶皱后,这才起身朝外走。


    宋宝琅此刻自己不好出面的,但她又很好奇厅堂上的一切,遂招了个机灵的侍女过来,向她耳语几句后,那侍女当即便去了。


    王姝嘉到厅堂里时,已过去一盏茶的功夫了。


    “府上这会儿琐事多,让徐夫人和清岚久等了。”王姝嘉甫一进去,便笑着道。


    章氏先前确实等的有些不大高兴。但想到今日她登门的意图,便只能站起来赔笑道:“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叨扰亲家母了。”


    “徐夫人说的这是哪里话。有客登门我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就叨扰了呢!”王姝嘉在主座上落座后,先是客套了一番后,这才话锋一转,“不过这声亲家母我可担不起了。毕竟两个孩子如今已经打算和离了,这事徐夫人应当知道吧?”


    章氏一直都知道,王姝嘉嘴皮子利索,今日也做好了被王姝嘉刁难的准备。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王姝嘉一上来就直接让她这么下不来台。


    此刻顶着王姝嘉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章氏只好磕磕绊绊道:“知,知道。只是也没为什么,就这么和离也太儿戏了。”


    徐清岚听到这话,顿时蹙眉。


    而王姝嘉则顿时了然,合着章氏今日登门是来和稀泥的。


    “徐夫人此言差矣,这事上次清岚送簌簌回来时,就已经说清楚了。簌簌是我的女儿,她既不得你这个婆母的喜欢,如今他们要和离,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是支持的。只是我们家老爷这几日外出公干去了,待他回来之后,我们就让人去搬簌簌的嫁妆。”说完之后,王姝嘉便端起了茶盏。


    章氏虽出身小门小户,但主家端茶意味着送客这个举动她还是知晓。


    章氏今日来宋家接宋宝琅前,心里本就不大情愿,此刻被王姝嘉这么一刺,那些不情愿顿时窝成了一团火,她顿时忘了来意,当即便丢下一句,“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后,就拉下脸走了。


    徐清岚立刻起身,为章氏的失礼向王姝嘉赔过不是后,这才去追章氏。


    甫一出了宋家的府门,章氏便将所有的火气全发在了徐清岚身上:“我说我不来,你非要让我来,现在看着你那岳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将我的脸放在地上踩,你满意了吗?”


    “究竟是谁在摆高高在上的姿态?”徐清岚反问,“母亲您心知肚明,簌簌之所以要同我和离,是因为您没事找事常常刁难她。此番她要与我和离时,岳母已知晓其中内情了。但您今日来宋家却连句软话都不肯同岳母说,岳母如何肯对您有好脸色?”


    “我……”章氏欲张口辩驳,但徐清岚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母亲此刻心中想必十分恼怒,您觉得您是簌簌的婆母,今日您都已经屈尊降贵来宋家了,岳母和簌簌怎么能这么还这般不给您面子吧?”


    被徐清岚戳中心思的章氏当即便怒道:“难道不是吗?我都已经倒反天罡的来接她了,她还摆什么谱儿?难不成我这个婆母还得三拜九叩给她赔罪道歉不成?”


    “没有人要求母亲您给簌簌三拜九跪赔罪道歉,是母亲您态度倨傲,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何处。既然如此,母亲今日何必来?”


    “你当我想来吗?要不是因为你,我何必来?”


    要不是因为你这种话,徐清岚已经听章氏说过无数遍,如今他早已是心如止水了。


    他垂眸,神色漠然将章氏的话又还给她:“母亲不必为了孩儿,反正母亲也不喜欢簌簌,既然如此那就和离吧,往后余生孩儿只守着母亲过活便是。官署还有事,孩儿先行一步。”


    说完,徐清岚又抬袖向章氏行了一礼后,便径自走了。


    章氏被气的浑身发抖但却又无可奈何,见宋家府门口有小厮在,章氏不想让王姝嘉白白看笑话,遂咬着牙上了自家马车离开。


    转瞬宋宝琅便已经知晓厅堂里发生的事情了。


    章氏那人向来自行其是惯了,她这么快就来宋家已经出乎宋宝琅的意料之外了。但听完厅堂里发生的事情之后,宋宝琅顿时又觉得: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章氏。


    若今天章氏当真和颜悦色来接她回去,她反而会觉得奇怪。


    “明明是她为老不尊,闹的家里鸡犬不宁的,今日既是来服软的,那该好好摆正她的姿态才是,一副和稀泥的模样给谁看?”王姝嘉向来是好脾气,可今日从厅堂出来后,整个人却被气的不轻。


    若之前早知章氏是这样的人,当初说什么她都不会让宋宝琅嫁给徐清岚。


    “母亲您消消气。”宋宝贞忙柔声劝道。


    宋宝琅也跟着道:”就是,母亲您为这事气坏身子,不值当的。”


    她们正说话间,有仆妇来禀,说烨哥儿醒了,正哭着找宋宝贞呢!


    宋宝贞只得先回去了。


    待宋宝贞走后,王姝嘉这才拉住宋宝琅的手,满脸心疼道:“簌簌,嫁去徐家后你受苦了。”


    “去岁我刚嫁过去那段时间,徐清岚他母亲确实对我很不好,但阿娘你知道的,我这人顾得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那时候我和徐清岚正是新婚燕尔,甜蜜的时候吃苦就不太能感觉到。后来感觉到了之后,我确实忍让过一段时间,但我发现他母亲那人会蹬鼻子上脸后,我就没忍了。而且其实徐清岚也一直有在调和,后来他更是直接不让他母亲见我,也不许他母亲来找我麻烦。”


    宋宝琅不想因为章氏的缘故,让她阿娘也觉得徐清岚不好,所以便如实同她阿娘说了。


    王姝嘉如何不明白宋宝琅的心思呢!她叹了一口气,抬手搂住宋宝琅。


    “簌簌,阿娘生平最大的所愿,就是希望你能平安喜乐嫁得良人,不要走阿娘走过的老路。可没想到,到最后竟然还是……”后面的话,王姝嘉没有说出来,但宋宝琅却懂了。


    她靠在王姝嘉的怀里,小声道:“阿娘,徐清岚不是范文正。”


    范文正那人只是一味的愚孝,但徐清岚不是,在她和章氏之间,他一直在护着她的。


    “阿娘知道清岚不是范文正,他比范文正有担当多了,而且也肯坚定的站在你这边。但是簌簌,那到底是清岚的母亲。”王姝嘉面露忧虑之色。


    “阿娘,我明白您的担忧。您是想着那到底是徐清岚的母亲,如今徐清岚心中有我,所以站在我这边。可时间长了之后,若夫妻之情不敌母子之情,徐清岚就会站到他母亲那边去,您怕我再受委屈。”


    王姝嘉点头,这是她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生下的


    女儿,她将她视作掌上明珠,如何肯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


    “但是阿娘,我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我从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从前之所以受徐清岚母亲刁难,不过是因为那时被爱情蒙蔽双目罢了。但在去岁给徐清岚写下那封和离书时,我突然发现我嫁给徐清岚之后竟然受了那么多委屈之后,我就打定主意,我再也不会为徐清岚委曲求全了。


    所以这次我也同徐清岚说清楚了。我心里有他,若能与他共度余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若这个共度余生里还有他母亲的刁难,那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王姝嘉生怕宋宝琅被情爱一叶障目,但如今听她头脑清醒的说完这番话之后,王姝嘉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此刻回到寿春堂的章氏却是火冒三丈。


    她今日拉下脸去了趟宋家,非但没将宋宝琅带回来,反倒还被王姝嘉刺了一通,现在徐清岚也怪她。


    章氏又气得喋喋不休的同张妈妈抱怨,却不想张妈妈也委婉的说,此事错在她。


    章氏顿时就不高兴了,当即便挥手让张妈妈下去。


    张妈妈见状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她刚从堂中出来,就见侍女引着沈慧从外面进来。


    “沈娘子。”张妈妈忙迎了上去。


    沈慧笑着同她见过礼后,问:“姨母这会儿可歇觉了?”


    “没呢!这会儿正在堂中生气呢!这不,连老奴都赶出来了呢!”


    沈慧一听这话,顿时压低声音问:“姨母去宋家了?”


    张妈妈点点头:“与郎君一道去的。非但没见到大娘子,反倒跟郎君又起了争执。”


    沈慧一听这话顿时便了然了,她也不再多问,只道:“劳烦妈妈帮我通传一声吧。”


    “好,沈娘子稍等片刻。”


    章氏在上京并无亲友,从前倒是和邹如茵交好,但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她也与邹如茵彻底断了联系。如今她心中憋屈,正愁无人倾诉呢,可巧沈慧就来了。


    章氏拉着沈慧坐在自己身侧,开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同沈慧抱怨起来。


    沈慧知道章氏的性子,便以安抚为主。待章氏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之后,她才轻声细语道:“姨母,若您是簌簌的婆母,且此番簌簌要同清岚和离与您无关,您今日并没有做错什么。可眼下簌簌要同清岚和离,那她就不是徐家的儿媳了,且宋夫人是出了名的疼女儿,她如今既知晓了簌簌要同清岚和离的缘由,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她今日刺您一通还算是轻的呢!”


    沈慧性子温婉,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兼之先前她已让章氏将自己心中的委屈倾诉出来了。因此这时章氏再听到她说这话时,心中倒没有像先前张妈妈说时那般反感。


    而且这种话一个两个说,章氏或许不当回事。可现在沈慧也这么说,章氏心中不禁生出一丝犹豫:难不成今日当真是她错了?


    沈慧见章氏面露迟疑之色,便知自己的话她听进去了。


    沈慧遂握住章氏的手,柔声道:“姨母,若论亲疏您和我之间可远比我同簌簌亲近多了,所以今日我同您说几句心里话。您若觉得我说的在理,您就听一听,您若觉得我说的不在理,您也别恼我,成么?”


    “你说。”


    “我和簌簌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清楚她那人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关于她和姨母您之间的种种,我这个外人没有资格置喙。我只是想同姨母您说,姨母您不妨好好想想,您想要什么。您若想您和清岚仍像从前那样母慈子孝,那么您得拿出您的诚意来,才有可能换簌簌的回心转意。”


    顿了顿,沈慧又道:“而且姨母,以我对簌簌的了解,她应当无意羞辱逼迫您,不过是想要您一个态度罢了。”


    “想要我的态度?”章氏木讷的看向沈慧。


    “没有哪个新妇是揣着对婆母的敌意嫁进夫家的,而且婆媳之间也不该是敌人。”


    沈慧离开之后,她这句话却始终在章氏的脑海中回荡。


    章氏鲜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张妈妈不放心的偷偷朝里面看了好几回,见章氏一动不动的坐在罗汉床上时,张妈妈心中纳闷不已,但却没敢上前。


    这天夜里,章氏辗转反侧了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但是她并没有唤人,只是一直呆呆的坐在床上,直到天光穿过窗纱落在她房中的桌椅上后,章氏才唤人进来伺候。


    原本今日不该张妈妈当值,但张妈妈心里不放心,一大早便又巴巴的过来了。


    章氏穿戴妥当后,坐在桌边独自用过朝食后,突然道:“让人去套车,我要去宋家。”


    张妈妈心下一惊,试探问:“郎君这会儿去上值了,要不等郎君回来,让郎君陪老夫人您一道?”


    “不必等二郎回来,现在就去。”——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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