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今夜天光暗淡,无星无月。
即便离京五载,但回家的路,霍骁仍烂熟于心。他一路打马疾行,待到侯府门前时,才一把勒住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沉闷而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在夜色里响起。
侯府的老仆颤巍巍打开门,就见面前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只是对方的面容被掩映在斗笠里。
老仆正要开口询问对方身份时,对方却一把掀开斗篷,笑容明朗道:“翁伯,我回来了。”
那老仆却像见了鬼一样,眼睛瞬间瞪的老大,整个人登时便要朝后倒去。
霍骁忙一把扶住对方,飞快道:“翁伯,我不是鬼,我是人!不信你看,我还有影子呢!”
原本被吓的快晕过去的翁伯一转头,果然看见霍骁身后有一道影子。
而鬼是没有影子的。
“小侯爷,您没死?您还活着!”翁伯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嗯,我没死,至于具体的,回头我再同你细说。我爹娘这会儿在府里吧?”霍骁一面说着,一面便要往里走。
翁伯顿时点头如捣蒜:“在呢在呢,老奴带小侯爷过去。”
而此时霍母喝过药刚歇下,宋宝琅替她放下帘子之后,去外面向霍毅辞行。
霍毅坐在轮椅里,面容消瘦头发斑白,他向宋宝琅道谢:“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霍伯伯您言重了,我也没做什么。”宋宝琅不敢当霍毅这声辛苦,最近这段时间她不过是时常过来陪霍母说话罢了。顿了顿,宋宝琅看着霍毅消瘦的身形,不禁劝了句,“霍伯伯,您也要保重身体。”
如今霍骁不在了,偌大的忠勇侯府就剩他们夫妻二人相互扶持了。若霍毅的身体再有个好歹,霍母是决计撑不下去的。
霍毅颔首,见天色不早了,他也没再多留宋宝琅,而是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宋宝琅正要推拒时,就听见外面响起匆促的脚步声。
自霍骁战死的消息传来后,整个忠勇侯府已然成了一潭死水,平日下人们走路都刻意放轻脚步,生怕惊到了霍母。可今日外面的脚步却很急促,宋宝琅心下不禁滑过一抹狐疑。
不过这到底是霍家的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霍伯伯,我就先回去了。”宋宝琅同霍毅说完后,向霍毅行了一礼,正要转身往外走时,挡风帘却猛地被人从外面掀开。
寒风夹杂着雪花扑进来,宋宝琅一时不察被风雪迷了眼,她下意识站在原地揉眼睛。
下一瞬,一道熟悉而激动的男声骤然响起:“簌簌!”
宋宝琅猛地抬眸。
这是霍骁的声音?!可是怎么可能!霍骁不是两年前就已经战死了吗?
可眼下她被风雪迷了眼睛,只模糊看见面前站着一道人影,但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宋宝琅正用力揉眼睛时,坐在轮椅上的霍毅已不可置信唤了声:“骁儿?!”
风尘仆仆归来的霍骁看着他离京前尚还英姿勃发的父亲,此刻却已身形佝偻头发花白时,不禁悲从中来。
“父亲。”霍骁膝盖一弯,便朝霍毅跪了下去,哽咽道,“是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直到这一刻,宋宝琅才确定,真的是霍骁回来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霍毅已飞快将轮椅推到霍骁面前,一把搂住跪着的霍骁。
向来铁骨铮铮的霍毅瞬间泪洒衣襟。
而房中原本已沉睡的霍母听见外面的动静掀帘出来,看见跪在地上的霍骁时,神色有一瞬的恍惚。旋即她疾步过来,目光慈爱而激动:“我的儿啊,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肯入娘的梦了。”
霍母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而霍骁在看见他从前爽朗爱笑的母亲,此刻面容憔悴整个人弱不胜衣时,只觉心如刀割。
“阿娘,是孩儿不孝。”霍骁重重向霍母磕了个头告过罪后,又泪如泉涌解释,“阿娘,这不是梦,孩儿没死,孩儿活着回来了。”
霍母起初不信,直到她摸到了霍骁脸上的温度,以及看着霍骁已褪去了青涩的眉眼时,这才相信这不是梦,是她那原本死去的儿子真的回来了。
霍母顿时抱着霍骁嚎啕大哭起来。但刚哭了两声,她突然就毫无预兆的晕过去了。
“阿娘!”
“伯母!”
“夫人!”
屋中三道关切的声音同时响起,霍骁抱住晕过去的霍母,当即吩咐人去请大夫。
这两年霍母身体不好,霍毅索性直接请了个大夫住在府里。是以没一会儿,大夫就被请过来了。
大夫替霍母诊过脉之后,说霍母并无大碍,只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的晕厥,待缓过来之后就好了。
霍毅颔首应了,那大夫便退下了。
霍毅这才看向霍骁,问起他死而复生之事。
“两年前,我奉隋国公之命做先锋,率人去伏击北狄人,却迟迟没等来援军,而在交战过程中,我寡不敌众受伤跌落下山谷中,被底下的湍流冲到了下游,被一个牧民所救。当时我伤得很重醒来后又失去了记忆,就一直跟着那个老牧民过活,直到三个月前,我在采药过程中意外恢复记忆后,我当即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霍骁听完后沉默不语,宋宝琅红着眼眶道:“你能活着回来太好了。”
先前因着父母的缘故,霍骁一直没能同宋宝琅说上话,此刻他当即道:“”对不起簌簌,让你担心了。
“你对不起的人不是我,而是霍伯母和霍伯伯。”
这两年里,霍毅夫妇二人过得有多难捱,宋宝琅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们正说话间,翁伯来禀:“侯爷,徐侍讲来了。”
前两日徐清岚下值归家后,发现宋宝琅还没回来时,也会来霍家接宋宝琅。
但他并未进来,而是守在府门外等宋宝琅。今夜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宋宝琅迟迟没出来,徐清岚这才不得已进来了。
而霍毅听到翁伯的禀报后,第一反应并未回答翁伯,而是下意识去看霍骁。
霍骁此刻的目光全落在宋宝琅身上。
宋宝琅听到徐清岚来接她了,便同霍毅和霍骁夫子二人道:“霍伯伯,霍骁,天色不早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霍毅颔首,霍骁当即便道:“我送你。”
“不用了。”宋宝琅拒了。
但霍骁却不许宋宝琅推辞:“用的用的,若让宋伯父知道,天黑了我若不送你,宋伯父肯定会骂我的。”
说完,霍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替宋宝琅将挡风毡帘掀开。
宋宝琅神色无奈:“霍骁,真不用了,我……”
宋宝琅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门外沐雪而立的徐清岚。
徐清岚一身天青色宽袖长衫,外罩氅衣,长身玉立在风雪中,仿若一株雪中青松。
霍骁看见徐清岚的第一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宋宝琅从小就喜欢好看的,无论是锦衣华服还是人。面前这个人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是宋宝琅看见就移不开眼的那种。
而在霍骁打量徐清岚时,徐清岚也在看他。
最近宋宝琅时常来霍家,霍家有什么人都十分清楚。而且刚才他站在雪地里时,清楚的听见了宋宝琅那声“霍骁。”
徐清岚不明白,已经死了两年的霍骁为什么会突然死而复生。
但在看见霍骁那一瞬间,他的心中顿觉不寒而栗。
他与宋宝琅成婚前就已然知晓,宋宝琅和霍骁青梅竹马长大,当年若非霍骁战死,宋宝琅嫁的人本该是霍骁。
先前徐清岚可以自我开解,说他一个活人何必要同一个亡人计较。
可现在,那个亡人却活过来了,此刻还好端端的和宋宝琅站在一起。
徐清岚心中惊惧不安,但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径自上前走到宋宝琅身侧,将身上的氅衣取下来披在宋宝琅身上后,柔声解释:“我见你迟迟没出来,心下担心便进来接你了。”
宋宝琅觉得徐清岚这话说的奇怪:“我在霍伯母这里有何好担心的?”
徐清岚笑笑没说话,只垂眸认真替宋宝琅系氅衣的带子。
这下霍骁急了,他当即挤过去,问宋宝琅:“簌簌,这谁啊?”
他和宋宝琅从小一起长大的,宋宝琅认识的人他都认识。而且在他战死前,他阿娘的来信中也并没有提到宋宝琅身边有这样一个郎艳独绝的男子。
“他……”宋宝琅正要开口时,却被徐清岚抢了先。
徐清岚握住宋宝琅的手,神色温润带笑:“霍小侯爷,在下徐清岚,是簌簌的夫婿。”
徐清岚最后那句话,成功让霍骁变了脸色。霍骁仿佛骤然被人打了一闷棍,整个人狼狈毕现。
霍毅听得此话后,便推着轮椅走到门口,同并肩而立的宋宝琅和徐清岚道:“簌簌,徐侍讲,天色不早了,我就不虚留你们了。”
霍毅既下了
逐客令,宋宝琅深深看了霍骁一眼后,只得与徐清岚一同离开了。
霍骁踉跄着追了两步,却又蓦的停了下来,神色痛苦的站在原地。
他们是夫妻,即便他追上去又能如何呢?
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霍骁才失魂落魄回到霍毅身侧,嘶哑问:“簌簌是什么时候成婚的?”
“今年正月十八。”
霍骁闻言,倏的攥紧拳头。
若是两年前那场伏击战中,他等到了援军,亦或者他跌下山谷后没有失忆,那他和宋宝琅都不会是今日这样的结果。
悲愤至极的霍骁一拳捶在廊柱上,手背上顿时鲜血淋漓。
霍毅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骁垂下头,手背上的血滴滴答答落下来,染红了他脚边的地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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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回府的路上,徐清岚和宋宝琅并肩而坐,两人虽然都没说话,但徐清岚却始终紧紧握着宋宝琅的手。
宋宝琅没说话是因为她还没从霍骁死而复生这个惊喜中回过神来。徐清岚没说话,则是因为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一个死了两年的人竟然突然又活过来了。而且同为男人,霍骁看宋宝琅的眼神,徐清岚再清楚不过了。
霍骁心里还惦记着宋宝琅。那宋宝琅呢?
徐清岚的目光不由落在宋宝琅身上。
之前宋宝琅梦里曾唤过霍骁的名字,而且今日霍骁死而复生归来时,他虽然未曾目睹他们二人重逢时的场景,但宋宝琅心里的欢喜和激动的眼泪他都感受到了。
在看见霍骁死而复生时,徐清岚第一次痛恨他和宋宝琅之间有同心蛊的存在。
拜同心蛊所赐,他感受到了他妻子对另外一个男人活着回来的欢喜和眼泪。那一刻,嫉妒的虫子不断啃噬着徐清岚的心,但徐清岚却不敢问宋宝琅半句。
他们两人回到徐家后,宋宝琅将这个喜讯告诉了绘春和鸣夏等人。
绘春和鸣夏震惊过后都高兴不已。霍小侯爷死而复生真是太好了。
徐清岚看着她们主仆三个人开心的模样,只觉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借口还有公务没处理去了书房。
书房同抱朴堂的热闹不同,这里冷冷清清一灯如豆,但徐清岚却仍静不下心来。
他满脑子都是先前他等在侯府外,心里突然涌上的欢喜和喜极而泣的眼泪。那是宋宝琅看见霍骁归来时的情绪,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
正在徐清岚无比嫉妒烦闷时,长松喜笑颜开进来:“郎君,长梧来信了。”
长梧去苗疆之后曾陆续来过几封信,但无一例外都是告罪的信。
徐清岚以为这次也一样。他随手将信拆开随意瞥了一眼,大掌倏的攥紧手中的信纸。
长松见状以为是长梧又没找到能解同心蛊的蛊师,遂宽慰徐清岚:“郎君,小人听说苗疆那边地势复杂很不好寻人的……”
“出去!”徐清岚厉喝。
长松顿时不敢再多言,忙不迭退出去了。
书房里顿时又只剩徐清岚一个人了。徐清岚捏着信纸又枯坐了好一会儿,这才复又将长梧的信重新看了一遍。
长梧在信里说,他已经找到当初卖给宋宝琅同心蛊的那个老道了,正在带着那个老道返回上京。不出意外的话,过年前应该能抵京。
徐清岚的目光死死钉在“不出意外,过年前应该能抵京”这行字上。
之前长梧费尽心思都没能找到能解同心蛊的蛊师,今日霍骁甫一死而复生归来,他便收到了这封信,难不成就连老天爷都站在了霍骁那边。
徐清岚眼底顿时浮起一抹黯然。
但转瞬他又重新振作起来了:就算老天爷站在霍骁那边,他也绝对不会将宋宝琅拱手相让的。
徐清岚将长梧的信折好收起来后,熄灭桌案上的烛火走出书房。
等他回到卧房时,宋宝琅正倚在熏笼上昏昏欲睡,鸣夏则站在她身后用篦子替她梳发。见徐清岚回来,鸣夏正要行礼时,却被徐清岚抬手止住。
徐清岚径自走到宋宝琅身后,接过鸣夏手中的篦子,替宋宝琅慢慢梳着发。
鸣夏见状,当即便悄然退下去了。
房中炭火哔啵,恹恹欲睡的宋宝琅身子骤然一歪,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扶住。
宋宝琅歪头睡眼惺忪看了一眼面前的人。
“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说话间,徐清岚打横将宋宝琅抱起来,径自朝拔步床走去。
宋宝琅窝在他怀中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徐清岚甫一将她放到床上时,宋宝琅正要翻身时,徐清岚突然将她的手腕压在枕上,蓦的就倾身吻了下来。
毫无防备的宋宝琅正要拒绝时,可她刚启唇,反倒给了徐清岚趁虚而入的机会。
“唔——”宋宝琅试图退缩,但徐清岚却更热烈的纠缠着她。与此同时,他的大掌也不安分的往她衣襟里钻。
“簌簌,同心蛊又快发作了,我难受。”趁着喘息的间隙,徐清岚可怜巴巴的蹭着宋宝琅向她求欢。
却被宋宝琅毫不留情的推开了。宋宝琅一把拉起滑落至肩头的衣襟,没好气瞪了徐清岚一眼:“别睁着眼睛说瞎话啊,离同心蛊发作还有几天呢!你哪儿难受了?”
“我的心难受,不信簌簌你摸。”说着,徐清岚一把拉住宋宝琅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
宋宝琅原本很困,但被徐清岚这么一折腾,她瞬间清醒不少了。
宋宝琅上上下下打量了徐清岚一番,突然有些不确定开口:“徐清岚,你在吃醋?”
“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徐清岚一脸受伤的表情看着宋宝琅。
宋宝琅:“……”
难怪她总觉得,今天从侯府回来之后,徐清岚就怪怪的,原来是这个原因。
宋宝琅认识徐清岚一年多了,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徐清岚,宋宝琅觉得既无奈又好笑。她眼珠子咕噜一转,露出了个狡黠的笑意,故意道:“嗯,确实表现的不够明显。”
“那我下次表现的再明显一点。”
“不是?怎么还有下次?”
宋宝琅话刚说完,就被徐清岚拉进了怀里,徐清岚握住的手,贴在他身上的同时,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还有这里也难受。”
宋宝琅整个人顿时被烫的直冒热气。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被徐清岚压在了锦被里,徐清岚吻着她的同时,他技术高超的手也没闲着。
宋宝琅原本拒绝的话,转瞬就成了舒服的呓语。
有风沿着没关严的窗缝溜进来,吹的灯晕摇曳晃动。
雕花拔步床的床幔重重垂下来,将床里面的光景遮的严严实实,无人能窥见半分,只依稀传来絮絮低语。
“这个力道,簌簌喜欢吗?”
无人答话。
“嗯,我感觉
到了,簌簌喜欢的。”
“啪”一声轻响,有风拂动间,掀起床幔一角,正好让人窥见一只白嫩的手捂住了那张絮叨的嘴。
下一瞬,床幔又被紧紧掩住,再不让人窥见分毫。
夜风越吹越越猛,吹的廊上的夜霜扑簌簌往下掉。
今夜,注定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宋宝琅不知道被翻来覆去了多少回,最后她终是撑不住困意在徐清岚怀中沉沉睡着了。
餍足的徐清岚抱着怀中的人,亲吻着她被汗打湿的发顶。
只有这一刻,徐清岚才觉得,宋宝琅是属于他的。
但宋宝琅却睡的不舒服,她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但却伸手推了徐清岚几下,蹙眉嘟囔道:“徐清岚,不要了,我困。”
“嗯,困就睡吧,不闹你了。”徐清岚亲了亲宋宝琅的脸颊,这才退出来。
之后他披衣下床,拎起床畔暖壶里的水兑好水温,替宋宝琅擦洗后,自己就着宋宝琅用过的水也洗了洗,然后才上床重新将宋宝琅搂进怀里。
其实今夜徐清岚是抱着试探的心思向宋宝琅求欢的。
他知道,宋宝琅和霍骁之间有青梅竹马的情意,霍骁战死后,与他父母有关的事,宋宝琅也总是十分上心。今夜霍骁死而复生归来,若宋宝琅心里全是霍骁,那宋宝琅定然会断然拒绝他。
可宋宝琅没有拒绝他,刚才情浓时,宋宝琅甚至还主动配合他。
不论她今夜的不拒绝是因为同心蛊,还是因为其他缘故,对徐清岚来说都是件好事,这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虽然他不确定这个机会有多大,但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手。
徐清岚自认对宋宝琅还算了解,可他对霍骁这个情敌所知甚少。
他只知道他和宋宝琅青梅竹马长大,而且两年前,若是他没有“战死”,宋宝琅会嫁给他。以及崔焕用那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来形容霍骁。
当时徐清岚还曾觉得崔焕形容的太过夸张,可今夜真见到霍骁后,徐清岚才意识到崔焕说的毫不夸张。
霍骁神采飞扬英姿勃发,身上有股少年人独有的明朗热烈。
而且今夜从霍骁看宋宝琅的眼神上不难看出,霍骁心里还有宋宝琅。
从前霍骁是个死人,他都能杵在他和宋宝琅之间,让他吃了好几次醋。如今他死而复生了,徐清岚更是将他视作劲敌。
但他对他这个劲敌除了知道他是宋宝琅的竹马之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留住宋宝琅,他得先打败这个劲敌。
徐清岚瞬间打定了主意,他明日要再去找崔焕一趟。
关于宋宝琅和霍骁之间的过往,没有人比崔焕更清楚了。
徐清岚想知道,宋宝琅和霍骁从前的感情能到什么地步,以及霍骁是个什么样的人。
只有知道这两点,他才能相机行事。
徐清岚不知道的是,在他打听霍骁和宋宝琅过往时,霍骁也在打听他的。
霍骁和宋宝琅青梅竹马长大,在霍骁知慕少艾的年纪,他就决定要娶宋宝琅为妻了。
可在他不在的这两年里,突然横空杀出了个徐清岚娶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娘,霍骁如何能甘心!——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53章
第二日趁着用午食的间隙,徐清岚去了趟兵部找崔焕。
两年前战死的霍骁突然死而复生的消息,今早就传遍了上京,顿时在朝野上下掀起了轩然大波。
崔焕得知此事后原本也打算来找徐清岚的,却不想徐清岚先一步来找他了。
“徐兄,你的情敌死而复生归来,你现在是不是该如坐针毡如临大敌了?”甫一见面,崔焕便揶揄徐清岚。
若搁在从前,徐清岚只会懒得搭理他,却不想今日他竟然一本正经的点头了。
崔焕顿觉匪夷所思。
“徐兄,你被人夺舍了,还是认真的?”
徐清岚掀起眼皮,凉凉的看向崔焕。
“不是,你认真的啊!”崔焕不明白,“就算宋三和霍骁从前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可现在宋三已经是你的娘子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徐清岚垂眸,对崔焕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道:”你同我说说他们之间过去的事吧。”
崔焕见徐清岚问的认真,便也不再插科打诨。
上京权贵圈子就这么大,牵五挂六下来,各家便也相熟了。再加上平日宴饮雅集上也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次数多了,年纪相仿的孩童便也逐渐相熟,慢慢的脾性相同的人就玩到一起去了。
崔焕比宋宝琅年长三岁,所以对于宋宝琅和霍骁之间的事,他倒是记得一些。
“宋三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跟个糯米团子似的。那时候霍骁手欠嘴也欠,老是爱扯宋三的发带,而宋三那人从小就不吃亏,当即就提拳去揍霍骁。
“有一次不知怎么的,霍骁又惹恼了宋三,宋三气极就让她养的小黑犬去咬霍骁。结果好巧不巧的是霍骁怕狗。宋三发现这一点之后,就经常用她的小黑犬威胁霍骁,之后霍骁每次见到她之后都对她俯首帖耳。后来哪怕宋三的小黑犬死了,霍骁仍对宋三言听计从……”
说到这里时,崔焕顿了顿,似是犹豫要不要说。
徐清岚道:“你但说无妨。”
“那时大家都打趣,说宋三的小黑犬虽然死了,但却得了霍骁这只新犬。那时候谁敢欺负宋三,霍骁总是第一个冲出来保护宋三。
“还有其实宋三及笄那年,霍家也曾派人去宋家提过亲,不过被宋夫人婉拒了。”
徐清岚听到前面半段时眉眼低沉,但在听到最后那句后,他又霍然坐直了身子:“你可知道我岳母婉拒的原因?”
“宋夫人对外说,宋三年纪尚小,她想多留宋三几年。而且不但是忠勇侯府,当时其他去宋家提亲的人,也被宋夫人以这个说辞婉拒了。”
徐清岚听到这话,顿时又满脸颓废的坐了回去。
崔焕是真想不明白,霍骁死而复生归来后,一向沉稳的徐清岚为何突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就算霍骁和宋宝琅之间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他才是宋宝琅的夫婿,他到底在怕什么?
“而且吧,我感觉他们之间,其实更多的是霍骁剃头挑子一头热。”
崔焕这话刚说完,就见徐清岚突然急切盯着他:“此话怎讲?”
“霍骁喜欢宋三这件事,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但宋三对霍骁好像没有男女之情。”说到这里时,崔焕斟酌了一下,选了一个合适的说辞,“我感觉那时候的宋三在男女之事上好像没有开窍。”
“若她对霍骁没有男女之情,为何会与霍骁之间有婚嫁之言?”
徐清岚这个问题把崔焕问住了。他只能摊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一个外人哪里能知道的那么清楚。
徐清岚闻言,便也没再为难崔焕。
倒是崔焕宽慰他道:“我觉得你的反应太过了。当初你和宋三的婚事,宋三也是亲自点了头的。总不能现在霍骁回来了,宋三又要踹了你同霍骁重修旧好吧?而且以我对宋三的了解,若她当真喜欢霍骁,那当初就没你什么事了。”
徐清岚觉得,崔焕说的既没道理但同时又有很道理。
若他和宋宝琅之间没有那封双方已签字画押的和离书,那宋宝琅自然不会为了霍骁而踹了他。可现在他们三月之期已至,霍骁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了,徐清岚无法坐以待毙。
不过崔焕说的也有道理,若宋宝琅当真很喜欢霍骁,那她就不可能会在霍骁周年祭未过时,就答应与自己议亲。
这样一想,徐清岚从昨晚一直延续至今的焦躁不安这才消散了些许。
恰好午食的时辰快结束了,徐清岚便也没再叨扰崔焕,而是又回了翰林院。
午后公务不多,徐清岚早早就做完了,一到下值时辰,徐清岚便急急出宫归家。
可他回去后,却发现抱朴堂灯火稀疏,宋宝琅又没在。
那一瞬间,徐清岚只觉如坠冰窟,他一拳砸在桌案上。
绘春闻声进来时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郎君,娘子回家探望夫人去了,让婢子同您说一声。”
“好,我知道了。”徐清岚应了声,将手缩回宽袖中,待绘春走后他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他还以为,宋宝琅今日又去忠勇侯府了,幸好不是。
徐清岚立刻换了身衣袍后,就径自往宋家而去。
而此时宋家所有人都围着突然说手疼的宋宝琅打转。
先前宋宝琅正和一家人说话时,右手手背上蓦
的传来剧烈的疼意,毫无防备的宋宝琅顿时被疼的打翻了茶盏,众人都吓了一跳,忙要请大夫来,却被宋宝琅止住。
“没事了,已经不怎么疼了。”宋宝琅疼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因不想家人担心,只能违心道。
王姝嘉不放心:“还是请大夫来看一看稳妥。”
“真没事阿娘。”说完,宋宝琅忍着疼意,将手掌摊开给王姝嘉看,“您看这不是好好的嘛。”
王姝嘉拉住宋宝琅的手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无红肿受伤的痕迹,王姝嘉这才放心。
“那什么,时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阿娘您和爹爹,还有大姐姐。”宋宝琅想回去找徐清岚算账,顺便看看他在搞什么幺蛾子,疼死她了。
王姝嘉闻言,便偏头吩咐周妈妈:“你去问问阿钰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让阿钰送他阿姐回去。”
沈慧在同宋宝琅辞别的当日就带着连翘搬出徐家了,她搬出徐家后,宋宝琅便将周妈妈和孔婆子给王姝嘉送了回来。
如今寿春堂那边有徐清岚顶着,章氏作妖也作不到她面前来,而周妈妈和孔婆子都是王姝嘉身边的得力之人,宋宝琅觉得她们留在抱朴堂也没有用武之地,倒不如回来继续为她阿娘效力。
周妈妈领命正要去,却被宋宝琅叫住:“不用去问,我自己回去。”
说着,宋宝琅又转过身,同王姝嘉撒娇道:“阿娘,从这里回桐花巷原本就不远。再说了,除了车夫之外,还有锦秋和愉冬呢,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呀。”
王姝嘉正要说话时,仆从来报说徐清岚来了,王姝嘉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徐清岚是专程过来接宋宝琅的,所以进府同宋昀夫妇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宋昀夫妇便也没多留他们。
甫一出宋家上了马车,宋宝琅就气冲冲向徐清岚:“徐清岚,你半个时辰前做了什么?疼死我了!”
徐清岚沉默须臾,默默将自己的右手伸过去。
马车里燃有一盏灯,在橘色的灯晕里,宋宝琅看见了徐清岚手背上的伤。
宋宝琅端详了好一会儿,面露狐疑问:“怎么弄的?”
她怎么瞧着,这伤像是徐清岚自己弄出来的。
“我以为你又去忠勇侯府了,一时失态就……”徐清岚垂下眼睛,不敢去看宋宝琅的脸色,只倾身抱住宋宝琅,低低道,“对不起。”
宋宝琅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她顿时愣住了。
好一会儿,宋宝琅才反应过来,她没好气瞪了徐清岚一眼:“你平日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个时候就糊涂了?”
“关心则乱。”
宋宝琅听到这话气的立刻将徐清岚推开:“还关心则乱!你忘了咱们俩现在共感这事了,你砸那一下心里是舒坦了,可疼的却是我!”
“我当时忘你我共感一事,对不起,我保证没有下次了。簌簌,你别生气了,好不好?”徐清岚放低姿态,柔声向宋宝琅道歉。
宋宝琅瞥了他一眼,将头扭至一旁,故意鸡蛋里挑骨头道:“你这道歉也忒没诚意,就这么干巴巴两句话就想让我原谅你?”
“自然不止这两句话。为表我道歉的诚意,我请簌簌去望仙楼吃酒如何?”
徐清岚请宋宝琅去望仙楼吃酒原因有二。其一,宋宝琅好酒,他请她吃酒为投其所好。其二,他想趁着宋宝琅醉酒后,向宋宝琅打听一些事情。
但徐清岚的算盘珠子一颗都没拨响。
因为刚到望仙楼没一会儿,宋宝琅就发现,平日一向老念叨酒多了伤身的徐清岚,今夜竟然殷勤的提她提壶倒酒时,宋宝琅就猜到了徐清岚另有所图。
是以在徐清岚又替她斟满了一盏酒之后,宋宝琅却将那盏酒凑到徐清岚唇畔,撒娇道:“我一个人吃酒多没意思呀,你陪我吃一盏。”
“你知道的,我酒量不好。”
“你若不吃,那我就去找别人来陪我吃酒了。”宋宝琅说着,作势便要闹脾气起身。
徐清岚拿她没办法,只得伸手去接宋宝琅递过来的那盏酒,宋宝琅却不让:“张嘴,我喂你。”
若让他自己来,这一盏酒他不得吃个两刻钟,宋宝琅想速战速决。
徐清岚拗不过宋宝琅,只得就着她的手吃了那盏酒。
宋宝琅这才重新坐了回去,慢悠悠的用筷子戳着花生米的同时,等着徐清岚的酒意上来。
那盏酒她喂的急,所以这回徐清岚的酒意也来得快。没一会儿,宋宝琅就看见徐清岚冷白的面皮染上了绯色,他原本清明的双眸也逐渐变得懵然起来。
宋宝琅一看徐清岚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这会儿醉了,这个时候的徐清岚最诚实。
宋宝琅顿时凑过去,先问了几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徐清岚一一答了。宋宝琅才问:“你今夜突然邀我来望仙楼吃酒,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喜欢吃酒,投其所好。”
“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目的?”
“有。”醉酒后的徐清岚老老实实答,“我想趁着你醉酒后,向你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
“你和霍骁之间为什么有嫁娶之言?”
宋宝琅懵了。她什么时候和霍骁有嫁娶之言了?!
但很快,宋宝琅就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她和霍骁的嫁娶之言有个前提的,如今显然徐清岚只知道嫁娶之言,并不知道这个前提是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和霍骁之间有嫁娶之言的?”宋宝琅比较关心这个。
徐清岚眸色迷蒙:“在你和我商议婚事时,我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说了此事。”
“那你为何从没同我说过此事?”
“我收到此信后问过你,你说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你既是心甘情愿嫁给我的,那追溯过往便毫无意义。”
“既然没有意义,如今你为何又要费尽心思打听?”
“因为霍骁又活过来了,我怕你不要我了。”即便此刻徐清岚已经醉了,但说到这里时,他却突然倾身紧紧抱住宋宝琅,声音里带着不安,“簌簌,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宋宝琅猝不及防被人抱了个满怀,醉酒后的徐清岚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他整个人像只宛若害怕被人抛弃的犬类,一直不安的用脑袋蹭着她。
宋宝琅觉得既好笑又惊诧。
蓦的,宋宝琅眼底滑过一抹坏笑,她捧住徐清岚那只作乱的脑袋,让徐清岚与自己对视。
“徐清岚,你还想知道我和霍骁之间为什么有嫁娶之言么?”
徐清岚不假思索答:“想。”
“那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徐清岚依言附耳过去,宋宝琅忍着笑意同他耳语几句。
徐清岚的眼睛慢慢撑圆,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惊诧之色。他看向宋宝琅,直勾勾盯着她,问:“你没骗我?”
“你若不信就算了。”说完,宋宝琅作势要走。
徐清岚忙拉住她,
乖乖点头:“我信的。”
平日的徐清岚或端正肃冷或温润,如今他醉酒后,倒显露出了几分可爱,宋宝琅没忍住在他脸上捏了捏,笑着交代:“这话我可只说一遍啊,你可千万记好了啊。”
徐清岚认真点了点头,但不过须臾,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54章
第二日寅正时分,徐清岚头疼欲裂的醒来。
外面雨声淅沥,廊下的灯笼在夜雨中轻晃,散发出朦胧的光晕。徐清岚下意识抬手去摁鬓角时,却发现自己胳膊动不了了。
他再一偏头,就见宋宝琅枕在他的臂弯里睡的正沉。
徐清岚不禁想起了昨夜。
那一盏酒吃完,他没一会儿就醉了了,连怎么回来的都不记得了。
徐清岚下意识看向怀中的宋宝琅。
她明知道自己不擅吃酒,但昨晚却非要使性子让自己吃那一盏酒,应当是故意想灌醉他。
可她灌醉他的目的是什么?
徐清岚揽着宋宝琅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想起他醉酒后发生了什么。恰好又到快上值的时辰了。徐清岚只得在宋宝琅眉心落下一吻,才托着她的后颈,慢慢抽出酸麻的胳膊。
宋宝琅甫一沾枕,就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
徐清岚替她将被子裹好,又拿了个汤婆子塞到宋宝琅脚下后,这才抱着公服去了外间,自己穿戴整齐盥洗好,才提灯冒着风雨出门上值。
宋宝琅睡到自然醒后顿觉身心舒泰。待她慢悠悠用过朝食后,绘春和鸣夏就一起捧着账簿进来了。
今日是腊月初一,各处铺子按照旧例将上个月铺子里的账簿全都送过来了。除此之外,宋宝琅还得核算今年各个铺子的进账,以及摒除工钱本钱各处花销后她能得到的净钱。
其实这些各处掌柜已经算过一遍了,但宋宝琅这边还是得再过一遍。
是以这一日里,抱朴堂里全是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这声音一直持续到徐清岚下值回来。
如今的徐清岚甫一下值,便径自归家了。甫一穿过月拱门,见院中灯火煌煌时,徐清岚一颗心霎时安定了下来。
徐清岚走到廊下将伞递给候在那里的婆子,自己掀开挡风帘进去,一股暖香顿时扑面而来。
绘春和鸣夏分坐下属两端,正一人报账一人核算。宋宝琅则居于主位,她的目光虽然落在手中的账簿上,但另外一只手却行云流水的在算盘上拨着算珠。
看着这样的宋宝琅,徐清岚不禁想到她刚嫁过来时的光景。
他比宋宝琅年长三岁,自两人定亲后倒也接触过几回,那时的宋宝琅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成日只想着吃喝玩乐。当时徐清岚甚至已经做好婚后他自己将家中的庶务一并处理的准备了。
可他们成婚第二日,他从书房回来,就见家中仆从全都站在廊下,一身胭脂红锈金鹧鸪春衫的宋宝琅正坐在圈椅里,笑盈盈的同底下人说话。
当时他怕宋宝琅刚嫁过来立不住威,便坐在一旁替宋宝琅压场子。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宋宝琅虽然面上笑吟吟的,但三言两语就压住了平日爱挑事的刺头。紧接着又是一顿恩威并施后,底下人顿时莫不对她毕恭毕敬。
目睹这一幕之后,徐清岚当天便将管家权交到了宋宝琅手里。
时至今日宋宝琅都不知道,当时为了这管家权,章氏还同徐清岚闹了一场。
徐清岚太清楚他母亲的脾性了,他将管家权交到宋宝琅手里,也是想给宋宝琅一份保障。
是以当时他母亲同他闹时,徐清岚只淡淡道:”母亲常说您独自抚养我长大很是辛苦,如今儿子既已成婚,那掌管中馈这等辛苦事自然该交新妇做,母亲您只管好生颐养天年便是。”
他母亲被他噎的无话可说后仍不死心,之后她又陆续寻了几件琐事,都被他挡回去了,再加上宋宝琅将整个家里管的无可指摘后,他母亲才不得不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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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杵在那儿做什么?”宋宝琅的声音拉回了徐清岚的思绪。
徐清岚回过神来,就见绘春和鸣夏纷纷起身向他行礼。
宋宝琅这才意识到时辰不早了,遂同绘春和鸣夏道:“今天先到这里吧,你们下去用饭歇息,今夜不必再过来伺候了。”
绘春和鸣夏应过后,一同退了出去。
徐清岚换了身衣袍出来,见宋宝琅在揉肩膀,便径自走到宋宝琅身后,抬手为她捏肩的同时,扫了一眼桌上的账簿,宽慰道:“这些账簿又不急于一时,你慢慢来便是。”
“你说得轻松,如何能慢的起来。核算完各家铺子今年的进账后,还得给掌柜们分红,还有伙计们的赏钱,外加各处庄子庄头们的赏钱,零零总总有一堆事要忙呢!”
自从宋宝琅及笄后,王姝嘉便带着宋宝琅,让宋宝琅跟着自己学管家学御下。
这些事,往年宋母也锻炼让宋宝琅独自料理过,如今宋宝琅也处理的得心应手了,此刻她也不过是嘴上抱怨几句罢了。
徐清岚瞥了那些账簿一眼没说话,而是继续力道适中的替宋宝琅捏着肩。捏着捏着,徐清岚不禁想到了昨夜的事情。
“昨夜我是怎么回来的?”
“自然是长松将你扶回来的。”宋宝琅闭眸享受徐清岚的服侍时,还提要求,“左肩往左边来点,右肩的力道轻一点。”
徐清岚依言照做后,又试探问:“那我醉酒后可有说什么?”
“你跟我说了很多话,你指哪一件?”
徐清岚正在替宋宝琅捏肩的动作一顿。他想到了那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他应当没说吧?
徐清岚飞快瞄了一眼宋宝琅的脸色。
以他对宋宝琅的脾气,若昨晚他说了那件事,宋宝琅今日绝对不可能这么平静。
徐清岚倏的反应过来,宋宝琅这话是在试探他时。徐清岚当即道:“我醒来都不记得了。”
“那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也忘了?”宋宝琅侧过脸,抬眸不悦的看向徐清岚。
徐清岚一时拿捏不准宋宝琅这话是真是假,只能囫囵道:“记得不大清楚了,簌簌你要不再同我说一回?”
“男人的嘴果真是骗人的鬼,昨晚你明明答应我,一定会记得清清楚楚的,结果转头就忘了。”
见宋宝琅生气了,徐清岚忙哄道:“簌簌,我不是故意的,我……”
“不是故意的也没用。我当时就跟你说过了,那话我只说一遍。如今你就算忘了也休想让我再说第二遍。”说完,宋宝琅不再给徐清岚开口的机会,径自上了拔步床将床幔放下后,先前还绷着脸的宋宝琅眼底顿时划过一抹促狭的笑意。
徐清岚第一次醉酒后,宋宝琅就发现他这人醒来后会不记得醉酒后发生的事情,所以宋宝琅昨晚才会告诉徐清岚。
除此之外,宋宝琅这么做还是为了惩罚徐清岚,
他既然想知道,光明正大来问她不就好了,还偏偏想出想趁她醉酒后套话。既然如此,那她就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现在就让自食抓心挠肺的结果去吧。
“簌簌。”徐清岚追过来向宋宝琅服软。
宋宝琅却用手捂住耳朵,头也不回道:“我困了,你要是再吵我睡觉,你今晚就去书房睡。”
徐清岚顿时闭嘴了。
事到如今,徐清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显然应该是自己昨晚醉酒后,把自己原本的打算全都告诉了宋宝琅,所以宋宝琅才会这么对他。
眼下徐清岚终于尝到自食其果的滋味了。
徐清岚在床畔又坐了一会儿,见宋宝琅睡着了,遂将话又咽了回去,只默然出去了。
第二日待宋宝琅再醒来时,就发现昨晚被他杂乱放在桌上的账簿已经被整理好了。除此之外,那些账簿里各家今年的进账营收都有个单子,上面清楚的写了那些账簿与他算出来的数目相同,那些与他算出来的数目不同,不同在哪里,中间差了多少,上面都写得一目了然。
绘春进来服侍宋宝琅更衣时,看见被已被整理的整整齐齐的账目,惊诧道:“娘子,您是一夜没睡么?”
“那些都是徐清岚整理的。”说话间,宋宝琅偏头看了一眼桌案旁已经燃至底端的烛台,便知这些是她昨晚睡着后,徐清岚整理出来的。
宋宝琅顿时长叹了一口气。
徐清岚这人真是的,有时候都不知道让她说他什么好。
绘春问宋宝琅的意思:“那娘子,郎君查过的这些账,您还要再查么?”
“不查了,”
宋宝琅看过徐清岚列的单子,上面写的很清楚,显然徐清岚是懂查账的。
“你拿着那个单子,将有问题的账簿打回去,让掌柜重算。”
绘春应声往外走的时候,鸣夏便从外面进来了。
“娘子,福善公主身边的芙蓉姐姐来了。”
宋宝琅忙让快请。
芙蓉进来向宋宝琅行过礼后,才说明来意:“公主想着好久都没见到宋娘子您了,便差婢子来问问,娘子您什么得空了,她想邀您过府一叙。”
芙蓉这么一说,宋宝琅这才意识到,她确实好久都没同福善公主一起玩儿了。
“劳烦芙蓉姐姐回去同公主说一声,若公主明日无事的话,我明日去找公主。”
“好,婢子这就回去同公主说。”
当天午后,公主府便来人说,福善公主明日无事,她在府里等宋宝琅。
这天徐清岚下值后,两人一同用夕食时,宋宝琅顺口便将这事也跟徐清岚说了。
徐清岚提着酒壶的手一顿。
宋宝琅打趣问:“怎么着?前天夜里没把我灌醉,打算今晚故技重施了?”
“没有。”徐清岚回过神来,将酒壶放下。
宋宝琅看了徐清岚一眼。端起徐清岚替她斟满的那盅酒。想了想,还是决定同徐清岚说一声。
“徐清岚,原本今夜这盅酒我是为你准备的。”
徐清岚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宋宝琅。
“你有事瞒着我。”宋宝琅盯着徐清岚的眼睛。
这一点宋宝琅是从昨晚她故意同徐清岚说,他醉酒后跟她说了很多话时,从徐清岚的紧张中猜出来的。
“你这人醉酒后可比你清醒的时候实诚多了。”
宋宝琅这话说完,果不其然有看见了徐清岚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若是从前,宋宝琅定然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因着昨夜那盏燃烧殆尽的烛台。这一次,宋宝琅并未刨根问底,而是自己将那盏酒吃了。
这天夜里,心里藏着事情的徐清岚一夜都没睡好,而宋宝琅却是一觉睡到天亮。
原本宋宝琅用过朝食后就要去公主府的,但中途因有事耽搁了,一直拖到辰时末才去。
可去了公主府之后,她第一个看见的人却不是福善公主,而是——
“霍骁?”宋宝琅满脸惊诧。
霍骁刚回来那日还如从前那般神采飞扬,怎么只短短数日不见,他整个人突然就这般颓废了?
而且他怎么也在公主府?
宋宝琅的目光落在霍骁身侧的福善公主身上。
福善公主快步走到宋宝琅身侧,压低声音解释:“簌簌,霍骁说他想见你一面,但又不好直接去徐家,所以来求我帮忙。”——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第55章
解释过后福善公主便离开了,只留下他们两个人在暖亭里说话。
公主府的这座暖亭建在湖心,四面临水,除了廊柱外,其它三面都镶嵌着皎洁莹澈的琉璃,将寒气挡在外面的同时,又能令人将外面的景象尽收眼底。
锦秋和愉冬二人齐齐站在暖亭外候着。
宋宝琅这才皱眉看向霍骁:“前年你们与北狄那场大战,令北狄元气大伤,至今都不敢再进犯边境。隋国公因此战得陛下看重,这些年隋国公府一直优待不断。如今你这个冲锋陷阵的前锋归来,论理该正是春风得意时,你怎么……”
“簌簌,他对你好么?”霍骁却是答非所问。
宋宝琅愣了愣,点头:“挺好的。”
从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闻言面如死灰的垂下头。
无人知道,那天夜里他回到侯府,看见宋宝琅也在时,他整个人有多么的欣喜若狂。
可徐清岚的突然出现,一瞬间将他的欣喜若狂碾成了齑粉。
在恢复记忆赶回上京的路上,霍骁也曾在心中设想过,距离他的死讯传回上京已有两年了,这两年里,宋宝琅会不会已经嫁人了。
这想法刚涌上心头时,霍骁就觉心中酸涩不已。
可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宋母那样疼宋宝琅,定然舍不得她早早嫁人的。当初宋宝琅及笄后,他央求他母亲上门提亲时,宋母就用这个说辞婉拒了所有人家。在上京有女子双十之年才嫁人呢!
这丝侥幸撑着霍骁一路日夜兼程赶回上京,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心心念念盼着想要求娶的人。却已经嫁给了别人。所以这些天,霍骁醉生梦死,用酒麻痹自己,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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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实不会因为他的不接受而改变。
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的霍骁便来找福善公主。
他想见宋宝琅一面。
从前他想见宋宝琅时,可以直接光明正大去宋家找宋宝琅。如今宋宝琅已经成婚了,他不好直接去徐家,便只能来拜托福善公主帮忙。
他想见宋宝琅一面,亲口问问她,徐清岚对她好不好。
在问这个问题的那一瞬间,霍骁既盼着徐清岚对宋宝琅好,又盼着徐清岚对宋宝琅不好。
他盼着徐清岚对宋宝琅好是因为,宋宝琅是他珍重的人,她值得徐清岚对她好。但同时,他又卑劣的盼着徐清岚对宋宝琅不好,这样他就有了抢夺宋宝琅的借口。
可现在宋宝琅亲口告诉他,徐清岚对她挺好的,霍骁既为宋宝琅高兴,又觉得心如刀割。
他面如死灰低下头,语无伦次道:“既然他对你挺好的那就好,我就是问问。你们成婚的时候我不在上京,没能喝到你们的喜酒,也没给你添妆,我……”
“霍骁。你失去联系的这两年里,伯父和伯母过得很不好。”宋宝琅打断霍骁的话。
霍骁心仪她,之前曾求娶过她,但当时她也同霍骁说得很清楚了。
如今她与徐清岚虽然已签了和离书,但到底并未对外公布,所以宋宝琅并不想给人留下话柄。
她站在五步开外,看着霍骁,眉眼认真同他道:“如今你既然平安回来了,那就别再让霍伯父和霍伯母他们担心了。而且霍骁,比起现在这个意志消沉的你,我还是更习惯从前那个张扬不可一世的你。”
如今霍骁九死一生回来,宋宝琅不希望他像现在这样萎靡不振。
一刻钟之后,霍骁情绪低落的走了。
福善过来一脸纳闷的问:“你跟霍骁说什么了?我怎么感觉他都要哭了?”
“劝他振作起来,如今整个霍家就靠他撑着了。”说到这里时,宋宝琅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公主,两年前霍骁战死的消息传来时,陛下都曾遣使至祭。如今霍骁九死一生的回来,陛下应该会给他加官进爵吧?”
“目前我父皇只给他赏了一些东西,但我听我母后说,我父皇还没想好要给霍骁个什么职位。”
你也知道,自打去岁太子哥哥被废之后,我其他几位皇兄皇弟们都盯着东宫那个位置呢,他们私下拉帮结派正稿的火热朝天。”说到这里时,福善公主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嘲讽道,“一帮子蠢货,他们自以为将父皇瞒得天衣无缝,却殊不知父皇心里早就跟明镜儿似的,只是他老人家只想作壁上观罢了。”
宋宝琅听的直冒冷汗。
福善公主是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她敢肆意说几位皇子的不是,但宋宝琅却不敢多听,以免引祸上身。
宋宝琅立刻亲热的挽住福善的胳膊,转移话题:“公主,你今儿请我来,总该备有好东西招待我吧?快带我瞧瞧去。”
之后她们两人吃喝玩闹,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隋国公府上。
“要我说啊,隋国公府也是坏事做多遭了报应。隋承瑛前脚在花楼里被人打了个半死,后脚隋大夫人又病了,如今隋国公府管家的是隋二夫人。”说到此处时,福善公主突然靠过来,压低声音问,“隋承瑛那事,是你和阿钰动的手吧?”
福善公主不是外人,宋宝琅便没瞒她。
“那个狗东西就该好好收拾一顿。”福善公主也觉得宋宝琅打的好,但旋即她又提醒宋宝琅,“隋承瑛那个狗东西既然是个金絮其外败絮其内的,那想必上次花楼那事他已经猜到是你们干的了,你让阿钰小心些,我听说那个狗东西最近能出门走动了。”
宋宝琅点头:“好,回头我叮嘱阿钰。”
之后宋宝琅一直在公主府玩儿到日暮时分,下值后的徐清岚与崔焕一道来公主府接宋宝琅归家。
宋宝琅今日也吃了酒,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但人却没醉,她慵懒的歪在软枕上,撩起眼皮看向徐清岚。
“有心事?”
徐清岚握着茶盏的手一顿。他想问宋宝琅今日来福善公主这里,只是单纯的见福善公主么?
但又觉得,自己若问了,宋宝琅定然会觉得他不信任她。
思量片刻,徐清岚摇头:“没有。”
宋宝琅顿时收回目光,在心里冷哼一声:憋死你算了。
两人甫一回到抱朴堂之后,宋宝琅便去沐浴了,而徐清岚则去了书房。
今夜徐清岚并无公务要处理,他在桌案后坐了须臾后,将抽屉打开,里面安静的躺着一封信。
是先前长梧寄来的那封信。
徐清岚望着那封信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宋宝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徐清岚随手抓了本书,就将那封信塞了进来。
他刚仓惶做完这件事,宋宝琅就进来了。
“徐清岚,你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怎么一脸慌张的模样?”宋宝琅盯着徐清岚。
徐清岚避开宋宝琅的目光,起身道:“没有,你怎么过来了?”
“我忘了跟你说,今天你们陵州老家来人了,说是给你送租子的。我让管家将人安排在客栈里住着,你回头有空了见一见吧。”说完之后,宋宝琅便转身又往外走。
徐清岚忙追上她,与她一道回卧房的同时,道:“最近这几日翰林院不得空,此事你处理吧。”
“你若不得空,那我让他去找你母亲?”
徐清岚拉住宋宝琅,有些无奈,又有些伤心的看着宋宝琅,“簌簌,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你连这个小忙都不肯帮我么?”
“不是我不肯帮,而是……”
徐清岚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我这几日不得空,可若柳叔在上京再耽搁几日,他就赶不上回家过年了。簌簌,你最是心善不过了,你帮帮忙,好不好?”
徐清岚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宋宝琅只得答应了。
“谢谢簌簌,我就知道簌簌最……”
“停,先别急着谢我。”宋宝琅打断徐清岚的话,“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徐清岚见宋宝琅一脸认真的模样,心里顿时有股不详的预感。
果不其然,在进到卧房后,只剩下他们两人时,宋宝琅便道:“徐清岚,我们之间的三月之期已经到了。”
当初他们两人签下和离书时,宋宝琅就斩钉截铁说过,三月之期到了之后,不管同心蛊解没解,她都要和离的。
而如今,三月之期已到。
徐清岚神色显而易见变得慌乱起来,但却被他极力克制住了,他试图说服宋宝琅。
“可是簌簌,如今我们身上的同心蛊尚未解开,若此时告诉双方长辈和离的消息,那日后同心蛊再发作,该怎么办?不如和离之事再等等……”
“等到什么时候呢?”宋宝琅打断徐清岚的话。
自从他们两人定下三月之期后,她便一直在用九九消寒图记着日子。中途有好几次她都忘了画消寒图上的梅花。今夜沐浴出来看见桌上瓷瓶里插着梅花时,宋宝琅才恍然想起那副九九消寒图来。
可那副消寒图翻出来之后,宋宝琅才发现,三个月的梅花只剩最后一朵是空白的了。
宋宝琅在桌边坐了好一会儿,才提笔描完最后一朵梅花,然后去书房找徐清岚。
徐清岚给了宋宝琅答案:“等我们身上的同心蛊解了。”
“可我们身上的同心蛊什么时候才能解?”宋宝琅不想这么毫无期限的囫囵等下去。
徐清岚对上她烦闷的目光时,眸光一瞬间黯淡下来。
屋内灯火哔啵,过了好一会儿,徐清岚才垂着眼脸,轻声开口:““长梧已经找到卖你丹药的老道了,不出意外的话,过年前应该能抵京。”
宋宝琅闻言,霍然抬眸——
作者有话说:明晚22:00见[红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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