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山门外, 暴雪更加肆虐,张牙舞爪,却连一粒雪粒都飘不进来,此方天地已然被结界笼罩, 执法堂弟子严阵以待, 最前方的掌门楚杨面若寒冰,不着调的三长老也收敛神色, 低沉的气息压抑窒息。


    抵御风雪的结界成了围捕的囚笼。


    许藏玉没有退路。


    他主动走上前, 什么也没说。


    楚杨脸色难看, 转向楚舒、萧明心二人,声若寒冰:“不是走火入魔了,我看你们清醒的很。戴罪未消,又私闯他人山门, 哪条门规教你们如此放肆!”


    “作为师兄不以身作则,反倒枉顾门规,真是好样的。”


    话落, 执法堂弟子已拿出囚链将两人锁住。


    从楚杨的话中不难知道这两人都是在苦修崖罚期未过,就使计私自逃脱。锁链虽没戴在许藏玉身上,他也不敢心存侥幸。


    掌门看他的眼神分明是失望至极, 药馆的事多半已经传进楚杨耳中。


    楚杨上前两步,“是我管教弟子无方,竟养出奸猾无德之徒, 害了贵门弟子。”


    温千初:“掌门言重, 我徒儿只是废了些根基, 并无大事。”


    一句话就叫楚杨脸色更沉,哪是无事,分明是反讽。


    根基之于修士就是天赋, 哪怕坏了一点,都可能让一位天才沦落平凡,谁遭遇此事会不找人拼命。


    许藏玉又是天一宗弟子,若不处置,天一宗恐沦落邪魔外道之名。


    十几年前,楚舒父亲惹出的祸事,害了多少人,天一宗名声受累,元气大伤。


    如今,居然竟又出了这样的祸端。


    去无门的人又找上门,他岂能置之不理。


    许藏玉感觉被一股低沉的威压锁住,几乎无反抗之力,受了一掌,喉中腥甜,半跪在地。


    旁边的两人刚动一下,就被执法堂弟子死死压住,“两位师兄,若是希望许师弟好受些,最好不要多生事端。”


    温千初挑起眼皮,“楚掌门这是做什么?”


    “我知他惹出的事非一掌就能抵消,所以,还请温门主随我一同去天一宗,审明此事。”


    早听天一宗掌门正派清流刚正不阿,没想到对于自家弟子真是一点也不护着。


    那一掌,可打得不轻。


    许藏玉忍痛起身,脚步晃了下,被一只手从后面撑住,“现在就倒下,可还不是时候。”


    “听闻天一宗定罪极严,我倒想看看是怎么变态法。”


    许藏玉僵了下,慢慢直起身,将后背从那只阴冷的掌上脱离。


    温千初却眨了下眼,倏然笑了,“吓到了?不用担心,去无门不是修罗恶煞,不会因为这件事要了你的命。”


    温千初此人总是表情淡淡,连同那张脸都像是贴上去的假面,看不清真实情绪。生的一张温文尔雅的脸,却叫人难有亲近之心。


    许藏玉越听心越沉,实在分辨不出他这句话是宽慰还是讽刺。


    一路煎熬,许藏玉却感觉眨眼间就到了天一宗。


    议事殿早就围满人,在许藏玉出现时有细微骚动,楚杨循声看去,那点动静也倏然消散。


    太静了,静到许藏玉被压着抬不起头。


    跪在殿下,许藏玉才发现青玉板的地面冷得彻骨。


    抬头,那几重台阶之上的人竟有些高不可攀。任他头抬得再高,腰挺得再直,也到达不了可以平视的角度。


    “许藏玉,你如何将天一宗丹方流入门外,暂且不议,可你以此,炼假药谋财,罪责难逃。”


    一声声如暴雨中劈下的雷鸣,急促砸下,许藏玉感到战栗,却未肯低头。


    “你既入天一宗,我就不能对你的言行置之不理,你如今害去无门弟子险丧命,我罚你十鞭,你可认。”


    执法堂弟子双手托着一根长鞭,长鞭又细又长,似是灵兽根筋炼制,站在温千初旁边的周回讥讽。


    “用这根细鞭打金丹修士,也不怕把鞭子打断。”


    “你难道不知道越是细鞭打人越疼,况且,此物还是魂器,不仅能打身,还能打魂。”


    他眉头微蹙,叹了声:“没有见识,就好好闭嘴,这样就无人知道你的无知。”


    周回被噎住,看着跪在地上的人,还有周遭天一宗弟子全都变了脸色,便知此物威名深入人心。他惭愧低头,不禁朝许藏玉看去。


    那人脸色除了白了些,并无惧色。


    周回以为他会痛哭求饶,以求从轻发落。


    可求饶的反倒不是他。


    “掌门十鞭是否太重,曾经有弟子误伤他人,也只罚三鞭。”萧明心道。


    楚舒也跟着说:“去无门弟子不是好端端站着,哪有把本门弟子先打死的,况且许藏玉并非故意,为何要重罚十鞭?”


    “你们都给我闭嘴!”楚杨呵斥,“你们倒是会审,这掌门的位子给你们来坐。”


    这两个都是楚杨曾经最为满意的弟子,现在除了头疼还是头疼,简直就是来折磨他的。


    “我问的是许藏玉!可认罪,有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


    “我认。”许藏玉低了头,没有犹豫。


    楚杨冷笑:“你认得倒快,就一点不怕鞭子落到自己身上?”


    “既是我的错,理当受罚。”


    认错态度诚恳,楚舒越发觉得窝火,他以为许藏玉偏激的性格已经磨平,原来竟是看走了眼。


    楚杨抬手示意,执法堂压着两人上来,许藏玉这才变了脸色。


    郑若和他跪在一处,神情懊悔:“我以为那人掳走你是要害你,才找来你的宗门求助,没想到因此会连累你。”


    “你若不搬救兵,我也出不来。”许藏玉道。


    “掌门抓他们来做什么,他们不过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


    “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同伙,药馆中账目明细已然查清,收入全都流入玉安村人手中。既然,他们有参与,自然逃不了罪责。”


    “不是同伙,他们只是听我的命令,请掌门”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不是他,是我。”


    郑若红着眼,“他日日待在宗门里,哪里顾得上药馆的生意,全都是我在打理。”


    “药方也没错,是药错了。是我低价购买替代药材,才造成炼出的金灵丹有误。”


    “可许哥哥从头到尾从不知情,药馆这么多年的收入他也没拿过一分,这罪不该他来当。”


    “阿若,不准胡说,那几鞭下去,你会死。”


    听到许藏玉的呵斥,郑若这才落下泪,“可你怎么办呢许哥哥,这不是你的错。”


    郑钱伏在地上磕头,“掌门大人,他们两个孩子懂什么,其实那些药材是我从济世堂低价买的,他们保证药效相同,可以替代,我想着这是利民的好事,这才把金灵丹价格一同降了一半。”


    “济世堂他们这么做,我们也只能跟着,不然谁买我们高出一倍的药。”


    郑钱说完,却发现掌门脸色更黑,接着劈头盖脸怒骂:“胡说八道,济世堂是秋水宗产业,秋水宗向来乐善好施,救济渡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你既说是从秋水宗买的药,可有证据?”


    郑钱愣了,那些药材都是私下交易,也没有收据,哪来的证据。


    “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我保证绝无谎话,确实是济世堂的掌柜给我的药。”


    楚杨正要发作,温千初忽然道:“既然他说了,楚掌门何不叫秋水宗的人过来一问究竟?”


    温门主既然开口,那必然要查清楚,很快,秋水宗的人被叫了过来。


    来人嬉皮笑脸,许藏玉瞧着眼熟,随即才想起来,这是弟子大比那个曾经邀他出去的人,好像叫路鸣。


    楚杨:“这次请贵宗过来,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我已听你们的弟子说了,”路鸣递上好几本账本,“这是我们济世堂所有往来账目,绝无私售药材没有记录的情况,不知道各位是不是弄错了,把幕后交易之人看成了秋水宗的人。”


    “或者是,那人故意扮做秋水宗人行事。”


    路鸣的手从脸上划过顿时变成另一张脸,许藏玉抬头愣了好一会儿,居然变的是他的脸。


    “普通人没有修士敏锐,被易容术骗过很正常。”


    路鸣见大家的眼神怪异,笑道:“难道不好看?”


    旁边冷冷的声音飘来:“丑,晃到我的眼了。”


    路鸣笑容凝滞,想看谁是这么嚣张,眼刀子刚杀过去,陡然变了,硬是重新挤出笑意,“今天真是热闹,居然连温门主也过来了,幸会,幸会。”


    换回自己的脸,温千初却又遮了眼,“怎么更丑了。”


    路鸣:“”


    他路鸣谁见了不夸一句英俊潇洒,居然还能被人说丑。


    手中拳头硬了又硬,最后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温千初他确实惹不起。


    见秋水宗拿出了证据,郑钱终于白了脸,“是我糊涂,我认,我认。”


    “明明是——”


    郑若的话被许藏玉截掉:“御下无方,主责在我,他们虽受蒙骗却也做出错事,药馆这些年经营全部收入,皆全部退回购买金灵丹的人作为赔偿,若不够,可以写欠条,我日后慢慢还。”


    药馆的账本全部取了过来,楚杨一一翻过却惊道:“五年才六千两?”


    六千两放在在座各位眼前没人瞧得上,连春辞坊里的一幅画都未必能买。


    许藏玉道:“绝无作假,普通人与修士不同,一笔一笔都需要血汗来挣。若掌门不信,可派人细查。”


    路鸣从始至终都没把目光放到地上跪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怔住。


    居然是他。


    事已定局。


    刑罚细鞭又被抬了上来,那东西看得就叫人怵得慌,路鸣笑着说:“既然有误会,我看错在那个冒充我门的人,不如以补偿就此揭过。”


    楚杨:“既然此事,与秋水宗无关,路小友还是不要插手我们天一宗内务。”


    路鸣:“”


    好你个老东西,请他的时候倒是客气,现在用完就丢。


    气氛顿时沉下,执法堂弟子拿起细鞭,殿外忽然匆匆闯进来一人。


    “不准打!”


    来人行色匆匆,上前便要扶许藏玉起来,被执法堂的人拦住。


    楚杨:“薛少主这是做什么?”


    “他既是来我暗香楼修习的弟子,那也算半个暗香楼的人,怎么能让你说打就打。”


    薛问香只是回去处理个事情的功夫,许藏玉居然就被抓了,丢了还没处理好的事情,匆匆赶过来,就见这些人压着他问罪不说,还要动刑。


    反正现在薛问香一肚子火,说话也没好声好气。


    楚杨才是真的恼火,今天这一个两个的都要反了天,他身为掌门难道还动不了一个弟子。


    “许藏玉认罪当罚,况且天一宗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到底是楚掌门,一道威压便定住尚且年轻的薛少主,眼瞧着他们就要下手,薛问香急得吼道:


    “不准动!许藏玉是我未过门的道侣,以后也是暗香楼的人,楚掌门要是真打他,就是与我们暗香楼为敌。”


    楚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心口有口气好像喘不过来,他现在只想拎起鞭子连薛问香一起抽了。


    “胡搅蛮缠!胡搅蛮缠!薛少主以前你追着楚舒我只当你年轻,现在居然又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天一宗岂是你随意放肆的地方。”


    他一道捆仙绳将薛问香缚住,丢到旁边,正要继续楚舒扑通一声跪下。


    “不知道薛少主做什么梦,我和他才是有正儿八经的结契书,我们既是夫妻,他的错也有我的责任。”


    “我竟不知,他困顿到需要铤而走险的地步,这是我的失责,掌门若罚,请允许我同他一并承担。”


    楚舒性格乖戾,但这么多年,也没跟楚杨呛过声,直到因为许藏玉的事,楚舒一而再,再而三,忤逆他。


    眼前黑了又黑,靠着强大的忍耐,楚杨才没有气昏过去。


    楚舒居然还没死心,还念着这事。


    他还敢念着。


    楚舒父亲犯错,他杀之无愧,可托孤于他,却让楚舒断后,他心中愧疚难当。


    他们怎么一个个都盯着许藏玉不放。


    这小子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居然挑拨得他们都跟他反着来。


    第42章


    一个楚舒已经够让他头疼的, 结果萧明心也跟着跪下,挺直的腰板没有一丝愧疚。


    “许藏玉自入宗以来,几乎都是我这个做师兄的教导,他既犯错, 我也免不了失职, 请掌门允我与他同担。”


    楚杨气得发抖,“你们一个个好得很!”


    “我是他师父, 要论失职还轮不到你。”三长老知道萧明心的话是实事求是, 但也把他心里那份忽视的愧疚翻出来。


    平心而论, 他对许藏玉确实不公平,也是对所有弟子中最不上心的。此子资质品性皆不在选中之列,若不是萧明心当初一句求情,他也不会给许藏玉一次机会。


    这些年许藏玉还算争气, 他以为许藏玉已经改过自新,到头来他还是看错了。


    楚杨道:“我当初就说过这小子重利轻命,为了十两银子就敢杀人, 以后还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你既无栽培之意,又把人收入门中做什么?”


    许藏玉如遭雷击, 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彻骨的寒从膝盖之下深入心口,连心跳都渐渐冻结。


    他一直不明白, 为什么掌门和师父一直不看好他, 原来竟是因为这件事。


    许藏玉十岁怀里揣着玉安村人为他凑出的十几两银子, 千里迢迢来天一宗拜师。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其他人,有人趁机抢他银子, 拳打脚踢,许藏玉发了狠才回击。哪知比他高两个头的人,只是废物花架子,被他打得爬都爬不起来。


    恰好这时候,掌门和众位长老过来,抬手制止。


    告知前因后果后,许藏玉也是怕的,他怕自己失了这次机会,没想到最后竟被选中。


    他以为,自己也算事出有因的行为得到谅解,根本没想到,这么多年他从未被看得起。


    当了这么多年的边缘人,原来从始至终不过是个污点.


    三长老也被楚杨骂得狗血喷头,悻悻把头扭到一边,别说劝楚杨,恐怕多说几句,无异于火上浇油。


    楚杨看着面前两张可恨的脸,从执法堂弟子手里夺过鞭子,“你们两个一而再再而三忤逆师长,当真以为我不敢罚你们。”


    一鞭突如其来,声音十分清脆夹杂衣裳的碎裂声,刚才跪直的两人直接弯了腰,后背的衣服像是被刀划破,鞭痕深入血肉,再抽出来时,上面已经沾了层鲜血。


    这还只是外表的伤,真正是痛在魂体上的。


    从两人额间逼出的冷汗,和半天都撑不直的身子就知道,这细鞭的威力相当恐怖。


    路鸣看着倒吸一口凉气,元婴尚且如此,那金丹的许藏玉呢?


    十鞭,怎么扛


    “掌门。”


    许藏玉膝行跪在两人面前,脊背弯了又弯,额头几乎叩在地上,“一切错在我,请掌门莫要怪罪二位师兄。”


    “弟子认罚。”


    “认就好。”楚杨叫人把萧明心楚舒二人拖到一边,“十鞭之后,你自去苦修崖三年。”


    三长老朝他看了过来,那一眼说不出的失望,“当年明心说你千里独行,心智必坚,又无双亲,孤身一人,我这才起了恻隐之心。如今,你已经入了山门,为何还和从前旧人纠缠不清?”


    心口被敲了下,许藏玉只能听见胸腔里撞击的心跳声。


    他一直以为萧明心是厌恶他的,每次见他都是冷眼相待,练武也是把他狼狈地打倒在地。


    每每还要忍着痛讨笑着从他手里获得几份武学,万分珍惜地拿着回去不断修炼。


    他曾想过师父是因为忙才对他忽视,也不敢想师父是完全不想管。


    因为萧明心的留情,他这个弃子才得以留下,真相居然是这样的。


    低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他看见对方眼中的失望,十分刺眼。


    “我知入门便要断绝尘缘,但,读的每本书里都没写要过河拆桥,食百家饭养育之恩,报以滴水之恩何错之有。”


    楚杨变了脸色,许藏玉依旧未停:“我知在各位眼中十两银子不足为道,甚至不值衣服上的一粒扣子。”


    “可十两银子足够几个家庭渡过难熬的冬天,可以给病重的普通人买来救命的药。”


    “这十两银子是我欠的债,不得不还。”


    许藏玉不出意外地在他们脸上捕捉到一丝茫然的情绪,他不指望得到他人的理解。


    凡尘之人若蜉蝣,或许只有匆匆几十年,这在修士眼中不过一瞬,至于金钱,无论是时间的累积,还是能力的突出,都使这种东西来得过于轻松。


    许藏玉从没觉得自己真正融入过宗门。


    不过,现在他想通了。


    他根本做不到人人喜欢,人人满意,刻意的迎合已经让他忘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他或许成不了众人期望的天之骄子,也无法如他当初不知死活的豪言成为天一宗的人上人。


    他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


    天一宗这几年的时光,不过是虚假勾织的幻梦。


    现在,也该醒了。


    许藏玉拿出来三长老送的所有东西,还有大大小小,这些年在天一宗获得的丹药、符箓、法器,连同最初入门的弟子服,一并整理好递给三长老。


    “你这是要做什么?”


    三长老愣住,心里更是说不出的烦躁。


    许藏玉:“我自知不配成为天一宗弟子,刑罚之后,自请离宗。”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离了天一宗去哪,和那些人一起回去?你连尘缘都斩不了,如何走得远。”


    三长老以为许藏玉是个聪明人,可事实,他愚蠢至极。


    “你今日受罚,就是尘缘不断的恶果。”


    “不是恶果,”那双看过来的眼执拗又倔强,“若真是,也是我修行路上必经的磨炼,我今日受罚无悔。”


    楚杨从未这么倔还不知好歹的人,正在气头,当即道:“要走就走,日后不准再说是天一宗弟子。”


    许藏玉手里的东西,无人接去,他便放在地上,“多谢掌门成全。”


    “这些法器有些给了师弟们,现在只剩下这些,师三长老日后还是留给需要的弟子吧。”


    三长老看都没看,他哪管少了什么,多了什么,他只听到许藏玉这么痛痛快快地改了口,连天一宗的山门都没出,就叫起他三长老。


    好一个三长老,他许藏玉真是好样的。


    “许藏玉,你真要走?”楚舒的声音不自觉有些颤抖。


    许藏玉离了天一宗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他现在有了些本事,没准转头就找不到踪迹。


    这么多年,天一宗也不算苛待他,他真的一点都没有留恋?


    他的脸过于苍白,许藏玉没有直视多久就垂下眼帘,却又看到萧明心脖子上愈合的那道浅粉色伤疤。


    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才勉强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但这些已经并不重要。


    对许藏玉的刑罚已然开始。


    大殿中央只余许藏玉一人跪着。


    执法堂弟子用白布擦去细鞭上的鲜血,就等着楚杨的命令。


    有楚舒、萧明心两人的下场在前,谁也不敢求情,大殿中顿时一片死寂。


    直到楚杨的声音落下。


    “十鞭,一鞭也不能少。”


    “十鞭打、打完人都废了。”


    陈知光和几个弟子都支支吾吾道:“况且许师兄不是主犯……”


    楚杨冷厉的目光刺来,几人浑身冻得冰凉,几乎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只有陈知光硬着头皮豁出去一句:“要…要不分几天打呢?”


    要不是眼下情形不对,许藏玉真得笑出来。这几个狐朋狗友平时也没白疼,好歹也算是为他求情了。


    他想过自己被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起死的情景,但好在,似乎不至于这么糟糕。


    甩鞭声突然而至。


    陈知光几人惊得一哆嗦,旁边的薛问香呼吸瞬间窒停,瞬间红眼,细鞭几乎是从许藏玉皮肉里抽出来的,后背的衣裳破碎了,鲜红的血浸染变色,能清楚看到那一摊血迹如何蔓延的。


    绷紧的后背只能靠两手撑着,扣着地板的指尖发白,只有挨过鞭子的人才知道有多痛。


    楚舒知道,萧明心也知道。


    当然痛,痛得要死,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那细鞭就是专门折磨人的玩意。


    “唰——”


    又是两鞭。


    许藏玉的手也在止不住地抖,咬紧牙关,连嘴里都是血腥味。


    痛到几乎麻木,却怎么也晕不过去。


    “够了,不能再打了。”


    郑钱忽然冲过来,“你们打死我这个老头子算了,都是我干的,我干的。”


    他看着许藏玉满身的血,沙哑着嗓子,“早知道你来的是这么不近人情的地方,我就不该让你过来。”


    “许娃子没人疼你,我疼你,我们回玉安,再也不来这。”


    “没事的,郑叔。”牙齿发颤,说的话也口齿不清。


    “他就算不是天一宗弟子,罪业未清也不能任由你们带走。”


    “哪有你们这样毫无人性的宗门,我看你们就是看不上他,索性直接打死,保全你们清流宗门的名声。”


    郑若啐了口:“许哥哥是个好人才任由你们拿捏,白白的银子得不到,还替人担了罪。”


    “一派胡言,你这个女娃娃懂什么!他是替你们受过,你们毫无悔意,我看那几鞭还是打轻了。”


    两人被拖下去,点了禁言咒。


    第43章


    浓重的血腥味呛的许藏玉想要咳嗽, 身体控制不住颤抖,意识却无比清晰,这样的折磨倒不如让他直接昏过去。


    许是,他的渴求得到了回应, 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在了身上, 紧接着便是天昏地暗。


    跪着的人忽然昏倒在地,扬鞭的执法堂弟子愣住, 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大殿落针可闻, 执法堂弟子急忙探息,察觉呼吸尚存才松口气。


    “掌门,人昏过去了。”


    这鞭子虽痛及神魂,却不会严重损伤魂体, 之前也有受了三鞭的弟子,尽管看着半死不活,但也不至于直接昏过去。


    “楚掌门。”


    这一声打断了楚杨的思绪, 温千初的手指轻轻敲在交椅上,眼神看向地上那个破破烂烂的人,“许藏玉既已不是天一宗弟子, 人我便带回去了,剩下几鞭,我自会处置。”


    “这……温门主恐怕不妥。”


    温千初嗤声:“按照掌门所言, 此事我全程不能参与, 那谁知道刚才是不是你们有人动的手脚, 合着演一场轰轰烈烈的戏,就等我走后欢喜散场。”


    三长老:“天一宗做事从不弄虚作假,温掌门不信, 难道他身上的伤还能作假!”


    未见波动的语气,却是步步紧逼的强势,“你们既无包庇之心,又何必管我带走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薛问香:“就算不是天一宗的人也轮不到你来插手。”


    郑若:“许哥哥要跟我们回家,你不准带走他。”


    萧明心:“既然刑罚尚未结束,也应该天一宗代为看管。”


    楚舒:“温门主难不成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然而,面对质问温千初不为所动,殿外的雪不知为何吹到了殿内,众人用手挥开,才发觉这是漫天纸屑,无数的小纸人在空中跳来跳去。


    风雪中幽幽飘来一句:“人我带走了。”


    殿中纸人众人散了,看向殿外,只见雪青人影怀中抱着一人,旁边的弟子执手撑伞,不消片刻竟再无踪迹。


    唯有殿中的青石板上残留一滩血迹。


    萧明心向来平静的脸也难掩焦急,“去无门难辨善恶,怎么能让师弟任由他们带走,掌门容我带回师弟?”


    “虽摸不透温千初的目的,但若他真想杀人绝不会如此弯弯绕绕,况且去无门的人都是半人半鬼,若他们无意叫人发现,你当真以为那么容易找到?”


    楚舒喃喃道:“所以就不管了?不指望掌门您能大发慈悲,但希望您不要阻止我,就算掌门阻我一时还能阻我一世?”


    他这是铁了心的不回头,本就不是良人,为何偏要执着?


    楚杨叹息一声,面色骤然苍老了许多,给两人几人都解了绑。楚舒一声不吭,忍着伤痛离开。


    萧明心刚转身就被叫住:“明心。”


    “师父要拦我?”


    三长老沉默片刻,“要是把他找到就带回来吧,掌门那里,我自会求情。”


    在仙门高处待久了,难不成真会蒙蔽视听?许藏玉这混小子,脾性居然不小。


    漫天风雪中,周回执伞挡住风雪,小心询问:“是师父出手的吧。”


    温千初并没有反驳。


    “师父为何救他?”他看不明白,尤其是温千初这种并不心善的人,有何劳动他来出手。


    冷漠的眼掀起一角,“怎么给你找个师弟不好。”


    “啊?”周回愣了半天,等温千初走远,才急着追上去,“师父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虽然天赋一般,却能早早迈入金丹,如此之人,点了鬼将倒是不错的神兵利器。”


    周回忽然喉中干涩:“师父,要点他作鬼将?”


    “你惊讶什么,以前点其他人也没见你这么大反应。”


    那双眼有着洞察人心的锋利,周回低下头道:“此人甚是麻烦,为何要选他?”


    温千初声音低沉:“你不知道拿住他等同于拿住多少人的软肋?”


    将人放回房间,翻过身,血肉模糊的后背完全和血液浸透的衣裳粘粘在一起,温千初道:“天一宗的人下手倒是狠。”


    拿出帕子擦去血迹,片刻,就湿了一半,喂了几口丹药,伤口出血的才勉强止住。


    “师父我来吧。”周回接过脏了的帕子,重新拿过新的擦上去,触及到上面坏掉的皮肉动作不免慢了些。


    “不要让他死了。”


    温千初起身离开,门口就挤进来一人,凑近床铺俯下身瞧,“他怎么又回来了,咱们门中是不是又要多一人了?”


    快要凑上去的身子,被周回拽了回来,“他身负重伤,不准吸他阳气。”


    秦章没能得手,悻悻道:“这可是正儿八经活生生的人周师兄就不喜欢?”


    周回冷声:“你要是没事就去做饭?”


    “做饭!我最讨厌做饭,要是烧到我怎么办。”木讷的眼珠忽然看向床上,“是给他做饭的话,也不是不行,谁叫他生的好看呢。”


    那只惨白的手还没摸到许藏玉脸上就被周回一巴掌拍掉,“病体不宜阴邪靠近,离远点。”


    秦章顿时委屈,“要我不是英年早逝就好了,人还是活着好啊。”


    哀怨的声音远去,耳边顿然清净。


    粘在血肉上的衣物靠蛮力无法处理,周回取了干净的水,用手帕润开,才将衣服一点点拨开,脱掉,待清理完,周回脸色更白了些,捂着脸咳了半天。


    他因此人受害,居然还要照顾他,莫不是上辈子真欠了他的。


    将药粉撒上去,周回随意裹上纱布,力道稍微没注意身下人便一抖,眼角溢出泪来,但仍旧双眼紧闭,不似快要苏醒的样子。


    手上动作一停,颇有几分怨气道:“疼死你算了,反正师父只说留你一条命。”


    那滴泪从眼角滑落,并未停止,止不住似的,一滴接着一滴,周回吓得不敢碰他,“哭什么,我又没说真要怎么样?”


    他低头看一眼,许藏玉没醒,眉头紧蹙,似乎陷入了噩梦,连昏迷中都不得安稳。


    “弃我者不可留,你那宗门有什么好的,连自己师父都不为你撑腰,还不如我们去无门呢。”


    周回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幸好没有师兄弟看见,不然定要嘲笑他一番。


    *


    许藏玉又恍惚回到了拜师那日。


    十岁的他站在山脚下,只见云巅之上仙云缭绕,灵鹤惊鸿,那一道道向上的台阶一眼望不到头。


    他用力往上爬,累了也不敢停,用双手双脚往上攀登,忽然被人推了下,滚落好几节台阶。


    “别挡路小乞丐,天一宗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


    怀里护着的十两银子滚了出来,没等他去拿就被人一脚踩住,“小乞丐在哪来的银子,偷的吧。”


    其他几人也露出鄙夷神情,“肯定是偷的,不是偷的,哪来的钱。”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天行道收了这赃款。”


    “拿开你的脏脚!”


    小胖子还没反应过来,脚踝就被咬了一口,痛得哇的一声松脚,“我的钱不脏,你的心才脏。”


    “你说什么小乞丐!”


    小胖子怒起打他,但和他预料的把这瘦猴打趴在地坐在他头上不同,他的脑袋被一块板砖忽然砸中,头破血流,一下又一下几乎要把他砸死,任是他痛苦求饶板砖也没有停下。


    其他几个准备围上来的小屁孩,见状全都怂得不敢动。


    也就是这时,手里的板砖碎了,碎屑砸得他脸生疼。


    他看见从天上落下的仙人,顿时慌慌张张从小胖子身上下来,把脏污和着血迹的手藏在身后。


    他怕小胖子告状,果然,那家伙倒打一耙,许藏玉极力解释。


    仙人冰冷地截断他的话,眼神中明显是失望:“谁在说谎,自然瞒不过我的眼睛。”


    仙人拂袖离开,却也并没有赶走他们,许藏玉看见他身后跟着个小仙童,长得漂亮极了,目若寒星,就是貌似性子冷了些。


    许藏玉怀着无比忐忑的心情等待,没想到他竟被选上了,那个漂亮的小仙童就是他师兄。


    入门之后,好像大家都很忙,没有人顾及上他,许藏玉还未筑基,饿得受不了,大晚上在山里刨了棵萝卜,不料忽然飘来的白影吓了他一跳,差点被嘴里的萝卜呛死。


    “没人告诉你,要去小厨房用膳?”


    他抬头发现不是鬼,是他那个大师兄,他摇摇头,除了自己的住处,别处一概不知,有些院子设了阵法,他更不敢乱闯。


    大师兄把他领回去,大概是嫌他脏,给他用了好几个去尘诀,又叫他洗了澡,许藏玉乖乖听话,洗完坐在他旁边给他研磨。


    一盘子点心递了过来,“只剩这些吃食,早膳需等到辰时。”


    许藏玉谢了又谢,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不敢打扰,这位师兄果然性子冷,一直未曾笑过,也不知好不好相处。


    他忐忑地坐着,瞥见这位师兄字迹秀丽漂亮,满满抄写了十页纸,不由感叹这位师兄修炼刻苦,快到深夜依旧努力。


    可忽然间,十页纸就递到他面前,“入门心法,先抄十遍,若不能背下再加。”


    许藏玉:“”


    这是他多吃了几口点心的报复吗?


    夜渐深沉,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他听见有人似乎在耳边一直絮絮叨叨说个不停,扰人清梦。


    第44章


    “都三天了, 他怎么还不醒?我烤的饼子都快风干了?”


    “他不会是死了吧。”


    “再多嘴就带着你的饼子滚出去。”


    最先苏醒的是僵硬的身体,许藏玉动了下,后背便是撕裂的疼,烛火微光和糕点香甜全都远去, 只有痛和冷包围全身。


    “别动。”


    有只手摁住他的动作。


    别过脸, 许藏玉愣住,看着两人再看看四周纸壳般的房间, 差点以为是噩梦附体, 直到干巴焦糊的饼子怼到嘴边, “吃吗?”


    堪比搬砖的饼子磕得嘴角生疼,更何况这东西一面完全焦黑,根本不像是人吃的东西。


    但给他这个囚犯正好合适。


    许藏玉礼貌拒绝:“我不饿,谢谢。”


    周回收拾旁边一堆的药瓶, 还有染血的绷带,那些像是从他身上刚换下的。


    “我就说了没人吃你的东西。”


    捧着饼子的人满脸失望,“有这么难吃?为了做烤饼, 我的手都皱成这样了。”


    许藏玉这才注意到他的手,皱成不正常的样子,一层一层相叠, 关节甚至是扭曲的,就像是泡烂的纸。


    “这位师兄是?”


    他兴奋地说:“我是秦章,就是那天画你脸的人, 可惜师父不准我再画你的脸。”


    许藏玉面色僵硬, 去无门的弟子果然不是人, 也不知道旁边这个是不是活人。


    正想着,周回的手忽然摁住他的手腕,两根冰凉的手指捏住脉搏, “去无门里没多少活人,你要是被吓死,我可无药可救。”


    秦章顶着笑脸,“虽然我不是活人,但也没那么可怕吧。至于,周师兄也算半个活人,放心我们不随便害人。”


    “半、半个人?”这还算人吗?


    许藏玉连假笑都笑不出。


    周回收手,“这与我门功法有关,师弟打算收你做弟子,你日后便知。”


    还是不要知道——


    温千初要收他做弟子?


    他有这么好心?


    秦章:“那太好了,我又多了个师弟。”


    周回欲言又止,把赖着不走的秦章揪出去,“别打扰他休息。”


    出了门,秦章讨好地笑,“周师兄以后换药的事就让我来吧,我还挺喜欢许师弟的。”


    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厉色,周回讥讽:“你那是喜欢嘛,分明是馋他的阳气。”


    被戳破后,秦章面有赧色,但眼底仍有些跃跃欲试,周回不得不警告他:“师父看中的人,你要是胡来谁也救不了你。”


    “师父也馋他阳气?”秦章疑惑。


    要真只是馋阳气还好,最起码不用把命搭进去,周回无意和他解释,丢给他一把种子,“没事就把师弟的药草种了。”


    在许藏玉的事情上,秦章总是答应得痛快,心里盘算着,要是治好许师弟的伤,他身上那么旺盛的阳气,让他吸一口应该不会吝啬。


    许藏玉是闲不住的性格,躺了几天,能下床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扔了房间里该死的假花,又撕掉纸糊的假窗户,开出一道口子。


    光线入室,冷风携香,他的房间总算有点鲜活的气息。


    不知道去无门的人是什么审美,人是假的,就连布置都是假的,活像住进坟墓。


    雪中四角亭,一人执黑白双子与自己对弈,棋局陷入僵局,手中黑子久久未落,未得解法,思绪就被刺耳的声音打断,黑子终是丢进了棋盅。


    温千初循声侧目:“他在做什么?”


    周回放出纸人,跑到许藏玉门前,差点被一堵锯开的墙砸扁,原本封闭的房间硬是开出了一道窗,估计是许藏玉嫌这里太闷。


    但这间房原本就是关押的牢房,哪里会设什么窗户。


    一堆堆纸花丢了出来,还伴随嫌弃的骂骂咧咧:“哪个好人家在家里插纸花,这上坟呢?什么审美!”


    周回一言难尽。


    虽然纸花是假的,但这些可都是出自于他们师父之手的法器,遇煞成活,可食恶鬼,只要许藏玉不出房间就能够绝对的安全。


    显然,许藏玉并没有慧眼识珠。


    他斟酌一番只道:“他把墙撬了,开了窗户。”


    至于师父那件得意之作被当成垃圾扔了的事,忽略带过。


    他希望许藏玉能安分些,不要总是作死,不然指不定师父就给他变成纸人挂墙上了。


    温千初只是皱了眉,没有多大反应,重新执棋落局。


    可一子未落,又是乌泱泱的惊呼声,温千初终是不耐烦了:“他又做了什么?”


    手里的棋子直接丢了,“也罢,今日这局怎么也下不成。”


    起身,小徒弟慌慌张张全围了过来:“师父不好了,许师弟中毒了!呼吸微弱,八成是又不行了!”


    温千初下意识蹙眉:“在去无门的地盘,还能让他无缘无故死了。”


    众人怕许藏玉毒气攻心,不敢乱动他,赶紧把温千初请过去,温千初看着地上那块黑煤炭硬是顿了许久,才不确定地开口:“许藏玉?”


    黑煤炭直板板躺在地上,怀里抱着一捧幽蓝的花,嘴里模糊不清念叨着:“把这花插、插、插、我房间花瓶。”


    温千初脸色黑了又青,又看了旁边神色各异耳朵不好的徒弟,实在不知该敲打谁:“说不了话,就不要乱说话。”


    也不怪他对这药花感兴趣,此花夜里也泛幽光,煞是好看。根系入药,开出的花却是剧毒。


    周回责备先前揽活的秦章,“你没提醒他花开有毒?”


    秦章万分懊恼,“我原以为许师弟还要在床上躺几天,谁知道他拄着拐杖就出来了。”


    也没谁有他折腾。


    温千初拿过他怀里的花,以免他真被毒死,可刚拿过去就被抢了回去,“干嘛?”


    温千初:“你中毒了?不想死就把花丢了。”


    “胡说八道,”许藏玉忽然蹦起来,“我现在有的是力气,我可是把整片山都刨个遍就找到这几株。”


    “要说你们去无门也真是,那假花丑得要死不说,还花花绿绿的老年人审美,想必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喜欢喜庆的颜色。”


    老年人温千初:“”


    周回一惊,道:“许师弟恐怕是中毒伤了脑子。”


    一声脆响,一簇灵火从温千初指间冒出,飞到许藏玉怀里,一息之间那捧花就化作灰烬。


    “不用救了,埋了吧。”


    周回:“这”


    温千初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其余弟子刚要开口求情,就被温千初冰凉的眼神呵住。只有许藏玉愣愣看着空荡荡的怀里,像个傻子。


    许藏玉被拖到了后山,几个师兄挖着坑,根本不敢看许藏玉的眼睛。


    “师弟,我们也是遵从师命迫不得已,要说你也是倒霉,怎么偏往师父枪口上撞呢。”


    一人宽的坑很快就挖好了,秦章没想好怎么哄他下去,许藏玉就已经自己在坑里躺好:“我要睡觉了,各位请回吧。”


    秦章面有痛色,“怎么糊涂成这样,不解毒脑子真的不会坏掉吗?”


    他推了下快要睡着的许藏玉,“师弟你且忍忍,等师父怒气消了,没准就来救你了。”


    他和另外几人,装模作样在许藏玉身上铲了些土,也没真把他活埋。


    弦月如勾,银光披雪,未完成的棋局又在温千初手中重新布局,周回提灯前来,刚踏入灯就灭了,正要重新点燃,就听见:“不要惊动棋子。”


    修炼之人审视敏锐,灭了灯,也不算闭眼瞎,只是黑灯瞎火的有些耗神。


    “平日也未见师父如此入迷,今日为何对此棋局念念不忘?”


    温千初又落下一子,“现在正是动棋的好时机。”


    周回可不是来探讨棋局的,许藏玉伤势未完全恢复,还埋在坑里,师父当真不管?


    “许——”


    “噤声,棋子动了。”


    温千初看的不是棋盘,而是——


    后山。


    荒凉之地,荒凉山,树头的那几只乌鸦也叫得很晦气。


    许藏玉挥开身上的土,从坑里爬出来,枝头的几只粗嗓子乌鸦惊叫着跑开,叫声凄惨。


    “什么鬼地方,这还是阳间吗?”


    吃下一枚解毒丹,脸上漆黑之色顿时消退,胸口中毒的顿塞感也全然消失。


    “好你个老匹夫,棺材脸,果然居心不良,心肠恶毒,这破地方谁爱待爱待。”


    说完,打了个喷嚏,浑身凉飕飕的。


    在坑里埋这么久,差点冻成冰棍。


    搓搓手心,许藏玉抬头看向天上月亮,判断好方向,就往外跑。


    跑了一段路,居然鬼打墙似的又回到了原点,不过,他不信鬼,很快想到这里应该是有一处阵法。


    无畏剑挑开一处石头,面前的空间像是画布从中间被撕开,许藏玉嘴角刚掀起的笑,在看到画布之后的人影时,顿时僵住。


    “温、门主这么晚还没睡呢。”他讪笑道。


    “老匹夫?棺材脸?”


    糟了。


    温千初的声音比冬夜刮在身上的冷风还要冰,许藏玉硬着头皮瞎扯:“温、门主是不是听错了,我骂的是我师父。”


    也不管温千初信不信,哭丧着脸哀求:“温门主,我资质不佳,性情愚钝,实在当不了您的弟子。”


    “我知你资质,但我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


    许藏玉没想到他这样说,居然有人这么肯定他,但眼下许藏玉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去无门不留无用之人,你若真不想拜我为师,”他看向地上的坑,“我也可以把你埋了,届时再收了你的魂,也不算浪费。”


    这是什么毒夫言论!


    许藏玉当即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温千初单手将他扶起,笑容尽是掌握之中,“果然是个好孩子,师父以后也就指望着你好好孝敬。”


    许藏玉咬牙,“徒弟自当尽力。”


    话刚说完,就被温千初拽到怀里,许藏玉还没从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回神,温千初就忽然低下头,许藏玉明明想避开,身体却僵住无法动弹。


    温千初在他面前吸了口气,许藏玉感觉自己的魂都差点被吸过去,待身上禁制消失,身体直接瘫软,靠温千初扶住他的腰才没能滑到地上。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温千初那张苍白的脸,居然浮现出几分鲜活的气息,好像吃了什么大补之物。


    “纯阳之体,也敢在你师兄面前随便晃悠,若不想被吃干抹净,早早挂在墙上,就别像刚才一样毫无防备。”


    第45章


    吸人阳气, 这还是活人吗?


    难怪传言去无门里没活人,他们和鬼有什么区别。


    许藏玉低头喘气,也就是在这时发现异常,刚才满地银素退去, 不见风雪, 抬头,弦月不知何时变成通红的血月。


    这里是一片荒宅, 并不冷清, 反而人声鼎沸。


    但, 那些吊着一张张阴森鬼脸的人,许藏玉没办法说服自己他们是活人。


    “今日居然碰上了百鬼夜行,这些阴魂怨气深重,渡不了只能点将收服。”


    几个去无门弟子骂骂咧咧抱怨, 看着周回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担心:“周师兄,你要不休息片刻让我们来。”


    “不用,他们还伤不了我。”


    几人列阵, 围住这些阴魂,有些撑不住的便被收进纸人,被一道无形的线牵扯, 成为驱使傀儡,加入去无门弟子的战局。


    有意思。


    “这就是你们去无门的点将术?”许藏玉想,“那你们这副半死不活的样, 也是此法的反噬?”


    温千初:“常人久与鬼物打交道总会耗损阳气, 世间术法皆有利弊, 皆有约束,哪有不需要付出代价还能随心所欲,就算是神兵利器, 也得看主人有无驾驭的本事。”


    许藏玉不解:“温、师父为什么觉得我合适入去无门?”


    “纯阳之体,反而不容易受此法损害,你自然合适。”


    正所谓技多不压身,能多学点本领许藏玉自然乐意,欢欢喜喜道:“那请师父赐教。”


    一簇长睫挑起,平静的眸中微微诧异。


    嬉皮笑脸的少年似乎永远有份既来之则安之的从容,被抓进去无门没有痛苦求饶,逐出师门之后,任谁都会一蹶不振,他倒是像没事人,上蹿下跳,有力气作天作地。


    温千初起初以为天一宗都是性情刚烈的人,若被人强行收徒恐怕也会誓死不从,想尽办法逃离。


    他先开始也是这样怀疑许藏玉,但这小子短短瞬间就痛痛快快答应,是不是太忘本了?


    若真如此,倒也适合去无门。


    “师父?”


    声音有种不属于去无门弟子甜糊糊的谄媚,温千初没想到最先难以适应的是自己,挥袖推开许藏玉,“先去跟你师兄们学习。”


    众弟子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忽然一人持剑闯入,剑法凌厉,将鬼物打散,几人才得喘息。


    周回惊诧:“师父把你刨出来了?”


    “是啊,以后还望师兄们多多指教。”他大大方方道,完全不像之前和周回有过节。


    秦章笑着挤过来:“那太好了,师弟以后可以和我一起修炼。”


    “别乱跑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这些东西还没收服。”


    周回刚警告,这些东西就一窝蜂冲破一道口子朝许藏玉过来,大有同归于尽也要拖人下水的打算。


    其他人来不及防备,许藏玉转攻为守,一边退,一边拉开周回,阴魂抱团的攻击被慢慢消减,周回跟着配合,才把这些东西都收进纸人。


    “你刚才使的是暗香楼的招式,他们怎么会教你本门武学?”


    “技多不压身,既有人教我为何不学。”


    这话说得轻松,但谁都知道本命武学不轻授与人,莫不是真如薛问香所言,他看上许藏玉了?


    那他本事不小,居然能够在几个师兄和薛少主之间周旋全身而退。


    “周师兄你的脸色貌似更白了。”


    许藏玉看他完全是要快归西的样子,秦章看了看许藏玉垂下眸子,“上次周师兄遇上一恶鬼,体力不支才买了瓶金灵丹,谁知道那东西是假的,差点要了半条命,现在尚未恢复,又耗损元气,若不能有阳气补充,只怕身体会扛不住。”


    “秦章住嘴。”周回呵斥他,却咳得半天也没缓过来,脸色发白,几乎就是飘飘悠悠快要散去的游魂。


    “原来你是缺阳气,早说啊,”许藏玉拍着胸口,“你来吸我的阳气,师兄你不用担心,这确实是我的错,由我来偿还也是应该的。”


    周回眼色波动,眼前的人忽然被拉开,温千初站在许藏玉面前,翻手间一股气流涌入周回鼻尖,仿若枯木逢春,周回脸色肉眼可见的好转,冰冷的身体也感到久违的温暖。


    “师父,这是?”


    温千初反手背至身后:“你许师弟的阳气。”


    啊?温千初吸了他的阳气还能再给周回?


    既然是给周回的,迂回一圈,这么麻烦做什么?


    “周师兄,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再吸点?”


    也许,许藏玉不知道这句话对他有多诱惑,才能坦坦荡荡说出来。周回强忍着冲动,摇头拒绝。师父转渡许藏玉阳气,态度已然明了,他哪还敢得寸进尺。


    许藏玉脑门上挨了一记,“不是人人都有足够的忍耐力,让你的好师兄亲自来,不怕被吸干。”


    其实,许藏玉没什么感觉,只是在被吸的时候有些疲惫,但他注意到其他人的神情都有些微妙,跟看见什么美味似的,也不自觉收起客套的好心。


    他只想拿肉包子哄狗,可没打算真把肉包子给丢了。


    温千初丢给他几本秘籍,“这是入门必要,若有不懂,再来问我。”


    温千初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许藏玉刚接下秘籍,抬眼人就不见。


    师父一走,秦章就笑意讨好:“师弟,能不能也让我吸一口阳气,就一口。”


    许藏玉挑眉,肉包子真把狗引来了。


    他伸个懒腰,漫不经心,“既然秦师兄有需要我怎么好推辞,但师父说过几日要检查我的功课,不如过几日,我得空闲再找秦师兄?”


    “过几日也行。”秦章两眼放光,喜不自胜。


    周回见他答应得痛快,心中莫名不痛快。


    纯阳之体的阳气与普通人不同,他当真以为秦章那个傻子能忍住。


    许藏玉好像完全不知事情的严重性,没心没肺地问:“周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莫家庄,你闯入此地应该是误入门派的传送阵。”


    许藏玉“哦”了声,四处张望,周回拿出一道传送卷轴,提醒他:“此处师父已经设了结界,你不跟我们回去,就只能留在这里。”


    他暗自叹息一声,温千初果然还在防备着他呢。


    回了去无门,许藏玉的日子也是好过起来了,他拿肉包子吊着秦章,把人使唤来使唤去,整个房间都叫他翻新了一遍。


    某日,正在树下看书,一阵花香扑鼻,周围全是递过来的花。


    几个师兄笑容谄媚,“秦章做的,我们也会,听说师弟喜花,这些怎么样?”


    许藏玉合上书,“你们这是?”


    “我们也可以和师弟做跟秦章的交易吗?”


    坏了,玩过头了。


    他阳气再足,也不敌这么多人都要来吸一口。


    许藏玉合上书,“我去问问师父?”


    几人当即变了脸色,赶紧拉住他,“这点小事,不必请教师父。”


    许藏玉苦恼道:“可师父说凡事想要找他过问。”


    搬出温千初几人也泄了底气,周回说新来的师弟是个蠢货,但这蠢货怎么不太好骗呢。


    几人败兴而归。


    只有许藏玉悠然自得。


    真拿他当傻子耍呢,他什么人没骗过,区区几个小鬼还想哄骗他。


    被哄骗的苦力秦章端来一壶煮好的茶,惊奇道:“哪里来的这些花?”


    许藏玉被花丛簇拥,他几乎无处下脚。


    “都是师兄们送的,原先以为他们不好相处,没想到是我错怪,他们竟是这么热情的人。”


    秦章顿觉危机,有种要被顶替的感觉,把这些花踢开,迫切道:“有什么需要师弟吩咐我就行,他们除了修炼哪会干活儿。”


    多好的牛马啊!


    许藏玉掩盖嘴角微妙笑意,“那就有劳师兄。”


    秦章欲言又止,磨磨蹭蹭半天才开口:“师弟最近可得空了?”


    “恐怕不行,等下师父还要找我。”


    牛马急着要工资可不行。


    许藏玉画口大饼,“放心师兄,一口阳气我还是舍得的。”


    牛马秦章满意离开,怀着激动去给许藏玉做饭。


    嘴角笑意难以抑制,他品着一口香茗,抬眼就被呛住。


    “咳咳咳”


    温千初怎么就跟鬼一样,来得不声不响。


    “师、师父。”


    满桌的花早就被温千初挥之脚下,“你还不算蠢,没有谁找你要口阳气都给。”


    不知温千初是不是早就知道一切,许藏玉有些心虚,毕竟他可是的的确确把温千初的弟子当傻子耍。


    好在温千初没有责备的意思,而是问起他的功课。


    “秘籍看得如何?”


    “大致已经了解,只有几处不懂。”许藏玉递过书上标记几处,温千初耐心解释后,方才茅塞顿开。


    虽然他对温千初生不起亲近之意,但不得不承认温千初确实是个很好的师父,比起性格急躁的三长老要耐心许多。


    还有他对弟子的偏袒,这些许藏玉从未体验过,酸涩之余有些羡慕。


    “若这些你都知晓,自己亲手点将成功才算入门。”


    温千初带着他进入传送阵,又回到当初的地方。


    周回看着两人消失,心情十分烦躁,翻看桌上留下的秘籍,心也跟着沉下,入门秘籍中最危险,最重要的地方被人刻意抹去,跟着上面修炼不走火入魔才怪。


    师父还是要拿许藏玉点将——


    作者有话说:把书名改短了点,希望以后上榜不要再被截掉一部分了


    第46章


    “莫家庄的鬼物不是都收了?”


    说着, 声音戛然而止。


    此处封印尤在,温千初不是来防他的话,那只能是怕里面的东西跑出来。


    “那东西藏得确实不错,居然瞒过了这么多双眼睛。”


    显然, 温千初知道这里的异常, 但他并没有明说,而是把考验丢给许藏玉。


    穿过破败街道, 温千初停在一处荒废的宅院, 高墙绿瓦, 朱漆大门开裂掉皮,蛛网密布,只有大门上的铜环依旧光亮。


    虽只窥见一角,也可见当初的富丽堂皇。


    走近, 许藏玉才看清被蛛网缠住的“莫宅”二字牌匾。


    推开大门,院中杂乱不堪,随处可见的破碎酒盏、碗碟, 这里曾经应该有场宴会。


    不知何故,匆匆结束。


    更奇怪的是几处房梁上还留有几道黄符。


    “可有发现?”


    许藏玉诚实回答:“暂无头绪。”


    想通过一幕场景就复原一桩陈年旧事太难了。


    “师父要找的那个鬼物,和莫宅有关?”


    温千初道:“此处, 发生一桩灭门案,凶手就是你要点的鬼将。”


    这点温千初没有说谎,不过他没说的是, 若点将术用在功德深重之人身上, 必受反噬, 堕魔毁道。


    “我们踏入此地就已经被那东西盯上,这种怨鬼往往不死不休,你不除他, 他便要除你。”


    他的眉间忽然被两指抵住,“今日我教你一术,溯红尘,可引凡尘入旧梦,能不能抓住那东西就看你的本事。”


    一段段文字画面不受控制塞进脑中,瞬间无师自通。


    溯红尘,可依靠一件旧物,将主人带入红尘过往,窥看不为人知之事。


    作为清醒的局外人,可趁其不备,收魂点将。一般遇上难缠的角色,去无门弟子多用此术。


    许藏玉觉得新奇,在周围看了又看,考虑选取哪件旧物最好。


    最幸运的当然直接找到凶手之物,再不济与之相关的物件也行。


    许藏玉想了又想,最终摘了房梁上的黄符。


    “你可选好了?入他人红尘,最忌动情入戏,把自己拖进去,否则深陷泥潭,反受其害。”温千初道。


    “师父放心,我心里有数。”


    许藏玉自然明白厉害,狩猎鬼物,焉知鬼物不会引他入套。


    人本身就是情绪动物,很难不为外物所动,但他发现这其实和在苦修崖的修炼差不多,只要摈弃杂念,坚守自我,这些东西就干扰不到他。


    以前,他也许做不到如此自信,但在苦修崖磨练许久,许藏玉还不信他人的念还能干扰到他。


    黄符置于左掌心,在他念咒掐诀后,刹那间瞬息万变。


    还算宽敞的街道人潮拥挤,两边的商贩停了叫卖,说起近日的新鲜事。


    “你们都听说了吗?莫家老爷又娶了一房小妾,可把莫夫人气坏了。”


    “这不都半年前的事了,算什么新鲜事。”


    “哎呀,不是半年前身体不好死掉的那个,是又娶了一房。”


    “要说莫老爷娶妾算不上什么新鲜事,这怪就怪在洞房那晚莫老爷,听到了一阵女子的哭声,立马吓得立不起来,现在还躺在床上呢,莫家人都说是之前小妾的魂回来了。”


    “呵,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这老色狼就是坏事做多了,报应来了。”


    “可不是嘛,我可听说,莫夫人也被吓到了,就连他们的宝贝儿子现在也病的卧床不起,就连花街柳巷都没力气逛了。”


    “嗐,这么说当真有鬼不成。”


    两人正说到兴头,眼前忽然飘来一人,险些让她们惊叫出来,再一看,原来是个眉眼清秀的道士。


    “请问二位,莫家怎么走?”


    两人笑道:“怎么连道士都惹来了,你莫不是要去莫家除鬼领赏钱,可惜这么年轻那莫老爷未必信你。”


    “拜托二位了。”


    因他态度诚恳,二位娘子也给他热心指了路,不料道士却说:“原来真是那处,我就说怎么白日都怨气冲天。”


    还真有鬼!


    两人顿时变了脸色,再看那道士居然一溜烟不见,更觉后背发寒。


    糟喽!真碰上鬼嘞。


    要找找莫家老色鬼,可别找她们安安分分的平头百姓。


    *


    “请问府上近日可有外邪侵扰?”


    看门的下人眨个眼的功夫面前就多了一人,被吓个激灵。


    魏迟近日才下山,平日山里用惯瞬移之术,眼下心急忘了收敛,一时不查吓了人,这才解释。


    “莫慌,我是人,只是略懂一些术法,方才查觉此处有阴煞邪气,才急着过来,不想吓了你。”


    仆从听他讲话,原以为又是个来骗银子的,又看他年轻,觉得没什么本事,但刚才那神出鬼没的功夫还真有点吓唬人。


    思忖之后,还是将人请了进去。


    “你最好有点本事,原先来了几人,没给老爷治好不说,反倒弄得更严重。眼下老爷正烦心,我只给你引荐,能不能让老爷信服,可全看你自己。”


    魏迟道声谢,被人领进门。刚跨进门槛,便觉一阵阴凉。七月份的天气,竟还有些冷。


    穿过后院,更是阴风股股,枝头的树叶簌簌掉个不停。


    带路的下人脸色煞白,“真是邪了门,怎么今天怪风刮个不停。”


    魏迟注意到偏院中角落的一口井,被石头压住,连同整个院子一同废弃。


    “为何这间院子单独废弃?”


    “那是原先府上一小妾住的地方,唉,别说了,身体不好,早早去了,也不知……”


    仆人欲言又止,忌讳莫深,“行了,别瞎看,先去治我们老爷。”


    他看向魏迟,这年轻人才十七八岁的模样,也不知靠不靠谱。


    入了内室,仆从道:“老爷,有个道士……”


    一碗滚烫的药砸了过来,伴随着男人的怒吼:“滚,都给我滚,没一个有用的。”


    仆从被泼了一身,痛得想骂娘,转头一看,嘿,那道士道士一身干干净净,没沾一滴药汤。


    算他倒霉。


    正想把人带走,道士却不急不缓开口:“什么庸医会想到用打胎药来治病,老爷腹中的东西也不是打胎药能打的。”


    房中忽然一片寂静。


    仆从纳闷:“你怎么知道……”


    “把人带进来。”


    屏风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比刚才客气许多。


    地上到处都是砸碎的东西,魏迟穿过一片狼藉,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莫老爷。


    整个人形容枯槁,瘦到脱相,偏偏肚子大的出奇,像怀胎孕妇那般时不时动下,莫老爷便痛得直叫喊。


    果不其然,莫老爷的肚子里有东西。


    “道长能看出我身体的病症?”


    莫老爷让人搀扶着靠在床上,说一句得喘两下,印堂发黑,已是行将就木。


    此人本该命不久矣。


    但既是邪祟作祸,魏迟不能不管。


    他两指点在莫老爷圆滚滚的肚皮上,里面的东西似乎感受到威胁顿然安静。


    “里面装的怕不是病症,而是邪物,莫老爷不该吃的东西还是不要吃。”


    莫老爷硬是吓出一身汗,哆哆嗦嗦道:“我每次吃的东西都让下人先尝,他们怎么会没事?”


    “许是那东西,跑到了老爷碗里。”


    莫老爷越听越邪门,总觉得他好像说自己肚子里有活物,但人总是怕死的,尤其是潇洒快活半辈子还心存愧疚的人。就算不信,也信了一半。


    “依道长所言,该当如何?”


    魏迟递出一枚金黄的丹药,“服下可解。”


    就这么简单?


    莫老爷半信半疑,刚拿起放在嘴边就闻见一阵恶臭,更别说吃下去。


    “恶症需猛药,老爷已经病入膏肓,若再晚一点我也没有办法。”


    犹豫再三,莫老爷终于忍着恶心吞下,不料这东西入口又骚又臭,卡在喉咙反出的味差点没让他当场吐出来,猛灌一口水才把药丸咽下。


    “这是什么东西?”


    魏迟平静道:“取上好人中黄辅以陈年人中白炼制。”


    “呕——”


    “你竟然敢给我吃屎!我呕——”


    管不上叫人打死这个戏弄他的骗子,莫老爷已然吐得昏天黑地。


    下人们急忙拿来痰盂,却见莫老爷嘴里吐出来的东西又黑又长,惊得手里的东西都掉在地上。


    是头发,好像是女人的头发,有几撮还束着漂亮的小辫。


    莫老爷差点吓昏过去,偏偏这东西卡在喉咙,痛得他根本昏不过去。


    魏迟对着吓坏的下人道:“趁现在赶紧拽出来。”


    混账!一个个白吃饭的家伙,到了关键时刻都跑得远远的,要不是卡着喉咙骂不了人,莫老爷定要把他们都痛斥一顿。


    在自家老爷凶狠的眼神下,几人就算再怕,也只能硬着头皮拿手去拽。


    不料这东西竟然邪了门的往回钻,几人废了好一番力气才拽下来。


    强忍恐惧丢进痰盂,那东西居然像蛇一样往外爬。


    “道长!道长救命!”


    莫老爷惊得痛哭流涕,抓着下人挡在自己面前。


    魏迟见状,冷笑不语,燃起灵火将那团东西烧得干净。


    众人都松了口气,莫老爷鼓胀的肚子瘪下去,整个人都活了过来,抓着魏迟的手直叫仙人。


    “仙人果然本领高强,若不是仙人我还不知被折磨到什么时候。”


    “只是,我怎么不记得自己吃了这种东西?”


    魏迟冷漠抽回手,表情依旧冷淡:“莫老爷可是惹了什么人,或者有愧于谁?”


    “怎、怎么可能,谁跟我有这么大的仇?”


    “恕我直言,我虽解了莫老爷的病症,但莫府依旧邪气笼罩,此处恐怕仍有邪祟。”


    “哎呦,仙人救命,你要多少银子我都给你,只要你能保住我的性命。”


    第47章


    莫老爷叫人捧来小箱子, 打开,里面金晃晃的黄金不知迷了多少人的眼,只有魏迟不为所动。


    他取出几张符箓让下人在各个方位贴下,而后才道:“我已经将邪祟困在府内, 现在就等将此物收服。”


    他踏出房门, 一群人乌泱泱的跟上,行至废弃偏院, 手上套的金丝缠红豆手串不小心脱落。


    莫老爷正要捡起却被另一只手抢先一步。


    魏迟将手串重新套在腕上, 又在松点的绳结处系紧了些。反复查看不会松落这才放心。


    莫老爷盯了他手半晌, 总觉得那红豆手串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在魏迟踏进偏院中时,思绪被带走,顾不上去想, 急忙喊住他:


    “道长到这里干什么?”


    下人们都不敢跟进去,好几日晚上他们都听见此处有女子歌声,夫人少爷全都给吓病了, 夜夜梦靥缠身。


    “此处,便是阴气聚集之处。”


    “那道长赶紧收了那邪祟。”


    魏迟绕过井口,踏入屋内, 推开门,红纱掩映下,有一道芊芊疏影, 站在窗口背对着他。


    原本训斥的话硬是软了下来:“你为何害人?”


    疏影不语, 垂首侧颜。


    魏迟只看见一双泪眼, 那张脸便转了回去,他的声音又软了几分。


    “有什么委屈尽可直言,鄙人不才, 但也可为姑娘出一口气。”


    她还是不说话。


    魏迟没了办法,只能拿出腰间巴掌大的金铜葫芦,“既然你无话可说,我便要收你了。”


    她竟然还不说话。


    魏迟刚掀开铜盖,那道影子就被收入葫芦中,一点反抗都没有,也太过于轻松了些。


    众人待到魏迟出来,莫老爷急忙追问:“可解决了?”


    魏迟点头。


    莫老爷大喜,“来人备宴,我要好好感谢道长。”


    “不急。”


    魏迟走到水井边,“里面有什么东西,需要用石头压着?”


    莫老爷变了脸色,踏进偏院,“哪里有什么东西,只是自从这里死了人,水井变得恶臭难闻就叫人封了。”


    满口胡言。


    魏迟的耐心一点点耗尽,语气不好道:“方才我收的可是只怨鬼,若不将人超度,此处怨气不散,还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其他邪物。”


    “水井处怨气最深,你敢说这里面没东西。”


    莫老爷脸上青白交加,这才解释:“哎,我原先娶了房小妾,是个体弱多病的,大夫让她多在房中休养,可她偏偏爱出来赏景。”


    “谁知道一脚滑进井里,下人发现时已经断了气。”


    “怕传出去不好听,才对外说是病逝。”


    魏迟:“为何不把尸体捞出好生安葬?”


    莫老爷:“怪就怪在这里,下人们怎么捞都捞不上来,险些还栽进去把命搭上,我觉得邪门,才叫人就此封井。”


    “既然道长都说好生安葬,那如何也是要把人捞上来的。”


    几个下人用绳子坠上石头,探了半天没探到影子,便又换了铁钩准备把人勾上来。


    “住手,姑娘家的叫你用这东西毁了容貌如何是好?”魏迟毫不客气地骂着,就差指着他的鼻子叫蠢货。


    他取了绳子系在树上,单手抓住,便跃入井中。


    井水明明不深,只到他的腰部。里面有个漂散着头发的女人,面朝水下就在他旁边,也不知道那几个蠢货为何怎么都捞不上去。


    “冒犯了。”


    尸体是臭的,可魏迟并不介意,他觉得花样年华的少女不该沉在井底。


    抱住腰间,手拽绳子借力跳了出去。


    怀里水淋淋散发味道的尸体吓退了众人,不敢上前。


    只有魏迟小心将人放在地上,直到看到那张泡到发涨的脸,如同晴天霹雳,硬生生把心撕成两半。


    这张脸他怎么会认不出,即使已经变形,眉眼唇鼻每一处都刻在心上。


    指尖颤抖着落在手腕,那一串金丝缠红豆依旧牢牢系在她手上。


    红豆寄相思,恩爱两不离。


    这句话是她亲口所说,魏迟腕上的红豆手串也是她亲手戴上的。


    魏迟一直不敢忘,可他不过离了半年,怎么他的晚珠就成了井底幽魂。


    破碎的眼底爬上血丝,一瞬间光风霁月的道长浑然变了个人,阴沉沉的看着叫人害怕。


    “莫老爷怎么会娶她?”


    原本这人看着就不好亲近,眼下就更叫人生畏,他支支吾吾道:“品貌俱全的美人谁不喜欢,我将人好生养着哪里知道她会突然没了呢。”


    “道长,可是有什么问题?”


    魏迟没说话。


    下人们被莫老爷催着去抬尸体,被魏迟挥退,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宝将尸体收了起来。


    莫老爷可算安了心,整颗心活过来,就连莫夫人和莫少爷也恢复身体,莫家一片欣欣向荣。


    大摆筵席,宴请众客。


    席上只有魏迟沉着脸,没有动筷。


    “道长不用拘束,这些酒菜虽然简单,但味道甚佳,是位出名的厨娘子做的。道长不妨试试。”


    “丑娘子菜可齐了?”


    “齐了,老爷。”脸上半边火烧疤痕的女子用头发挡住狰狞面目,手脚利落端上菜。


    莫老爷让人在盘中各取一块让丑娘子吃下才放心。


    “道长可以动筷了。”


    魏迟什么也听不进去,更别说吃得进去饭。


    丑娘子走到一旁,取了块清爽藕片放入他的碗中。


    “江南的脆藕最是爽口,道长尝尝?”


    魏迟不经意瞥见她的脸,目光停了许久。


    丑娘子有些不自然道:“抱歉,是我吓到道长了。”


    “不是。”他急忙道,“你长得像我一位故人的妹妹。”


    丑娘子嘴角笑意淡了,“道长怕是看错了。”


    魏迟没再说话,夹起碗中脆藕,腰间铜葫芦忽然动起来击落他的筷子。


    “怎么回事?”莫老爷问。


    “没事,是我手滑。”他小心将铜葫芦收起来,悄声问,“怎么了?”


    无人回应。


    “不知道长何处高就,也让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跟着学几分本事?”


    魏迟看着和莫老爷同样眼底虚浮青黑的莫少爷,心里更加厌恶,“邪欲毁身,心身不正,必将大祸临头。”


    莫老爷黑脸,“道长为何要咒我儿。”


    短剑握在袖下蓄势待发,魏迟伸出右手,露出红豆手串:“莫老爷当真不认得此物?”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女子哭泣的脸,莫老爷黑着的脸煞白成纸:“这是……那个女人的,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未婚妻。”


    桌上众人全都脸色大变,莫老爷眼神闪烁,“她可没说自己有未婚夫,我真没亏待她,她的死可跟我没关系,我是看她病弱无依才接到府上,却不知她忽然故去,才给了姨娘的名头。”


    他看着魏迟阴沉的脸道:“道长既是修道之人,慈悲为怀,难不成要因为这个意外怪罪我。”


    短剑在手里捏得发紧,魏迟沉默着压制不住沸腾的血气,莫老爷见此又游说几句,莫夫人也抹起眼泪,只有莫少爷眼里透着不耐烦。


    一拍桌子,吼道:“众目睽睽下你还要杀人不成,我还想问问阁下师门怎么教的”


    满院的客人们全都看了过来,只见莫少爷忽然面色大变,吐血不止。


    “怎么回事?”


    莫老爷大惊,忽然也觉不对,和莫夫人全都腹痛难忍,口吐鲜血。


    他看向饭菜,“有毒……”


    又看向试菜的丑娘子,竟也捂着肚子吐血。


    不是厨娘下毒,那便是——


    桌上唯一还安然无恙的人。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口菜。


    院中客人全都吓掉魂,赶紧丢了筷子,抠嗓子眼,饭菜没呕出来,也没有像莫老爷一样吐血。


    他们的饭菜没有毒,除了莫老爷那桌。


    魏迟收回眼神,捏住丑娘子手腕探脉,被她用力挥开。


    “不要过来。”


    魏迟顿住,听见丑娘子道:“老爷你真没害那位姑娘吗?”


    莫老爷此刻只觉得自己大限将至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真不是我杀的她呀。”


    她指着莫夫人,“是她,是她善妒才将那个女人推进井里的。”


    莫少爷也跟着点头,“是她,是她,你放过我们吧。”


    莫夫人没想到自己最先被一脚踹出来,就连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骨肉也要反咬自己一口,当即啐莫老爷一脸血沫。


    “难道不是因为你这老东西好色荒淫,将人强抢,锁在府里不放?”


    莫夫人完全没了体面,疯疯癫癫骂着,又指向莫少爷:“你也不是个东西,老子看上的人也要肖想,我要不是为了这个家,怕莫家以后糟人耻笑,会去下手,哈哈……都是狼心狗肺的东西。”


    魏迟几乎要站不住,身体颤颤巍巍,神魂俱碎。


    听耳边一声声的求饶只觉厌恶。


    只有一人,在这场闹剧中置身事外。


    他的意识挣脱出魏迟的身体,手指夹着纸人符,就等念咒点将。


    魏迟果然没有救他们,莫家满门灭口。


    场面一度混乱,最后也不知谁偷偷报信喊来仙门中人。


    魏迟被一剑穿心,那人都很意外,魏迟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


    亡魂困在虚无的幻境,此时正是点将的好时机,可许藏玉却愣了许久。


    温千初皱眉观望,居然完全没被魏迟的红尘过往牵绊,不错,可他愣着干什么?


    终于,他看见许藏玉动了,走向魏迟。


    温千初没有意外,却也不免失望,终究是他高看了许藏玉。


    许藏玉口中念咒,纸人飘起,径直飞向魏迟旁边的丑厨娘。


    温千初:“???”


    幻境散去,丑娘子面目狰狞,不肯为许藏玉控制,伸手掐向许藏玉,却在许藏玉指尖红线牵扯下顿时僵住。


    许藏玉试了下,发现自己竟真能随心过欲控制她,纸人术当真厉害。


    温千初心中任有困惑,真让许藏玉碰对了?


    “你知道凶手是她?”


    许藏玉睁着天真的眼睛,“啊?她是凶手?”


    “……?????”


    “你不知道点她做什么?”


    许藏玉笑得气人:“不能点她吗?我发现这个厨娘子做饭真的一绝,只是闻着都让人胃口大开。”


    温千初:“………………”


    他还真蒙对了!


    许藏玉看见温千初表情有些崩裂,嘴角笑意狡黠,动动手指把厨娘子拉过来:“你和魏迟相识。”


    语气完全肯定。


    他端详着厨娘子另外半张脸,“魏迟说你像他一位故人的妹妹,还真是挺像的。”


    她可惜道:“为了给姐姐报仇不惜毁掉自己的脸吗?”


    厨娘子冷静下来,认真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比那些蠢货强。”


    她抹掉脸上的面具,这张脸的冲击力便更强了,虽是面容温婉,棱角圆钝,却眼神凌厉,和她的姐姐几乎八成相像。


    “你为什么不怀疑魏迟?”


    许藏玉道:“依魏迟的本事,杀莫家人无需用毒,他若是用毒,想置身事外,就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故意动手。”


    “最方便在饭菜中动手的自然是厨子,就连莫老爷也最先怀疑你,不过他没料到你会狠到自己都吃了带毒的饭菜。”


    “魏迟也不知道,所以你中毒之后他想救你。而他没吃你夹的饭菜是晚珠姑娘碰掉筷子救了他。”


    “而我猜他认出了你,也知道是你动的手,所以没有替自己辩白,替你顶罪。”


    “我不需要这个负心汉替我顶罪,他算什么东西,玩弄我姐姐的感情后一走了之,我只恨没能亲手杀他。”齐晚言恨恨道。


    许藏玉觉得魏迟不像是玩弄人感情的人,魏迟得知晚珠姑娘身死后明明悲痛欲绝,那份感情他感同身受,不似作假。


    他朝着空荡荡的周围喊道:


    “魏迟你既然在,若问心无愧,何不现身?”


    一道声音风中飘来:


    “我有愧!”


    齐晚言:“你知道就好!”


    随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如幽兰娴静的女子,替魏迟求情。


    “晚珠,他不是不辞而别,他说过去求他师父同意娶我?”


    “也就傻姐姐你信,他师父怎会同意他娶一个不能修炼,还病体缠身的人。这小子八成是跑路了。”


    齐晚言越想越气,“死了还要骗我姐姐,你们这群修仙的仗着本领欺人没一个好东西。”


    许藏玉莫名了被剜了眼挨了顿骂,对魏迟道:


    “道长不是我说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赶紧说吧,磨磨唧唧的不怪别人误会你,也亏得晚珠姑娘脾气好,碰上我这样脾气差的,你人头在不在脖子上都不一定。”


    温千初看他一眼,脾气差?虽然确实气人,但比起旁人也不算太坏。


    魏迟看向晚珠,声音干涩:“我去求师父了,他不同意,我便跪了一月,哪知双腿出了问题,休养许久。”


    “可好在师父终于同意,我去找你,没找到,就一直问人,恰好听闻此处邪祟作乱,竟然这样误打误撞寻到了你。”


    晚珠终于笑了,病弱的脸色也鲜活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


    两人携手相拥,只有齐晚言瞪着眼睛,气得说不出话。


    许藏玉毫不意外,果然有误会,只是两人皆已身死,才得携手,不知算不算修得正果。


    他想,若是早知此等结局,还不如不相遇。


    第48章


    撤去结界, 晚珠和魏迟便散去,阴魂不留阳间,自有去处。


    许藏玉回想起来周回先前点的纸人,正是莫老爷、莫夫人和莫少爷。


    都不算无辜之人。


    他瞧着眼前这位默许两人离开, 还算负责的师父道:“您教我的点将术当真没有缺漏?”


    “你发现了?”


    温千初居然没有否认, 他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丝赞赏,许藏玉咬紧牙关, 脑子里飘过一千种欺师灭祖的想法。


    “你没点晚珠和魏迟, 要是能够随便点魂, 为什么你偏要强调点凶手。”


    要是楚掌门说这种话,他会觉得是坚守道德底线,不害无辜之人。


    但是温千初——


    横看竖看,脸上也拼不出一个善字。


    唯一的可能就是如他曾言, 世间术法皆有利弊,皆有约束。


    “猜得不错,点将之术用在无恶之人身上必受反噬, 要是那人还恰好有功德在身,只怕会堕入魔道,道心尽毁。”


    “所以, 去无门弟子从不随意用此法伤人,若有人习得此法作恶,必会作茧自缚。”


    许藏玉:“……”


    真是好泥马善良!


    不忍心伤人, 所以拐弯抹角的骗人。


    他要是弄错了凶手, 岂不是修为尽毁。


    我日***


    头顶被摸了下, 温千初凉薄的唇角掀起笑意,“做弟子的敢戏耍师父,怎么师父不能骗骗你?”


    “……”


    欺师灭祖的计划刻不容缓!


    许藏玉觉得自己可笑, 偏偏自己点的鬼将也笑他:“活该!”


    温千初走出莫宅,许藏玉跟在后面,对齐晚言偷偷道:“你好歹是我的鬼将,不去帮我出口气?”


    齐晚言白了眼,“我一个姑娘家只会做饭,哪懂什么打打杀杀!”


    “要不是莫家都让你绝种了,我真信了你。”


    “算了,做饭就做饭吧。”


    许藏玉把她收进纸人,卷巴卷巴丢进乾坤袋,想着回去之后就让她给自己做个满汉全席。


    不对,结界都没了,他还回去无门做什么。


    许藏玉当场就溜,脚步忽然一轻,整个人飘了起来。


    身体缩成巴掌大,被一根线牵着,像个风筝随风飘摇。


    等落了地,果然是温千初的手掌。


    许藏玉双手叉腰:“师父,咱做人能不能有点道德!”


    温千初忍着笑,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将小人戳个人仰马翻,声音里的笑意止不住:“哦,道德是什么?”


    许藏玉平生最恨想弄死一个人,还无可奈何。就这么屈辱的成了别人的玩物。


    已经气到直接瘫着摆烂。


    可温千初却忽然撤手,半空中的许藏玉吓得赶紧抱住一根手指头。


    他不相信温千初是不小心的。


    温千初的人品,真和他那张嘴一样善良。


    他气得一蹦三尺高,然而才刚到温千初的肩膀,等温千初走动起来刮来的风险些把他吹飞,还好他拽到一撮头发,像救命稻草似的绑自己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力气太小,温千初并没有什么反应。


    许藏玉又偷偷拽了好几下,没能拔下一根头发,反而被这些长发越缠越紧,勒得纸片身体都卷曲了。


    挣扎着忽然听到:


    “许藏玉,不准在头上荡秋千。”


    “……”


    许藏玉憋红了脸求救:“快帮我,卡脖子了。”


    温千初无奈,或者说无语更贴切。


    最终他用簪子挑断几根缠紧的头发才把许藏玉解救出来。


    “能不能安分点?”


    许藏玉又被他捧回手里,气得直指他的鼻子骂:“要不是你瞬移来瞬移去,我至于被你狂风乱舞的头发勒住嘛。”


    反正许藏玉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他这副模样都是拜温千初所赐,本来的一具平板身体都变成瑞士卷了,眼睛跑到两边,他现在看人连正面都看不清。


    “你什么时候把我变回去?”


    温千初未语,把他重新展开捏成扁平模样,虽然力道不重,但许藏玉却要疯了。


    为什么纸人身体还有感觉?


    “不要瞎碰,不要乱捏!”


    许藏玉浑身都不自在,用了狠劲咬了一口,指尖似乎被蚂蚁叮咬,细微刺痛之外还有丝丝麻麻的痒。


    头顶一声叹息:“等买了药就把你变回来。”


    许藏玉这才松开嘴巴,没再继续这么温千初的手指头,“买药?买什么药?”


    他看着指头上针眼小的血丝道:“至于吗?”


    许藏玉被重新搁在肩膀上,仰着脖子终于看到济世堂的牌匾。


    “你怎么来这家?”


    介于之前郑叔被骗的经历,许藏玉很难对济世堂产生好印象,虽然证明不是济世堂所为,但,普天之下看不见的脏污事多了去了,谁能保证明面上干净,里面就能干净。


    “秋水宗兼济天下,金灵丹低价出售,此等善意,自然要去好好感受。”


    许藏玉总觉得他像在说反话,虽然他说好话时也不怎么动听。


    济世堂人流拥挤,但这些人有或无意都会避开温千初,等被挤得你踩我,我踩你,才恍然发觉身边没人。


    许藏玉贴着温千初的脖子坐着生怕被挤下来,但显然他多虑了。


    不愧是大能,露个面还自带清场效果。


    打着算盘的掌柜一眼就发现了这位与众不同的客人,虽然身上未见多少富贵的金银首饰,但这种能把素静衬托出高雅的人才是最深不可测的贵客。


    他把压箱底的珍贵丹药全都提前摆上药台,这才笑着走上前招呼:“贵客需要点什么?本店有最新的破阶丹,您看看?”


    温千初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看过去,只道:“金灵丹,一瓶。”


    就要打折的金灵丹?还只要一瓶?


    哪来的装模作样的穷酸鬼。


    掌柜的收起谄媚笑容,不耐烦地拿出一瓶丹药,“二十两,出门之后还不退换。”


    济世堂的金灵丹真降了一半的价,成本几乎等于售价,他们莫不是真做慈善?


    许藏玉迫不及待拽温千初的头发,“快给我看看。”


    掌柜的这才注意到他肩膀上的小东西,惊奇道:“你这纸人有鼻子有眼的,还会说话!”


    这种新奇的东西市面少见,掌柜的改口道:“二十两银子我不要了,不如你把这纸人卖给我玩玩?”


    许藏玉气得瞪大眼睛,在肩膀上跳脚骂:“玩你祖宗!瞎了你的狗眼,我是你能买的!”


    人在弱小的时候连愤怒都显得可爱,这种会跳会叫的小玩意,转卖给贵人们也能赚一笔。


    掌柜的不想放手,认准了眼前的人是个体面的穷货,不甚在意地加价:“五十两如何?连你手上那瓶金灵丹的钱我也不要了。”


    掌柜的见他眼皮抬起,眼色终于有了波动,不过不像是被说动。


    深幽的眼珠子空洞洞的盯着他,让人毛骨悚然,仿佛在旷野上被阴森幽魂锁定,神魂战栗,想要逃脱,却摆脱不了控制。


    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怎么忽然从眼前消失的,直到胸口处传来骨裂的痛,定睛一看,原来是二十两银子。


    许藏玉对温千初一直很不爽,但每次他出手时还是忍不住打心眼里的崇拜。


    他不知温千初做了什么手脚,只看见一个眼神就把人魂魄都要吸去的样子。也不明白掌柜的为什么怕成那样,浑身浸着冷汗,像是从水里刚挣脱出来。


    出了济世堂,温千初才倒出玉瓶里的丹药,许藏玉跳进他手里,两手捧起赶上他头大的药丸,闻了闻,又不死心舔上一口,刚尝出点味药丸就从他眼前弹飞。


    “别什么东西都吃。”


    两只纸手被丹药染黑,温千初嫌弃皱眉,用袖角擦去污迹,才神色稍霁。


    “居然真的是金灵丹。”许藏玉有些气馁,“没道理啊。”


    “你有什么疑问?”


    许藏玉道:“郑叔说过,不少药馆都被逼得从济世堂买替代药材,秋水宗却说是有人冒充济世堂的人。”


    “若真如此,济世堂会毫无察觉,任由这个人一直毁坏济世堂名声?”


    温千初:“还有一种可能,秋水宗在撒谎,他确实逼得其他人不得不换汤换药,但他们自己卖真货,出了事也找不到他们头上。”


    “我还想再试一试。”


    许藏玉看着他犹犹豫豫道:“你能不能穿个破烂衣裳,装成乞丐再去买一瓶。”


    温千初:“……”


    虽然不理解,他还是挥手连变出个乞丐装,满是补丁一看就是穷苦人家。


    可一抬头,这个依旧眉如青山,眼若平湖,那张脸横看竖看,都是家道中落的贵公子。


    “不行,不行,你不行。”许藏玉连连摇头。


    话音刚落,被吊着脑袋拎起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师父,师父,我夸你气质举世无双呢,没有说你其他方面不行的意思。”


    可怜的脑袋终于被松开,许藏玉摸了摸脖子,还好附身的纸片质量够好,脑袋没断。


    “师父,你能不能先让我变回去,我真的不乱跑,反正你在这里我也跑不掉。”


    许藏玉很有自知之明,见识到温千初的厉害,才知道之前的小动作在温千初眼里根本是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


    眉心被指尖抵住,滚烫之后,已经恢复了本貌,连同温千初身上的乞丐装也一并换到了他身上。


    许藏玉摸出镜子,看了看,把整齐的头发拨散,还是感觉缺了点什么,又把脸抹成黄中泛黑的模样,加上一根竹杖才满意。


    “师父你现在还能认得我吗?”


    温千初转身叹气:“我不想认得你。”


    “那就是效果好。”他一笑整张脸只剩雪白的牙齿在飘,许藏玉高兴地拄着竹杖就往济世堂跑。


    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模样,行人纷纷退让。


    第49章


    掌柜的用帕子擦掉满头冷汗, 许久才缓过神。


    大白天的真叫他碰见了活阎王,奇了怪了。


    没看出那男人修为有多高深,怎么盯着人的感觉那么恐怖。


    况且修为高深的修士根本不屑于用金灵丹这种辅助丹药,也不知道一个穷酸货在傲气什么。


    “掌柜的一瓶金灵丹。”


    买药的男人穿着寒酸, 掌柜的打量一眼, 便转身从抽屉里拿下丹药,谁知付钱的时候买药的男人犹犹豫豫:“我这都连吃三瓶了, 怎么修为还不见提升呢?”


    此类问题他已经被问过多次, 随口应道:“你资质本就比别人差, 改变岂是几朝几息,前些日子在我这买药的可都从炼气突破筑基了。”


    “若你只吃丹药不努力,修为怎么可能有进展。”


    男人眼神越发不坚定,眼底挣扎痛苦。


    进门的许藏玉看得明明白白。


    这个男人看着三四十的模样, 不过炼气,显然资质不佳,就算用金灵丹作用也微乎其微。


    掌柜的话多少有点诓骗的成分。


    许藏玉虽然不常管药馆的生意, 但也知道买金灵丹最多的反而是这种资质不佳的。


    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又放不下不甘平庸的心,但凡看到一点希望就当作救命稻草。


    这种人不用别人骗他, 他自己就能骗自己。


    况且金灵丹真假区分,不是精通药理的人很难分辨。


    他要不是和这些药材打过几年交道,也根本难以分辨。


    男人正要付钱拿药, 却被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半路抢走。


    “这金灵丹我要了。”


    “哪来的乞丐, 还不快滚!”


    也不知道这疯子什么时候闯进来的, 掌柜的先前被人恐吓正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当即一脚踹过去。


    哪知这疯子倒是灵活,专门往别人身后躲, 他硬是没碰到一片衣角,反倒火气越来越大。


    “死疯子,这药是你能拿的吗?”


    “我买还不成吗?我上次可就是在你这买的。”许藏玉掀开药瓶就丢了颗放嘴里,嚼了两下,直接吐出来。


    还真是假货。


    好一个济世堂,好个渡济天下的秋水宗,居然骗到他头上了!


    他只是想本本分分做个生意,结果一个子不挣,还挨了三鞭被扫地出门。


    许藏玉越想气越大,在掌柜的要抓他时一脚踹过去。


    男人被踹到柜子上,刚要爬起,又被他一脚踩回去。


    “当我眼瞎,拿假药糊弄我,我前脚刚出门,换了件衣裳怎么就货不对板!”


    掌柜的闻言脸色大变,实在想不起眼前的人什么时候见过。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个疯子闹大!


    他大喊一声:“你们还不抓住他!”


    飞刀忽然直袭许藏玉而来,他退身闪避,用竹杖打飞回去。


    角落里并没有传来动静,直到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从暗处走出,手里正拿着许藏玉抛过去的飞刀。


    “身手不错。”


    话落,又有四人,从四方包围逼近,都是金丹期的高手。


    许藏玉嘴角讥笑:“难怪没人找你们麻烦,原来你们会把麻烦解决。”


    掌柜的从地上狼狈爬起来,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阴狠道:


    “你知道就好,想好好活着就少自惹麻烦。”


    他又对着还未散去神色各异的客人道:“我们济世堂本想着广积善缘才亏本降价金灵丹,不想竟然叫有心人借机讹诈,惊扰各位,实在抱歉。”


    秋水宗名声在外,群众顿然激愤,直接许藏玉骂:


    “怎么就你买的是假药,我吃了好几次都是真的。”


    “秋水宗怎么可能卖假药,想骗钱想疯了!”


    真假混卖并不是什么罕见操作,没良心的商贩看人下菜碟而已。


    就连现代网购都有根据地区真假混发的情况,那些店铺不都是几十万销量平安无事。


    但他光着脚不怕穿鞋的,今天非出了这口气不可。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们赌我不敢和你们硬碰硬?不好意思,我这个就不会看人脸色。”


    掌柜的吐掉嘴里的一口血沫,“还没见过你这么想死的人。”


    五位金丹步步紧逼,全都亮出武器,许藏玉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可没等他出手,几个小纸人忽然飞到几人头上。


    五个金丹顿然僵住身体,像提线木偶顿在原地。


    他们的身上确实牵着一条线,若有若无,通过小纸人连接着,一直延伸到门外。


    什么人能同时控制五个金丹!


    掌柜的惊愕地看向门外,随着一袭雪青的衣角飘入,往上看,那张脸也是让人过目难忘。


    这不是那个穷酸货!


    “我去无门的弟子你们也敢杀。”


    欣长的手指并拢抬起,轻轻一点,五个金丹整齐一致扑通跪下。


    咚的一声,众人的心都跟着一同停住。


    谁不知道去无门!


    那个神出鬼没,连山门都找不到,手段邪门,堪比三更天阎王的宗门。


    众人无不对之好奇,但又祈祷别碰上去无门的人。


    去无门的门主更是少有人见,谁知道长得什么修罗鬼面。


    但眼前这个能随手控制五位金丹的,除了去无门门主,没人能想出第二人。


    掌柜的几乎忘了呼吸,腿也一阵发软,在男人走过来时不由步步后退,直到后背碰到柜台。


    而男人却根本没有看他,绕过他径直走向披头散发的少年。


    指尖轻点,乱糟糟的人就变了幅清秀水灵的模样。


    少年似曾相识的脸终于让他想起在哪见过,这不就是那个男人之前肩膀上待着的有鼻子有眼的小纸人。


    温千初的目光停在他手里的竹杖上,“真打算用这根棍子对付五个金丹?”


    许藏玉有些惭愧:“打不过,我会跑的。”


    温千初却叹了声:“下次记得报上去无门的名号。”


    ……嗯?


    温千初的手指动了下,一个被操纵的金丹劈开药柜将藏在抽屉的药瓶拿出来递到温千初面前。


    温千初拿出一瓶嗅闻,声音不冷不淡:“你是觉得我不识货?还是觉得去无门的弟子好欺负?”


    掌柜的吓白了脸,半天说不出话。他哪知道去无门的弟子是个乞丐。


    还有他们门主要金灵丹做什么?


    他哭诉道:“我、哪敢怠慢贵宗,这几瓶许是炼错的次品不小心被拿上来,都是我们的过错。”


    温千初嗤了句:“叫你们宗主来见我,你还不配跟我说话。”


    男人心如死灰,赶紧叫人回去禀报。


    看热闹的群众早就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但谁也不敢凑上前,只隔得远远的偷偷打量这位去无门门主。


    都说去无门里无活人,这位门主看上去也不像是传言里的青面獠牙,反倒是位玉面仙人郎君。


    不过远在天边,不可接近,比不上他旁边的弟子看着和善。


    “济世堂不是秋水宗的吗?他们真卖假药?”


    “我之前买的怎么不像是假的呢?”


    有个衣着破旧的人拿起没舍得吃完的金灵丹,问仙门弟子:“打扰各位,你们看我这瓶是真的吗?”


    几人闻了闻辩不出差别,好在同行有位修习丹术的师兄,拿着两瓶对比,最后对破旧衣裳的男人道:


    “你这瓶假的。”


    一时轩然大波。


    “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居然卖假货,我相信你们才一直都在你们济世堂买的!”


    “退钱!”


    “退钱!”


    掌柜的顶着骂声头皮发紧,秋水宗掌门这才姗姗来迟,身后跟着弟子路鸣,他见到旁边的许藏玉显然愣了下。


    “温门主今日受的委屈我们一定赔偿,但我看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秋水宗万万不敢卖假药的。”陈宗主笑着迎上来。


    温千初不为所动,“不用跟我套近乎,况且受委屈的不是我,是我这小徒弟。”


    “小徒弟?”


    陈述师徒二人看向许藏玉,这不是天一宗弃徒?


    当初十鞭没打完被温千初带回去,他还以为这小子会被抽死,居然成了去无门的人。


    “你们秋水宗当初信誓旦旦拿了账本,原来只是糊弄我和楚掌门,如今我一个徒弟根基受损,一个徒弟重伤,看来这账要找你们秋水宗算。”


    温千初手指勾住,小纸人脖子收紧,五个跪着的金丹面色涨红脖子扭曲成不正常的弧度,陈述惊慌阻拦。


    “温门主手下留情,济世堂的事务我鲜少管理,全都交由弟子代理,且让我审查一番。”


    他一脚把身后躲着的男人踹过来,“还不说清楚怎么回事?”


    男人刚想着怎么糊弄,就听见自家掌门传音:


    “别想着推卸责任,想清楚再说我可保你一命,若说错话,你这条命不如不要。”


    男人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放弃,眼神瞬间灰败,跪在地上。


    “对不起掌门,是我财迷心窍,想着你们不知道便用假药混掺其中,牟利抽成,掌门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利用济世堂牟利所得我会一一归还,至于你,我就废了这双贪财的手。”陈述看向温千初,“不知道温千意下如何?”


    断手比许藏玉挨的三鞭所受之痛差不了多少,此次还能因此洗清罪名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许藏玉知道陈掌门多少有些包容弟子的意思,但谁不护着自家人,况且陈掌门不一定不知道济世堂卖假药,涉及门派名声,无论如何陈掌门不会让此事闹得更大。


    僵持中,耳边一声嗤笑。


    “不如何。”


    温千初语气平缓却咄咄逼人,“断手如何能跟打魂三鞭和逐出师门比。”


    他的手指忽然松下,五个金丹才从牵制中挣脱出来,疯狂喘息,身体僵了半天也没能从灵魂被控制的恐惧中缓和。


    陈述常挂着的一张笑脸也变得难看,“那温门主要如何?”


    门外走来一病弱清癯少年,正是不知何时过来的周回,他先看了眼平安无事的许藏玉,才朝温千初道:“师父。”


    “来的正好,”他指着跪在地上的男人,“买卖假药的罪魁祸首,你带人交于楚掌门,同样十鞭,一鞭我不能少。”


    陈述:“温门主这恐怕不好……”


    谁不知道楚杨这个人不容私情,他天一宗执法堂的鞭子从□□痛到魂魄,十鞭还不把人抽废。


    跪着男人脸色大变,连连求饶:“掌门我罪不至此,我不过一时犯错没有功劳,也”


    陈述用灵力将他定住,脸色难看,“此人任由温门主处置。”


    周回压着人入天一宗,其他人走后,陈述也无意再留,只留下处理烂摊子的路鸣。


    “日后不再售卖金灵丹,暂避风头,提醒各地药馆都注意点。”


    “知道了师父,我会处理好。”


    路鸣的心情没多少变化,就算没了个弟子这点小事也动摇不了秋水宗。


    让他意外的是许藏玉,怎么做到让神出鬼没的温千初不责罚他,反倒收他为弟子。


    这份过人之处他倒也想见识见识。


    归门途中,许藏玉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心中疑惑:“你来济世堂不会特意查这件事的吧?”


    温千初却道:“可出气了?”


    像是柔缓的风,不急不烈,恰好抚平燥火,过后余留温柔。


    许藏玉不明白阴险和温柔是怎么再一个人身上并存的,但温千初确实是这样矛盾的人。


    他可没忘记温千初教他点将术时偷偷算计他。


    “你…特意来替我出气?那万一济世堂的确没有过错……”


    “总归不是去无门弟子的错。”


    这话说得蛮不讲理,极具偏袒,也不知这个弟子指的周回还是他。


    “你觉得我是适合当去无门的弟子还是你的鬼将?”


    温千初顿了下,并未直言,“不管你选了什么,都是我温千初的弟子。”


    行,白捡个便宜师父不要白不要。


    许藏玉笑意真诚,“那我觉得还是活着好,这样才能更好地孝敬师父,不然暴风雨雪,那具纸人身体为您撑把伞都不行。”


    平直的唇角流露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你不想着忤逆为师,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也没这么过分吧。”


    交谈声渐远,济世堂忽然被威压笼罩,路鸣还当温千初去而折返,见到来人,才诧异出声。


    “楚掌门、三长老你们这是……我记得济世堂那个犯错的弟子已经由人带到天一宗。”


    来的不止这两位,还有萧明心和楚舒。


    “我来是想问许藏玉呢?”


    “哦,原来是为了许兄弟,”他猝然笑了,幸灾乐祸,“已经被温门主带回去了。”


    三长老支支吾吾道:“他…过的如何?”


    “那位温门主像眼珠子似的护着,特意跑我这来给他出气,想必过得不错。”


    三长老松了口气,复有涌上愧疚之色,和楚杨的表情同样复杂。


    不知跑来这一趟,是不是悔了白白一个弟子给了去无门。


    第50章


    “你可知道他们去了哪个方向?”萧明心急急追问。


    路鸣毫不吝啬指了个方向, “现在追或许还来得及。”


    两人急忙赶过去,楚杨叹息一声终究没有阻拦。


    许藏玉走着发现温千初抓住他的手加快了步伐,仔细听似乎有人呼唤。


    “师父,是不是有人叫我。”


    “你听错了。”温千初言语肯定, 几番瞬移, 许藏玉已经回了山门。


    秦章欢欢喜喜过来天真地问:“许师弟,你答应给我的阳气可以给了吗?”


    温千初的脸色冷了些, “你要给他阳气?怎么给, 像渡给为师那样?我之前跟你说的话, 是半句没听进去。”


    许藏玉一个头两个大,总不能直接说骗秦章的吧。


    迟疑片刻道:“秦师兄看起来很需要……我不过想渡他一口阳气,他是不是能像周师兄那样好些。”


    “他已经是个死人,需要什么阳气, 不过就是嘴馋。”


    温千初冷眼瞪得秦章如同鹌鹑不敢抬头,“不用心修炼,尽打些歪主意, 我看你是连鬼都不想做,想早早散了。”


    “师、师父,是我糊涂, 许师弟你就当我开玩笑,我下次再也不找你要阳气了。”


    秦章觉得委屈,又不是他一个人想要阳气, 况且许师弟都同意了, 师父气什么。


    看着秦章许藏玉这才想起件事, “师父,为什么去无门里有些师兄和秦师兄一样是纸人?”


    “看来你早就知道你的有些师兄不是人,”温千初瞧着许藏玉镇定的神色颔首, “还算胆子大,我以为你会吓到晚上睡不着。”


    许藏玉苦笑,已经这样了,还能如何呢,饭总得吃,觉总得睡。


    温千初走到青玉石桌落座,“你的那位厨娘怎么来的,秦章就是如何来的。”


    许藏玉眼神闪动,为温千初殷勤倒了杯茶,“师父,少一个弟子,不如多一个弟子,既然师父收了秦章不如一并收了她?”


    许藏玉赶紧把齐晚言倒出来,“我一个大男人总带着一个姑娘家也不太合适。”


    温千初意外道:“我以为你点她为鬼将,是要收为己用。”


    “那哪能。”


    “既然你有此意,收她做去无门弟子也无妨。”温千初答应的痛快,又对齐晚言道,“你先熟悉师门环境,等周回回来,跟他修习。”


    齐晚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仙门与她如云颠遥不可及,可她居然就这么轻易的进来了。


    她愣了许久才道:“多谢师父。”


    又停顿许久对许藏玉道:“多谢师兄。”


    齐晚言被安排去了住处,许藏玉也被带着去了新地方。


    “听说你破了原先房间的窗台?”


    “确实闷了点。”许藏玉犹豫道:“不过,现在还算能住人。”


    “你不喜欢也正常,”温千初并无责备之意,“那处原本就是锁魂的牢房。”


    “……嗯?”难怪,像纸扎的屋。


    “以后,你就住在我的偏殿。”


    许藏玉还想说不用麻烦,踏入温千初的住处,便觉寒意消融,春暖花开,和外面的料峭寒冬如同两个世界。


    繁花伴流水,亭台楼阁前。


    富贵大气,又不失雅致,仿若诗画中失落许久的宫廷美景。


    拒绝的话就这样停在嘴边。


    “伤势恢复的如何?”


    略带凉意的手指触上后背,隔着衣裳触碰到几条纵横交错的疤痕,已然结痂,正是生出嫩肉的时候。


    被轻轻触碰止不住的痒,许藏玉瑟缩着避开手指,刚想挠就被抓住手。


    “这几日痒是正常的,我去寻几味药,辅以药浴,你的背上便不会留疤。”


    许藏玉去了自己的新住处,一时间还没办法适应这宫阁般的住处,连榻上都绵软的像云,只坐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


    果然是暖阁养惰骨,他现在只想躺着什么都不做。


    瞌睡到一半被人叫醒。


    “许师弟,晚言师妹做了饭菜,叫我喊你去吃饭。”


    许藏玉来了精神,睁开朦胧的眼,“晚言师妹可是有名的大厨,她的饭菜不能错过。”


    他被秦章拉着过去,桌上人已落座就等着他过去。


    “师弟,坐我这来。”


    “我这也有空位。”


    几人挤来挤去,秦章笑着说:“别挤了,反正许师弟坐我旁边。”


    他刚坐在秦章旁边,齐晚言就从右边挤了过来,又对着还在闹的几个师兄道:“不想好好吃饭的现在可以下去。”


    几人顿时老实。


    许藏玉刚尝一口就忍不住夸赞:“我就知道带你回去无门准没错。”


    其他师兄品尝之后也都赞不绝口:“许师弟你从哪挖来的厨子,太厉害了。”


    他饮了一杯酒道:“晚言师妹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以厨艺潜入仇家,刀枪未见就下毒灭了仇家满门。”


    满桌安静。


    秦章:“……师弟,你终于要灭我们去无门了吗?”


    许藏玉无声笑了:“我不至于这么凶残吧。”


    齐晚言毫不客气道:“怕死别吃。”


    其他人打趣:“秦章你都是个死人了,还怕个毛。”


    “别说了,自罚三杯。”


    一桌人笑着闹着,都喝得酩酊大醉。


    许藏玉歪着身子,眼神不见清明。


    齐晚言看着他忽然道:“我以为你和那些好色的男人一样没安好心,原来竟是这样好心的人。”


    “……嗯?我还以为自己一直很糟糕。”他半醉半醒,口齿并不清晰。


    “怎么会……”


    齐晚言叹息:“我看错了魏迟,也看错了你,想来我看人真的不怎么样。或许,我信了姐姐的话,魏迟就不会死。”


    许藏玉忽然道:“那你后悔吗?”


    齐晚言敛下眼底神色:“后悔有什么用,该发生的都发生了,长流的水也不会回头。”


    许久,她似乎听见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原来是这样吗?”


    “你怎么了?”齐晚言觉得许藏玉似乎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人,一些往事。”


    许藏玉压下心底莫名其妙涌起的酸涩,笑着说。


    他伸向腰间的乾坤袋,一只小鹤被放在手心,注入灵力便飞起来,围着他转了几圈就要往外飞去。


    “回来,不准乱跑。”


    小鹤不解,扑哧翅膀又重新落到他手心歪着脑袋看他。


    “这是什么?”


    “千里鹤,若有一日师弟遇到困难,可由它传唤我。”


    一字一句,历历在目。可许藏玉却不敢让它飞出去。


    齐晚言:“这是什么东西?”


    许藏玉:“传讯之物而已。”


    “你是想谁了吗?”


    许藏玉缄默许久,又饮几杯:“……大概吧。”


    秦章醉乎乎地拉着他袖子,“去无门也不比天一宗差,虽弟子少了点,谁也没有排挤过谁,师弟、师妹放心,谁欺负你们告诉我,我……呃,让师父帮你们揍他。”


    许藏玉被他拉着歪倒一处,笑问:“师父这么热心?”


    秦章又打了个酒嗝:“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干。”


    两人笑作一团,唯一清醒的齐晚言满头黑线,朝着身后来人解释:


    “师父,他们醉了,所以才胡言乱语。”


    “无事。”


    温千初黑着脸将许藏玉从秦章身上拔出来,又交代齐晚言:“我先带他回去,至于他们几个不用管。”


    齐晚言看着外面还在飘雪为几人默哀,等温千初走后,出于良心,盖了四角亭的垂帘。


    许藏玉睡得迷迷糊糊,被落在脸上的雪花冻得哆嗦,歪过脸缩进温暖的怀抱。


    天上的雪越来越大了,漫过靴子,连同路面一同淹没。


    温千初空出手指,打个响指,天上的雪便悬停半空,直到温千初踏入自己的住处才簌簌落下。


    从冰天雪地中入了暖阁,许藏玉毫不留情舍了怀抱,一落床就滚得远远的。


    温千初向来风雨不侵的心竟也因他气到,苦笑着弹他脑门,可手伸到一半旁边的纸鹤就狠狠啄他手背。


    “传讯之物倒还护主。”


    温千初捏住它的翅膀,小东西反抗得更厉害,他只好松了手,“若是弄坏自己,可别跟他说是我欺负你。”


    纸鹤拼命点头,像是打定主意告状,在空中盘旋一圈,又忽然朝外飞去。


    温千初察觉异动,用法术截住:“想去找谁?”


    他将千里鹤放在许藏玉床边道:“我去会会远道而来的客人。”


    萧明心用了平生最凌厉的剑法,打向前面却扑了空。


    面前空无一物,可他明明感觉到了千里鹤的召唤,许藏玉一定就在这里。


    多次尝试无果,再次运起灵力时被一道强势的威压震慑。


    “我当是谁?原来是天一宗弟子,去无门不是你天一宗,容不得你轻易放肆。”


    萧明心收起剑,“温门主恕罪,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掌门也有话和他说。”


    温千初讽刺:“他已经不是你天一宗弟子,就没有见你们的必要。你们既弃了他,便断无再要回去的道理。”


    “若是想知道他过得如何,放心,我的弟子自然过得不差,这些话,你尽可带回给楚掌门。”


    “我无意打扰,只望师弟能够安好。”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这是治鞭伤的药,止痛祛疤,能否请温门主带给他。”


    “去无门不缺灵丹妙药,”温千初毫不留情驳了他的面子,“若你只是为了这些,请回吧。”


    萧明心再次恳求:“我只见他一面。”


    头顶的声音更加冰冷:“世间万般求不得,该放手时就该放手。”


    大梦一日,许藏玉从暖阁中出来,周回已经回了山门,被众人围着问东问西。


    “周回你抓去天一宗的秋水宗弟子楚掌门如何处置的?”


    “楚掌门按照师父所说,抽了十鞭,一鞭不少。”


    “大快人心!叫他们污蔑许师弟。”众人恨不能当场观摩,继续追问,“那人撑过了十鞭?”


    “打到三鞭就昏死过去,幸亏有师父给的伤药,叫他清醒过来,楚掌门这才继续罚剩下七鞭。打完,修为尽废,只余一口气吊命。”


    几人噗呲笑出来:“师父也太损了。”


    “幸亏,师弟没挨十鞭。”


    说着,周回瞧见不远处静默的人,站在雪松下,披着素白狐裘,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白皙的脸颊犹带醉后红晕,那抹山门少见的艳色融化了周遭茫茫一片的苍凉。


    “师弟,我正要告诉你这消息,去你住处没寻到人,原来你搬到了师父这里。”


    许藏玉犹豫再三问:“此行可还顺利?”


    “有师父出手,自然无事。”


    “那他们有没有提及我?”


    自然有提及,楚掌门还拐弯抹角地要人,可他们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哪有这样的好事。


    周回看到他眼底小心翼翼的期翼,不想他再为旧人牵绊,心里的话转了一圈道:


    “没有。”


    许藏玉讪笑着掩下眼底落寞:“想来天一宗事务繁忙,不会在这件小事上费心。”


    周回拍了拍他的肩:“师弟不必介怀,去无门不比天一宗差。”


    “周师兄说的是,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我虽有些感慨,但也不至于伤春悲秋,要死要活。”许藏玉报之一笑,“我许藏玉在哪吃不开,就是出了山门,也能再找个好下家。”


    周回赶紧堵住他的话:“师弟别这样说,师父他老人家听了会受不住刺激的。”


    秦章也走过来忐忑的地问:“师弟你真要寻下家?”


    齐晚言:“睡了一天了,酒还没醒。”


    许藏玉雄赳赳的气势又被打回去,只求放过:“我只是类比而已,又不是真要跑路。”


    *


    冬去春来,大雪消融,三月桃花的芳菲被春风带入室内,冲散屋中药气。


    破水而出的光洁后背,只余三道微不可见的浅粉痕迹,浅褐色的水珠从线条流畅的脊骨滑落深处,惹眼到纷飞的桃花瓣都留恋不走。


    擦去身上的水珠花瓣,许藏玉换了身轻薄的春衫,便出了门走向桃花树下那抹紫色身影旁。


    “恢复的如何?”


    “多亏师父的药,没留任何疤痕。”


    “既然如此,去做好准备,随我除祸。”


    温千初抬头看天,许藏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东方日出之地居然被沉沉黑云笼罩,如恶龙盘踞将太阳压在爪下。


    “有祸出世,必乱一方。”


    温千初神色凝重,许藏玉便知此事不可小觑,可能连温千初这样的大能都感到棘手。


    “可要通知师兄们一同前往?”


    “不用,你同我去即可。”


    许藏玉愣了下,暗想高手果然自信,那他跟着去没准还能沾光。


    与此同时,天一宗楚杨发觉风云巨变,立刻召见三长老,“速速召集弟子,前往除祸。”


    修真界安稳了数百年,忽然显现恶龙吞日祸临之兆,楚扬心中不安,命三长老带人前往,颓废数月的楚舒和萧明心也被一同抓了过去。


    一路急行,许藏玉到地方愣了好久。


    居然是玉安村!


    可按照剧情这里是主角的机缘。


    想到文中他这个炮灰的悲惨下场,窃喜消失,许藏玉感到隐隐不安。


    “我听说你是玉安村人,此行正好除你故土祸患。”


    许藏玉踌躇不定,“……师父,要不咱还是算了。”


    温千初实力再强,也不是主角,谁知道半路会发生什么,给主角变强的路上添砖加瓦。


    和主角抢机缘,哪个有好下场。


    更何况许藏玉也猜到里面有什么,那种吃灵力、血肉的妖虫,仅仅一只,上次已经叫他遭罪,更别说这次面对的可能不止一只,而是一窝。


    光是想想就已经头皮发麻。


    “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温千初牵着他的手走向黑山脚下,许藏玉只能苦笑。


    游逢春靠在树上,无聊地用手指弹小狐狸脑门,小狐狸气得咬他,又被他捏住狐嘴教训。


    “没良心的东西,要不是看他喜欢你,我费什么心思救你。”


    他不过出一趟远门,许藏玉就丢了,独留他一人孤单寂寞。


    小狐狸挣扎着,忽然顿住,瞪圆眼睛,尾巴摇个不停,游逢春看向来人,终于笑了。


    今日,果然热闹,两个鲜少出世的宗主全都出动,这次的机缘怕是不小。


    许藏玉走着,一个雪白的团子忽然飞进怀里,用头在他身上拱个不停。


    “小狐狸?”


    “叫他呆瓜就行。”


    游逢春从树后现身,挡在温千初前方,含情脉脉看向许藏玉:“数月不见,如隔数年,哥哥可真狠心,一走了之,连封信可没有。”


    那句哥哥叫温千初蹙起眉头,对眼前狐媚少年也心生几分厌恶。


    “我们此行有要事,若要叙旧请阁下日后再谈。”


    哪来的死人脸,说两句话碍着他了?


    游逢春的笑意凝上几分冷意,现出身后八尾,“不好意思,我来也是为此次祸乱。阁下已为化神,只差一份机缘就可飞升鬼仙,但这份机缘是不是你的可不一定。”


    许藏玉闻言半天说不出话。


    鬼仙?


    温千初是鬼?他居然真的不是人!


    怪他把原主当主角,其他人的内容全都略过大半,以至于文中重要角色内容关键时候一概不知。


    好嘛,现在各位皆大佬,唯他是炮灰。


    许藏玉坚定地往后退一步,不欲搅局,却被温千初又拉了回来,他看见游逢春的样子顿时了然:“狐修九尾成仙,你既为了同样的目的,那就各凭本事。”


    两人说着便动起手。


    许藏玉晾在一边,对此没有丝毫意外,主角的机缘岂是那么好抢的,他们鹬蚌相争,终是方便了他人。


    楚舒和萧明心看见了他,并未上前,这次的危险还是不把许藏玉搅进来为好。


    两人潜入山洞,步步小心。许藏玉看着热闹,忽然感觉被人推了下,低头看是条毛绒绒的大尾巴。


    游逢春望着温千初笑意讽刺:“他的机缘谁也不能抢。”


    许藏玉只来得及把小狐狸丢出去,就被扔进山洞,瞬间山石滚落,将洞口挡得严严实实。


    嘴边的脏话憋了半天又被吞回去。


    死狐狸,不该热心的时候偏要热心,就算是有天大的机缘是他能拿的嘛!


    “师弟。”萧明心走过来,腹中藏了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又堪堪停住,许久才憋出一句,“不用怕,师兄走你前面。”


    跟着过来的楚舒,手里那把鎏金扇捏了又捏,快要承受不住摧残。


    “从去苦修崖到如今快一年了,你知道吗?就算你心中有怨,难道连我也要一并算进去?”楚舒咬着牙,盯得许藏玉抬起的头复又低下,“一年时间,连封信都没有,你真要断绝关系!”


    “你们不也没有一封信,凭什么质问我!”


    楚舒被他吼得一愣,心里憋屈,“你以为我没找,谁知道去无门那鬼地方藏在何处。”


    “楚舒。”萧明心警告楚舒冷静。


    “温门主没有苛待他已是万幸。”他提剑走在前方,“洞中煞气深重,要万般小心。”


    楚舒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待许藏玉跟在萧明心身后,才动脚步,两人一前一后,护住中间的人,眼神警惕四周。


    洞外,几人正要破开坍塌的洞口,却发现石头缝中钻出漆黑的爬虫,打出去的灵力居然被这东西三两下吃得干净。


    三长老霎时神色凝重,就连温千初也沉下脸,他质问罪魁祸首游逢春,“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游逢春只道:“他的东西必须由他亲自拿回。”


    三长老不敢用蛮力打开洞口,若是没掌控好力道恐怕连造成山塌殃及里面的人。


    众人愁眉莫展,天上忽然出现一面水镜,洞中三人浮于镜上。


    “师父我们无事。”萧明心道。


    三长老松了口气,叮嘱:“万事小心,若情况有变,保命为先。”


    萧明心应下,把注意放回洞中。


    许藏玉记得洞中前方原本是一处石门,上面刻有封印,可现在封印腐蚀得看不出原本纹路,显然已经压不住里面的东西。


    “封印靠灵力运转维系,但这东西连灵力都啃食,早晚会压不住,只能一一除掉。”他走到石门前,深呼吸,“看来这道门非打开不可。”


    他伸向石门,萧明心和楚舒一同助力,几人终于推开沉重的大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耀眼的金光,许藏玉差点被刺伤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陷入幻境。


    石柱高耸,金龙缠绕,地上金条垒砌,延伸尽头,像是流动的黄金河,一直流至远处的金山,本该阴暗的地宫,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金碧辉煌。


    不知多少代的积累,才能累积成这样泼天的财富。


    洞外有人忍不住嘶声,只有温千初眼色深沉,神思飘摇。


    许藏玉跟着黄金河,走到金山之下,半天也说不出话来,更不敢靠近金山,他怕这些铜钱样式的金币堆叠的金山顷塌,能直接砸死他。


    “这里应当是一处皇陵。”


    楚舒观察周遭布局,走到青龙位,果然发现一口雕着黑龙的棺材,“千年前,人间最后一位帝王身死,后修真界繁盛,这里莫不是那位皇帝的?”


    棺材已经被人打开一道口,楚舒刚伸出半个身子,里面跳出好几只虫子,他挥扇打去,几个虫子居然滚成圆球,毫发无伤。


    “这妖虫用火才能杀。”


    许藏玉提醒他,楚舒刚燃起灵火,这东西居然飞速跑开,钻进旁边的金山。


    “什么鬼东西,这么精!”——


    作者有话说:昨天接了家里电话,一晚上睡不着,十次九次问钱,不是为了要钱,但句句离不开钱,纯搞我心态。一边希望我带他们脱贫,一边希望我早结婚多生几个,还转弯抹角一直让我把我的猫扔了[愤怒]


    天天说他们苦是因为我,我寻思着也没花他们多少钱,大学半年我就收到家里九百多而已。[裂开]


    (不知不觉,居然哔哔了这么多废话,大家直接划过就行)今天更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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