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是担心她的人身安全, 才这样方寸大乱么?
周云祁否认了这点。
这与母亲出事那天的预感并不一样,只是依旧有种说不出的挂心,希望她身边有个可靠的人, 可以顾她周全。
奈何今天过来视察的是市里主管生产的领导, 他不得不留下来接待。
他陪同领导参观了生产车间, 并在会议室进行相关工作汇报,听取领导意见。
出纳程姐在门外等了许久, 不敢贸然闯进去。一直等到他们结束座谈汇报,见厂长等人出来,她才朝周云祁使眼色。
察觉不对,周云祁问:“什么事?”
程姐小声说道:“小许打来电话,说火车站那边出了点问题, 他没有找到小林。”
一瞬间, 程姐能明显看到,向来处事不惊的周厂长, 脸色变了。
可是须臾,他又恢复了正常神色, 问了些细节, 说了句:“我知道了, 你先去忙。”
打点好一切,周云祁匆匆赶到火车站旁边的邮局分点, 跟许耀东接头。
许耀东一看到老大, 眼泪都要哭出来了。
周云祁道:“你别急, 说清楚一点儿。”
上午, 许耀东抵达火车站,发现火车站十分奇怪,几乎没有旅客, 倒是有几个管理人员在巡逻。打听了一圈才知道,省会火车站那边有知青聚集,火车全部停开停售,因此这里的火车也停开停售了。相关人员在维持秩序,看到可疑人员都要先去登记排查。可他去问过,他们说并没有查问到叫林簌的女孩。
“我只好先打电话回厂里汇报情况,也去了百货商场,还找广播寻人,但是并没有找到她。”许耀东说完情况,问道,“她会不会因为买不到火车票,就去市里逛了?”
周云祁摇头:“她很乖,不会乱走,跟我说只去火车站和百货商场两个地方,没有特别的情况,她不会随便去别的地方。”
“那她去哪了,总不会被人坑蒙拐骗了吧。”
周云祁瞪了他一眼:“你闭嘴。”
许耀东只好说别的话题:“对了,老大你刚刚坐什么车过来的?”
周云祁张望着街道上的行人,十分寻常地说:“市领导的车。”
许耀东愣了一下:“取消应酬了?”
“并没有,我临时叫了老厂长出面接待他们,市领导让司机送我过来。”
见老大比较镇静,许耀东慌乱的心神也稳定了一些,说道:“市领导还挺体谅。”
周云祁嗓音低淡:“卖的是老爷子的面子,他人虽然不在了,但面子还留了几分。”
许耀东:“哦,那也很有好,我刚刚打过去的时候,程姐说你会过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云祁没再闲扯,拉开了吉普车的车门,并吩咐:“你去对面汽车客运站,如果她没事,下午4点半会过来搭班车回县里,我去百货商场再找找,4点半会过来会合。”
许耀东点点头。
男人开着车前往市中心的百货商场,越发后悔,他应该一开始就让许耀东陪她过来。
尽管心中藏着隐忧,却也坚定地相信她不会有事。
日子还有那么多,这辈子会很长,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跟她讲。
……
市百货商场规模比县里的要大,一共三层,广播里正放着积极向上的歌曲,人来人往的空气里混杂着糖果的甜味、雪花膏的香气,还有各种说不出的味道……
周祁云望向穿着蓝、绿主流布色的人潮,他记得她穿的是件格子外套,扎着两条乌黑辫子,挎着那个绿色的帆布书包。
她身形清瘦修长,面容白皙,眼睛清澈干净,嘴唇已经染上了好看的红色。
然一眼扫过去,那么多张面孔,皆是陌生。偶尔有清秀的年轻姑娘进入视线,但终究不是她。
她比她们都要漂亮。
起初柔弱苍白,没什么血色,养了半年后,越发明艳动人,笑起来嘴角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梨涡。
可她不怎么在他面前大笑,也许是他平时太严肃正经了,跟许耀东或其他人聊天的时候,常常爱笑,露出梨涡。
他在人潮之中急切地搜寻那张充满明媚阳光的脸,藏匿在胸腔里的心脏跳得越发急促,可是走遍三层楼,视线一一扫过服装、鞋子、糖果等柜台,依旧没有找寻到她。
焦急与不死心,在人声鼎沸中不断滋长,最终,男人抬腕看了眼时间,失落地离开。
林簌从百货商场马路斜对面的一家米线店走出来,习惯性地看了眼对面,却发觉停在对面的那辆吉普车很是眼熟,不过她看不清车牌号,认为吉普车都长这样,周云祁和许耀东在糖厂,才不会出现在这里。
然而下一秒,低垂着眼眸的男人进入视野中。
林簌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一下眼睛,可那个男人的的确确货真价实,就是周云祁。
她哎了一声并挥了一下手,然而对方压根儿没有看到她,拉开车门直接坐了进去。
林簌只好拎着她的行李包,包里装着挺多东西,打算穿过马路。
马路上有车往来,遮挡了视线,她不得不小心一些,等走过马路,那辆车已经扬长而去,她气得不行,又不甘心,跟在车子后面,跑了好长一段路,直到那辆车拐到了前方的路口,消失不见。
这一刻,她的心情糟糕透了。
比没有买到火车票,被人指错了路,害她走到了别的公交站,发现不对后一路打听才走到正确站台的心情还要糟糕。
拎着包站在原地,心中充满委屈,吸了吸鼻子,正要提步离开,却惊讶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拐角处,他明亮的目光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加快了脚步。
林簌大喜过望,再次提着包朝他跑去,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的面前,先是咧着嘴笑,下一秒干脆直接扑到了他的怀里。
周云祁心脏跳动,一把搂住了她,按着她的后脑勺往胸膛处靠,强劲有力的心跳,震得她的脸颊发麻。
林簌没有想到他会这般主动,脸贴在心脏处,一时懵然。
经过的行人,驶过的车辆,仿佛全都消失不见,时代独有的灰扑扑街景中,只有他们二人。
可是这里终究是白天
的大街上,她不敢造次,很快离开他怀抱,却发觉他的表情有些异样,明明在微笑,薄唇却抿得极紧,下颌线紧绷,仿佛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失而复得,就连眼睛里的光也染上了慈悲色。
他低沉出声,说的第一句话却是:“跑什么,也不怕摔着。”
林簌郁闷了,哼道:“我在车后追了你好长一段路,喊了你那么多声,你都没有看到我,我都快气死了。”
他终于温和了些:“是我不好,转弯才看见。”
“先上车,东子还在等我们。”说罢拿过了她的包,带着她走到拐角处停下的车子旁。
坐上车,林簌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说:“我一到火车站,就发现不对劲了,打听一下就走了,没有敢留在那里。”
她隐约知晓,最近省会城市那边的火车站不太平,只是没有想到会波及到这里,更没料到这么严峻,火车站都停摆了。她知晓这件事最终会解决,会有好的结果,知青们都会回城,因此她并未害怕,还想着可以在百货商场多逛一会儿。
只是没有想到还是出了岔子。
他听罢缘由,说道:“下次问路多问几个,最好问公交车司机。”
林簌低低地答应:“知道了。”
“那么商场的寻人广播你也没听到?”
“没有,我下了公交车后,先去吃饭了,你去找我的时候,我逛了许久,也有些饿,就在对面吃了碗米线,打算吃完就去坐班车的。”
周云祁点着下巴:“没饿肚子就好。”
“可是,你们为什么会过来?是听说知青在省会火车站聚集,怕这里也出事吗?”
周云祁摇头:“并没有听到这方面的消息,只是隐隐不放心。”
林簌不由微微惊讶,望向他。
“怎么了?”他回看过来。
林簌道:“你的直觉还挺准的。”
周云祁开着车,语气平淡:“一直准。”
见到许耀东后,他几乎是跺着脚地说:“我都快吓死了,又担心你被抓起来了,或者被人坑蒙拐骗,着了人家的道。”
林簌笑吟吟从挎包里翻出几颗糖搁在手心:“给你吃两颗糖压压惊。”
许耀东咧嘴露出大白牙,拿了一颗。
“不光我吓到了,老大也很担心。”
林簌把手心里的糖果递过去:“那……你要不也吃颗糖?”
他睨了眼,颇是无语,只发话:“赶紧上车,回去。”
……
在县城吃了晚饭回到糖厂,天色已擦黑。
周云祁道:“你们先待着,我去找老厂长。”
林簌好奇地问:“老厂长也在?”
许耀东说:“他为了找你,临时把老厂长叫过来接待领导。”
林簌心中一顿:“那会不会得罪领导啊?”
许耀东眼神笑眯眯:“不怕,有他父亲庇佑着,那位领导还让司机送他去市里。”
林簌:“……这么有面子。”
“唉,我时常想,要是老大的父亲还在,切切实实地给他帮助,他能力又这么强,他得发展成什么样啊。”
林簌语气无比肯定:“就算不在了,他也会发展得很好的。”
“希望吧。”
正聊着,老厂长和周云祁一同走了过来。
林簌礼貌地叫了声:“老厂长。”
老厂长叹道:“人没事就好,看看,今天搞出这么多事。”
说罢不忘自夸一番:“我幸好还认得几个领导,要不然也要手忙脚乱。”
许耀东开始捧他:“那是,老厂长宝刀未老,还能再战三百个回合。”
“你小子,成天油嘴滑舌。”
周云祁道:“刘叔,先送你回家吧,今天辛苦你了。”
若干分钟后,老厂长下了车,林簌看着他的背影,随口问:“老厂长在你接任厂长后,就没在厂里做了吗?”
周云祁道:“做了半年顾问。”
许耀东笑着接话:“我觉得他还是挺想回来的,就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周云祁点着头:“让他过来监管一下生产也不是不行。”
奔波一天,总算回到农场。
林簌把自己的行李包从后座拿出来,周云祁问:“东西拿齐了吗?”
“拿齐了。”
许耀东早已经走远,夜色中,林簌望着周云祁,抿抿唇:“那我先回宿舍了。”
他吩咐:“火车不知什么时候恢复正常,这几天你先待在农场休息休息也好。”
回来的路上,林簌想了许多,她望着这个五官俊朗的男人,深吸口气,说道:“可我想在这里过个年。”
反正再拖上几天,政策也差不多要下来了,折腾这么一圈,她不想再折腾……
闻言,周云祁眸光微动。
但他没有立即回应,林簌郁闷了:“你是不是不想我留在这里一起过年?”
“怎么会,我只是担心你走不了。”他神色凝重,“政策瞬息万变,不是你我说了算的。”
林簌知道他的顾虑,也能感知到他强大的外表下,掩藏着的不安,这与他的经历有关。她垂了垂眼眸,再抬起头,却信心十足地笑着对他说:“我觉得会往好的方向变化,都改革开放了,上山下乡也已十年,也差不多该有个了结了。”
静静凝视着她明媚的笑靥,男人释然一笑:“是啊,差不多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过了年再回京。”
她脸上都是愉悦,拎着包就走,留下周云祁站在风里看她欢快的背影。
男人对着漫漫长夜,呼出的气息深沉。
怎么会不欢迎,只是再这么下去,早晚失控。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祝大家节日快乐~~~明天起双更~~~
第22章
回到宿舍, 林簌分了些吃的给室友。
孙小清听完她今天的遭遇,说道:“没有想到会这样,最近确实很乱, 不利出行。”
林簌:“是啊, 所以我决定过了年再走。”
“在这里过年?也行。”孙小清说, “咱们农场过年会杀猪,场长会给每个人发红包, 虽然不多但也是个心意,还会搞文艺晚会。”
“晚会?”林簌看向她。
“是啊,自娱自乐的,无非就是唱唱歌,跳跳舞, 玩游戏……你不是会跳舞吗?要不然排练一个舞蹈吧, 一起热闹热闹。”
有人问:“你家里知道你原本回家过年吗?”
林簌摇头:“不知道,我从六分场转过来后就没联系他们了。”
对方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半年你都没跟家里写过信?”
“没有, 他们也没有找我,如果找过我, 以前生产队的人会转告给我的, 没准他们都以为我死在乡下了。”林簌回道。
尤其是继母, 也许她真心巴不得这个继女死在乡下。
不过林簌并不在意这些,现在是元月中旬, 还有十来天就过年了, 这段时间她可以继续跟着周云祁混日子。
翌日一早她便收拾好, 书包里装了复习资料, 跟着周云祁去了糖厂。
到县城后先去早餐店,林簌咬着肉汁四溢的包子,脸上全是幸福, 嚷着:“好好吃,好香。”
周云祁瞧着她,轻轻摇头:“吃个包子也能嘚瑟成这样。”
林簌不好意思道:“确实很好吃嘛。”
依稀记得第一次见到她,她就站在路边吃包子。
原本也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可当时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嘴角的梨涡,这才多看了一会儿。
周云祁收起眼神,把那碗豆腐脑推了推:“赶紧把它喝了,别磨磨蹭蹭。”
许耀东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感觉自己整个儿一多余人物。所以一回到糖厂,他干脆直接去了卸载区那边跟人聊天扯淡。
厂长办公室里有两张办公桌拼在一起,周云祁吩咐:“你坐对面去。”
林簌乖乖坐在办公桌前,把书包里的资料拿了出来。
周云祁早上要看最近一周的生产和销售数据统计单,
但他很快就发现带她来办公室,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根本没有在学习,而是时不时地看他。
起先是支着下巴,盯着他这边区域看。
周云祁抬眼扫去:“怎么?”
林簌笑盈盈:“我想用你的笔,我觉得你的笔好用一些。”
他把一支钢笔递了过去。
林簌咧着嘴角接过钢笔,在纸上划拉两下。
过了一会儿,又抬眼看他。
周云祁:“又怎么了?”
“我忘带水杯过来了。”
周云祁道:“这里不是有你用过水杯么?”
“那我去洗一下。”
好不容易把那只印了“1975年国庆纪念”的搪瓷杯洗干净拿过来,再倒了开水,坐下……也许是太新鲜,她无法马上就进入沉浸式学习中。
只好继续支着下巴,看向对面的男人。
在她不记得是第几次抬眼看他的一瞬,周云祁的余光迅速捕捉到,逮住了她:“这次还有什么毛病?”
林簌微微一愣:“没、没毛病。”
说罢低下头,手伏在桌上,装作认真看题。
好好的上午,被她搅得连他也不能集中精神,见鬼了,周云祁不由冷声训她:“你是过来好好学习的,不是来东张西望的,专心看书写试卷,别三心二意。”
“我在做呢。”
可做题的时候,抬头思考一下不是很正常么。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照了进来,林簌做了两道题,眼神却不受控制地,悄悄飘向办公桌对面那个伏案校对数据的身影。
阳光的照射,让他身上浮现一层光晕,林簌瞧着他英俊的五官,见他偶尔会蹙眉,偶尔嘴角放松,高挺的鼻梁投下一层浅浅的影子……
这个男人,长得太出众了,林簌有些手痒,便按捺不住抽出一张草稿纸,拿起笔筒上的一支铅笔,在纸上涂画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察觉她静悄悄的,周云祁扫了她一眼,嘴角不觉轻扬,总算乖了下来,要不然他也没法工作。
然而,随着视线下移,男人的眉心蹙得更起,嗯?她在做什么?
画画?
画的还是他!
男人锋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林簌抬头观察他的时候,不由吓了一跳。
“画的什么?拿过来。”冷肃的语气不容反驳。
林簌尴尬地笑,像个上课时被老师抓住搞小动作的学生,下意识将草稿纸一抽,拿到了桌下。
“没什么,我随便涂了两笔,我做数学试卷。”
桌子底下,她想将纸张团成一团,但转念一想,没必要。
他又不是真的课任老师。
她也不是高中生,现实中,她是个刚入学不久的大一女生。
怔忪之间,周云祁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视线带着冷冽的寒意:“拿出来。”
林簌仰着脖颈看他,鼻子一皱,哼了哼:“我画了张你的素描。”
说罢直接将素描纸摆在桌上,大言不惭地说:“画得还挺像的吧。”
周云祁瞧着纸上的铅灰色图案,又见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拿走了草稿纸:“缴了,没收,这张数学试卷不做完不给吃午饭。”
林簌随他去,数学试卷是么,没问题的。
偌大的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过了不知多久,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破寂静,周云祁接过电话。
林簌看去,见他微垂着眼睫,侧脸的线条十分清晰,正好拿起另一支钢笔,取下笔帽,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笔尖划过纸张,留下了一行潇洒飘逸的黑色字迹。
在他回看过来时,林簌抿抿唇,低垂着脑袋,继续计算一道函数题。
有一说一,现在的高中知识难度完全没法和后来的相比,有的知识点甚至是初中学过的。林簌反正觉得自己没问题,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下学期去了学校,自己的实力水平在哪一档,会更有数。
周云祁挂掉电话,坐在办公桌,扫了对面一眼。
她专心学习的时候,倒是乖的,只是……
不得不承认她坐在对面,实在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他时刻得管顾着不说,自己的思绪也会被她带跑偏。
一位负责后勤的管理人员走了进来,看到林簌坐在对面,惊讶了一下。
又见她在认真做题,便没说什么,递过一张纸,说道:“厂长,这是过年的福利采购方案,你看选哪种比较好。”
周云祁接过纸张,沉思:“第一种方案改一下,有员工去年就反馈想要面粉,就改成米和面任选一,苹果一袋,红烧肉罐头一个,白糖一斤,你去统计一下再去采购。”
对方点点头,拿着改好的方案走了出去。
林簌听见福利什么的,耳朵早竖了起来,人一走,她便嘻笑着说:“员工福利真不错呀。”
周云祁道:“这算什么,厂里虽然产糖,但实在匀不出更多的糖给员工,一人一斤还是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
“这说明我们厂的白砂糖供不应求,这是好事呀。”林簌支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看得周云祁没了脾气:“看我干什么,赶紧做题。”
“我做完了,不信你检查。”
他依旧没好气:“做完了就对答案,把错的题再做一遍。”
林簌也不恼,语言甚至夹带了挑衅:“场长,其实你是看不懂数学题了吧。”
周云祁一时被她的话噎住,啧道:“我正儿八经读过高中,读书时理科时常满分,如果我也像你一样有空拿起书本,你觉得我会看不懂?”
林簌惊叹:“哇,学霸啊。”
“什么?”他皱眉。
“没什么,”林簌改口问,“你以前高中在哪个学校?”
“101。”
林簌倒吸一口凉气。
这所学校,一般人望尘莫及,他的语气却如此平静。不过也是,这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以及她发觉自己并不算了解这个男人,这些基本的信息,她现在才想问清楚。
“不过读完高二就没读了,来了这里。”他继续言语平淡。
林簌点点头,好奇道:“当时来这里,是有人安排的吗?还是你自己选的。”
“自己选的,当时他们想让我去东北,离京城近一点,但我想去暖和些的地方。”
林簌:“他们是谁?”
男人投过来一束锋利的视线,看得林簌怔了一下。
周云祁低淡道:“我父亲的领导。”
林簌呆住,他父亲当时都位高权重了,那么他父亲的领导,岂不是更加……
她尴尬地挤出笑容:“嗯嗯,这里确实挺暖和的,冬天穿个外套就够了,也不会长冻疮。”
周云祁见她脑袋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不禁嗤笑:“还想知道什么?不如一起问了。”
呃……林簌嗓子有些发干,拿着水杯润了一下喉咙,问道:“我们几点去吃午饭?”
“等许耀东过来就去,顺便让他帮忙把你这张办公桌挪到里间去。”
林簌不解了:“为什么要挪到里间?”
周云祁微微一笑:“里间安静,利于学习,也免得你在这里叽叽喳喳,东搞西搞。”
她像被一只被针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小声道:“我不想去里间,我不吵你了行不?”
男人幽深的眼神微凝,无奈至极。
或许,不是吵的问题,许耀东比她还要聒噪。
可她仅是坐在那儿,便足以扰人心神。
把人扰乱,自己倒是轻飘飘挥挥衣袖,埋头做题,不顾人死活。
……——
作者有话说:暂定中午1点一更,晚上9点二更~[撒花]
第23章
许耀东一进来, 便看见林簌正在朝老大哼声,好像不乐意,而那个男人的神色严肃又无奈。
他瞧着, 憋了笑问:“老大, 中午吃什么?”
周云祁道:“带她去打盒饭回来。”
想了想, 补充:“走路过去,让她活动一下。”
“好嘞。”许耀东看向林簌:“走吧小林。”
拿着三个饭盒一出门, 许耀东便八卦地问林簌:“刚刚跟老大吵架啦?”
“没吵架,他要我搬到里间去学习。”
“这不是挺好么,里面安静一些,没有人打扰你。”
“他是嫌我打扰到他了。”
许耀东憋着的笑终于大声释放出来。
林簌郁闷:“你笑什么,这么张狂。”
“那你打扰到他了吗?”他问。
“可能有, 我偷偷画了他的素描, 被他发现了。”她得意说道。
许耀惊讶地张了张口:“真行,牛逼。”
随后小声嘀咕:“你就坐那儿啥也不干, 也会影响到他。”
林簌没听清:“什么?我做啥会影响到他?”
“没什么,说起来你为什么要跟来糖厂, 在农场里不是没人管你么。”
林簌叹道:“现在是忙季, 大家都要去砍甘蔗, 就我一个人在农场里学习,我不好意思。”
许耀东点着脑袋:“明白了, 那你就放心跟着老大呗, 他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待在办公室。”
林簌随许耀东边走边聊, 在国营饭店点了三个小炒, 再装好米饭,由许耀东拿网兜子拎着回厂里。
一进办公室,便发觉不对, 周云祁在里间摆弄一张小一些的书桌,看到她回来后,说道:“要是还不听话,你就到里面学习。”
林簌站在门口望了望,回了一句:“知道了。”
不吵你就是了。
林簌老实了两天,有时候在外间学习,有时候自己跑去里间。
周云祁说困了就直接躺床上休息。林簌嘴上说好,不过并没有真的霸占他的床。
不时有人过来找厂长,他也有很多事要做,不会一直坐在办公室不动。
他不在的时候,有电话打来,林簌便替他接听,再将电话内容记下,或者有人来办公室找他,林簌也记下来。
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他回来后看到压在桌面上的信息便条,笑着说:“看来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能当个秘书。”
林簌正坐在对面看一本古文翻译书,说道:“可你都没给我开工资。”
他啧了一声:“怎么好意思说工资两个字的?好吃好喝供着你不用花钱啊?工资全部抵掉,我还得倒贴。”
林簌抿抿唇,不抬杠了。
说不出为什么,总之她喜欢他说的“倒贴”这个词儿。
周云祁看了眼抿着红唇不好意思微笑的人,视线落在她微微凹陷的梨涡上,再收起眼神,回了通电话-
听闻上面正在开会商讨怎么解决知青提出的需求,知青们也终于结束了抗争,各回各的岗位,安静等待结果。
农场里气氛还是老样子,吃罢晚饭后会凑在一起,打打牌,聊聊天。
天气并不算冷,十几二十度,打底衫配一件外套足矣。
林簌有天听他们在聊除夕晚会的事,王萍说道:“簌簌,小清说你要准备舞蹈节目,在排练了吗?”
林簌惊讶不已:“我什么时候说过啦?我这几天都在糖厂。”
王萍道:“她们都说你很会跳舞,你不组织组织大家跳舞么?集体舞,独舞,都可以。”
马上有人接话:“是的,要不然又和去年一样,听着大华拉拉二胡,越听越凄凉。”
“还有听老朱讲鬼怪故事,更觉得瘆人。”
“是的是的,所以今年你们女同志怎么说也要多贡献几个节目,唱歌跳舞,合唱都行。”
林簌还没有答话,周云祁问:“今年谁组织?”
“没人组织,和去年一样。”
周云祁道:“那怎么能行,王萍你组织一下吧,农场不是有套音响设备?”
王萍说:“话筒坏了。”
“可以把厂里的暂时拿过来用,你们多才多艺的都报名,今年再弄些奖品鼓励一下。辛苦了一年,总得慰劳慰劳自己。”
有他支持,王萍爽快地接下了这个活儿。
并直接跟林簌说:“簌簌,你负责舞蹈的事,女知青这边至少出两个舞蹈吧。”
“两个舞蹈?”林簌皱紧了眉,“这也太艰难了,离过年就还有十来天,大家平时又要去干活,只能晚上练舞。”
王萍道:“那你再出个独舞呗,反正你不用干活。”
林簌还要说什么,她说:“这是任务,分给你的。”
林簌只得咬牙:“行。”
她当晚就和之前一起去篝火大会的姑娘们商量了一番,最后约好一起跳一支《蝴蝶泉边》,林簌负责组织编舞和教习。
孙小清问:“簌簌,那你跳什么舞?”
林簌道:“我随便编一支傣族的舞蹈怎么样?”
孙小清点着下巴:“很不错了,你一个人练熟了,晚上再练我们的,也不耽误。”
这件事,让大家兴奋了起来,纷纷说:“那咱们练好点儿。”
“林簌你明天就开始编舞,不,现在就编。”
这么夸张,林簌道:“我好歹也要听听音乐,找找灵感吧。”
孙小清问:“我们农场有《蝴蝶泉边》的磁带吗?”
“有有有,副场长就老听这歌。”
“那傣族的音乐或歌曲呢?”林簌不确定,但她隐约记得最适合跳孔雀舞的《月光下的凤尾竹》还没有创作出来。
有个知青说:“好像有首歌叫《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就是唱傣族的歌。”
“对的对的,副场长那儿也有。”
“要不去确定一下,”林簌说,“万一没有,我好明天去买。”
于是,林簌和孙小清等人直接跑去了副场长办公室翻磁带。
当时已经快十点,副场长都准备睡觉了,被几个姑娘敲门吵着要找磁带。
副场长无奈极了:“你们这些小知青,让你们出节目的时候个个都不想出,现在又兴奋得半夜来敲门。”
王萍道:“要做就做好来,副场长你这么爱听歌,不唱个歌?”
“唱啊,你们别嫌我走调就行。”
林簌找到了那盒民族音乐的歌带,笑着说:“两首都在上面。”
有人道:“要不听听看,万一放不了岂不是白搭。”
郭副场长打着包票说:“能放,肯定能放。”
“那这台录音机和磁带,这几天都借我们排练。”
周云祁站在门口看着闹烘烘的大家,抱着手臂,轻轻地笑:“倒是干劲十足,准备跳什么?”
林簌道:“民族舞,一个是白族的《蝴蝶泉边》,还有一个独舞是傣族的舞蹈。”
许耀东也凑了过来,哇道:“好厉害啊,要统一服装吗?”
“统一服装?”林簌疑惑,“会不会太隆重了?”
还有知青说:“要买吗?我们没钱。”
周云祁道:“要搞就搞像样点儿,这两个民族的服装应该可以租借到,县里歌舞团估计有。”
林簌激动地看向他:“那场长你能不能帮忙租借一下,白族的一共要六套,还有傣族的筒裙要一套。”
周云祁语调漫不经心:“行啊,你带她们好好练习,我帮你解决服装。”
因为编舞的事,第二天林簌干脆没去糖厂,白天都在听音乐找灵感。
等到傍晚她们收了工,林簌再组织大家,在之前摘花生的棚子下排练,然而她们才刚开始排练,就围过来几个人。
王萍的女儿娜娜扯着她的衣角,嘴甜地说:“林老师,我也想跳舞,你教我跳舞吧。”
林簌笑着说:“可我分不开身啊。”
王萍说:“那你给个建议,看看小孩跳什么舞好,我让她们几个小孩子自己玩。”
林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怎么样?或者合唱也行,她们都会唱这歌。”
总算把小朋友打发好了,林簌教大家练了前面的几个动作,结果围过来更多的人,大家全都乐呵呵地看着她们。
孙小清爽利地说:“我们才刚开始练,你们别来围着,让人放不开。”
许耀东说:“我们顺带给你们一些意见不好吗?”
“好什么,你在这儿瞎指点,我们
怎么练?”
吵吵嚷嚷中,周云祁也走了过来,说道:“去会议室练吧,把桌子挪开,这里的风也有些大。”
许耀东喊道:“你们待遇也太好了吧,有专门的排练室,老大还要帮你们借服装。”
孙小清挤兑他:“要不你也组织男同胞跳一支,场长也给你们好待遇。”
“别,免了,我可不是文艺积极分子。”
周云祁看向林簌,偏了一下头:“跟我去拿钥匙。”
林簌跟在他身后,问道:“场长,你今天就有打听服装的事吗?”
他回头看她,忽然轻笑:“我要是帮你们借到了,你怎么感谢我?”
“还要感谢。”林簌纳闷,“本来就是你说要搞得像样点儿的,你帮我们不是天经地义么?”
他啧道:“我又提供场地,又提供服装,还要被许耀东说道,你真不觉得我牺牲也挺大?”
林簌摇着脑袋:“我不觉得。”
“没良心。”
他从抽屉里拿出钥匙递到她手心:“拿去,保管好别丢了。”
林簌接过钥匙,笑眯眯:“谢谢场长。”
他浅笑着看她,眸光温柔,抬起手捋了一下她额前的头发:“去那儿吹什么风,把头发都吹乱了。”
门口传来一阵喧哗,许耀东以及好几个等着排练的姑娘,站在门外,全都目瞪口呆
周云祁淡定地收回手:“去吧,排练好点儿。”
林簌也傻了眼,却只能装作无事:“哦,那我走了。”
刚进会议室,有人便按捺不住地问:“林簌,场长对你都这样了,他真没那意思?”
林簌:“啊?”
“不是,没有。”
“你们想多了。”
孙小清摇头叹息:“自欺欺人。”
林簌:“……”——
作者有话说:那啥,晚上还是改成十点更新吧[可怜]我写公告里
第24章
虽然把办公桌椅抬到墙边堆放时, 她们一直在起哄调侃,但是林簌坚定地认为她们想多了。
他只是习惯性地把她当弱者,无微不至地照顾着, 或者说, 他已经把她当成了一个亲近的人, 就像许耀东那样。
孙小清说:“我反正没看到场长对谁这么好过,别的女生跟他说点儿事, 他都是公事公办的,不可能有摸头这样亲密的举动。”
林簌想想他不光摸过她头发,还帮她擦过药,甚至还背过、抱过她……当即便蹙了眉。
依旧下意识否认:“摸一下脑袋也不代表什么吧,就像长辈对晚辈那样。”
孙小清拎着一把椅子, 见她嘴还挺硬, 叹了一声:“簌簌,就算他没有那意思, 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林簌心头一窒,咬唇道:“不聊这些, 我都要回京了。”
“回京后相隔虽然十万八千里, 可我看那些跟在部队里的人谈对象的, 靠着书信沟通维持感情,也没什么问题。”
林簌不想再聊这个话题, 看了眼场地, 转移话题:“差不多够宽了, 大家站好队, 每天晚上练两个小时。”
都是二十出头的姑娘,正是活泼欢快的年纪,虽然林簌年龄最小, 但她组织教习起来一点儿也不含糊,把大家安排得明明白白。
有个队友笑着说:“簌簌不愧是当过老师的。”
“真难想象你刚来我们农场时,风一吹就倒,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休息间隙,还有人说:“簌簌跳一下你的那支傣族舞呗。”
大家附和:“对对对,让我们瞧瞧。”
林簌道:“我白天练了一下,只是还不完善,也不流畅,我试跳一下大概吧。”
调到那首《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林簌找了找感觉,扭腰送胯,手臂上举,手指捏成了孔雀头部的形状,先摆了一个傣族孔雀舞很标志的动作。
这些底子,是小时候要学特长,她去上过几节舞蹈训练课,跳的正是民族舞。不料后来扭伤了脚,便没去学跳舞,改学画画。自然,画画也学得很浅。
她当时还觉得自己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什么突出技能。上了大学,学的又是一个很鸡肋的工商管理专业,打算就这么混日子得了。
没想到一次意外,她穿到了这里。
林簌摆好姿势,发话:“按一下播放。”
悠扬的葫芦丝响了起来,林簌随着音乐节奏起舞,许是进入了状态,过往老师教她跳舞时提及的傣族“三道弯”体态,一并冲进了脑海。
林簌的头、腰、胯弯曲如藤,肢体柔软优美,模仿着孔雀开屏的姿态,也模仿着傣族姑娘嬉戏生活的画面,看得几个队友哗然阵阵。
跳到一半,林簌收了起来:“差不多是这样,这舞我也还不熟。”
旁边几个人鼓着掌说:“太好看了。”
“难以想象穿上傣族服装后会有多漂亮。”
“多才多艺的簌簌。”
林簌道:“我的舞蹈我自己解决,你们的也赶紧练,别把刚教的又忘了。”
“知道啦,小林老师。”孙小清拖长尾音。
林簌呵呵发笑,也许是当了半年老师,被那些小朋友围着,她还挺喜欢被人称作老师的。
这些姑娘们富有激情,第二天中午,他们从甘蔗田里回来,吃完饭,几个姑娘又撺掇着林簌去会议室练了一个小时。
文艺活动,总是能刺激人的大脑皮层,几天后,林簌发觉大家的笑容更多了,几个人的关系也越发好起来。
这天晚上,林簌组织大家顺了一遍完整的《蝴蝶泉边》,王萍带着娜娜过来玩,看完之后一直在感叹:“可惜我生完孩子,身材就不像你们这么纤细,要不然我也想跳。”
林簌问:“萍姐你做主持,那搭档是谁?”
“还没确定。”
有人提议:“要不场长吧,他形象那么好。”
“场长才不会干主持,我找过他,他说他是幕后工作人员,负责服装的。”王萍说。
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
“对了,场长借到服装了吗?簌簌你去问问。”
林簌答应着:“等下问。”
也有人提议:“不如找娜娜她爸爸主持,你们做夫妻档得了。”
“是啊,你俩有默契。”
王萍听罢却吐槽:“有啥默契,我俩吵架的默契倒是有。”
排练结束,林簌锁好会议室的门,特地去了场长的办公室。
灯光亮着,但门是关着的。
林簌凑在窗户边看了眼里面,并没有人影,她喊了声:“场长在吗?”
“啊,在你后边。”
低磁的声音传来,林簌扭头看,他就站在不远处,好像刚洗完头,额前的头发软软地垂下来,发梢还滴着水。
他淡笑:“找我有事?”
林簌望着对方,这几天他早出晚归,她都没有见到他。许是洗过澡加灯光的缘故,他的脸好像更润泽柔和,眼眸里泛着水光。
林簌道:“她们让我问问,你有没有落实好舞蹈服装的事。”
他走到门口,打开门说:“这两天忙,明天你要是有空,跟我一起去县舞蹈团,要什么样颜色、款式,你可以根据需求挑选。”
林簌不放心地问:“那你之前跟他们联系好了么?”
他笑:“你还挺担心,我托人问了一声,文化馆有个副馆长说可以去看看。”
林簌满意地点头:“好,那我明天一起去。”
他握住门把手,偏头问:“进来么?”
“不进了,我还要去洗漱。”
她说罢,转身离开。
第二天上午,林簌随周云祁来到县文化馆,这里有成立一个县级的文工团,分为剧团与歌舞团,时常要去村寨进行文艺宣传。他们县是个多民族融合地区,因此歌舞团会排练具备民族特色的节目。
副馆长带着他
们在歌舞团服装室里挑服装。
有位负责看管服装的工作人员说:“白族、傣族的都有,不过服装都比较简单。”
林簌问:“那你们近期会用到这些服装么。”
“现在快过年了,团里放假,你们用完还回来就行了。”
那人带着林簌去看了看白族的服饰,包括衣服和头饰,林簌挑了比较干净的六套。又看了看傣族的服饰,但不是很理想。她依稀记得之前在电视上看过某个明星穿过一套很好看的傣族服装跳舞,十分惊艳,她练舞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一套,而这里的太陈旧,质量也不好。
见她犹疑,周云祁问:“不合适?”
林簌看了眼周云祁:“傣族那套我想自己去做,以后用来做个纪念也好,或者以后上大学要表演也可以穿。”
“想的还挺远,”他笑了笑,“那就去裁缝店里做套新的。”
周云祁帮忙付了押金,将那几套白族服装用布兜装着,放上了车。
林簌道:“等下我自己去挑选布料,找裁缝。”
他问:“你有带布票?”
“有,都在包里。”
来之前便想过可能会找不到她想要的服装,周云祁厂里还有事,只得将她在百货商场放下。
林簌奔波了许久,下午四点才拖着发酸的腿回糖厂。
周云祁在办公室,一看到她便问:“找到合适的布料了?”
林簌倒了一大杯温开水,大口咕嘟喝下,随后才说:“找到了。不光找到了,还把我想要的那种款式,画给了一个老裁缝。”
说罢,一脸向往地道:“那位老师傅说做出来肯定很漂亮,他虽然很忙,但答应帮我赶出来。”
周云祁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看过来,突然嘁地一下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林簌不解。
他把玩着桌上的一支钢笔:“这几年,我还没这么期待过过年。”
林簌愣了一瞬,很快说:“不许抱太大期待,万一效果不好,你又得嘲笑我们。”
“期待一下也不行啊?”
“不行,你抱着平常心,才会有惊喜。”
他的语调像个浪荡公子:“这好像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
前半句她理解,后半句什么意思?
林簌呆呆道:“为什么由不得你?你降低期待不行吗?”
他的声音越发散漫:“降低不了,这会儿更是。”
林簌觉得这人也是闲了,没再理他。
她依旧沉醉在舞蹈中,在农场带着大家排练,逐渐跳得熟练起来后,再和大家抠抠细节,抓一下整齐度。
这晚还和大家换上白族服装,集体跳了一遍。
翌日,林簌终于拿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傣族服装。
周云祁陪她去裁缝铺取,衣裙展开的一瞬,男人眼前一亮。
筒裙主色调是浅绿色,裙子中段有杏色、褐色、黄色的细密横纹。最妙的是短款上衣,这是两件套,里面同为浅绿色的布料,类似于一件小吊带,外面罩着白纱做成的长袖交领小短衣,边边都有缝上民族服饰的花样。
整套裙子清新典雅,富有民族格调。
老裁缝不住地夸赞,说她穿上这套裙子绝对好看,说罢又催她去试一下衣服。
林簌拉上布帘,脱了衣服,换上裙子,正要出来,忽然觉得头发也得搭起来才行,遂将辫子散开,把头发拢好扎成丸子头。
掀开布帘,林簌抿着唇,朝周云祁走去。
周云祁正站着跟老师傅聊天,余光瞥见一道清新的身影,撇头看去,心中猝然一动。
“怎么样,好看吗?”林簌抬头问。
他漆黑的眼眸直直盯向她,薄唇微翕,一时忘言。
见他仿佛呆滞了一般,林簌不由笑出了声:“好不好看?”
男人回过神,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郑重点头,嗓音却带着喑哑:
“好看,比仙子还好看。”
……——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25章
察觉到他眼睛里的柔光,林簌扬起了笑容。
仙子什么的,土是土味了点儿, 但好歹是真心实意夸她的话, 她听了很受用。
裁缝老师傅让她前后转了转, 周云祁打量她修长的体态,纤细柔软的腰身, 又注意到她随意盘起来的头发下,露出一截细长白皙的脖颈。
用仙子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
老师傅很满意自己的手艺,连声说:“你画图让我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效果, 刚才你对象说这是用来在晚会上表演的服装, 怪不得要做得这么好看。”
对象……林簌抓住重点,摇头说:“不是对象。”
老师傅不由惊讶:“不是么?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我以为是一对呢。”
林簌脸颊微微发烫,不想再扯这个, 便说:“衣服没有什么问题, 我去换回来。”
她把之前那身朴朴素素的衣服又穿在了身上, 走出来,把衣裙叠好, 正要付钱, 老师傅说:“你对象已经付过了。”
说完后才又尴尬笑笑:“哦, 不是你对象。”
周云祁在一旁轻轻发出一声哧, 林簌看了他一眼,他耸了一下肩膀,仿佛在说他也没办法。
林簌道别老师傅, 拿着这套衣裙离开。
坐在车里,林簌依旧爱不释手,说道:“手工真的很不错,贴的花边也很精致。”
周云祁说:“那你可得好好表现,要不然都对不起老师傅的手艺……”
“万一我跳得不好看呢?”林簌问。
“怎么可能,你上去随便跳,都会很好看。”
“对我这么有信心。”
这次,周云祁终于欠揍地说了一句:“毕竟我把期待值降到了最低。”
林簌气道:“什么啊,你好烦。”
他勾起笑感叹:“我不降低期待不行,降低了期待也不行,你还挺难伺候。”
“谁让你故意气我。”
“怎么会,把你气着了,我还得哄。”
林簌哼了哼,扭头看窗外。
她突然发现,这个男人好像是在跟她打情骂俏。
但她很快把自己说服了,他大部分的时候对她都很温柔,也有时候会拖腔带调地调侃两句。
这也是他真实的一面。
如果他家里不出事,或许他就是一个痞帅的大院子弟。
可是没有如果,生活不得不让他变得成熟稳重。
林簌侧头看了他一眼,回过头,没再说话。
他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问道:“怎么了?”
林簌低低地说:“没怎么……我在想,最好买什么时候的票回京。”
周云祁笑笑:“不急,我在帮你问票。”
“火车站不是已经恢复了吗?我可以再去一趟。”
他却语调平淡:“不坐火车。”
“那坐什么?”
“飞机。”
“坐飞机!”林簌跌了跌下巴,第一反应,“好贵!”
开车的男人举重若轻地回:“我让朋友帮忙问问有没有打折的机票,从这里坐火车回京得花四五天,光到省会就要一天,哪有坐飞机来得快。”
“就算打折也很贵吧,你之前回家探亲是坐火车吗?”
“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坐火车有什么要紧,买卧铺票睡几天就到了,可你要是在车里熬着,我还得担心好几天。”
“可是……”林簌轻声叹息。
他扯起嘴角:“不久前我联系上了一个很久没联络的发小,他在京城机场的民航连做连长,有时候也要执行飞行任务,他坐飞机是有折扣的,我让他帮我问问,能不能买到内部折扣票。”
“哦。”
林簌应了一声,“要是打完折也很贵,就还是坐火车吧,我也睡几天就到了。”
他说再看。
车子开回糖厂。
一下车,许耀东便跑了过来:“老大老大,天大的消息。”
周云祁向来觉得许耀东只会一惊一乍,面无表情地道:“说。”
“中央果然做决定了,知青回城政策已经下达。”
林簌:“……”
几天前中央便派人在省会召开了四省五市知青会议,最终决定云省的知青不愿意留下的,都可以回城,并相应给出了几条规定细则,主要是落实知青回城以及解决户口相关的问题。
许耀东拿着报纸给他们看,林簌细心研读着。
而此时,距离过年,还有两天。
林簌简直能想象得到,农场里大家的心情有多么激动。
同时也在想,大家会不会连年都不过完,就直接扔下农具回城。
周云祁似乎并没有觉得很意外,他直接进办公室,打了通电话回农场,交代副场长先让大家稳住情绪,免得太兴奋了出岔子。
林簌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稳重,不由向他投去钦佩的目光。
他挂掉电话,扯笑道:“你这什么眼神?”
林簌抿起嘴角:“没什么。”
刚挂起的电话又响了起来,周云祁接过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端的声音略带慵懒,京味儿更明显:“周大厂长,您的电话还真是不好打,不是没人接,就是占线。”
周云祁眼睛张得大了些,脸容也松快许多:“是靳连长啊,拜托你的事有消息了?”
靳屿成:“哎哎哎,别来虚的啊,我可是看报纸了,你们那边突然同意知青返城,那机票价格不得飞涨?”
周云祁坐了下来:“扯淡,我们这儿的知青都吃草根啃树皮了,哪来的钱坐飞机,也不是人人都跟你似的,家财万贯。”
靳屿成:“哪来的家财万贯,我就那么一点儿津贴,养活媳妇儿都不够。”
自从跟这位发小联系上,他便时常把媳妇儿挂嘴边,听得周云祁咬了咬牙:“行,先说说你打听到的消息吧。”
靳屿成清了一下嗓子:“我咨询了一下我舅舅,他老人家说你父亲的事已经落实了,你也最好回京见见领导,走个过场,补开追思会,因此可以以公务的名义,给你开张免费乘机的批示。”
周云祁:“可我并不是为我自己问询。”
靳屿成拉长了声音:“嘿,那是为了谁?”
周云祁看了林簌一眼,低淡回道:“一个姑娘。”
林簌就坐在对面,捧起搪瓷杯吹着开水,听他说话的风格,约莫猜到他正在跟那位民航连的发小联系,突然听到他说“一个姑娘”,她不禁与之对视,见他嘴角淡抿,她也只好回报了一个微笑。
电话那端的靳屿成反应敏捷:“那姑娘莫非是你对象?”
周云祁看着她嘴角陷下去的梨涡,回道:“还不是。”
靳屿成:“那就是正在追求呗。”
周云祁:“还没开始。”
靳屿成:“不是吧周云祁,你是不是忒墨迹了?”
“我跟你说啊,要是看上了就下手,要不然迟早被别人追了去。”
周云祁心里沉了沉,听闻这位发小追他媳妇儿是明目张胆穷追不舍,弄得满大院都在说他俩,跟少年时谁也不搭理的性子完全相反。
他何尝不想这么肆意妄为,可是说到底,每个人境遇不同,不能随意比较。
周云祁没有回答发小,只是目光柔和,静静地看着她,看得林簌眼睛都不知该往放,小声问:“怎么了?”
他笑笑,回答电话那端的人:“你还是直接给个折扣吧。”
靳屿成叹息一声:“你等会儿,我跟我舅舅通传一声,看看他那边怎么说,今天之内估计会有答复,你记得等我电话,别让我找不着。”
周云祁:“行,多谢了。”
靳屿成:“客气什么,咱俩什么交情。”
挂掉电话,周云祁凝凝神。
说起来,他俩交情并不算深,住的大院不是同一个,读的中学也不是同一所。那会儿几个大院之间的子弟互相看不顺眼,经常发生矛盾,他们都是懒得掺合的类型,又同龄,便时常约着一起打篮球。
家里出事后,他来了西南边陲,对方去读航校,两个人断了联系。
不久前,靳屿成想办法打听到了他的联系方式,结果好家伙,打通电话,三句话不离他对象,还说他对象也姓周,所以才想起了失联的发小。
表面上是这样,实际上,周云祁揣测八成是靳屿成的舅舅提了提周家那些事儿,才让这厮想起他的吧。
要回去一趟么?似乎也有必要。
林簌见他挂掉电话便陷入沉思之中,像是出了什么事,便拿过他杯子,给他倒了杯水。
周云祁坐在椅子上,依旧挂起笑容注视她动作。
林簌道:“要不,你先喝口水。”
她推了推那杯水。
周云祁没有接水杯,而是抬眸,对着她清澈的眼睛,唇角牵出一丝笑意:“要不,带我回京?”
林簌:“啊?”
“不想带我回京?”
“不是这个。”林簌有很多问题想问,一时不知道该问哪一个,捋了一下,才道,“现在不是榨季么,你这边走得开?”
他往椅子背一靠,摆烂了似的:“工作哪里做得完,丢了,不干了。”
林簌才不信:“你舍得丢下这边不管?”
“怎么不舍得?咱说丢就丢,回城政策都下达了,人人都能回城,凭什么我不能?”
林簌呲了呲牙,觉得他不过是在虚张声势。
她受不了他这语气,忍不住锤了他一下,正欲挪开步子,并组织语言反驳他,不料手忽地被什么一抓,男人的大手紧紧将她几根手指握住,扯了扯,眉梢挑起:“这么暴力,你说过的,带我一起回城。”
林簌一时滞住。
她觉得这个男人有问题,有大问题,甩了甩手,但没甩开。
他握得极用力,几根手指都快被他捏碎了。偏偏他还一副得意姿态,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在耍流氓。
“疼。”林簌喊了一声。
也是在这时,许耀东跑进来:“老大、老大。”
周云祁:“……”——
作者有话说:周场长:不就是媳妇儿么,谁还没有啊?以及,把许耀东叉出去。
注:可能有小伙伴没看过,这章出现的靳屿成是完结文《大院美人处对象日常》的男主,戳专栏可看。原本没有想过联动,写着写着发现可以让他过来露一脸,不过他的戏份不多啦~~~[撒花]
第26章
见自家老大正拉着林簌的手,许耀东搞不清楚状况,顿住脚步, 下意识打算转身离开, 周云祁不耐道:“又有什么事?”
林簌挣脱了手, 捏了捏被他握痛的手指。双颊发烫地回到桌子边,喝了一大口水。
听见许耀东说:“没什么大事, 就是想问问今天会不会早些回去。”
周云祁道:“你要是想回去就搭车回,顺便看看农场里的情况,我这边没这么早回。”
许耀东点点头,越发觉得自己太多余,便说:“那我搭送货的车回去, 正好有辆车等下走。”
林簌闻言, 说道:“我也想早点儿回去。”
这话立即被周云祁否决:“你先留下,还要商量买票的事, 看看发小那边怎么说。”
许耀东巴不得这样,一溜烟儿跑开了。
留下林簌在办公室里, 极是不解地看着周云祁:“可是, 你刚才说了那么一通, 究竟打不打折啊,还有, 为什么你也要回京?如果买两张机票, 就算打折也吃不消吧, 那么贵。”
周云祁笑着看她:“出息, 老在意钱做什么?”
“我没钱我当然在意钱。”林簌不免焦虑,“我已经花了你很多钱了,我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还得清。”
周云祁忽然严肃地叫了她一声:“簌簌。”
林簌抬头定睛, 看着他肃敛的脸,意识到自己说多话,只好闭上了嘴。
跟他谈钱,似乎注定是
一件很俗的事,仿佛会把他俩的关系也往俗气里拉。
可是,他俩的关系,真的只是清清白白的老乡吗?他真的,只把她当成一个要照顾的弱者照顾着吗?
林簌暗暗叹了一口气,怔然看着他。
周云祁这才说起他回京是为了父亲的事。
果然是有原因的,这老狐狸,刚刚却藏着啥也不说,一个劲儿调侃,让她差点儿以为他是纯粹要送她回京,那么成本也太高了。
林簌点点头,说道:“既然是这样,那回去吧。”
他亦恢复到了往日认真的神色:“具体等发小电话,确定好了咱们就回京。”
林簌乖乖道:“好。”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周云祁坐在对面,阅读那张报纸,语气轻淡地说:“以后,别总担心钱的事,就算现在没有,将来总会有,老把钱挂嘴边,真是,一点儿出息也没有。”
林簌小声哔哔:“那是因为你有钱。”
“谁跟你说我有钱了?”他的视线放在报纸上,语调悠哉,“只是养活你,还有送你上大学,能花几个钱?”
林簌仰起头,定然望向他:“送我,上大学?”
周云祁看过来,扬起嘴角:“怎么,莫非你有钱上大学?还是指望你继母出钱?”
林簌郁闷了,坐直了些,信誓旦旦道:“等我大学毕业,我会工作挣钱的。”
他笑眼看过来:“行啊,我还等着你将来挣钱养我呢。”
感觉再聊下去,这话没法收场了,林簌起身说出去一下。
刚出门,电话又响了起来,周云祁接起电话。
靳屿成道:“跟我舅舅提了一下你那边的情况,舅舅表示,既然是你对象,也算半个家属,就一视同仁一并批示了。”
“我对象?”周云祁笑了,“你竟然会弄错?”
靳屿成漫不经心:“我是将错就错,给你省了一笔钱,等你回来,可不得请我吃顿好的。”
他们定于大年初三回京,届时许耀东会开车送他们到省会机场搭乘。
林簌对这些安排没有异议,下午四点,他们回了农场。
农场的氛围果然如林簌想的一样,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当中,日夜盼望的事情终于成了现实,作为知青,没有人不欢喜。
不过他们也没立刻就回家,一来回家的票不好买,二来还有晚会的事牵绊着。
几个女知青没再去干活,翌日跟林簌继续练节目。
除夕这天一早,知青全都休息,忙着布置舞台。
舞台就在场院一侧,比地面高出一米,借着地势砌了墙,涂了水泥,立了两根柱子,以前放电影时,幕布也是挂在这两根柱子上。
他们牵了电线过来,把农场的音响设备搬来,还拉了两条铁丝,准备挂幕布,并且挂上“欢度春节”的横幅。
想到这是做知青的最后一个春节,毛笔字写得不错的一个男知青想了想,又加了四个字:庆祝回城。
大家贴好对联,挂好横幅,还挂了几个灯笼……
林簌站在台下,望着“欢度春节,庆祝回城”,听他们开玩笑说:“这才像真的要过年了,以前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去,过年都没什么感觉。”
也有人说:“总觉得像在做梦。”
许耀东跑过来拿米糊,要去场长的办公室贴对联。
等他一走,有个拉电线的男知青问:“场长应该不会这么快回城吧。”
李会计道:“不会,我前两天偶然听老厂长说厂长要还清那些债才能走。”
“什么债?”
“借了银行的钱扩大糖厂生产规模的贷款呗。”李会计道,“跟银行签的协议是他在职期间要还清,换句话说,要是没还清,他是走不了的。”
“那还要还多久?”
“这我不清楚,怎么着也得三五年吧,具体得看糖厂效益。”
林簌僵住,竟然是这样吗?所以他真的回不了京。
感觉背后发凉时,他们叫了声:“场长。”
林簌扭头望去,周云祁信步过来,望了眼挂着的横幅,又将视线放在林簌脸上,笑道:“怎么了,这副表情,像吞了只苍蝇。”
林簌不自然叫了声:“场长。”
“嗯,”他低道,“舞蹈都准备妥当了?”
林簌抑制住心头的难过,点了点头。
“晚上就看你的了。”
林簌挤出个笑容,心中酸涩更甚。她总觉得,就算这边暂时放不开手,他也总会回去,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不是主动选择,而是被动束缚在这里。
看起来结果一样,可是那种心情和性质不一样。
他那时候放大话,说不要糖厂了,说丢就丢,其实他知道自己丢不了。
_
下午五点,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场长和副场长给每个人发了红包。
林簌和几个队友吃完饭便去换服装,并简单化妆。脂粉等都是林簌自掏腰包买的,按节目安排,林簌的独舞放在开场,因此她会先穿傣族服装,其他队友先换白族服装。
她不习惯有人看自己换衣服,便把其他人赶出了宿舍。
等门打开,“哇”的一声,几个女孩全都尖叫起来。
这也太美了!
林簌道:“帮我弄一下头发,盘起来。”
孙小清帮她盘好头时,问:“要不要簪个花什么的,我看傣族的女孩都喜欢簪花。”
林簌摇头:“不用了,简单最好。”
她嗯声:“反正你长得足够好看,不簪花也行,有句诗叫什么来着?什么芙蓉?”
林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对!还是你脑子好使。”
王萍过来催,看到林簌后,连声说:“天哪天哪,这么好看,上台得美成啥样!”
又不客气地拽她手:“赶紧走了,马上就开始,台下的桌椅板凳、瓜子花生都摆好了,还来了别的生产队的人,还有一些村民,人好多,好热闹,你们得把门锁好。”
夜色暗淡中人头攒动,林簌被带到了幕后。前方幕布拉开,灯光就位,主持人王萍和她老公李会计双双登场,拿着话筒进行主持。
一堆开场白过后,王萍说:“下面请欣赏第一个节目,傣族舞蹈《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表演者,林簌。”
灯光熄灭了,负责拉幕布的人将幕布合上,林簌站在舞台中间,摆好造型。
幕布再拉开,台下的人隐约看见一道柔软弯曲的身影。
啪的一声,灯光亮起。
台下哗然一片。
漂亮的裙子,优美的动作,还有那张明媚的脸……众人的目光全都投向舞台上那个美丽优雅的女孩,不认识她的人,纷纷打听她的来历。
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声,林簌心无旁骛,沉浸在舞蹈之中,她的肢体最近练得越发柔软,动作尽量做到最好。
音乐结束时,美妙的身姿定格在舞台上,灯光熄灭,台下掌声如雷。
幕布没有再合上,林簌的视线扫向台下,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并未坐在桌前,而是安静地站在人群中,回看过来时,目色温柔。
林簌微微一笑,收敛眼神,下了舞台。
回到宿舍,在她们的帮忙下,换好装,这才又回到了现场。
此时副场长正在唱歌,调子跑了好几个,台下也照样听得津津有味,另几个队友朝她们挥手:“来这里坐。”
她坐在台下观看节目,也顺便在一片暗淡的人海中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他。
直到最后一个节目,林簌和其他女知青站在台上,准备表演舞蹈《蝴蝶泉边》,幕布一拉开,林簌再次一眼就看到了他。
高大挺拔的个子,俊美的五官,依旧站在人潮中,却瞩目又
耀眼。
他好像,只想看她。
他确实,只看她。
曲终人散,一个时代,仿佛也落下了帷幕。
林簌下台时,他迎了过来,对她说:“跳得非常好,不输专业演员。”
林簌抿紧了唇,望着他,喃喃唤了声:“场长。”
心中却陡然增添了莫名的感伤。
四周人来人往,周云祁垂眸看过来,温和地笑:“怎么了?”
林簌张口欲言,发现自己有好多话想说,却开不了口。
可是,不要紧的。
还没结束,他们会一起回京,还有机会的!
林簌深吸口气,最后丢下一句:“新年快乐。”
男人啧声,果然,就不要指望她说出什么好听的来。
……
第27章
宿舍里, 大家依旧处在兴奋之中,睡觉时纷纷聊自己新年的计划与愿景。
有的说已经跟家里联系过了,家里说等私人经营慢慢放开后, 可以支持她去做点儿小生意, 有的说想考大学, 有的则说回城后还是想找份正经工作……
林簌道:“真好,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孙小清说:“簌簌, 你的未来最光明吧。”
林簌:“只要努力,都光明。”
孙小清感叹了一声:“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居然能回城了。”
“现在回看一眼,好像之前过得也没这么苦。”
“是啊,还挺怀念这段日子的。”
但也有人表示:“我不怀念, 太累了。”
林簌忽然想起刚才周云祁塞了一个红包给她, 说是给她的压岁钱。她掂量一下感觉很厚,可当时有些忙, 她拿回宿舍后,放进了箱子里, 都没看里面有多少钱。
这会儿按捺不住, 打着手电爬起来, 开了箱子。
有人问:“林簌你要去厕所?”
“不是,我在找红包。”
对方以为是农场给的红包, 说道:“别找了, 就一块钱, 意思意思。”
林簌:“哦, 我还是要找到,好像是放箱子里了。”
两个红包,一个是一元, 而另一个红包,林簌看了一眼便知晓是六十六元。
寓意六六大顺。
林簌锁好箱子,满意地爬回被窝。
那个男人,总是这么别出心裁。
明明自己负债累累,对她却一直那么大方。
除了他心地善良,她不相信他对她没有别的想法,她想确定这一点。
如果有,就算是要等三年五载他才能回来,她想,她愿意等。
可这种事,她也不好主动,他会喜欢主动的女生吗?
他好像不喜欢别人倒追,比如之前被人介绍的女生,他拒绝了不想见面,人家还是要主动去找他,他一定是不欢喜的。
何况她没追求过人,让她去倒追周云祁,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追求。
最好的方式,是明里暗里地提示吧,可是要怎么提示?
嗯,有点烦。
但不管怎样烦,新年的第一缕阳光,也会抵达。
林簌和几个女孩坐着周云祁的车去了一趟县城,除了归还服装,大年初一百货商场和供销社也营业,她们买了些东西,再高高兴兴地坐车回农场。
车子停下后,林簌醒了过来:“到了?”
后座的人陆续下车,开车的男人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你倒是睡得挺香。”
“我今天可是当了一天的专职司机,我也累得想跟你一样,靠着椅子就睡。”
林簌不好意思笑笑,下车后,没回宿舍,而是跟去了他办公室。
他回头瞥她一眼:“拎着这么多东西,莫非还有买给我的?”
林簌笑眯眯:“有鲜花饼,也有些别的,你想吃的话就吃吧。”
“都是带回家的?”
“有路上吃的,也有送人的,比如去顾爷爷家。”说到这儿,她问,“你也会去顾爷爷家吧。”
周云祁笑着看她:“你希望和我一起去?”
林簌抿着唇点头。
“行啊,那我们约个时间一起去顾爷爷家。”
林簌:“好。”
办公室的门打开,林簌走进去,正觉得口渴,他已经帮她倒了杯水。
林簌喝了水,好奇地问:“你跟顾爷爷是什么关系?”
周云祁坐在办公桌旁,说道:“顾家跟我姥爷家是邻居,顾爷爷跟我姥爷算是发小,我姥爷已经不在了,上次回家探亲时,想着认识的长辈见一面少一面,便去他家坐了坐。”
“哦哦,我还以为是你的亲戚。”
关于周云祁的家庭情况,林簌也仅仅听许耀东偶尔说说,只知道他父亲在建国初期认识了他母亲,后来二人结婚了,这才有了他。
但是他有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她并不知晓,毕竟当时好多大佬可能有别的妻儿。
现在好不容易聊起家庭情况,林簌问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他看过来,忽然笑:“你想问的问题还挺多,可别我还没回答,你又睡过去。”
他是指上次在他背上的事,林簌郁闷道:“我又没喝酒。”
“哦,所以记得那次的问题?”
林簌闭口不言了,她还没做好准备听这个。
“这次想问什么,尽管问。”他说道。
林簌:“你是独生子吗?”
周云祁点头:“啊,是独生子。”
林簌不禁说:“生一个的似乎很少哦。”
周云祁目光略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我父亲比我母亲大十岁,他结婚时,已经三十多,我母亲在初中教语文,经人介绍,嫁给了他。”
也许是提及父母,男人心头发闷,看了眼办公桌上的烟,最终还是没拿。
林簌坐在习惯坐的地方,原本在剥一个橘子,尝了一瓣,此时看向他,专注地听着。
周云祁继续道:“母亲在生我之前,怀过两次,可惜都没保住,生下我之后,身体受损极大,调养两年才见好。后来怀了,也没保住。父亲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便说有一个就够了。”
林簌低低地道:“原来是这样。”
提起这些,气氛便不自觉会变得沉闷。
林簌有些后悔要聊这个,深吸口气,对他说:“你刚才不是说给我们当了一天的司机,很辛苦么?”
“难道有什么奖励?”他问。
林簌点头:“有。”
“不会是给我吃酸橘子吧。”
这人被她坑一次就牢牢记得,林簌否认:“不是,而且这个橘子挺甜的,这次不骗你。”
她起身,递过去:“尝尝吧,骗你是小狗。”
他拿了一瓣,尝了后没发表酸甜,只问:“那是什么奖励?”
林簌站在他身边,鼓起勇气,开口道:“我可以给你捏捏肩膀。”
男人一口气没上来,咳了两声。
林簌见他反应,觉得他好像经不起撩,憋了憋笑。
可是,这也不算撩吧。
周云祁看向她,像是心有不甘地问:“你跟谁都这样奖励?”
林簌十分坦诚:“没有啊,我就只跟你说过。”
注视她眼睛,当真是清澈极了,一丝杂念都没有。
可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林簌见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主动绕到椅子后:“捏一下应该会松快许多。”
起先是抓着他肩膀用力捏了捏,后来握着拳头一下一下地捶。
“棉花做的拳头?力气呢?”他说,“平时喂了你那么多东西,都白喂了。”
可林簌觉得自己已经很用力了。
于是许耀东一进来,就看到林簌在椅子后给周云祁捏肩膀,而那个男人靠着椅子,闭着眼睛,一副完全享受的神态。
他又一次来的不是时候。
幸亏这次他没喊老大。
正欲退出去,林簌看到了他,停止手里的活儿,笑着叫了一声:“东哥。”
一道凌厉的目光还是杀向了许耀东,许耀东心里冤枉死了,是她主动喊的。
林簌笑眯眯:“我买了鲜花饼,你要不要吃?”
周云祁险些没翻白眼,她果然是对熟悉亲近的男生都很热情。
许耀东哪里敢吃,说道:“不吃了,我看到老大的车回来了,过来看看。”
林簌说:“我们明晚出发,你不是要我
带烟吗?你的烟准备好了吗?”
许耀东道:“准备好了,弄了五条,你到时候拿到香椿胡同,我弟会倒出去的。”
林簌点头:“没问题的。”
……
翌日吃过晚饭,准备出发。
夜色中,林簌跟几个女知青拥抱道别,王萍依依不舍说:“簌簌,我们都留了家庭地址,记得给我们写信。”
林簌不住地点头答应。
从这里到机场,差不多要七八个小时,许耀东先开前半程,中途会在国道边的一个加油站休息几小时。
一路颠簸,终于抵达机场。
飞机于早上十点半准时起飞。
坐的是一架老式的小型客机,四十个座位。林簌望着天空下方低矮的建筑,宽阔的田野,抚了抚心口。
“没有想到,真的要回京了。”
周云祁问:“很激动啊?”
林簌:“有点儿。”
“你继母知道你要回京?”
“不知道。”
“没跟家里说?”
“没有。”林簌道,“调到七分场后就没联系了,也许他们都以为我死掉了。”
周云祁皱眉,大手直接捂住了她的脸。
“大过年的,说点儿吉利话成不?”
林簌的口鼻都被死死捂住,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眨了眨。
他的手这才松开,无奈道:“落地后,我先陪你回家属院。”
林簌点头:“好。”
又很好奇:“那你住哪里?”
周云祁道:“再看。”
“你没地方住?”林簌睁圆了眼睛。
他沉思片刻,才说:“并非没有地方住,只是在想,要不要住回大院。”
“他们走了之后,房子被收回,去年我回去探亲,正好有空余的房子,他们便安排了一间给我,但我也没去住过,不知道有没有被收回。”
林簌听着,鼻子直发酸。
这个连家都没有的男人。
眼眶有些湿润,林簌吸了吸鼻子。
他却有力气开玩笑:“你看,我在农场什么都有,回了京反而什么都没有,是不是特惨。”
林簌侧身坐着,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情绪的刺激,直接抱住了他,闷在他胸前用哭腔说:“会有的,会有房子,会有家的……都会有的。”
他的手温柔摸了摸她脑袋,嗓音低极了:
“那我等着那一天。”
好不容易抱着,林簌的脸埋在他怀里,耍赖似的,不愿意离开。
男人无法,只好由着她,温柔轻哄着她。
渐渐的,怀里的人没了动静,睡了过去……
1979年正月初三下午五点半,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京城东风机械厂家属院的大门外。
林簌下了车,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她的继母、继姐等人,将在一分钟后遇到他们。
……
第28章
林簌望着家属区内那几栋熟悉又陌生的红砖房, 里面不时有人出没。路的另一侧,便是东风机械厂的厂区,这座机械大厂, 设计并承接各种机器零件制造生产。
她指了指前方某栋房子:“我家在那栋。”
周云祁道:“送你进去。”
“不用了, 就几步路。”
“那么明天上午十点我再过来, 顾爷爷家见。”
林簌抬头看着他,点点头。
周云祁沉出口气, 摸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要回这个家,我很不放心,你记着别跟他们起冲突,要是吃的不好,也别难过, 就到外边吃, 我给你的钱,记得放好……”
林簌望着这双温柔的眼睛, 轻轻地笑:“放心吧,我有分寸, 知道应付。”
他帮她整理了一下黑色呢子大衣的衣领:“你说得这样肯定, 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
也是在这时, 身后几米远的地方,邓金凤带着女儿谷新娟从亲戚家串门回来。
谷新娟说:“妈, 三舅家邻居的女儿都回城了, 簌簌会不会回城?”
邓金凤冷冷哼了一声:“半年都没消息, 没准死在那了。”
谷新娟道:“要是死了, 农场那边总会给个信吧。”
“就算还活着,估计也是瘦骨嶙峋,她不是写信回来说经常生病, 营养不良?所以人家下乡往家里寄钱,她是一分钱都没寄回来过。她回来能做什么?”邓金凤道,“况且现在家里又多了你哥,她要是回来,都没地方睡。我更希望她在那里嫁人了,不是有不少知青都嫁到了当地农村么?”
谷新娟:“可是我也听说在当地结婚的知青为了回城,连生下的孩子都不要了。”
邓金凤说:“别管这些,你赶紧找对象,上回蒋阿姨给你介绍她外甥,我觉得那男孩条件也还行,你非说不好。”
“妈,我不喜欢那样的,况且长得也不好看,又不会哄人。”
“你这孩子,能挑出花来,平时就是太娇惯了,我看你也应该去乡下锻炼一下。”
谷新娟笑着挽住了妈妈的胳膊,娇滴滴地道:“妈妈,你怎么舍得让我去乡下,不是让簌簌替我下乡了吗?”
邓金凤纠正:“什么替,没有这回事,你已经在厂里上班,她不下乡,难道在家里坐吃山空?你没心眼,就少跟别人说家里的事,搞得外人都觉得是我偏心。”
谷新娟:“我可没跟别人说。”
一抬眼,却看到前方站着两个人,女孩当真是漂亮极了,皮肤白皙有光泽,五官美艳动人,更要命的是她旁边的男人不仅高大,还很英俊,气度一看就不凡。
谷新娟不由看直了眼睛,可是越瞧越不对劲,邓金凤一下子把女儿拽到了一棵大梧桐树旁躲起来。
“那个是不是簌簌?”邓金凤问。
“妈,你也觉得像?”
“她怎么长这么漂亮。”
“不是,她本来也标致的。”谷新娟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那个男人身上,“那男人是不是她对象啊?”
都摸她脑袋了,看她的时候满眼温柔,两个人穿的外套大衣也跟同款似的,跟周围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瞧着那个男人坐上了吉普车,而林簌拎着两个行李包往前走去,似乎是要回家。
邓金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死丫头,怎么变了个人?”
“你问我,我哪知道。”
“我不是问你。”
谷新娟很接受不了,愤然嚷道:“她怎么找了个那么好的对象?这不公平!”
邓金凤一把扯过女儿的胳膊:“赶紧回去。”-
林簌拎着包回家属院,一路走过去,都有人在好奇地打量她。
天色渐暗,有人没认出她,也有人在走了好几步后才扭头瞧,再小声疑惑地说这是簌簌?
林簌上了二楼,沿着走廊,来到某间屋子门口。
屋子里有一大一小两个男的,一个大概二十岁,一个十岁,两个人都惊愣地望着门口的林簌。
大的那男的看上去流里流气,他问:“你找谁?”
而小的那个男孩却认出了她,叫了声:“姐姐。”
林簌低头看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回了句:“嗯,鑫鑫。”
“这是你姐?”男人问。
“是啊,是簌簌姐姐。”
他笑了笑:“原来是你啊,都认不出来了,我是谷新平。”
林簌打量对方,这是谷新娟好吃懒做的亲哥,过年来这里串门的吗?
但下一句,谷新平就涎着脸说:“我爷爷走了,我现在只能跟我妈。”
也就是说,她家里还多了一口人。
这也意味着,住的地方更狭小拥挤。
林簌不禁问:“那你们怎么睡?”
“我妹跟我妈住一间,我跟鑫鑫住一间。”
果然,林簌就知道自己在这里是没有容身之处的。
“你回来怎么不捎个信儿?”谷新平不住看她,笑
着说,“我们都不知道。”
林簌刚要回答,身后进来两个人,继母道:“是簌簌回来了啊,刚刚就听见楼下阿姨在说,我还不相信。”
林簌回头瞧,这就是那个人前伪善的继母,让她下乡还说是为了她好,旁边就是那个自恋娇纵又缺心眼儿的继姐,觉得全世界的好东西都要她占着,现在还多了一个好吃懒做的继兄……
好好好,你们一家子极品把林家吃干抹净了。
林簌不想寒暄,只问:“这么多人,那我睡哪儿?”
继母愣了一下,说道:“这……你突然回来,我们也没有做好准备,新平他爷爷走了,他跟你弟弟在一间房子住了半年了,晚上你要不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林簌说:“我一个姑娘家,哪里方便睡在客厅,何况你儿子也在这儿。”
“什么我儿子,这也是你哥。”
林簌:“没血缘关系的。”
继母完全没有料到以往不敢有半分违逆,性子温吞的姑娘,此时已经有了主意,底气还不小,怪不得这半年都没联系,她不禁一时回不了嘴。
继姐忍不住地帮腔:“屋子就这么大,卧室只有两间,你想住哪儿?”
林簌说:“我当然是住我的房间,让他们两个睡沙发,反正这沙发是活动沙发,摊开也是一铺床。”
继母道:“那怎么能行,你弟弟还小,习惯睡床了。”
林簌:“我也习惯睡床了。”
这时候,弟弟小声说:“我可以睡沙发。”
“鑫鑫乖。”林簌朝继母挤出笑容,再拎着行李进了房间,动手就要收拾床铺。把他们睡过的被子和褥子都卷了起来,又从柜子里翻找新的被褥。
继母这个人,在人前永远都是说好话,才让外人都觉得她不错,其实喜欢在背地里玩阴的。她憋着一口气,站在房间门口:“你才刚回来就要把你哥和你弟赶出房间,这样也不好,先住两天客厅,咱们再商量。”
林簌转身看着继母,十分认真地说道:“怎么不好了?我觉得挺好的,这间房本来就是我的。我从小住到大,除了中间几年和娟娟住过,一直都是我在住。你总不能因为我爸不在了,没有人疼我,就处处要我让步吧。”
“我在乡下吃了这么多苦,差点儿死在了那里,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值得住回自己的房间。”林簌继续输出,“别忘了,娟娟的工作,原本是我爸留给我的,我当时不懂事,听了你的话,代替她下乡,现在我回来了,住个房间,不过分吧?”
几个人全都傻愣住。
这么能说会道,还是之前那个温吞爱哭的林簌吗?她这次回来,是要把家里搅个翻天覆地吗?
林簌发现了,跟这些人争,就是要牢牢掌握主动权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他们都整不会。
她极大概率是不会在这个家里待太久的,甚至打算去读寄宿高中,这样整一出,不为别的,就是想出一口气,让他们知道,她不是那个好欺负的簌簌。
她看着呆若木鸡的继母,微微一笑:“我饿了,你快去做饭吧。”
邓金凤完全傻眼,觉得整个天都变了。骂骂咧咧准备去公共厨房做饭,继姐更是受不了,跟妈妈撒娇:“妈妈,怎么她能单独睡一个房间,我也想单独睡一个房间。”
邓金凤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此时全撒女儿身上,又像是在指桑骂槐:“你想要房间怎么不自己去抢?让我变戏法给你变一间?还是把你亲妈也赶出房间睡客厅?”
林簌当没听见,拿了一些鲜花饼和牛乳糖出来搁桌上,笑眯眯对可以团结的弟弟说:“鑫鑫,来吃饼。”
……
周云祁一晚上都没睡好,第二天九点钟便赶了过来。
林簌正好去代销店买了一把锁,拿着锁经过时见到周云祁,她不禁意外:“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周云祁看着她:“我怕你出事。”
“我没事啊,我挺好的。”她没心没肺地道。
林簌昨晚简直过了一把被人小心伺候的瘾,大家都不敢说她什么。吃饭的时候,继母试图问她的打算,林簌说:“先别多问那么多,好好吃饭。”
气得继母说:“我是在关心你。”
林簌笑笑:“谢谢关心,这几天先别来烦我,让我清静清静。”
就她昨晚的表现,她在他们眼里,估计跟个恶女差不多。
周云祁昨晚担心了一晚上,压根儿想不到她半点亏也没吃,还搅得一些人不高兴。
看着他不大精神的脸色,林簌问:“你昨晚住在哪儿?住你舅舅家么?”
他点头:“等下我们先去顾爷爷家,再去许耀东家,最后再回大院看看。”
“好,你等我一下。”
林簌跑回屋子里,继姐直接问:“楼下那个男人是谁?是你对象?”
继兄皱眉:“你有对象?”
林簌直接进了房间,说:“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她把放在衣柜里的那几条烟和一些鲜花饼取出来,继姐见状无比惊讶:“你居然带了这么多烟回来!还是红塔山。”
继兄一听到烟,也走了过来,笑着说:“簌簌,不弄两包来抽?”
林簌把它们装进小的帆布袋中:“不是我的,是我帮别人带的,现在要送给人家。”
继姐追问:“就是楼下那个男人?”
林簌道:“我不想跟你们在这里扯,快出去。”
她把人赶走,并把房门锁上。
其实房间里没什么值钱的,重要的东西都在她随身挎着的精致皮包里,这个包还是大年初一去县城逛,周云祁买给她的。
走到楼下,林簌神色欢乐地道:“我来了。”
周云祁回看过来:“总算没背着小学生的书包了。”
林簌:“其实我觉得,小学生的书包更好用。”
“出息。”
……——
作者有话说:那什么,不会写多少极品家事,虽然要写真的可以写挺多~~~~这文主要还是写他俩的感情~~~~
第29章
周云祁是骑自行车来的, 他笑着拍了拍后座,扬眉问:“上车么?”
林簌无语:“顾爷爷家才几十米的路程,也要骑车啊?”
“不骑, 我推着你走。”他好像是图好玩儿。
林簌这才笑吟吟:“好啊。”
她坐在后座, 小腿还荡了荡, 他见状笑着说:“跟个小孩似的。”
周云祁推着单车往前走,迎面遇到的人注视他们, 却也认不出林簌,只以为他们是小情侣。
“昨天跟你继姐挤一床?”他问。
“不是,我把继兄和我弟赶到客厅了,我一个人睡房间。”
周云祁:“继兄?”
“嗯,我继母的儿子现在也住在我家, 他爷爷不在了。”
“他多大?”
“22岁。”
“在哪个单位上班?”
“一个电子厂, 做收音机、音响之类的。”
“有对象了吗?”
“没有。”
他啧了一声。
林簌道:“你怎么问这么清楚?”
周云祁没回应,只说:“这么一大家子, 显得你是个外人。”
林簌低道:“我本来就是个外人。”
“我想高三去读寄宿,不用天天回家。”
“嗯, 上学的事你别着急, 我帮你安排。”
林簌坐在车上看了他一眼, 说道:“你处处都帮我安排好?”
“不然呢?”他笑,“不把你安置妥当, 我在那边怎么安心?”
一提到他终究是要回西南, 隔得十万八千里远, 林簌便有些失落。
他也沉默下来, 两个人都仿佛不想提这件事。
幸好前方就是顾爷爷家,他们家住在一楼,老两口均已经退休, 忙着带孙子孙女,又正是过年,家里有亲戚往来,屋子里热闹得紧。
林簌随周云祁来到他们家门口,顾爷爷和李奶奶直接迎了出来,李奶奶还说:“小周,你带对象回来啦。”
林簌尴尬不已,自报家门:“李奶奶,不是,我是簌簌,林簌。”
两个老人无比惊讶于她长成了一个漂亮大姑娘,又说当时跟小周随口提了一句,没有想到她会转到他那个分场去,也是巧合。
聊着聊着,李奶奶很想问他俩究竟是什么关系,又不好直接问,只
好说:“那小周你找对象没?”
周云祁道:“暂时没有,我还得回农场。”
“还要回农场?”两个老人几乎异口同声。
他们家有个亲戚是个中年大叔,不解地道:“知青都回城了,你怎么还要回去?”
“那边还有工作,还不能放手。”
“依我看能放就放,回京城里来,这里早晚都要发展起来。”中年男人说。
周云祁道:“我尽快回来。”
坐了一个小时,周云祁起身说得走了。
老人说:“吃了饭再走。”
“下次吧,我们还得去另一个知青家里,给他捎东西回去。”
老人便不再多留,把他们送到屋外。
走出去一段路,他才把林簌的包挂在车龙头,再坐上自行车,长腿点地,让林簌坐上后座。
“扶稳了。”
林簌抓着车座下的一段铁杆:“抓稳了。”
他扭头看,不禁叹息:“让你抱着我腰。”
林簌停顿一会儿:“哦。”
须臾,林簌单手横伸到他小腹处,箍着抓紧了他衣服。
男人低头看一眼,勾起笑说:“走了。”
自行车平稳行驶在京城的马路上,偶尔会有公交或者小车驶过,但经过最多的车是自行车。
今天是个阴天,初春的风吹在脸上,干冷干冷的,林簌不禁怀念起西南边陲的阳光。
周云祁一边骑,一边问询昨天她在家里的一些细节。
林簌怕他觉得自己会被欺负,于是把自己拿捏他们一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得周云祁的脸色越发暗沉。
可林簌看不到他的脸,还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干得很棒,哪里知道骑车的男人在咬牙皱眉。
他暂时没有说什么,而是停在那间著名烤鸭店,先带她去吃烤鸭。
林簌爱吃烤得金黄焦酥的鸭皮,他干脆单独把鸭皮剥出来,再卷进面皮儿里给她吃。
跟他一起吃过很多次饭,林簌早已习惯了有他照顾。他说:“以后读书的时候要是馋了,也可以过来打打牙祭。”
林簌看着他说:“可是你不在,没人给我卷面皮儿。”
他脸容一顿,看过来的眸光很沉。
林簌原本是想试探试探,被他无奈的眼神击中,瞬间感觉自己真是个不懂事的人,只会抛这种砸在地上让人没法接的话去为难对方,于是尴尬说:“那我自己卷吧。”
他说:“你先卷着,等我回来再补。”
她这才抿唇点头。
“赶紧吃,等下吃完去许家,还得回趟大院。”
林簌禁不住问:“那这一路上都靠骑车吗,你的腿受得了吗?”
他笑道:“受不了啊,要不你来骑一段?”
林簌:“也可以。”
这辆自行车是单杠,不是那种双杠的,林簌感觉自己还凑合,可以骑。
然而走出烤鸭店,林簌准备骑的时候,这个男人漫声说:“你敢骑,我还不敢坐,万一摔了,大过年的也不好看。”
林簌抱着他的腰,坐在后座,笑着说他:“你是怕被别人笑话吧,说一个大老爷们让女孩载。”
他没有回应,只冷声道:“抱紧点儿。”
林簌搂紧了些。
想了想,干脆把脑袋也靠在了他背上。
周云祁的背部僵了僵,回头看了一眼:“犯困了?”
“有点儿。”
“要不先找个地方休息?”
“不用,我就靠会儿。”
“也好。”
香椿胡同因为栽种了香椿树而得名,许家住在胡同大杂院里,邻居之间紧紧挨着,各家为了多盖一间房,纷纷把路给占了。
周云祁来过这儿,跟他们比较熟悉。
许家一大家子,包括奶奶、父母、兄弟姐妹,挤在狭窄的屋子里,客人来了,都要把小孩赶出去,要不然没地方坐。
虽然十分拥挤,没有个人空间,但也确实充满了烟火气息,林簌乐呵呵地坐在他们家,听许耀东的妈妈唠叨几句,说耀东得亏有周厂长照顾着,要不然可能都饿死了。
许耀东的弟弟许耀中长得一副机灵相,接到那五条红塔山,乐滋滋说:“真不赖,这得大赚一笔啊。”
许母又道:“你们看,他就这点儿出息,我都担心他哪天被逮到,判他个投机倒把。”
许耀中把烟收好,走了出来:“妈,怎么可能呢,我也就是做点儿小本生意,左手倒右手,哪里像他们倒的可是国家集体资产,那才是大罪。”
……
从胡同出来,再前往周云祁曾住过的大院。
林簌笑道:“感觉今天出门是跟你在旅游,先逛了胡同,再逛大院,还吃了著名的烤鸭。”
周云祁说:“哪能是跟我旅游,我明明是个人力车夫。”
林簌郁闷了:“那我来踩轮子,你又不乐意,怕被人笑话。”
他笑,一味踩着自行车,把她带进了大院。
他们家以前住在总后大院,这里算是所有大院中地位最高的,门口有岗哨,不过没有查他们。周云祁跟对方点了一下头,就这么带她骑了进去。
里面非常宽阔,家属生活区就跟一个街道片区似的,分布着各种生活设施,电影院、礼堂、澡堂、球场……全都有。
他停在一栋独栋的小院前,林簌问道:“以前你们家就住这里么?”
周云祁低嗯了一声:“现在住的是别的领导。”
林簌望了望附近,这一片都是独栋小院,相当于别墅,能住的人级别很高。
她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不过他的情绪没有起伏,平淡地道:“走吧,去家属区办公室那边问问给我住的宿舍收回了没。”
骑着车子继续前进,大院里有好多小孩在放烟花鞭炮,也有小孩在追打着跑来跑去。
林簌说:“好热闹,这些就是正宗的大院子弟啊。”
他却道:“以前人还要多,小孩一窝蜂地跑,这两年每次回来都觉得好像安静了许多。”
“可能是因为你长大了,眼睛里看到的不再是小孩。”
他轻轻地笑:“是啊。长大了。”
周云祁在办公室里问询,林簌在外面等待。
环顾四周,生活区的绿化环境卫生做得非常到位,整洁又干净,他们家属院和这里一比,简直是脏乱差。
从这里出去的人,大多带着大院独有的傲气,包括周云祁身上其实也自带一种将门虎子的傲然,即便是数年的知青生涯,也没有磨掉。
抬头看去,他已经信步走了过来,脸上挂着一丝看不透的笑容。
“怎么样了?”
他忽然莫名发笑:“由于我一直没办交接手续,又有人申请宿舍,所以那间宿舍给了人家。”
林簌:“啊?那怎么办?”
他语气却十分轻飘飘,仿佛是在自嘲:“是啊,这可怎么办,我真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虽然他不看重这些,向来乐观,知道自己暂时回不了,所以不想占着宿舍却不住。
她也知道他未来会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林簌还是心中发酸,忍不住就想抱他。
又或许,根本是她受不了这样好的男人此刻却是无家可归的人,需要他来安慰自己,于是垂着头,靠过去,手圈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了他胸前。
哪怕四周人来人往,有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们,她也不想理会。
男人轻轻地沉着气息,拥着她瘦弱的脊背,脸颊蹭了蹭她的头发。
“傻瓜,难过什么?怕我流落街头?”
“周云祁——”她小声吸着鼻子。
“嗯,我在。”
她在他胸前的衣服上蹭了一会儿: “要是你流落街头了,我不会不管你的。”
他发笑:“打算怎
么管我,把我带到你家,我也睡客厅?”
林簌想了想:“我把我继母一家赶走,你就有住的地方了,反正我看他们也不顺眼。”
他冷道:“你闲着没事,就打算跟继母一家子斗?”
说到这里,他把人从怀里挪出来,毫不客气地开始诘问:“我辛苦把你养成这样,就是让你去跟他们斗的?”
越说就越来气,刚才在路上听她得意地说自己怎么收拾继母,越听越不舒服。
林簌有些懵,狡辩说:“不算斗,就是正常地回击。”
他神色严肃,教训道:“你给我听好了,我把你养得这么健康、漂亮、聪明,不是想让你回来跟他们搞斗争的,你要去读一流的大学,学想学的专业,去做自己想做的工作,而不是把心思用在怎么对付这些认知低下的人。”
林簌怔住。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周云祁用这么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他是真真切切地在教训她。
“听明白了没有?”他语气尽量克制,但还是难掩生气。
林簌点点头:“明白。我也没想跟他们掺合,只是这几天都要住在一起,总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性子软弱好欺负。”
他沉沉叹了口气,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擦了下她眼角,粗糙的手指刮着她的皮肤,泛起轻微的刺痛。
男人抚摸着光滑白嫩的皮肤,缓和了一下语气:“我不希望你去跟他们斗,不是要让你变得软弱可欺,只是,一些鸡毛蒜皮,不值得你浪费时间与精力。”
“我知道。”她能理解他的用意。
他继续道:“刚才工作人员说我可以跟我爸生前最后工作的单位申请新宿舍,我打算争取一下,到时候,你搬到我宿舍里去住,再在附近高中上学,好好学习,别跟继母一家瞎搅和。”
林簌:“啊?”
“啊什么?”
“不是,原来可以申请到宿舍?”
他这才笑了笑:“我话都没说完,你就要钻进我怀抱,我有什么办法。”
林簌:“……”
第30章
夜暮降临之时, 周云祁把林簌送回家属院,嘱咐她不要跟他们吵架,白天要是在家待不惯, 就去外面转转。
林簌问:“那你明天去做什么?”
周云祁看着她, 轻轻一笑:“明天组织上有安排, 估计一天都走不开。”
林簌明白了,八成是领导要接见他, 还要安排参加追思会之类的,她乖乖点头道:“那我明天自己闲逛。”
家属院里没有秘密,她回城的消息老邻居差不多都知晓了,也都认出了她。
还在楼下,就有个阿姨拉着她的手说:“没有想到你出落得这么水灵, 真是女大十八变。”
其他阿姨也几乎是闻风而动, 一起凑了过来,东一句西一句地问。
有人问:“簌簌找对象没有?”
林簌摇头:“还没。”
“没有?不是有个相貌英俊的小伙子来找你?那不是你对象?”
“不是。”
“真的假的, 是的话也不要害羞,阿姨只是关心关心你。”
有人帮腔:“好像真的不是, 他们还一起去了顾老家, 李阿姨说他也是知青, 还要回去。”
家属院里大家都是包打听,林簌没必要隐瞒, 便说:“他是我们农场的场长, 也是糖厂的厂长。”
“那小伙子真的不错, 一看就有作为。”
林簌被围着聊了半个小时,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才放她回家。
家里的氛围还是老样子,林簌已经吃了晚饭, 便拿着钥匙打开锁进了房间。
继母忍不住说:“你的房间能不能不要锁起来?”
林簌道:“我不喜欢别人翻我东西。”
“我们不会去翻你东西,你这条门一关上,屋子就显得更小。”
林簌把门锁起来确实是图给他们找不痛快,于是说:“好吧,我不锁了,不过家里的户口本给我一下,我要去落户。”
邓金凤见自己终于要扳回一城,含糊地道:“我不记得放哪了,等下再找找。”
大约晚上九点,林簌又提起户口本的事。
邓金凤假装找了找:“之前明明记得是放在这里的。”
林簌也不着急,说道:“要是找不到就算了,我去街道挂失补办,原来的户口本作废,我下乡时迁出和回城的手续材料一应俱全,你们的材料也要备齐,要是不齐,没准就上不了户。”
邓金凤感觉自己真是遭遇到对手了,忍着怒火,把户口本翻出来,说道:“你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找不到了。”
林簌接过户口本:“谢谢,等我办好了再拿给你。”
邓金凤不死心问:“你落好户,准备干点什么?”
林簌道:“高考啊。”
“你的成绩那么差,能考上?”
林簌笑了:“我成绩差?以前我吃都吃不饱,有口肉都让给你们了,营养跟不上,还贫血,身体不好当然没心思学习。”
提起过往,林簌的血气上涌,就想跟他们吵架。
可是想到周云祁交代她的,她不想在这儿影响心情,便冷冷地道:“总之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你们别来烦我,要不然谁也别想过安生日子。”
邓金凤说:“好好好,下个乡把脾气整出来了。”
林簌发现即便不争吵,自己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环境对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从周云祁身上汲取的全是正向的能量,即便是在农场,也过得很开心,在家里却全是负能量。
第二天一早,她便挎着包包出了门,在街上晃了一天。
虽然此时京城亦是灰扑扑的,没有多少高楼大厦,但她还挺喜欢这种古代建筑与现代建筑交错辉映,洋楼与胡同并存在一个空间的感觉。
即便是70年代末,但京城终究是京城,街上也能看到一些打扮看起来时髦的人,百货商场里的货物更加齐全,一些老字号的商铺也以国营的形式在经营。
她在一家饭馆里吃了午饭,继续逛。
坐在公交车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林簌不禁想周云祁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是不是已经跟领导打完交道了,还是在跟那些长辈们谈谈他的现状。
他不喜欢在人前说苦,一定只跟长辈领导说好的一面,比如糖厂发展越来越顺,他又有什么计划和展望。
天色暗下来,她才回到家,在家属院门口遇看到继姐和继母在送一位客人,那是一个年轻男人,戴着副黑框眼镜,老实巴交的样子,而谷新娟摆着一副臭脸,似乎很不待见他。
林簌直接进了家属院,没跟他们碰面。
那个男人是亲戚介绍给继姐的对象,但是继姐不喜欢对方,因此回来就跟继母闹脾气,想起和林簌走得近的男人,更是意难平。
继母也在数落她,家里吵嚷了一晚上。
这种环境念不进书,林簌逐渐感觉时间很煎熬。
而周云祁大概有很多人要见,有很多事要解决,次日正月初六也没来找她。
好在工厂开始上班,林簌把户口落下来,顺便办理新的身份证,感觉回来这么久,终于办成了一件事。
初七,家里十分安静,只有林簌跟弟弟两个人在家。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林簌见他还算乖,暂时也没有发现他有什么自私、懒惰的毛病,于是给了他一块钱,说随便他去买什么。
小孩是谁对他好,他就跟谁。
可是弟弟刚出门没多久,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说:“姐,有人找你。”
林簌坐在书桌前,回头看向门外,周云祁的身影赫然出现。
林簌欣然道:“你终于有空了。”
他说:“前两天都在忙,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他神秘兮兮的模样,林簌点着头:“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
周云祁打量她堆满杂物的房间,问她:“这两天都有看书?”
林簌去取包包,摇头道:“其实看不进,大脑乱糟糟的,像一团糨糊。”
他看向她:“是家里太吵了么?”
“嗯,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就是会分人心神。”
他了然地道:“走吧,换个安静的地方,把你的个人用品简单收拾一下。”
林簌瞪圆了眼睛:“啊?”
他轻笑:“领导看我可怜,给我安排了一间宿舍,我昨天把那地方简单打扫了一下。”
怪不得他昨天没来找她,林簌不敢相信似的说:“可是,这也太快了吧。”
“领导说特殊情况特殊处理,那里附近就有一所不错的高中,你可以走路去上学。”
这个家,林簌确实一分钟都不想多待。于是拿着行李袋,往里面塞自己的衣服、学习用品等东西。
正要去拿牙刷毛巾,周云祁道:“洗漱用品不要了,去那边买新的。”
林簌乖乖把牙刷放回原处,弟弟见情况不对,问道:“姐,你要搬家吗?”
林簌看着这个十岁的小孩子,对他说:“姐姐要去读高中,考大学,接下来不会常在家里住。”
他问:“那你住在哪里?”
“住在这位大哥哥帮忙找的房子里,有空会回来看看你的,他们要是问起来,你就这么告诉他们。”
弟弟点点头:“好。”
林簌收拾完行李,便跟着周云祁离开了家。
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林簌已经坐在了他的自行李后座,腿上放着行李,手搂着他的腰,看上去,就像是私奔一样。
就连心情,也有一种私奔的快感。
街边的树枝随风轻摆,抬头望,枝头已经有嫩嫩的绿芽钻了出来,林簌搂紧了他的腰,说道:“周云祁,春天要来了。”
骑车的男人低低啊了一声:“总会来的。”
骑了约莫半小时,林簌发现路不对,问道:“不是去大院吗?”
他说:“我好像没说是住大院吧。”
林簌反应过来:“是你父亲之前最后工作过的单位的家属院?”
“并不是,后勤那边发现这里附近有套房子挺适合,就安排给我了。”
很快,自行车驶进了一个入口,门卫大爷坐在椅子,看了他们一眼,点了一下头。
车子停在某栋楼下,林簌下了车,看着这几栋像是刚落成不久的楼房,这种宿舍里面自带厨卫,比五六十年代盖的苏式楼方便许多,还有供暖,她不由微微惊讶。
又见门口并没有写明是什么单位,林簌奇怪地问:“这是哪个单位的宿舍啊?”
周云祁耸着肩膀,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几年有的单位经常变更、裁撤,总之是国家的。
林簌便没再多问,由周云祁帮忙拎着行李,走进某单元门,上了三楼。
进屋之后,里面是崭新的大单间,被隔成两间。她先进厨房看了看,拧开厨房的水龙头,冰冷的水立即冲刷下来……
周云祁进里间放好行李,林簌也去看了看,里面摆着一架铁艺床、一张书桌。
他说:“昨天只买了床、桌、椅等简单家具,等下再去挑些别的,床单被褥也要买。”
林簌望着他,咬着唇拼命点了点头。
那一刻,林簌心头酸甜并涌,一股难言的情绪蔓延,他却闲闲地靠着书桌,长腿抵地,嗤了一声:“先别感动,要是在这里住着却没考上好大学,我吊起来打。”
林簌皱着鼻子朝他哼:“我肯定能考上好大学的!”
他轻轻地笑,扭头望向窗外,声音低淡:“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远房表妹,这里离你学校近,为了上学方便暂时住在这里。”
表妹……林簌望着他崩紧的侧脸,一时无言。
他却回头,对上她的眼睛,嘲弄道:“不过,估计也没人问。”
林簌抿紧了唇,像是想开了一般,用力嗯了一声:“知道了,表哥。”
周云祁:“……”
她转身在客厅走了两步,忽地回头冲他高兴地笑:“能买两盆绿植吗?表哥。”
那一瞬,男人的手指用力按在桌上,关节发白。
这声称呼,果然……
无比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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