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蓝莉答应云锦要帮她查邱声,是真的在当个事儿办,翌日早上十点多,就发来了一大堆资料。


    因为某人昨晚一直赖赖唧唧,云锦一夜没有睡好,此时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页一页翻阅蓝莉给的东西。


    蓝莉查得很全面,加上自己派人找的那些文件做补充,几乎可以拼凑出邱声在2013年之前所有的违法行为。


    华程去做饭了,云锦把全部资料看完时,饭也做好了。


    某人拿着锅铲出现在房间里,精神饱满催促:“快起来吃饭。”


    云锦浑身泛酸,淡定地看向他:“咱俩到底谁是绝症病人?”


    “呸呸呸,不要开这种玩笑,”华程单手把她从床上拎起来,“赶紧吃饭吧,你上班要迟到了。”


    “已经迟到了。”云锦慢悠悠地伸个懒腰,去洗漱了。


    五分钟后,两人出现在餐桌前。


    大约是体谅她昨晚辛苦,今天的餐食很丰盛,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云锦在华程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看着一大桌子菜出现了短暂的失神。


    “怎么了?”华程总是第一时间觉察出她的情绪,“不喜欢吗?”


    云锦抬眸,闯入他关心的视界。


    她清浅一笑:“很喜欢。”


    华程也笑了,往她手里塞了一双筷子:“尝尝味道。”


    云锦点了点头,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


    平心而论,华程的做饭天赋实在不算高,但用心做出的饭菜味道绝不会是差的,更何况在烹饪过程中,厨师一直在考虑她的口味和喜好。


    嗯,只考虑她的口味和喜好。


    云锦低着头,就着圆润饱满的米饭,一口一口将精心烹调的食物吃下。


    华程看得眼底含笑,不断地给她添菜,自己碗里的米饭几乎没动过。


    云锦很快吃完了米饭,将空碗递给他:“再来一碗。”


    “胃口这么好吗?”华程惊诧。


    云锦没有解释,只是又将碗往他面前递了递。


    华程只好接过去,给她添了半碗米饭。


    看着不满的米饭,云锦蹙了蹙眉,不太认同地看向他。


    “乖,你只能吃这些了,”华程摸摸她的头,不肯再给她添,“要是实在喜欢,这些菜我晚上再做一遍。”


    晚上。


    再做。


    云锦垂下眼眸,盯着碗里的米饭看了半晌,眉头轻轻挑了一下。


    又吃了半碗米饭,云锦放下筷子时,不太优雅地打了个嗝。


    华程哭笑不得,正准备收拾餐具,却被云锦按住了手腕。


    “你替我去上班。”她说。


    华程一顿,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我等会儿去找他分手,”云锦平静地和他对视,“但下午有两场推不掉的会议,你去开吧。”


    华程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将她的话在心里过了好几遍,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去……分手?


    那种不真实的感觉又出现了,华程觉得自己应该高兴,但看到云锦这么干脆的样子,却又觉得荒诞和虚无。


    “那个……”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你要是不想分,也可以……”


    可以什么!住口!


    那个小垃圾不值得云锦留恋!


    脑海警铃大作,华程瞬间恢复清醒:“可以多去昨晚那种会所玩几天,跟小年轻们喝喝酒聊聊天,实在不行再找一个,昨天那个变魔术的……”


    云锦突然捏住他的嘴。


    捏得扁扁的,像个小鸭子。


    华程总算可以停止说违心话,一双经由岁月淬炼,渐渐变得温柔深邃的眼睛默默看着她。


    “去换衣服。”云锦说。


    华程点点头,云锦松手。


    五分钟后,他西装革履,抬着下巴站在玄关处,让云锦给自己系领带。


    泛着浅淡光泽的领带穿过衣领,在他的胸膛前缠绕打结,又被云锦轻推着收紧,彻底桎梏他的脖颈。


    系好了,云锦松手。


    华程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我不放心。”


    云锦抬头:“什么?”


    “你去找他啊,”华程解释,“万一他恼羞成怒伤害你怎么办?虽然没见过面,但我觉得他人品有很大的问题,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发个短信,或者直接断联,没必要面对面提分手那么正式……”


    “华程。”云锦叫了他一声。


    华程静了几秒,突然沮丧:“非得去吗?”


    “我不会有事的。”云锦抽出手。


    华程眉头紧皱:“可是……”


    “没有可是,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必须得去。”云锦再次打断。


    见她心意已决,华程深吸一口气:“那你电话保持畅通,随时联系我。”


    “这个做不到,”云锦实事求是,“我去找他的时候,一般不会看手机。”


    华程:“……”


    墙壁上的装饰钟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凭借两块钱一节的电池,努力证明时间在流逝。


    玄关口的两夫妻沉默对视,忽略了一切外界的声音。


    许久,华程问:“你觉不觉得我们有点奇怪?”


    云锦点头:“太奇怪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点莫名其妙。


    世界上大概没有第二对夫妻,会像他们这样平静的讨论妻子要跟第三者分手的事了。


    “生气吗?”云锦问,“在知道我外面有人的时候?”


    华程摇了摇头,又点头,想了想再次摇头。


    生气吗?好像没有。


    在过去的很多很多年里,他和云锦早就长成了彼此的一部分,他真的很怕一方死去,另一方也跟着枯萎。


    所以在知道云锦喜欢上别人时,他虽然难受,但也庆幸,庆幸她尚有余力,也愿意自救,去寻找新的寄托,不至于与他共沉沦。


    ……只可惜对方的表现太过差劲,令他死都无法安心,他只能再做一回恶人。


    “就是觉得挺抱歉的,”他叹了声气,“如果我足够健康,可以与你白头偕老,你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去寻找感情的另一个出口。”


    他家云锦本来多有品味啊,现在却因为诸多压力,拿个小垃圾当宝贝。


    听出他的意思,云锦笑了:“这么自信?”


    “不行吗?”华程矜傲地抬起下巴,难得幼稚。


    云锦扫了他一眼:“你高兴就好。”


    华程笑笑,重新变得郑重:“云锦同学,不要为那个小垃圾伤心,你会找到更好的。”


    云锦:“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不找了,”华程摸摸她的头,“你聪明,有钱,美丽,去玩嘛,玩一辈子也挺好。”


    遇不到喜欢的人,最多是有点寂寞,喜欢上一个人渣,却是生命财产安全都无法保障。


    他对云锦的要求不高,如果无法快乐,至少要平安富足。


    云锦对他的想法不知道认可几多,只是催着他赶紧去公司。


    “那我走了啊。”华程还在依依不舍。


    云锦拉开门,示意他快走。


    “我真走了啊。”华程一步三回头。


    云锦平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快走进院子里,才突然开口:“等等。”


    华程立刻折返:“怎么了?”


    看着他殷切的眉眼,云锦沉默片刻,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华程的心脏立刻漏了一拍。


    云锦双脚落地,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华程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游魂一样飘走了。


    直到飘进车里,他还有点心不在焉,直到车窗上多出一张胖脸,他才倒抽一口冷气活过来。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刘壮趴在窗户上问。


    华程快速眨了眨眼睛,按下车窗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开车干嘛去?”最近一直形影不离,现在看到他一个人准备开车出门,刘壮有种受到背叛的感觉。


    华程捏了捏眉心:“去公司。”


    刘壮拉开车门,示意他滚去副驾驶。


    华程照做,直接迈过去,刘壮挤到了驾驶座上,一边启动车辆一边问:“去公司干嘛?”


    “还能干嘛,替云锦上班。”华程随口道。


    刘壮哈了一声:“你替云锦上班,云锦干嘛?”


    “去找小垃圾分手……”


    话音未落,刘壮猛踩刹车,两人同时离座十公分,又同时跌回去。


    “……你能不能稳重点?”华程一脸无奈。


    刘壮两眼冒精光:“你刚才说什么?云锦要分手了?”


    华程郁闷地点了点头:“嗯。”


    “好事啊!你为什么不高兴?”刘壮不解。


    华程叹了声气:“因为我到现在都觉得不太真实。”


    刘壮:“什么意思?”


    华程扭头看向他胖哥无忧无虑的大脸,好半天才开口:“我刚才走的时候,她亲了我一下。”


    刘壮:“……所以呢?”


    华程抿了抿唇,忧心地看向窗外:“她的眼神,像在跟我告别。”


    刘壮无言许久,觉得自己有点懂了:“所以她不是去跟小垃圾分手,而是骗你说跟小垃圾分手,其实是跟他私奔?”


    不愧是亲兄弟,连脑回路都是一样的。


    但华程是不可能承认的:“怎么可能,云程科技那么多人等着她吃饭呢,她能抛下一切跟他私奔?”


    “确实不太可能,那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刘壮是真的不懂的。


    华程看向窗外:“不知道,就是心里不踏实。”


    越野车在公路上疾驰,很快就出现在云程科技的园区里,而同一时间的云锦,也在自己的大平层里完成了时空穿梭。


    重新出现在酒店的浴室里,云锦拎着包推开门出去,在床上找到了自己2013年的手机,准备给小吴打个电话。


    手机却自动关机了。


    明明她昨天离开的时候,手机还有百分之八十的电量。


    不妙的预感突然浮起,云锦冷着脸插上电源,等待手机重启的空档时,手指渐渐用力到发白。


    终于,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几十上百条消息和未接电话一同涌了进来。


    她顾不上看那些消息,直接给小吴打了过去。


    电话只响一声就接通了,听筒里传出小吴叫苦不迭的声音:“我的亲姐哟,你叫我保持手机通畅,你倒是接电话啊,去酒店找你也没找到……”


    “发生什么事了?”云锦直接打断。


    手机里静了一秒,小吴再开口有些心虚:“就、就是昨天那张照片,您说我们的人被发现了,我还反驳来着,没想到真的被发现了,那群人反侦察能力很强,昨天夜里就跑了……”


    “花郁出事了?”云锦再次打断。


    “是……我们发现跟丢之后,就立刻派人去暗中保护你朋友了,谁知道还是……”小吴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


    云锦昨天提醒过他的,是他太自大,觉得一定没问题,结果却出了这样的事。


    他心虚至极,说完就紧张地等待来自她的狂风骤雨。


    云锦却只是闭了闭眼睛,冷静地问:“几点发现不见的?”


    没有骂他?


    小吴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监控显示是八点十分被人带到了一辆面包车上,我们正在全城搜寻这辆面包车,相信很快就可以……”


    早上八点十分就被抓走了,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云锦没工夫再听他废话,只是冷静下命令:“天雨街19巷103号,你立刻带人去那里,我现在也过去。”


    胖哥跟她说过,这套房子是邱声在平城的据点,平时手下那群人住酒店,他就一个人住在这里,后来抓到华程后,也是带来这里逼债。


    现在事情发生了变化,她也只能赌一把,赌小吴的人没有去过这套房子附近,所以邱声觉得这里还是安全的,会按照原来的轨迹,把人带回这里。


    也只能赌了。


    她没有跟小吴解释原因,小吴也没有追问,在拿到地址后立刻答应了。


    挂断电话,云锦轻呼一口气,看了眼手机上的电量。


    这个时代的手机充电功能还不够强大,充了这么久也只有百分之三的电,随时都会关机。


    但她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慢慢充了。


    云锦果断拔掉充电器,从抽屉里翻出备用的现金,装进包里直接下楼,高价买了一个酒店工作人员私人的充电宝。


    坐上出租车时,小吴也带人往那边去了,一路上叮叮当当给她发消息,她看得心烦,索性不再看,握紧手机尝试着给花郁打电话。


    专属的铃声响起时,花郁被按进了装满水的浴缸里。


    冰冷的水呛入喉咙,他本能地挣扎,却被按得更紧。嬉笑打闹的人声、独特的手机铃声,都在一瞬间离得很远。


    他逐渐不再挣扎,却又被猛地拉出水面。


    重新获得呼吸,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机铃声也近得仿佛在耳边。


    是云锦。


    云锦在给他打电话……


    花郁倏然清醒,更加用力地挣扎。


    那人没想到他被淹了这么多次,竟然还有力气反抗,当即一拳打在他的小腹上。


    剧烈的疼痛瞬间传递至四肢百骸,花郁额角青筋爆出,后背躬成紧绷的弧度,那人冷笑一声,再次将他按进水里。


    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伴随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变成了令人难以忍受的噪音。


    戴眼镜的瘦高个耐心耗尽,拿起手机就要砸了,结果刚举起来,一直闭目养神的邱声就睁开了眼睛:“慢着。”


    “姐夫,吵死了。”眼镜烦躁道。


    邱声扫了他一眼:“拿过来。”


    眼镜把手机递过去。


    邱声刚接到,铃声就断掉了,一分钟后再次响起。


    “坏女人。”


    邱声念了一遍来电显示,屋里七八个大汉对视一眼,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笑声不大,但过于刺耳,一直被折磨的花郁仿佛挨了一耳光,耳朵轰鸣的瞬间,脑海里只有三个字。


    凭什么。


    赌博的人是华易,为什么却是他来承受这些后果。


    云锦跟这些事没有任何关系,为什么却要被这些人渣羞辱?


    为什么?


    凭什么?


    按着他的人察觉到他的紧绷,嘴上不干净地笑骂:“怎么着,听见老情人给自己打电话,有点待不住了?待不住就还钱啊,或者让你老情人还,你长了这么一张脸,吊到的女人应该很有钱吧,说不定……”


    花郁最后一点理智彻底消散,挣扎中抓住浴缸上配套的花洒,死死砸向那人的头。


    那人一时不察被砸出一头血,愣神的功夫,花郁已经爬起来,将他死死按进水里。


    浴室里发出的动静很快引起外面的人注意,一群壮汉蜂拥而至,拳脚如雨点一样落在花郁身上。


    花郁已经红了眼,无视身上传来的尖锐疼痛,只想将那个人置于死地。


    众人被他不管不顾的气势骇到,反应过来后赶紧去掰他的手。


    花郁仍死死掐着那人的脖子,手指被掰成奇异的角度仍然不肯放手。


    那人挣扎的动作越来越慢,众人正心惊时,门外的邱声突然接通了电话,云锦的声音瞬间通过免提传出。


    “我找邱声。”


    听到熟悉的声音,花郁愣了一瞬,下一秒被几个壮汉扯开,毫不留情的拳头纷纷落下。


    “行了。”邱声淡声制止。


    众人温声停下,确定同伴没事后,像拖死狗一样将花郁拖了出去。


    “啧,怎么打成这样了?”邱声摇了摇头,“都跟你们说了,我们是合法催债,不要动不动就使用暴力。”


    花郁唇角溢血,双眼也肿胀疼痛,闻声冷冷看向他。


    邱声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盘核桃:“不过是你先动手,我们最多是正当防卫。”


    像听了什么笑话,众人笑着调侃伙伴:“听见没有,是正当防卫。”


    “我这么正当的人,只会正当防卫。”


    “去你大爷的。”


    有人尚觉不解气,又踢了花郁一脚。


    花郁恨到极致,心里咕嘟咕嘟地冒着黑水,偏偏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挣扎了两下又被摁回地板上。


    邱声看着他黑沉的眉眼,叹气:“你啊,真是一点都没随你那个爸。”


    花郁咳了一口血,双眼已经渐渐模糊:“少废话,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我只是个讨债的,杀你干嘛呢?”邱声说完,突然看戏桌子上一直在通话中的手机,“对吧,坏女人。”


    花郁猛地抬头,却被又一次按回地上。


    手机静默几秒,传出云锦冷静的声音:“你在哪,我们面谈。”


    “不可以!”几乎陷入昏迷的花郁突然醒来,声嘶力竭地吼她,“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不准过来!”


    “听见没有?你对象不想让你过来,这样吧,我给你个卡号,你把他欠的钱打过来,我就把欠条撕掉怎么样?”邱声和她商量。


    云锦没说话。


    “你不放心的话可以录音,也可以报警,当然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因为我们是合法催债,刚才的事你也听到了,他先动手伤人,我们才反击,真较起真来,还不知道是谁进派出所。”


    说到这里,邱声突然笑笑:“而且进了派出所,又不是不出来了,只要他一天不还钱,我们就得继续找他,不如把该还的钱都还了,你们踏踏实实过日子,我们也能省不少功夫,你觉得……”


    话没说完,被按在地上的花郁突然跳起来,身影快出一条残影,等邱声反应过来时,手机已经被他砸在地上。


    四分五裂。


    客厅里一片寂静,花郁长舒一口气,挑衅地冲着邱声笑,齿间一片鲜红,透着股疯劲儿。


    邱声总算回过神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花郁身体痉挛两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肿成一条缝的眼睛仍然死死盯着他。


    邱声被彻底激怒,抄起了桌子上的烟灰缸。


    “你他妈……”


    “邱老板!”


    云锦的声音倏然响起,烟灰缸在距离花郁脑袋十公分的地方猛地停下。


    邱声黑着脸回头,十几个训练有素的保镖突然涌了进来。


    他的手下看起来块头挺大,跟职业保镖一比全都是纸老虎,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直接控制了。


    本就不大的房子里挤满了人,像极了沙丁鱼罐头,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瞬间,拥挤的人群又好像摩西分海,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花郁的眼睛充血肿胀得更加厉害,恍惚间只看到一双纤细的脚踝。


    他呼吸又浅又急,昏沉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她的脸。


    云锦俯下身,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一寸一寸摸索,碰触到伤口时,已经意识不清的花郁瑟缩一下,却没有反抗。


    护着他的人来了,小疯子变成了乖乖仔,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但努力仰着头,任凭脆弱的喉结暴露在她面前。


    云锦垂着眼,将他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等重新起身时,手指上已经沾染了血迹。


    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已经没事了。”


    像干旱的土地等来一场大雨,花郁等来她这句话,刚要扯起唇角朝她笑,便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云姐。”小吴惊呼一声。


    云锦:“送他去医院。”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小吴忙叫了一个帮手,一起抬着花郁往外走。


    不大的客厅里静谧凝重,云锦转过身,看向面色不太好的邱声:“邱老板,聊聊吧。”


    邱声神色淡定,烟灰缸也放回了原处:“有什么好聊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你说得对,所以我来还钱了。”云锦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袋,平静地摆到桌子上。


    邱声看了她一眼,打开文件袋扫了一圈,是一堆打印出来的东西。


    “这好像不是钱。”邱声提醒。


    云锦:“有些东西,是能当钱用的。”


    邱声心下狐疑,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掏出来看了两眼。


    仅仅是两眼,他神色大变,立刻把东西装回去。


    “你是什么人,哪来这些东西?”他冷声问。


    云锦笑笑:“邱老板这么紧张干什么,你是做合法催债的,还会怕这个?”


    邱声渐渐攥紧拳头,半晌突然看向眼镜男:“把欠条拿过来。”


    “姐夫……”


    “拿来!”邱声呵斥。


    眼镜察觉到气氛不对,默默把欠条掏了出来。


    如小吴之前所说,债务早就被拆分成十几张欠条,如果她只想花钱了事,只怕会掉进一个无底洞。


    一共十七张欠条,邱声二话不说就掏出了打火机。


    眼镜一看顿时急了:“姐夫你要干嘛?我的账怎么……”


    他想阻止邱声,却被保镖按住,一时间气得脸都扭曲了。


    邱声却不管他,冷着脸把欠条一把火烧干净。


    花郁背负了两年多的枷锁,也一并烧干净了。


    云锦看着所有欠条化成黑灰,才重新看向邱声:“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全在这里。”邱声哑声道。


    云锦浅浅一笑:“我相信邱老板不会骗我。”


    邱声面色灰败,却还是死死盯着她:“那些事,你是怎么查到的?”


    “我自然有我的门路,邱老板何必要追问呢,”云锦看了一眼时间,“邱老板再等等,我的人马上就要到了。”


    邱声想问她什么人,但对上她的视线后,又闭嘴了。


    将近一个小时后,一个机灵的年轻人从外面跑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登山包。


    在云锦的示意下,年轻人将包丢到了邱声面前。


    云锦:“打开看看。”


    邱声立刻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包钱,少说也有五十万。


    “什么意思?”他狐疑地问。


    云锦:“哥几个追着华程跑了这么久,也挺不容易的,就当是辛苦费了。”


    “……欠条已经烧了。”邱声仍然警惕。


    云锦看向他,伸手:“出门在外,冤家宜解不宜结,邱老板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邱声定定看了她许久,面无表情地握住她的手:“老板局气,我邱声拿自己全家的命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找华程的麻烦。”


    “有邱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云锦笑笑,视线扫过邱声那些手下,又重新回到邱声身上,“还有一件事,恐怕得请邱老板给我个面子。”


    “你说。”邱声放开她。


    “我这个人,不喜欢憋屈,今天用钱息事宁人,无非是想求个安稳日子,可这心里是不得劲的,不知道邱老板能不能帮帮我,让我心里舒服点,”云锦从包里拿出两万块钱,“这些钱,就当是医药费了。”


    客厅里一片死寂,被保镖控制的众人面面相觑,都从空气里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许久,邱声笑笑,抄起烟灰缸砸向自己的脑袋。


    “姐夫!”


    “大哥!”


    邱声一脑门血,勉强扶着桌子才站稳:“我这群小兄弟不懂事,我这个当大哥的替他们受了,您觉得行吗?”


    云锦不置可否,只是又看了一眼他手下那些人:“邱老板这么有义气,他们不会惦记着为你报仇吧?”


    “我只要活着一天,就绝不允许他们这么做。”邱声咬牙道。


    云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客气几句后便带人走了。


    刚走出小院,小吴就打了电话过来。


    “云姐你快来医院吧,那小子跟疯了一样非要找你!”


    云锦捏了捏眉心:“我现在过去。”


    半小时后,她出现在医院里。


    小吴一直在病房门口守着,一看到她立刻迎上来:“云姐。”


    “他人呢?”云锦问。


    “屋里躺着呢,医生给打了针镇定,现在冷静点了。”小吴回答。


    云锦蹙眉:“他一个人在屋里?”


    “不是不是,有俩人在屋里陪着呢。”小吴忙道。


    云锦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进去:“医生怎么说?”


    “右手小拇指和无名指骨折,其他的都是皮外伤,已经做过处理了。”


    云锦:“脑部CT拍了吗?”


    “……什么脑部CT?”小吴不解。


    云锦看了他一眼,直接进屋去了。


    “云姐。”坐在病床旁的刘壮壮赶紧打招呼。


    云锦朝他点了点头,才发现便利店老板也在。


    便利店老板看到她,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壮壮接到电话的时候,我也在旁边,就想着来看看……哎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店里没人,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赶紧溜了。


    云锦觉得她反应奇怪,于是看向刘壮壮。


    刘壮壮咳了一声:“那什么,她刚才不小心把你才是我俩老板的事说了出来……咳,云姐,你对我们太好了,谢谢啊。”


    看到他红透的脸,云锦没什么反应。


    当初便利店只招一个人,工资还低,云锦有心让这哥俩脱离不好的环境,就跟便利店老板商量好,让他们来便利店上班,工资她来发。


    做这件事时,云锦就没指望能瞒太久,此刻被曝光了也是淡定。


    刘壮壮道完谢,更害羞了,赶紧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云锦和花郁两个人了,从她进门就一直没说话的花郁,总算缓缓开口:“你……”


    “你需要做一个脑部CT。”云锦平静道。


    花郁没问为什么,就直接答应:“好。”


    云锦见他同意,立刻按了呼叫铃。


    等医生来的时间里,花郁有很多话说,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云锦看出他的欲言又止,问:“小吴都告诉你了?”


    “……嗯。”


    云锦笑了一声:“感动坏了吧。”


    何止是感动。


    现在她要他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一直觉得自己只是她的消遣,为此他愤怒过,煎熬过,无能为力过,但现在所有的情绪都变成了一种坚定。


    一种柳暗花明、拨云见日的坚定。


    花郁说不出太好听的话,只能默默看着她。


    医生很快就来了,一听患者要求做CT,眉头顿时皱起:“我刚才给他做过检查了,他头上没受太重的伤,不用做的,CT检查辐射太大,我看他之前的就诊记录,不久前刚刚做过一次,我的建议是再观察一下。”


    “不用观察了,他恶心想吐,还头晕,我怀疑是脑震荡,您还是尽快给他做检查吧。”云锦坚持。


    医生看向花郁:“是这样吗?”


    “嗯。”花郁淡定承认。


    医生:“你刚才怎么不说?”


    “因为我不懂事。”


    医生:“……”


    最终他还是去做了检查。


    价格高昂的私立医院,病患比较少,检查也排得比较快。


    云锦没有等太久,就拿到了检查结果。


    依然是很漂亮,很健康的大脑。


    病房外,云锦盯着检查结果看了许久,最后回到了房间里。


    她一出现,正在跟刘壮壮说话的花郁突然安静了,一双眼睛牢牢地黏在她身上。


    云锦也看他。


    刘壮壮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正想要找个理由出去时,云锦突然说:“我得离开一段时间。”


    刘壮壮默默坐回去。


    “……去哪?”花郁问。


    云锦:“一个很远的地方。”


    这是不想说的意思。


    花郁也没有过多纠结,又问:“去多久?”


    “现在还不确定。”


    花郁静默几秒,问:“我出院之前,你能回来吗?”


    云锦失笑:“都说不确定了。”


    花郁不说话了。


    云锦走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眉骨。


    这大概是他脸上唯一完好的地方了。


    指腹拨过眉毛,带来阵阵痒意,花郁放在外面的手指不自然地蜷了一下,顿时发出尖锐的疼痛信号。


    “再见。”她说。


    花郁依然没有说话。


    云锦走了,病房里再次安静。


    刘壮壮削了个苹果,刚准备递给他,就想起他刚才满嘴血的样子,想想还是收了回来。


    “你刚才应该跟云姐说再见的,”他咔嚓咬了一口,批评教育小老弟,“就不说别的了,云姐对你这么好,救了你这么多次,你嘴甜一点怎么了?不是我说你,像云姐这样的好……”


    “壮壮。”


    “干啥?”刘壮壮咔嚓咔嚓。


    花郁平静地看着天花板,道:“我要下地狱了。”


    咔嚓咔嚓的声音突然消失,刘壮壮一脸呆滞地看向他。


    同一时间,云锦离开医院后,没有再精挑细选穿回去的地点,而是随便进公共厕所找了一间隔间。


    关上门,转动手表。


    等待的过程中,她给小吴发了消息:他要是问债务的事,你就说已经用手段解决,别告诉他我花钱了。


    小吴秒回:好!


    云锦垂着眼,想了几秒,又发:等他伤好了,找时间帮他们把留在我家的东西搬走。


    小吴:OK。


    云锦:如果他问起我,就说出国了,如果总是问,就说我不回来了。


    小吴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停了十几秒后才回:好的。


    刚收到消息,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


    云锦看着熟悉的大平层,久违地感到轻松。


    总算是,彻底结束了。


    第37章


    工作日的下午,哪里都是静悄悄的。


    云锦独自站了片刻,从抽屉里找出房产证。


    还是她的名字。


    2013年的蝴蝶已经煽动翅膀,谁也不知道会在2025引起怎样的飓风。


    但只要这套房子还是她的,那一切就在可控范围内。


    云锦把房产证放回原处,一边往浴室走一边脱衣服,等走进浴室时,脱下的衣服已经在地上铺成蜿蜒的路。


    花洒淋出冒着白烟的热水,冲刷在线条漂亮的身体上,云锦拨了一下头发,仰面迎接大雨。


    洗完澡已经是半个小时后,她又仔仔细细地做完一整套护肤流程,才往床上一倒,沉沉睡了过去。


    是真的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没有惊醒,好像整个世界连同她一起不存在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落地窗外云层堆积,像发霉变质的小蛋糕。


    云锦盯着窗外看了许久,翻个身拿起今年最新款的手机,才发现华程发了很多消息来。


    华程:老婆,我下班啦。


    华程:还没回来呀,需要我去接你吗?


    华程:虽然你提前说了不看手机,但收不到你的消息,我真的很担心。


    华程:饭已经闷好了,你回来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炒菜。


    华程:老婆……


    下面是一堆无聊的流泪表情包。


    云锦反复观看这些消息,手机折射的光亮在她眼中明明灭灭,最后化作一个‘1’发了出去。


    华程一收到回复,立刻开始炒菜。


    食材都是提前备好的,现在只需要进行最后的烹制即可。他速度很快,等云锦回到灯火通明的家时,最后一道菜已经上桌。


    华程听到开门声,立刻丢掉锅铲跑出来。


    云锦刚换完拖鞋,就感觉到一股混合着饭菜香的风扑面而来,下一秒就被捧住了脸。


    华程盯着她的脸研究半天,确定没有哭过,满意地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快来吃饭。”


    说完,他就赶紧去端菜了。


    等把所有菜都挪到餐桌上,他一抬头,发现云锦还站在玄关,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盯着他,像在研究什么未知生物。


    华程被她看得后背一凉,尴尬地问:“怎么还不来?”


    云锦顿了顿,一脸平静地走到餐桌前。


    晚上的菜色和上午的一模一样,华程把饭盛得实实的,堆个尖递给她:“多吃一点,吃完我们去小区里散步。”


    云锦没有拒绝,只是刚吃半碗饭,就有点饱了。


    华程把她吃剩的米饭解决了,表示理解:“刚失恋,胃口不好也正常。”


    云锦无言以对。


    吃过晚饭,云锦想回屋睡觉,却被华程拖着去换了运动服,强行带出门了。


    已经十月下旬了,平城进入深秋,空气湿湿凉凉的,轻轻地刺激着鼻腔。


    他们居住的地方人口密度太小,即便是晚饭后,外面也没有热闹太多,健身器材这里只有两个保姆在带着小孩玩。


    华程默默等着,等其中一个小孩从秋千上下来,立刻冲过去抢占地盘。


    “老婆快来!”他无视保姆异样的眼光,拼命朝云锦挥手。


    云锦没理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着,开始查看下午的会议记录。


    华程见她不来,干脆一个人在秋千上晃来晃去,夫妻俩各做各的,自得其乐。


    白天的会议记录长达两个多小时,云锦挑着重点看了几眼,正准备收起手机时,突然对上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


    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云锦顿了一下,问:“怎么了?”


    “阿姨,你能让叔叔从秋千上下来吗?”小孩撇着嘴小声哀求,“我也想玩秋千。”


    云锦抬头看了一眼,某人呦吼一声荡到天上去了。


    她收回视线:“不能。”


    小孩:“……”


    云锦摸摸他的头,道:“这里没有大人必须让着小孩的规矩,想玩就排队。”


    小孩本以为相比那个荡秋千荡得很开心的怪叔叔,这个阿姨会更好说话一点,没想到直接被拒绝了。


    他无言许久,垂头丧气地离开。


    云锦站起来,原地拉伸几下,再看向秋千时,就看到那个小孩出现在华程面前,正怯生生说着什么。


    华程听了几句后,先是抬头问云锦:“你玩吗?”


    “不玩。”云锦回得很干脆。


    华程就把秋千让给小孩了。


    两个人离开健身器材区,继续闲逛。


    华程像个背后灵一样紧贴云锦,仗着身高优势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上,每一步都不分你我。


    同在小区里散步的刘壮啧了一声,扭头跟陈月琴说闲话:“这小子粘人的时候真的有点讨厌。”


    “人家云锦又不嫌弃,你还嫌弃上了。”陈月琴白了他一眼。


    刘壮立刻反驳:“云锦那性格,怎么可能不嫌弃。”


    “那你看,云锦推开他了吗?”陈月琴把他的胖脸扭过去。


    刘壮仔细盯着他俩的背影看了半天,嘟哝:“好像是没有哈……”


    没有被嫌弃的华程黏黏糊糊地缠着老婆回家了,一进客厅就提出一起看电影。


    云锦停步,悠悠看向他。


    “……怎么了?”华程被她看得心虚。


    云锦眯起眼睛:“除了看电影,还有什么安排?”


    华程的眼神飘向一边。


    半晌,再飘回来,发现云锦还在盯着他看。


    他只能老实回答:“还有宵夜,凌晨看星星,清早看日出。”


    云锦笑了:“做完这些,一整夜都不用睡了。”


    “我那不是怕你一空下来就伤心嘛,毕竟是分手第一天,”华程挠挠头,自暴自弃,“除了做这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那你看我需要安慰吗?”云锦反问。


    华程顿了顿,看向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干涸美丽,像一望无际的荒野,平静,淡定,并没有太多人类的情感。


    华程:“好像……不太需要。”


    “我想做的事情,都做成了,为什么要伤心?”云锦帮他整理一下衣领,顺便拍了拍他袖子上蹭到的灰,再次和他对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睡觉。”


    华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想做的事,怎么就都做成了,这跟失恋伤心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有一句还是能听懂的。


    她想睡觉。


    华程眼底泛起笑意:“我陪你睡。”


    然后他们就去睡觉了。


    虽然下午已经睡了很久,但云锦还是沾床就着,华程小心翼翼地搂着她,听着她清浅安然的呼吸,默默松了口气。


    睡这么香,大概是真的不伤心。


    华程再次发出‘小垃圾不过如此’的感慨,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他因为云锦的事,也是很久没睡一个好觉了,如今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渐渐的也陷入沉眠。


    翌日早上,云锦一睁开眼,就看到他过于安详的眉眼。


    历史注定重复上演。


    她没有犹豫,伸手就是一巴掌。


    “嗯?!”华程惊醒,一脸迷茫地四处看。


    云锦淡定道:“你做噩梦了,继续睡吧。”


    “哦……”


    华程不疑有他,亲了亲她继续睡了,云锦等他睡熟了,才起床换衣服。


    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时,华程还在睡,云锦没打算叫醒他,独自一人往外走。


    一分钟后,她又折了回来。


    华程一直睡到十点多才醒,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就他一个人了。


    他睡眼朦胧地给云锦发消息,问她中午有没有安排。


    时隔五分钟,云锦回复了:没。


    华程笑笑,回:我要去找你吃午饭。


    云锦:1。


    华程跳下床,将窗帘拉开。


    阴沉了几天的天空终于放晴了,热烈的阳光穿过厚厚的玻璃窗,为整个卧室镀上一层金色。


    华程伸了伸懒腰,觉得浑身轻松,之前总是闷闷作疼的脑子也清凌凌的,仿佛已有神迹降临,让他无药而愈。


    一冒出这个想法,他被自己逗笑,觉得自己真是疯得不轻。


    站在窗前晒了会儿太阳,华程从柜子里拿出新的床单被罩,又将床上那些掀掉塞进洗衣机,最后冲进浴室洗个战斗澡,香喷喷地往外走。


    三十秒后,他折回来,看着床对面空空荡荡的墙陷入沉默。


    云锦正在开会,手机突然震动一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她淡定点开,是华程发来的消息:老婆不好了,家里进贼了。


    云锦:“……”


    太无理,她选择无视。


    华程锲而不舍:真的进贼了。


    下面配了一张照片,是空空荡荡的墙壁。


    华程:你那个丑得要死的电子万年历不见了!


    云锦真的不想理他,但看他一直‘正在输入中’,知道不理的话会收到更多无聊的消息,于是勉为其难回复:我扔掉了。


    华程:为什么扔?


    云锦:丑。


    华程:你之前怎么不觉得它丑?


    撤回。


    华程:你为什么选择今天扔?


    撤回。


    华程:我知道了,这也是那个小垃圾送你的!


    华程:这么丑的东西,只有他好意思腆着个大脸送!


    华程:老婆你太过分了,竟然把他送的垃圾挂在我们卧室的墙上!你是不是还想过把他领回家啊!


    叮叮咚咚,发个不停,已经严重影响会议氛围。


    云锦深吸一口气,回:闭嘴。


    华程:……


    世界清静了。


    这场会议开完,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云锦难得摸鱼,放着要签的文件不看,在网上搜索云程科技发展史,以及华程提到过自己的早期采访片段。


    所有内容都和她记忆中一样。


    蝴蝶在2013扇出的风,竟然没有吹到2025。


    怎么可能呢?


    华程只是提前几天跟刘壮合租,都无法租到原有轨迹里那套房子,如今二十岁那年最重要的几个节点全都被她改变,为什么还能与原本的生命进程重合?


    云锦又一次想起薛红,想起提前倒闭的皇家酒吧,以及记忆发生变化的蓝莉。


    然后想到了胖哥和华程。


    他们两个与别人的唯一区别,大概就是……


    咚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响。


    云锦猛地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云总,饿了吗?”华程笑着问。


    云锦低头,开始看文件。


    电脑上,还在播放华程的采访视频,提到云锦的名字,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跟云锦是2014年那个夏天认识的,当时的她第一次来平城,在一家饭店做服务员……”


    华程听到自己的声音,大步走到办公桌前,趴在桌上将电脑调转,下一秒就和二十几岁的自己对视了。


    “上班时间还在看我,有这么想我吗?”华程笑问。


    云锦刷刷刷在文件上签了名,拿起来拍了他一下:“交给小周。”


    华程乖乖去给她跑腿。


    等送完文件回来,电脑已经关了,云锦也收拾好了,随时准备跟他出去。


    华程噙着笑,来牵她的手,却不小心碰触到她手腕上的表。


    丑丑的万年历都扔了,丑丑的表怎么还在?


    华程眉头一皱,抗议地看着她。


    “万年历和表都不是他送的。”云锦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华程不信,他老婆品味没那么差,肯定是那个小垃圾送的。


    “老婆……”他晃着她的手,手指默默覆上表盘,“万年历都扔了,这表也扔了呗。”


    云锦一时没有说话。


    “那什么,不想扔也可以不扔,这小东西看久了还挺有特色。”华程不想逼她,立刻改口。


    云锦回神,淡定地将表摘下来:“不扔,但也没必要戴了。”


    虽然很多事都没搞明白,但她要做的事已经做完,确实没必要时时戴着了。


    至于那些未解的谜题,在既定的事实面前,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戴了几个月的表终于摘掉,华程和云锦的神色都变得有些轻松。


    华程最轻松,不顾云总的威严,坚持要手牵手一起去食堂。


    “对了,”云锦想到什么,“你是不是该去复查了?”


    “下周五。”华程回答。


    云锦:“提前去吧。”


    “为什么?”华程不解。


    他一直在吃国外医疗机构针对个人定制的靶向药,不用像其他晚期患者一样频繁复查。


    而针对病理的复查,并不是那么好受,所以只要体感还算稳定,他和云锦从未将复查时间提前过。


    突然让他提前去,这很不云锦。


    面对华程的疑惑,云锦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说:“就是想早点看到你的复查结果。”


    做最后的确认。


    华程盯着她看了片刻,唇角翘起:“虽然很想答应你,但主治医生去国外开会了,要到周日晚上才回来,没办法提前。”


    他撒谎了。


    主治医生没有出国。


    他只是不想提前复查。


    大概是因为上次复查的结果还算不错,给了云锦可能会好的错觉,所以她才会这么迫不及待。


    但怎么可能好呢,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会觉得吃力,还时常有种低血糖的感觉,可以预见这次的复查结果不会让她开心。


    既然不开心是注定的,那不如晚一点,再晚一点。


    云锦不会怀疑他,闻言皱了皱眉,没有再坚持。


    反正今天已经周三了,再等几天就是。


    两人一起吃了午饭,又在办公室里一起睡了午觉,下午华程去菜市场大买特买,云锦在国际会议上大杀四方,到了晚上,华程又来接她下班。


    虽然那天晚上已经跟他强调过,自己并没有为‘失恋’伤心,但云锦知道他并未被说服。


    某人以她为女主,脑补出一场失恋大戏,并自觉有义务带她走出悲伤的沼泽。


    云锦懒得再解释,索性随他折腾,结果这人将‘得寸进尺’演绎得淋漓尽致,24小时粘着她不说,还总是突发奇想,带她出尽洋相。


    约会逛街吃饭,尚在容忍范围内,大半夜不睡觉跑去游船看星星,也算他有闲情逸致,但拉着她去儿童乐园找回丢失的童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在他跟五岁小孩争夺滑滑梯使用权时,云锦忍无可忍,直接把他拉了出来。


    “老……”


    “闭嘴。”


    “不喜欢这里吗?”华程有些遗憾,“我觉得挺好玩的啊。”


    云锦睨了他一眼:“那你留下玩吧,记得遮住脸,如果明天有类似‘云程科技董事主席在儿童乐园当变态’的新闻爆出来,我是不会帮你公关的。”


    华程被她逗笑:“我是抢滑滑梯,不是抢小朋友,怎么就是变态了?”


    云锦不语,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华程含笑跟在她后面:“真要走啊,这里的票也不便宜呢,我们才进来五分钟就走,是不是有点浪费?”


    云锦仿佛没有听到。


    华程眼底笑意更浓,刚要再逗逗她,脑子突然一阵晕眩,眼前也阵阵发黑。


    他猛地停下,已经走出一段路的云锦若有所觉,想也不想地折了回来。


    “怎么了?”她问。


    华程缓了缓,看向她:“老婆,我好像低血糖了。”


    云锦:“……”


    华程又等了一分钟,长松一口气:“现在好了。”


    云锦从旁边的超市里买了一瓶饮料和两个面包递给他,华程老老实实吃完,顿时觉得舒服许多。


    “复查之后,找营养师给你调整一下饮食。”云锦说。


    华程虽然觉得有点小题大做,但这种事上他一向没有话语权,只能点头答应。


    云锦看一眼时间,不知不觉间也折腾到晚上九点了。


    “回家吧。”她说。


    华程答应一声:“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取车。”


    云锦想起他刚才低血糖的样子,皱着眉头刚要拒绝,他就扭头跑远了。


    此刻的她站在商场门口,面前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


    隔着宽大马路的广告屏上,正在播放云程科技的最新促销活动,最当红的明星出现屏幕上时,旁边的两个小女生突然发出压抑的尖叫,掏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今晚很暖和,连风都是热乎乎的,仿佛远去的夏日突然回光返照。


    云锦正盯着广告牌出神,身侧突然传来一声轰鸣,她循声看去,华程靠在一辆火红的机车上,笑盈盈地看着她。


    鲜活。


    “愣着干嘛,过来啊!”看她一直站着不动,华程叫她。


    云锦回神,朝他走去:“这辆车怎么在这里?”


    “胖哥帮我开过来的。”华程拿出一个头盔,往她脑袋上扣。


    云锦四下张望:“胖哥呢?”


    “已经走了。”华程把她的头扭回来。


    云锦:“你是不是又奴役他了?”


    “那怎么叫奴役呢?”华程对她的用词表示不满,“哥哥帮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同一时间,负责把越野开回家的刘壮骂骂咧咧,发誓要跟华程断绝关系。


    “他一听说我要载你兜风,可支持了。”华程一本正经。


    云锦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华程笑笑,拍着车架道:“放在地库好几年了,前两天送去收拾一下,没想到还跟新的一样。”


    这辆车还是云锦送他的。


    在无意间知道他十八岁那年,在修车厂打过很久的黑工后。


    那时候的他总是灰头土脸的,穿着沾了很多机油和灰尘的衣服,为那些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富家子弟服务,其中一个人的车就是这款。


    鲜艳的,张扬的,肆意且昂贵,和脏兮兮的修车厂,以及脏兮兮的他格格不入,却又奇异的出现在同一个时空。


    那辆车被寄存在修车厂,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经常盯着它发呆,好几次都走到车前,只要拧动钥匙,它就可以短暂地属于他。


    员工偷骑客户的车,在修理厂是一件很常见的事,只要做得够小心,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但他没有这么做。


    后来,这辆车被客户骑走了,过了几天又被送了回来,变成了一堆废铁,据说是打比赛的时候滑出去了,直接撞毁了。


    “幸亏我定的新款已经到了,这辆废就废了吧。”客户轻描淡写,以极低的价格将这堆废铁卖给修理厂。


    那天华程盯着破破烂烂的机车看了很久,最后平静地将它推到报废区。


    “你知道我一想到这件事,最骄傲的是什么吗?”彼时二十几岁,眉眼间已经不见阴霾的华程笑问。


    比他要年轻一点的云锦反问:“是什么?”


    “是我明明想得发疯,却从来没有骑过它,”华程扬了一下眉毛,对小时候的自己充满赞赏,“我是那个修理厂里,唯一不会偷骑客户车的员工。”


    云锦沉默许久,转头给他买了一辆配置更高的同款。


    当时他们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但十几万的机车,仍然是相当奢侈的存在,她却给他买了。


    “因为好孩子应该得到嘉奖。”她说。


    华程到现在都记得收到嘉奖那天的心情,记得那天的云锦穿了一条绿色的绵绸睡裙,拿着蒲扇在家门口晃来晃去。


    然后晃进了他心里。


    也不是……或许在更早的时候,就在他心里了,只是那一天起,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走啊妹妹,哥哥载你去兜风。”华程笑着说。


    云锦睨了他一眼,却没有拒绝。


    今晚的风很和煦,华程开得也慢,风从指缝腋下穿过,丝滑又柔软。


    华程沿着环城路,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带着云锦回家。


    年纪渐长,工作越来越忙,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到天亮了。


    他们或许再也不能这样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到天亮了。


    通宵骑车这件事,在年轻的时候还算合理,到他们这个岁数多少有点疯狂了,尤其是在睡了一整天后,两人浑身酸痛,腰最痛,躺在床上相顾无言。


    好在华程恢复了正常,不再执着于带云锦走出失恋。


    云锦有第三者这件事,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上辈子的事。


    转眼就是新的一周,新的周五,华程复查的日子。


    早上六点,云锦突然醒来,旁边的华程蜷成一团,痛苦地抱着头呓语,似乎做了什么噩梦。


    “华程?”云锦推了他一下,摸到一片潮湿。


    她愣了愣,打开灯才发现,他出了一身的汗,昨晚还干燥柔顺的头发,此刻全都潮湿地垂在额上。


    “华程,华程?”


    华程倏然惊醒,睁开眼睛后,茫然地看向云锦的方向。


    “怎么了?”他声音哑得厉害。


    云锦擦擦他额上的汗,问:“你是不是头疼?要吃药吗?”


    华程迟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说:“不疼。”


    “真的?”云锦蹙眉。


    华程仔细感受一下,点头:“嗯,不疼。”


    “那你怎么出这么多的汗?”云锦摸摸他的额头,“也不烧,刚才是这么回事?”


    华程也不太确定:“做噩梦了吧……可我不记得梦见什么了。”


    见他神色如常,云锦陷入沉思。


    华程听不到她的声音,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担心了?”


    云锦没有说话。


    华程笑了一声:“我真没事,不过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吧。”


    云锦想了想,点头:“行。”


    说完,她就要起来。


    华程无奈地拉住她:“怎么又犯老毛病。”


    “嗯?”云锦看过去。


    华程眉眼含笑:“起床之前,至少先开灯吧。”


    云锦怔住,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


    整个秋天的冷空气同时堆积,巨大的寒流突然降临。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华程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第38章


    刘壮和陈月琴急匆匆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云锦正准备去找华程的主治医生。


    看到云锦从病房出来,刘壮忙问:“华程呢?!”


    “里面。”云锦往旁边挪了一步,刘壮立刻冲了进去。


    两秒后,屋里爆发出一声哭嚎:“程子!”


    陈月琴脸色一白。


    “没死呢,嚎什么。”华程中气十足。


    陈月琴:“……”


    “嫂子。”云锦突然叫她。


    陈月琴回神:“嗯?”


    云锦:“冷静,呼吸。”


    陈月琴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在憋气后,赶紧深呼吸几下。


    病房里的哥俩还在废话,听华程的声音,状态似乎还不错。


    陈月琴按了按颤巍巍的心脏,问云锦:“到底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就看不见了?”


    “只是短暂失明,来医院的路上就恢复视力了。”云锦解释,“具体什么原因,得跟医生沟通后才知道。”


    “你现在要去见医生?”陈月琴问。


    云锦点了点头。


    “那你快去吧。”陈月琴赶紧让路。


    云锦答应一声,正要离开时,陈月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云锦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陈月琴看着她过于平静的眼睛,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锦以为她还在紧张,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陈月琴愣了一下神,等反应过来时,云锦已经离开了。


    主治医生办公室里,专门为华程组建的医疗团队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在云锦进门后,探讨声突然停下。


    主治医生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拉开办公桌旁的椅子:“云总,您坐。”


    “检查结果怎么样?”云锦开门见山。


    主治将电脑转向她,上面是一张图。


    “这是华总今天的大脑增强扫描图像,”主治一边说,一边点开桌上的平板,“这是他之前的。”


    两张屏幕同时展现在云锦面前。


    “您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主治问。


    发现了,两张图像上的肿瘤不论是大小、形状、深浅,还是位置,都有很大的区别。


    云锦多看了旧图像一眼,从日期和其他信息上可以确定,这就是华程上一次的检查结果,但同她记忆里相比,又有一些微妙的不同,应该是她改变过去造成的变化。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主治感慨,“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肿瘤竟然缩小了这么多,我在临床这么多年……”


    “他为什么会失明?”云锦直接问。


    主治顿了一下,言归正传:“您看最新这张图,肿瘤缩小虽然是好事,但位置更深,又刚好环绕视觉通路,才导致华总暂时性失明……任由病情这么发展下去,恐怕会彻底失明,我们研究之后,觉得应该调整治疗方案。”


    “你们想怎么调整?”云锦问。


    主治和其他医生对视一眼,道:“其实最快的方案就是手术,但因为肿瘤位置特殊,风险性极高,手术过程中有致盲和脑死亡的可能……”


    “暂时不考虑手术。”云锦直接打断。


    主治在开口之前,就想到她不会同意,于是火速给出别的方案:“肿瘤的大小和位置也不适合放疗,如果您不同意手术,就只能化疗了。”


    云锦陷入沉默。


    她见过长期化疗的病人。


    有一些人的皮肤会变得干燥,长出鳞屑一样的东西,有一些人会出现认知障碍,对冷和热都会过度敏感,还有一些人心脏受损,需要长时间的监测。


    “我知道您的顾虑,化疗对身体确实有一定的伤害,但和延长患者的寿命相比,那些伤害……”


    “化疗就一定会好吗?”云锦问。


    主治苦笑:“这个问题,谁都没办法给你肯定的回答,但只要好好治疗,就有治愈的希望。”


    云锦垂下眼,一时没有说话。


    主治叹了声气:“不管怎么说,肿瘤变小都是一件好事,之前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用靶向药缓解华总的痛苦,现在却可以给出更多治疗方案,您的心态应该更积极一些才对。”


    云锦抬眸,礼貌笑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考虑一下。”


    “好的。”主治表示理解。


    云锦从办公室出来,脸上的笑一瞬消失。


    她没有立刻回病房,而是去自动售卖机买了瓶饮料。


    一口气喝了半瓶,大脑得到糖分供养,总算恢复正常运转。


    云锦又一次想起医生刚才给她看的那两张图像。


    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都跟她记忆中的那张不同,说明她在2013年做的那些事不是无用功。


    那为什么,能做的她都做了,肿瘤却还是存在?


    答案似乎只有一个,就是在被她改变后的过去里,花郁身上又发生了新的变故,落在华程身上就成了最终的结果。


    云锦一边思考,一边喝饮料,等到一整瓶饮料下肚,她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手机响了几声才接通,听筒里传出李阅书心不在焉的声音:“云总您好……”


    虽然对方看不到,但云锦还是挂上了礼貌性的微笑:“李博士你好,我有点事想咨询一下,你现在方便和我聊聊吗?”


    “现在?”李阅书盯着手里的镊子陷入为难。


    云锦善解人意:“找个您方便的时间也行。”


    “呃……一个小时后怎么样?”李阅书知道金主大人不能得罪,但现在实在抽不出空来。


    云锦:“好的,我等你电话。”


    说完,就直接挂断了。


    “云锦?”


    陈月琴的声音响起,云锦抬头:“嫂子。”


    “你在这儿干嘛呢。”陈月琴朝她走来。


    云锦:“我有点渴了,出来买瓶饮料,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一直没回来,我待不住,就想去医生办公室找你,结果在这儿遇上了。”陈月琴注意到她手里只有一个空瓶子,惊讶,“这么渴吗?”


    云锦笑笑。


    陈月琴试图从她的表情里,观察出一些有用信息,可看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只能鼓起勇气问:“华程……现在怎么样啊?”


    “我们回病房说吧。”云锦温声道。


    陈月琴答应一声,拉着她回去了。


    病房里,华程正在跟刘壮斗嘴,一听到开门声,立刻抬头看过去。


    云锦一进门,就捕捉到了华程的目光。


    “嗨,老婆。”他笑着打招呼。


    云锦本来不想理他,看清他穿了什么后皱眉:“衣服怎么换了?”


    “护士让换的,”华程低头看一眼身上的病号服,“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只是云锦不喜欢。


    他穿着自己的衣服时,尚给人一种健康的错觉,换上松松垮垮蓝白条病号服后,脸色都被衬得苍白了,消瘦的手腕和锁骨露在外头,更是添了一种伶仃和脆弱。


    像一块去掉修补痕迹的碎玉,将断裂面突兀地展现在人前。


    她不喜欢这样的他。


    华程在云锦的沉默里,读懂了她的情绪,立刻要将衣服换回来。


    “换什么换,”刘壮按住他,“你没听护士说么,病号服更方便你活动。”


    “我自己的衣服也很方便。”华程坚持要换,因为动作太大,手上的留置针都跟着来回晃。


    刘壮看得心惊胆战,连忙求助云锦:“你快管管他啊!”


    云锦这才说话:“别乱动。”


    华程立刻停下动作,默默看着她。


    云锦神色微缓:“下午我拿几套睡衣过来,你穿睡衣。”


    “好。”她肯给出解决方案,华程立刻笑了。


    刘壮翻了个白眼,从桌子上掰了个香蕉给陈月琴。


    陈月琴嫌弃地推开,拉着云锦在病床前坐下。


    云锦一坐下,病房里刹那间陷入沉默,每个人都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她,只有华程低下头,默默捏紧了衣角。


    云锦知道他们想问什么,静了一会儿后缓缓开口:“肿瘤变小了。”


    刘壮迷茫地啊了一声,刚要问什么叫肿瘤变小了,就被陈月琴一把捂住了嘴。


    有嫂子帮忙整治课堂纪律,云锦顺利地将医生说的话复述一遍,刘壮听得直抹眼泪,一边哽咽一边点头。


    “好……太好了,华程有救了!”


    陈月琴的眼圈也是红的,挽着刘壮的胳膊说不出话来。


    相比他们,华程这个当事人反而更平静。


    陈月琴很快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找个借口便要拉着刘壮离开。


    刘壮尚且读不懂空气:“要走你走,我要留下陪床,我要照顾我兄弟……”


    陈月琴捶了他两下,不顾他的抗议,强制把人薅走了。


    刘壮的鬼哭狼嚎逐渐远去,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云锦起身将房门关上,重新回来时,华程已经掀开被子,默默看着她。


    云锦静默几秒,脱掉鞋子坐到床上。


    华程摸摸她的脚,果然很凉。


    早上出门时,他看不见,快到医院才发现她没穿袜子。


    华程等她躺下,立刻蹭过去抱住,躯干相贴,四肢恨不得打成死结,近到一定程度时,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和呼吸,以及血液奔腾的速度。


    缠紧了,不动了,动荡了一上午的灵魂,总算归于安宁。


    抱了一会儿,感觉她的双脚热乎点了,华程才低声问:“其实没那么乐观,对吗?”


    云锦:“嗯。”


    华程喉间溢出轻笑,胸膛也跟着轻颤,颠得云锦脸颊发麻。


    “老婆,你这时候应该说点好话,鼓励一下我。”他提醒道。


    云锦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天花板。


    华程叹了声气,将脸埋进她的脖颈。


    “我不会放弃的。”他突然说。


    云锦顿了一下,翻个身和他对视。


    “之前没办法的时候就算了,现在既然有治愈的可能,哪怕只有一点点,我都不会放弃。”华程认真地看着她,“我会好好治疗,再辛苦也治,我要活得更久一点。”


    云锦:“哪怕双目失明?”


    华程顿了一下,点头。


    他适应能力一向不错,相信就算成了盲人,也会是一个可以正常生活的盲人。


    盲人也是可以运动健身洗衣做饭的,唯一的遗憾就是看不到她的脸了。


    哦,也看不到自己的脸,所以时不时得找个爱说实话的人,比如胖哥,问问自己现在的状态,需不需要保养护肤防晒,要确保眼睛就算看不到了,自己的脸依然是好看的。


    不能给老婆丢脸。


    华程的思绪已经飞散,云锦突然问:“哪怕脑死亡变成植物人?”


    华程脸色微变:“不会这么惨吧?”


    云锦眉头轻挑:“治疗过程中,什么情况都可能会出现。”


    华程陷入长久的沉默。


    就在云锦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突然听到他小小声道:“那我也要治。”


    云锦神情微动,再次看向他。


    华程笑了,眼睛弯弯的:“我们家超有钱的,可以聘请专业的团队来照顾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不过在那之前,咱俩得先把婚离了,不然你以后谈恋爱想公开的话,会很麻烦的。”


    云锦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还畅想起来了。


    看着他生动的眉眼,她真心感到不解:“那样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华程被她问得一顿,失笑:“意义大概就是……”


    病房里出现一刹那的沉默,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小怪物,给这里下了静止的咒语。


    一刹过后,时间重新流动。


    “大概就是,相比冰凉的墓碑,会呼吸的植物人可以离你更近,你以后遇到困难时,不被理解时,感到愤怒时,都可以跑过来告诉我,虽然我不能给你回应,但只要我活着,就有人接住你所有情绪。”


    房间还是安静的,华程的声音像是清浅的音符,绕着输液器转啊转,然后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云锦没有说话,华程也安静了。


    他刚输完液,很疲惫,此刻抱着熟悉的身体,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很快就沉沉睡去。


    一个小时后,李阅书的电话准时过来。


    云锦没有第一时间接通,而是拿开华程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悄无声息地离开病房,去了主治医生办公室。


    她跟主治医生要了那两张图像,又借了一部电脑,转身进了隔壁无人的办公室,给李阅书打去视频电话。


    李阅书很快接通,电脑上,出现他乱糟糟的脸。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云总。”


    面对这些商人,他仍然不太自在。


    云锦朝他点了点头:“我有两张图像想请你看一眼。”


    “好的。”李阅书不太熟练地摆弄手机,很快就收到了她发来的图片。


    是两张脑部扫描影像。


    他伸着脑袋仔细看,当看到两张图像上的患者名字都是华程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怎、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李阅书表示不解,“是不是弄错了啊,这两张图上的肿瘤完全不同,不应该是同一个人的检查结果啊。”


    “为什么不应该?”云锦抓住重点。


    李阅书迟疑:“因为太奇怪了。”


    “为什么?就因为肿瘤发生了变化?”云锦追问,执着于要个答案。


    李阅书:“不止是这个原因,前一次的检查结果,更像是我目前研究的那些病历,也就是我跟你说的经过反复击打才形成的肿瘤,而后面这个……没有经过基因检测,我也不敢妄下定论,但说实话有点像淤血积压导致细胞病变。”


    “什么意思?”


    李阅书:“是我研究的分支,也是目前医学界不被承认的一种肿瘤成因,简单来说就是一次重击后,没有接受良好的治疗,导致淤血积聚在不易愈合的部位,经年累月后造成的病变。”


    他的研究,还有研究的分支,其实都没有取得明确的成果,哪怕是为了自身考虑,都不该在没有大量论据的前提下,跟云锦说这些。


    但这段时间云锦对实验室的资助,他都看在眼里,也能感受到云锦对自己的信任,所以哪怕祸从口出,哪怕会惹上官司,他也不会有所保留。


    “我还是觉得搞错了。”李阅书嘀咕。


    云锦:“没有。”


    “……嗯?”


    云锦:“没有搞错。”


    不管是医疗团队,还是医疗设备,都是华程一个人专用,不可能出现搞错的情况。


    见她这么笃定,李阅书都愣住了:“怎、怎么可能……”


    云锦还没说话,他突然抽了一口冷气。


    “所以真是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怎么做到的?”李阅书激动得颤抖,“云总……云总我能不能参与研究,我太好奇了,这简直是医疗史上前所未有的事,这可真是……”


    华程的医疗团队是云锦高薪聘请,哪怕对他病情的变化感到震惊,也没人敢这么明晃晃的要求研究华程。


    李阅书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奇得恨不得立刻飞回国。


    云锦面色淡定:“不能。”


    李阅书:“……”


    云锦:“他的情况,不具备研究价值。”


    李阅书:“……”


    不想让研究就直说,有没有研究价值又不是你一个外行说的算。


    云锦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信,但她已经习惯了。


    说实话却没人信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真是太常见了。


    见云锦没有松口的意思,李阅书讪讪:“那、那好吧……不过这两张图像,如果真的都是华总的,那我刚才的判断应该不准确,至少对其中一张图的判断不准确,毕竟……”


    “你的判断,”云锦沉吟,“应该是准确的。”


    李阅书:“?”


    没等他问为什么,云锦的手机屏就亮了。


    是华程发来的消息:去哪了?


    云锦跟李阅书说了声再见,挂掉视频通话,把电脑还回去,转身回了病房。


    病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华程坐在床上,面前的过床桌上摆了四菜一汤。


    是熟悉的宝宝辅食。


    “嫂子送来的。”华程无奈道。


    云锦:“嫂子呢?”


    “已经走了。”华程回答。


    云锦点了点头:“你慢慢吃,我……”


    “这是两人份。”华程打断。


    云锦:“……”


    一分钟后,两人头抵着头,一起分享宝宝辅食。


    “有点淡,我还是喜欢水煮肉片。”华程叹气。


    云锦:“这个味道也不错。”


    华程:“但是有点淡。”


    云锦:“你确实应该吃淡点。”


    华程再次搬出那套理论:“我是脑子有病,又不是胃有病,为什么要吃淡点?我就要吃辣的,等会儿就点外卖。”


    云锦:“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案,保守治疗吧。”


    话题转得太快、跨度太大,华程刚用筷子夹起一根豆芽,闻言迷茫抬头。


    “嗯。”云锦点头,证明他没听错。


    “可是……”华程迟疑,“保守治疗不是等死吗?”


    云锦:“嗯。”


    华程无言半天,艰难开口:“就因为我要点外卖?”


    云锦一顿,抬头看向他。


    “我不点了还不行吗?”华程泫然欲涕。


    云锦:“别演。”


    华程一秒正经。


    云锦:“你相信我吗?”


    华程:“当然。”


    云锦:“那就听我的。”


    华程:“好。”


    两人继续分享宝宝辅食。


    拒绝更改治疗方案的事,果然在医疗团队引起了轩然大波。


    华程以一敌众,完美诠释什么叫不配合的病人,主治医生五十多岁了,被气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只能找云锦主持公道。


    “他不听话,我回去劝劝他。”云锦淡定表示。


    晚上八点,华程第二次输液结束,穿着云锦白天拿来的睡衣,给病床换上新的床单被罩,邀请云锦一起躺下玩手机。


    刘壮凭空出现,直接占去半张床。


    “云锦都陪你一天了,让她回去歇歇吧,今晚哥哥陪你。”他无视华程的抗议,示意云锦赶紧走。


    云锦笑笑,无视华程哀求的眼神,直接离开了。


    回到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当初买房子的时候,一心想买一个大的,华丽的,可以让两个人一起待上天荒地老的。现在她一个人回家,习惯性的不开灯,竟然有种置身荒野的空旷感。


    云锦熟练地压下所有情绪,独自穿过客厅和走廊,回到和华程的婚房,打开了保险箱。


    月光下,保险箱里的宝石熠熠生辉,唯一灰扑扑的腕表摆在最不显眼的角落,昏暗的光影落在上面,仿佛蒙了一层灰。


    既然问题根源在花郁身上,那她就回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锦盯着腕表看了半晌,垂着眼重新戴上。


    时空扭曲转动,安静递减,热闹蔓延。


    双脚落地的刹那,面前的隔间门突然被拉开,正准备进来的女生一对上她的视线,吓得赶紧后退。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女生慌乱道歉。


    云锦默默从隔间里出来,心想早知道还有回来的一天,当初走的时候就不该选择公共厕所的隔间。


    她从公共厕所里走出来,站在路边往前看,可以看到花郁之前住过的医院。


    距离她上次离开,已经过去十天了,他的伤不算重,这会儿应该已经出院了。


    云锦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双手,突然叹了声气。


    那天离开的时候,她以为事情都结束了,回去之后就把2013年的手机扔了,现在根本没有东西可以联系花郁。


    该去哪里找他呢?


    云锦思索许久,想到一个地方。


    夜渐渐深了,远离闹市的老城生活区,早早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路灯亮着昏黄的灯,灯光落在高大的枫树上,将摇摇欲坠的枫叶照得透明。


    昨天似乎刚下过一场雨,黑色的柏油路泛着湿润的光泽,路两边铺满厚厚的落叶,高跟鞋踩在叶子上,发出噗嗤的轻响。


    保安亭里值班的大爷见有人来,伸着脑袋往外看一眼,认出云锦是小区的租户,又缩回去继续取暖了。


    天气是真的冷了,小区里一片寂静,偶尔有人裹着轻薄的羽绒服路过,也被风吹得加快了脚步。


    只有一个人,穿着单薄的卫衣和牛仔裤,洗得发白的板鞋,倚着楼道入口处的墙壁昏昏欲睡,似乎愈深的夜和萧瑟的风,都无法逼他离开。


    到底是年轻,才十天没见,他脸上的伤就好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比较浅的痕迹,藏在袖子里的手还打着小巧的夹板,或许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好。


    人似乎瘦了些,清凌凌的,透着一点疏离的少年气。


    高跟鞋在距离他还有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花郁若有所觉地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眼睛里。


    他的呼吸停了一拍,静默几秒后,确定不是做梦,便默默走到她面前。


    空无一人的小区道路上,两个人隔着一米的距离沉默对视。


    路灯下,花郁眉眼沉沉,如暴风雨来临前夜的深海。


    云锦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一个解释,想了想后缓缓开口:“我……”


    刚发出一个音节,花郁突然将她拽进怀里,低下头恶狠狠地咬上她的脖颈。


    他来势汹汹,云锦做好了痛的准备,可他的唇齿似乎违背了大脑的指令,还未咬紧便已经放松,却又舍不得真的放开,只能反复啮咬磋磨。


    不仅不疼,还有点痒。


    这算什么泄愤方式?


    云锦眼底泛起一丝笑意,刚要调侃他,就察觉脖颈上染了一层湿热。


    天气太冷,湿热溢出的瞬间,就变得冰凉凉一片。


    刚才还恨得要命的人,此刻越抱越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又一阵冷风吹过,树叶掉了几多。


    花郁强忍着委屈,可一开口却是哽咽:“你去哪了……”


    第39章


    她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期间一点音讯都没有,云锦很理解花郁此刻的心情,但是……


    “再抱下去,天就要亮了。”她悠悠提醒。


    花郁沉默以对,却抱得更紧。


    云锦有点呼吸困难,只好换一种说法:“有点冷。”


    花郁这才松开她,后退一步,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抱了这么久,他的眼泪早就干了,但眼皮还是肿的,无声控诉她的不告而别。


    云锦在他的视线下,默默裹紧大衣。


    花郁注意到她的动作,意识到她是真的冷,于是控诉戛然而止,却又抹不开面子关心她,只能默默挪了一步,用最笨拙的方式帮她挡风。


    他挪步的时候自认不明显,但云锦却看得清清楚楚。


    鉴于现在的他像一个随时有爆炸风险的气球,云锦没有逗他,只是示意他跟自己走。


    楼道门需要刷卡才能进入,云锦这次回来什么都没带,幸好刷卡机上有呼叫功能,可以请保安远程操控开门。


    防盗门发出咔哒一声响,云锦拉开门走进去,才发现花郁还站在原地。


    “不来吗?”她问。


    花郁不说话,一双泛红的眼睛仿佛黏在了她身上,也不知道又在犟什么。


    “真的不来?”云锦又问一遍。


    花郁还是不吭声。


    “我数三个数,你不进来的话,我就关门了。”云锦语露威胁,“一,二……”


    又一阵风吹过,花郁衣着单薄,轻轻颤了一下,双脚却如同生根,大有要在这里站一夜的意思。


    云锦无言片刻,找了块砖头抵住门,这才回到他面前,神色如常地拉起他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二十岁的男人,灵魂还未成熟,就已经长出一双修长宽大的手,云锦需要两只手才能覆盖住。


    “怎么这么冰?”她轻声问。


    只是寻常的一句问话,甚至没带有一丝心疼,花郁就险些落下泪来。


    他匆匆别开脸,偷偷用呼吸平复情绪,坚决不肯丢第二次人。


    云锦似乎没看出他的压抑,慢悠悠牵着他往楼道走。


    这一次花郁没有拒绝,非常顺从地跟着她回家了。


    楼道门的卡没带,家里的钥匙也没带,好在门口花盆底一直有备用的,才不至于大半夜的叫开锁师傅。


    太久没回来,房子里的空气沉闷,但云锦不打算开窗户,一边打开家里所有灯,一边跟花郁闲聊。


    “你跟壮壮搬回去了吗?”她起个话头。


    “嗯。”


    云锦:“什么时候搬的?”


    花郁:“出院就搬了。”


    云锦:“什么时候出院的?”


    花郁:“五天前。”


    云锦停步回头,险些撞在他胸口上,这才发现他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她一时失笑:“你跟这么紧干什么?”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花郁盯着她的眼睛问。


    云锦反问:“说什么?”


    语气坦然,仿佛消失这么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又或者说,因为不需要跟谁交代,所以来去自由。


    花郁的呼吸再次急促,这次是气的。


    人精一样的云锦再次无视他的情绪,开完灯拉着他回到沙发前,直接将人按坐下。


    “低头,我看看伤口。”她下命令。


    花郁却梗着脖子不动,显然还在生气。


    云锦要确认他的伤情,没有耐心等他妥协,见他坐着不动,干脆抚上他的后颈,温柔又不容拒绝地往下按。


    刚从外面回来,她的手指是凉的,花郁的后颈也是凉的,手指按在皮肤上的瞬间,负负得正,竟然生出灼烧的错觉。


    他呼吸一浅,刚堆叠出情绪的大脑再次短路。


    “低头。”云锦重复指令。


    花郁不太情愿,可身体像被云锦的手指操控,她一开口,他就再次顺从。


    云锦站在沙发前,双腿和他的膝盖相抵,他的额头贴着她的小腹,鼻尖全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过于亲密的距离,扰乱了花郁的心跳。


    云锦将手指插进他的发缝,一寸一寸地抚摸检查,半长不长的头发被分层拨开,指尖按压带来酸麻刺痛,将花郁带回被绑架的那个上午。


    那时她从天而降,也是这样为他检查伤口。


    他伤得那样重,本该将那天视作噩梦,可不知为何,每每想起,心里总像喝了热饮一样熨帖。


    “都结痂了,看来恢复得不错,”云锦的声音唤回他出走的思绪,“我记得你当时的脑部检查,好像是一切正常。”


    花郁满脑子都是她身上的香味,一时没有反应。


    云锦当他默认,转过身在他旁边坐下,距离虽然没有变得更远,但花郁还是觉得心头一空。


    “医生没说有淤血什么的吧?”云锦再问。


    明明他身上伤得更重,手指也骨折了,她却只关心他的脑袋。


    花郁看了她一眼:“没有,医生说我头上只有一点皮外伤,涂点碘伏就好了。”


    医生还说如果想更快的愈合,最好是把受伤部位的头发剃掉,但他拒绝了。


    虽然没见过云锦的老公,但可以想到那人不疼老婆、爱吃软饭、一无是处……云锦还愿意和他结婚,说明他至少长得还不错。


    花郁不允许自己被他比下去。


    他的思绪渐渐发散,云锦也陷入了思考。


    按照李阅书的结论来看,华程目前的病情成因,是年轻时受了重伤没有接受系统的治疗,导致淤血在脑子里残存太久,才会引起细胞癌变。


    而此刻的花郁,脑袋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不会有淤血形成。


    也就是说,可以形成淤血的‘重伤’,对于2013年的此刻来说,是未来式。


    原有轨迹上的华程,在被邱声打成重伤之后,未来十几年没有再受过重伤。


    可今天的花郁,大概是因为她改变了一些事情,导致命运出现了某些微妙的变化,这些变化里,包括一次全新的受伤。


    她首先要确定他重伤的时间,再帮他避开这次危机,才能让华程痊愈。


    ……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比之前任何一次要困难。


    云锦叹了声气。


    听到她的叹息,正在走神的花郁顿了一下,重新看向她的眼睛。


    “怎么了?”云锦问。


    她还好意思问他怎么了。


    花郁呼吸一慢,又一次觉得憋闷。


    云锦知道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只是需要时间梳理,便没有打扰他,只是耐心地等着。


    许久,花郁终于问出第一个问题:“你之前说有人跟踪你,其实是假话吧,你只是怕我会遇上邱声那群人,所以找个借口让我暂住你家。”


    没想到他第一个问题竟然是这个。


    云锦顿了一下,点头:“是。”


    所以她本身没有遇到麻烦和危险。


    花郁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又松,如释重负。


    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云锦失笑:“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消失这么久。”


    一听她主动提起,花郁的脸色又变差了。


    “我从这里搬走那天,遇到房东了。”他哑声说。


    云锦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


    “……这里只是你租的房子,不是你家,”花郁的声音颤了颤,静了一会儿才恢复如常,“我才发现我除了知道你叫云锦,你的身份、你真正的家在哪、你的来历和背景……我都一无所知。”


    她了解他的一切,连他欠了多少债、朋友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可他对她却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云锦这个名字,他都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毕竟他也没见过她的身份证。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身份不对等,地位不对等,现在连信息都不对等,他作为始终处于劣势的人,从头到尾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偌大的客厅静悄悄,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


    “你就这么消失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我甚至不知道该去哪找你,只能去问那个小吴,他一开始只是说你出国了,我问得多了,他就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起那天在小吴眼中看到的悲悯和同情,哪怕此刻身处温暖的房间,花郁仍觉浑身冰冷。


    他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决心毁掉自己做人的原则和底线,哪怕人人喊打,哪怕被社会唾弃,也要同她纠缠下去。


    他已经献祭自己,她却消失了,走得那么干脆,半分留恋都没有,让他的孤注一掷变成一场笑话。


    这么久以来积攒的情绪再次濒临爆发,花郁鼻尖泛酸,想说很多恶毒的话来发泄,可一张嘴,就变成了没什么力道的一句:“你怎么能这样……”


    云锦静默片刻,问:“你在楼下等了我多久?”


    “刚来。”花郁再次别开脸。


    云锦:“真的?”


    当然是假的。


    在小吴说了她永远不会回来后,他就在这里等着了。


    多可笑,这里甚至不是她真正的家,只是短租几个月的房子,可他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只能在这里刻舟求剑。


    太愚蠢了,所以哪怕灵魂已经下跪臣服,尊严还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坚决不说实话。


    云锦盯着他看了几秒,轻笑:“难怪会这么生气。”


    花郁抿了抿唇,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真的和她生气。


    她只要看他一眼,他都恨不得摇尾巴,好不容易装模作样两下,又因为她摸摸头,全部前功尽弃。


    他不可能和她生气的。


    他根本气不起来。


    他痛恨这样没出息的自己,都比痛恨不告而别的她要多得多。


    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任由他惺惺作态,就是不接招。


    “其实看到我回来,高兴多过生气吧?”云锦厚颜无耻,还在逗弄他,像逗弄一只宠物。


    花郁以前经常因为她这样的态度生气,可在刚才的茅塞顿开后,再看到她这样,非但不觉得愤怒,反而顾影自怜,觉得心酸和委屈。


    他变成这样,都是她害的。


    他都这样了,她还看他笑话。


    然后云锦就看到他的眼角再次泛红。


    “……别哭,我不闹你了。”云锦立刻表示。


    花郁不说话,倔强地看着她。


    云锦:“不就十天没回来嘛,我以前离开更久,也没见你这么大反应。”


    “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花郁反问。


    云锦轻笑:“为什么不一样?”


    她实在是改不了玩弄他情绪的恶劣爱好,刚刚才说不再闹他,一看到他固执的表情,就忍不住犯毛病。


    以前她问这种带有调戏意味的问题,花郁要么生气,要么不理她,这一次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直到她唇角的笑意淡去,不得不变得正经。


    他才说:“以前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现在我是你的第三者,你说为什么不一样。”


    没想到一无所有、只剩下尊严的二十岁花郁,竟然有一天会坦然承认自己是她的第三者,云锦眨了一下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那是什么表情?”好不容易丢掉尊严鼓起勇气的花郁,突然开始敏感,“你不愿意?”


    “这么激动干什……”


    “我能不激动吗?!”花郁蹭地站起来,但一对上她的视线,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无所不用其极逼着我喜欢上你,又突然玩消失折磨我,我找不到你就算了,既然找到了,你就别想玩够了拍拍屁股走人,我不会放过……”


    “花郁小朋友。”云锦突然打断。


    花郁警惕地看着她。


    “威胁人的时候,先把眼泪擦干,会比较有说服力。”云锦温声提醒。


    花郁这才发现自己的眼睛湿湿的。


    他胡乱擦了擦眼睛,嘴硬:“我灰尘过敏。”


    云锦点了点头,配合:“房子好几天没住人了,灰尘确实有点大。”


    见她没有拆穿自己,花郁的表情稍微好了一点,木着脸重新坐下。


    半晌,他忍不住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是怎么想的?”云锦反问。


    花郁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我要跟你在一起。”


    云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奇:“如果我不同意,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花郁愣了愣,还没等组织好语言,眼圈就再次红了。


    他能怎么报复。


    撇开感情上的事不说,她屡次三番救他,为了他过上更好的生活出钱又出力,他又不是白眼狼,怎么可能因为她在感情上玩弄自己,就无视她其他方面的付出。


    该死的,他果然从一开始就丧失了主动权。


    花郁憋屈又无力,垂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云锦被他气鼓鼓的样子逗笑,还要再添一把火:“而且你真的想好了吗?当第三者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哪里不容易?”花郁心里憋着火,语气也硬。


    云锦:“首先你现在这个态度就不对,你见过哪个第三者说话这么冲的?”


    花郁愣了一下。


    云锦:“还有,当第三者意味着一辈子都见不了光,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想知道的那些我也不会告诉你,只能我找你,不能你找我,你确定能接受?”


    “未必一辈子都见不了光,你对你的婚姻别太有信心……”花郁嘀咕。


    云锦没听清:“你说什么?”


    花郁抬高声音:“我说,那些我都不在乎。”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云锦拍了拍他的脸:“行了,早点睡吧第三者。”


    说完,她起身往卧室走。


    花郁怔愣地摸了摸脸颊,在她即将进屋时,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同意了?”他僵硬地站起来。


    云锦停步,转过身看向他:“不同意能怎么办,你气性这么大,我怕把你气死了。”


    她这句话听起来不像好话,但花郁不在乎,急匆匆跑到她面前,眼睛亮得仿佛烧了两把火。


    冒冒失失,横冲直撞,总算有点二十岁该有的样子了。


    “你真同意了?”他又问一遍。


    云锦盯着他看了片刻,勾唇:“嗯。”


    花郁背过身,用力地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呼出。


    重复几次,再转回来。


    冷静了,又变得酷酷的。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同意,还是暂时敷衍我?”他冷着脸问。


    云锦抱臂:“那我该怎么证明呢?”


    花郁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别开视线。


    半晌,他又看回来,强忍着不自然开口:“你可以……”


    “脱裤子。”


    花郁:“亲……嗯?”


    “不脱吗?”云锦若有所思,“也可以。”


    花郁只觉腰间一凉,一低头才发现她已经掀起自己的卫衣,另一只手挤进了他的裤腰。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他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大脑一片空白。


    云锦仍然淡定:“不是要证明吗?”


    花郁无言半晌,脖颈上突然浮现一片红,然后红色火速蔓延,整个人都如同熟透了一般。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想让她亲一下自己,没想到她直接奔下三路去了。


    花郁虽然长了一张祸国殃民脸,但实际上连跟女生牵手的经验都没有,突然从幼儿频道跳到深夜档付费节目,他一时间有些承受不了。


    无言片刻,他落荒而逃。


    客房的门开了又关,砰的一声响结束,世界清静了。


    云锦轻笑一声,也回屋了。


    太久没回这里睡觉,云锦躺在床上,突然失眠。


    凌晨一点半,她想喝点热水,想起花郁买的烧水壶在厨房,索性就起来了。


    一个人习惯性的不开灯,她摸着黑走到门口,按下把手的瞬间,一股重量突然挤开了门,下一秒某人就倒在了她的脚上。


    花郁睡梦中惊醒,立刻跳了起来。


    云锦刚要问他蹲在自己门口干什么,就听到他质问:“你又要偷跑?!”


    云锦无言一瞬,反问:“你守在门口,是怕我走?”


    花郁顿了顿,黑暗中眼神飘忽。


    “一个人真要是想走,你守着也没用。”云锦随口提醒。


    花郁警铃大作:“所以你真的要走?”


    这是重点吗?


    云锦把灯按开,光线刺得花郁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她。


    “我要喝热水。”她说。


    花郁愣了一下,明白这是她半夜起来的原因后,心情又好了起来:“我去烧。”


    五分钟后,水烧好了,花郁兑了一点凉的,确定温度适宜后,送到云锦手边。


    云锦喝了小半杯,把杯子重新还给他:“我明天会回家一趟。”


    花郁僵了僵,沉默地看向她。


    “我需要回去查一些事情,查完就回来。”云锦补充一句。


    花郁抿着唇沉默不语,整个人都阴沉沉的,不见刚才烧水时的轻盈。


    应激的小猫,短时间内很难接受第二次离别。


    但有些事,必须跳出这个时间,才有可能查到。


    “我必须走。”云锦强调。


    花郁这次沉默更久,就在云锦以为他不会说话时,突然听到他问:“这次要走多久?”


    正准备回屋的云锦停下脚步:“不确定,查完就回。”


    “要是查不完呢?”花郁反问。


    云锦想了一下,道:“那我中间会回来看看你。”


    “真的?”花郁看向她的眼睛。


    云锦点头。


    “那你走的这段时间,会接我的电话吗?”花郁问。


    云锦在他期待的眼神下,给了很干脆的答案:“不会。”


    花郁的心脏停了一拍。


    他看着眉眼清浅的云锦,不断安慰自己做人第三者就是这样的,他既然接受了这个身份,就得接受这个身份带来的所有酸甜苦辣。


    而且,这种状态,未必会成为下半生的常态。


    只要……


    花郁缓缓恢复呼吸:“那你一定要回来。”


    “当然,”云锦笑了,“我这次一定会回来。”


    “我在这里等你,我哪都不去。”花郁定定看着她,眼神坚毅得仿佛要在这里等一辈子。


    云锦摸摸他的头:“乖。”


    协商完毕,云锦回屋。


    她走一步,花郁跟一步。


    她回头,花郁看向一边。


    “我现在不走。”云锦叹气。


    花郁扫了她一眼,确定她说的是真的,这才不情不愿退回房间。


    翌日一早,云锦回了2025。


    一晚上没怎么睡,她先跟刘壮确认了一下华程的情况,确定他今天的状态还算稳定后,才关掉手机补眠。


    睡了两个小时左右,她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去医院了。


    医院里,刘壮和华程早已经相看两厌,一看云锦来了,刘壮立刻溜了。


    华程躺在床上输液,委屈地朝云锦伸出另一只手:“老婆,抱抱。”


    云锦一进门就开始查看病历夹,看完之后开始检查房间的温度和卫生情况。


    华程伸手要抱,她也只是扫了一眼:“又跟胖哥怎么了?”


    “他说我神经兮兮。”华程立刻告状。


    云锦:“他为什么这么说你?”


    “因为他素质低下。”华程避重就轻。


    云锦拆穿他:“你先招惹他,他才这么说你吧。”


    “我没有!”


    两个人说了这么半天话,华程的手依然没有放下。


    云锦做完最后一点巡查工作,转身回来握住他的手。


    她今天穿了一件法式衬衫配大衣,大衣在进门的时候就脱掉了,此刻身上只有一件衬衫。


    真丝的材质柔软贴身,动作之间露出纤细漂亮的手腕,以及手腕上半遮半掩的黑色腕表。


    看到腕表的瞬间,华程表情一僵,下一秒她俯身过来,与他肢体纠缠完成一个拥抱。


    离得太近,她的头发落在他的肩膀上,熟悉的香味也将他完全包裹。


    在与她紧贴的几秒里,华程告诉自己,摘掉的腕表再戴上,就像他吃腻了某种食物,时隔一段时间又突然想再尝尝,一切只是突发奇想,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他逻辑清晰,严丝合缝,很快说服了自己。


    下一秒,云锦松开他直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一下头发。


    清晰的吻痕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无声击碎他所有自欺欺人。


    病房里很安静,华程却好像听到了某种东西崩塌的声音。


    知道她有别人是一回事,知道她藕断丝连又是一回事,知道她也会跟对方做亲密的事,会像真正的情侣……像他们一样接吻上床,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


    不对,他其实早在知道她喜欢上别人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时候。


    可想归想,亲眼看到却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没有愤怒,也不觉得难过,就是……酸酸的。


    就像心脏踩到了柠檬,就像过敏性鼻炎严重的时候,眼睛明明是干涸的,却总感觉含水量过重。


    云锦抱完他,就去找主治沟通了,再回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输液器发出滴答滴答的报警声,垂着眼坐在病床上的华程浑然不觉,仍然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


    云锦急匆匆跑过来,确定没有回血后立刻叫来护士。


    一阵兵荒马乱,顺利换上新的输液瓶,病房里也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你怎么了?”云锦问。


    华程抬头,声音低低的:“你怎么……又去找他了啊?”


    第40章


    病房里静了一瞬。


    云锦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但也没想过隐瞒,他既然问起,她就点头承认。


    还是那么坦然。


    华程心里的柠檬都要发酵成高度酒了,却还是被她大方的态度逗笑,只是刚笑一声,神情就迅速发苦。


    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云锦拉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顺便把床头桌整理一下。


    华程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给自己量体温,剥橘子,掖被子,突然认可了胖哥对他的评价。


    他确实有点神经兮兮。


    一边冒酸水一边冒甜水,一边又莫名其妙地心疼她。


    是的,心疼她,不是心疼自己。


    太神经了,她平安健康富有美丽,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他一个接下来很可能变成盲人死人植物人的家伙,竟然还心疼起她了。


    可道理他都懂,就是心疼。


    华程脑补了一些有的没的,等云锦再次看向他时,他的眼角都红了。


    “要哭了?”云锦摸摸他的眼皮,指尖残留的橘子味道顿时涌入他的眼睛。


    华程别开脸,赌气:“才没有。”


    话音刚落,橘子瓣就贴在了嘴唇上,凉凉的,很清新。


    华程绷了三秒,没绷住,张嘴叼住。


    “甜吗?”云锦问。


    华程:“酸的。”


    云锦:“很酸?”


    华程欲言又止,有很多话想说,可话到嘴边,一对上云锦的视线,又忍不住咽回去。


    反复多次后,他终于开口:“你……”


    刚蹦出一个字,云锦突然俯身,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轻描淡写的一个吻,甚至算不上一个吻,只是碰触一下,比这更深的事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了,但华程还是荡漾了一秒。


    至于勉强组织好的语言,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明明就是甜的。”罪魁祸首还停留在橘子味道那个话题里。


    华程好气又好笑,甜的酸的乱成一场大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往她的反方向挪了挪,挪出一个人的空位后,默默掀开被子。


    云锦爬上床,在他旁边躺下,华程立刻将胳膊伸过去,牢牢把人揽进怀里。


    像老木匠做出的榫卯结构,咔哒一声完美镶嵌。


    两人不动了。


    吊瓶里的水还在慢慢往下滴,通过软管缓缓进入华程手背上的血管。


    华程盯着滴壶看了许久,才轻声问:“我能见见他吗?”


    云锦没说话。


    华程转过头,和她对视:“既然你这么放不下……就别勉强了,可我总要见见他,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云锦:“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就有定论了吗?”


    华程轻咳一声:“那些都是我的猜测,不作数。”


    云锦扫了他一眼,华程一脸无辜。


    静了片刻,云锦:“你们见不了面。”


    “为什么?”华程皱眉,想到某种可能后,脸色有些不好了,“你怕我会欺负他?”


    云锦:“不是。”


    “那为什么?”


    云锦思索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


    没等她想好,华程看到她轻蹙的眉头,就先忍不住让步了:“不见就不见……那你跟我说说他总可以吧。”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但不用再想办法解释,云锦自然同意:“你想听什么?”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华程起个话头。


    云锦:“酒吧。”


    “他找你搭讪?”华程皱眉,“在酒吧随便找人搭讪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云锦:“是我找他搭讪。”


    华程一愣,酸溜溜。


    “我不是好东西?”云锦似在沉思。


    华程想也不想地反驳:“我说的是男人,你是男人吗?”


    “不是。”


    “所以你是一个勇敢的宝宝。”华程认真道。


    云锦:“……”


    虽然已经习惯了他的双标,但她还是有一秒无言。


    华程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理,火速进入下一个话题:“搭讪了,然后呢?”


    “他反应很冷淡……”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没等云锦说完,华程就激情开喷,“他以为自己在对谁冷淡?你可是云锦!”


    云锦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还要不要听我说?”


    华程瞬间弱势:“说……”


    云锦:“他很冷淡,我就多去了几次,成了他的老客户。”


    老客户……客户?


    华程捕捉到敏感词,欲言又止。


    云锦睨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他是酒吧的服务员啊。”华程本来想憋住的,但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


    云锦神色淡定:“不要职业歧视,你以前也是酒吧服务员。”


    “没歧视……但酒吧那种地方,确实挺乱的,淤泥多,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少,你要小心辨别。”华程尽可能隐晦提醒。


    云锦:“你觉得你是淤泥还是莲花?”


    “我当然是莲花。”华程神情骄傲。


    云锦:“那他也是。”


    你拿我跟他比?


    华程一口老血憋在喉咙里,愣是忍住没问出来。


    云锦对他的崩溃浑然不觉:“后来我帮他解决了几次麻烦事,帮他还了一笔历史遗留的债务,他就跟我在一起……”


    “等等,怎么还有债务?”华程目瞪口呆。


    云锦:“你以前没债?”


    “……你老拿我跟他比什么?”华程还是忍不住了。


    云锦沉默地看着他。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华程深吸一口气,微笑,“我懂,我都懂,你这是觉得我快死了,所以按照我的模板找了个替身是吧,前段时间我病情稳定,你就跟他断了,我一不行你又找他去了。”


    云锦:“这样想,会让你舒服点吗?”


    华程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老婆,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必须要提醒你一句,现在的小男孩都可精明了,他们出来混,会给自己搞一个特别可怜的人设,专骗你这种善良的富婆!”


    “你会骗我吗?”云锦问。


    华程:“我当然不会!”


    “那他也不会。”


    华程:“……”


    第三次了!


    她已经第三次拿那小子跟他比了!


    他跟她认识多少年了,他跟她才认识几天,他们能一样吗?!


    华程郁闷得直咳嗽,整个人都成了震动模式,云锦扶他坐起来缓了缓,等他冷静了才说:“不爱听,还非要问。”


    “这是我爱不爱听的事吗?”华程委屈控诉,“明明就是你故意气我!”


    云锦表情淡定:“我没有。”


    华程恨恨瞪了她一眼,心里又酸又苦。


    云锦抱住他,轻拍他的后背,华程郁闷地靠在她肩膀上,又甜了。


    他没有再说话,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一刻的温情里。


    这样的好时光,也不知道还有多久。


    华程偷偷眨了好几次眼睛,强行将酸涩感眨下去,才没有让眼泪破坏此刻的氛围。


    下午,云锦去公司了,刘壮来陪床。


    一进病房,他就察觉到华程的心情不好,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刚才医生来过了?”他故作淡定地问。


    华程低着头,没说话。


    刘壮装不下去了,着急地冲到病床前:“眼睛又出问题了?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恶化了?医生怎么说……”


    “胖哥。”


    “我在!”


    “云锦又跟那个人联系上了。”


    刘壮:“……”


    华程往床上一倒,双眼无神地看向天花板:“她真的好喜欢他啊!”


    刘壮默念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不要跟他……就要跟他一般见识!


    “小王八蛋我掐死你!”刘壮咆哮着掐住他的脖子。


    华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刘壮如掐死狗,装模作样半天,还是下不去手:“……你怎么不反抗啊?”


    华程嘴一撇,眼一红,可怜兮兮。


    刘壮讪讪松手,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云锦也真是的,你都住院了,她还搞这些,真是过分。”


    华程本来还在伤心,一听他说云锦不好,立刻开启战斗模式:“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


    刘壮:“……”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华程挑刺。


    刘壮冷笑:“懒得理你。”


    华程继续生无可恋。


    三秒钟后,他弹跳坐起:“不行!”


    刘壮抖了一下:“吓我一跳……”


    “我不能再颓废下去了!”华程一拍大腿,手上的留置针晃晃悠悠。


    刘壮赶紧检查了一下,确定没问题才问:“你想干啥,又要拆散他们啊?”


    “云锦那么喜欢他,还拆什么拆,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


    华程冷着脸,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熟练地拨了一个号码出去:“你现在带着人过来,我有一些条款需要修改。”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华程看一眼时间。


    “行,那就等你一个小时。”


    说完,就直接挂断了电话,往枕头上一倒,又躺好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刘壮稀里糊涂的,半天才想起问:“你给谁打的电话?”


    “负责我遗嘱的律师团队,”华程幽幽开口,“我要把一部分遗产改成信托,确保云锦就算被渣男骗走全部财产,也能富足地过完下半生。”


    刘壮:“你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华程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哎呀乐观点嘛,你现在已经好转了,说不定可以长命百岁呢,”见他心情实在糟糕,刘壮只能安抚,“你只要好好活着,就算没有那什么信托,云锦这辈子也错不了。”


    “我当然想好好活着,但病情发展又不是我能控制的。”华程蹙眉。


    刘壮:“怎么不是你能控制的了?你只要积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肯定可以痊愈的!”


    华程坚持要保守治疗的事,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提起这件事,现在正好可以聊聊。


    “我知道化疗很辛苦,但相比长命百岁,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说是不是。”刘壮苦口婆心。


    华程抿了抿唇,道:“我有我的安排。”


    “你能有什么安排?”刘壮瞪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不会是因为知道云锦跟那小子又联系上了,所以打算自暴自弃,才故意选择保守治疗吧?”


    他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没有。”华程不悦打断。


    刘壮:“真的没有?!”


    华程:“真的没有。”


    刘壮盯着他看了半天,没看出撒谎的迹象,这才慢慢放心。


    病房里陷入一片安静。


    半晌,刘壮突然笑了一声。


    华程看过去。


    刘壮清了清嗓子,笑道:“幸亏是你自己决定保守治疗,要是云锦做的决定,我恐怕会阴谋论她想让你早点死,好继承你的财产和那个小垃圾双宿双飞。”


    华程:“……”


    刘壮:“……”


    这次是漫长的沉默。


    刘壮干笑:“我就是想活跃一下气氛……不好笑吗?”


    华程将被子拉到头顶,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拒绝沟通。


    刘壮嘴角抽了抽,趴在床边费尽口舌地安慰。


    他嘴巴都快说干了,华程还不肯从被窝里钻出来。


    刘壮怕他还没等病死就闷死了,正准备强拆被窝时,华程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直躲着不肯见人的家伙立刻掀开了被子。


    “喂?”华程接起电话。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华程的眉头越皱越紧。


    “真的没有办法吗?”他头发乱糟糟的,盘着腿没什么坐相,语气却沉稳成熟,“你把对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跟他沟通?”


    又是几分钟的沉默。


    他:“好吧,但我还是更喜欢那个位置,实在不行隔壁那座也行,你再帮我问问吧,看看对方能不能割爱。”


    又聊了几分钟,华程总算挂断电话。


    刘壮立刻凑过来:“谁啊,不是你遗嘱团队的律师吧?”


    “不是,是沐阳地产的刘总。”华程回答。


    见他没有再钻被窝的意思,刘壮默默松了口气,继续闲聊:“咱们跟他没有业务往来吧,他找你干什么?”


    “我看上他们公司开发的墓园了,选了一个喜欢的位置,结果刚要付钱就卖出去了,我又不想要别的,只能请他帮忙跟对方沟通一下,看能不能转让给我。”


    刘壮一愣,抬头看向他。


    “看什么,”华程一脸无辜,“我这个状态,提前买好墓地很正常吧?”


    “正常个屁!”刘壮想也不想地反驳,“张口就叫人家把墓地转给你,你也不怕他上门打你。”


    华程笑了一声:“那个买家好像只是商业行为,家里没人去世。”


    “不是……你之前严重成那样,要买墓地就算了,现在都好转了,为什么还要买?”刘壮不理解,“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


    华程:“好转是好转了,但谁也不知道能不能痊愈,墓地这东西,早晚都能用得上,提前买还能选个好位置,又不影响什么。”


    “谁说不影响什么,影响我心情了!”


    华程:“别啊,你看有些地方,老人没死就提前准备好棺材,这叫备寿,是添福添寿的吉利事。”


    “放屁!”刘壮不买账。


    华程摊摊手:“不信就算了。”


    刘壮心里烦闷,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郁郁半天后突然捶了一下床板。


    华程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会好好治疗的,争取活得久一点,但如果没那么幸运……”


    刘壮看向他。


    “办后事很麻烦的,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墓地不够贵,丧礼不够大,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华程平静地和他对视,“胖哥,真到了那一天,云锦没处理过这些事,还得请你多帮忙。”


    “胡说八道什么呢。”刘壮匆匆别开脸,没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


    华程笑了一声,怡然自得地闭上眼睛。


    同一时间的公司里,云锦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开始搜索华程这些年的新闻,试图拼凑出与记忆相悖的信息。


    可惜,华程的人生轨迹依然按照原有路线严格进行,工作,创业,和她的相识,仿佛完全没受到2013年那只蝴蝶的影响。


    云锦盯着电脑看了许久,最后打电话给嫂子,问她记不记得自己认识华程以来,他有没有受过什么重伤。


    “重伤?”陈月琴声音疑惑,“没有吧,我不记得他受过什么伤啊。”


    云锦静了片刻,又问:“嫂子,你知道皇家酒吧吗?”


    “知道啊,我以前不认识你胖哥的时候,还在附近摆过摊,好像很早之前就倒闭了。”


    云锦:“什么时候倒闭的?”


    “得有十几年了吧……”


    云锦又打给蓝莉,问了同样的问题,答案也是没有。


    目前已知的信息里,胖哥和华程就像两根定海神针,无论外界被蝴蝶效应搅起多大风波,他们两个的记忆都完全不受影响。


    而嫂子和蓝莉就像薛红一样,因为她回到过去改变了一些事情,记忆产生了轻微的变化。


    2016年之后,云程科技飞速发展,华程作为发言人,几乎每天都暴露在媒体的镜头下,如果受伤肯定会被大肆报道。


    但20162025,并没有这样的报道出现。


    蓝莉和她是多年好友,又曾负责云程科技的法务工作,如果华程在过去这段时间……至少是在她和华程认识、也就是2014年8月之后,华程如果真的受过什么可以导致淤血滞留多年的重伤,她不可能不知道。


    而嫂子是更早的2013年腊月和华程相识,她也说华程没有受过伤。


    那么按照逻辑倒推,可以把花郁受伤的时间限定在两人相识之前。


    也就是最近的两个多月……


    不对,不是两个多月。


    如果是临近腊月时受的伤,那嫂子认识华程时,华程应该还是养伤状态,嫂子不会不记得他受过伤的事。


    花郁恢复再快,也需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受伤最多是最近一个月内的事。


    一个月内,花郁会受一次重伤,滞留的淤血导致多年以后的华程生病。


    范围缩得非常小了,但难度并没有降低。


    因为华程和胖哥的记忆不受影响,花郁和刘壮壮又不能预知未来,直接导致最重要的一个月变成了空白期,完全没有可以参考的信息。


    云锦有一下没一下地按动圆珠笔,思索该怎么进一步缩减范围,最好是直接确定哪一天受的伤。


    怎么确定呢……


    云锦按动圆珠笔的动作一停,叫了小周进来。


    “云总。”小周匆匆出现。


    云锦:“你帮我查一下2013年11月初至12月中旬这个时间段,医院有没有华程的就诊记录。”


    债务已经解决,不必再东躲西藏,受伤之后肯定会去医院吧。


    “好的,请问是哪家医院?”小周问。


    云锦静了一瞬,道:“所有……2013年之前创办,且收费不高的医院?”


    小周:“?”


    云锦抬眸:“嗯,你没听错。”


    “好、好的。”


    云锦:“你负责这件事,多找些人手,资源随意调用,费用直接从我私人账户里划,尽快给我结果。”


    “好的,我知道了,”小周先答应,又忍不住问,“您为什么不直接问华总呢?”


    “他最近记忆力变差,想不起来了。”云锦淡定解释。


    小周算是公司为数不多知道华程生病的人,愣了愣后顿时表情凝重:“您放心,我会尽快调出记录的。”


    “辛苦了。”


    确实很辛苦。


    2013年距现在已经过去十二年了,那一年的大数据概念火热,但应用还不全面,没办法像今天这样一网查所有,所以医院的记录即便还存在,也需要一家一家去调。


    平城作为超级大都市,2013年之前创立的医院不少,排除诊所、社区医院以及收费昂贵的私立医院后,仍然有不小的工作量等着。


    小周找了很多人一起查,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


    云锦等了几天,迟迟没等到结果,就先去2013看花郁了。


    花郁果然还在她租的房子里住着,而且看起来有要长住的意思。


    看到她回来,花郁悬了许久的心总算揣回了肚子里。


    可表情还是别别扭扭的:“你……你怎么回来了?”


    云锦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花郁故作淡定,脖颈上却染了大片的红。


    云锦这才扬起唇角。


    知道她故意逗自己,花郁没什么力道地横了她一眼,僵持半天,还是主动走向她。


    “一直在等我?”云锦问。


    花郁沉默地点点头。


    “没去上班?”云锦又问。


    花郁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


    云锦耐心等待。


    许久,他低声道:“便利店的工作……我和胖哥都辞了。”


    听到熟悉的称谓,云锦眼皮跳了一下:“胖哥?”


    花郁有些窘迫:“他、他非要我这么叫他……”


    刘壮壮的原话是,我辛辛苦苦伺候你这个病人,天天在医院给你陪床,你叫我一声哥怎么了,不乐意叫壮壮哥就叫胖哥,反正得叫哥。


    说完,他又觉得壮壮哥听起来像小孩,没什么气势,于是要求花郁叫他胖哥。


    花郁已经改口一段时间,所以在跟云锦说话的时候,一不留神就叫了出来。


    “胖哥……”云锦重复一遍,轻笑,“挺好的。”


    花郁更加窘迫,赶紧把话题绕回去:“我们俩有手有脚,不想占你便宜,所以商量了一下就辞职了,他现在已经找到了别的工作,我等手上的伤好了,就去找他上班。”


    “其实不上班也挺好。”


    花郁愣了一下,回过神后突然抗拒:“我拒绝!”


    “嗯?”云锦抬眸。


    花郁脸色不太好:“我虽然是你的第三者……但跟你不是包养关系,我、我跟你在感情里是平等的,不需要你养我。”


    云锦只想着天天待在家里,可以减少危险发生的可能,暂时没想这么深。


    此刻听到他的严肃拒绝,她突然想起昨晚华程缠在她身上,哼哼唧唧要她给他点外卖。


    她当时被磨得烦了,就让他自己点,他是怎么说的?


    “就要老婆点,我喜欢花老婆的钱,老婆养我!”


    岁月真是有点水平,可以把这样的花郁,变成那样的华程。


    “……你生气了?”花郁见她一直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


    云锦回神:“没有。”


    花郁抿了抿唇,还在用眼神试探。


    云锦想了一下:“低头。”


    花郁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看着暴露在眼前的头顶,云锦摸了摸:“乖。”


    花郁脸颊爆红,慌乱地后退一步。


    晚饭是和刘壮壮一起吃的,三人约在便利店附近那家大排档。


    花郁和云锦一露面,刘壮壮就哦吼一声发出怪叫,花郁被他的起哄搞得浑身僵硬,云锦倒是始终淡定。


    “云姐,吃什么呀?”刘壮壮讨嫌地凑过来。


    花郁一把推开:“别离这么近。”


    “近吗?”刘壮壮大惊小怪,“没有吧,再说你以什么身份推我?”


    花郁看向云锦。


    云锦也在看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朝他挑了一下眉。


    花郁的心跳瞬间错乱,面上却还在故作镇定:“男朋友的身份。”


    刘壮壮捧脸尖叫。


    花郁被他逗得笑了一声,又飞快地板起脸:“你很吵,影响到其他桌了。”


    刘壮壮比了一个OK的动作,捂住嘴扭来扭去,好像一条胖蛆。


    花郁招架不住,立刻求助云锦:“你看他!”


    云锦出手制裁:“刘壮壮。”


    刘壮壮:“在呢云姐。”


    “安静。”


    “哦……”


    世界清静了,花郁唇角浮起一点弧度,觉得今天很好。


    “今天一点都不好!”


    2025的华总独守空房,明知老婆去找情人了却无能为力,只能捶着抱枕发出哀嚎。


    刘壮抠了抠耳朵,有点羡慕第三者的朋友。


    第三者的情绪肯定比这位稳定,当他朋友应该会开心一点。


    “我太开心了!”刘壮壮在喝了五瓶啤酒后,发出傻兮兮的笑声。


    花郁心情也好,尤其是挪到云锦身边坐下后。


    大排档的桌子矮矮的,扁扁的,腿蜷在下面很委屈,时不时就会碰到对方。


    桌面上刘壮壮还在侃侃而谈,花郁的注意力全在桌面下面,终于忍不住低头去看时,却看到云锦的裤子上沾了一点辣椒粉。


    应该是烤串上抖落下来的。


    花郁没有多想,伸手想要掸去,指尖触碰到她的瞬间,云锦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就握住了他的手。


    花郁后背一僵,大脑突发海啸,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所有理智,等他回过神时,交握的手已经变成十指相扣。


    “花郁,花郁?”


    刘壮壮的声音再次响起,花郁回神:“嗯……”


    “你脸怎么这么红?”他担心地问,“是不是生病了?”


    花郁的喉结紧张地滚动一下,匆匆低头:“没有。”


    云锦突然笑了一声。


    花郁的脸更红了,却始终没有松开手。


    一顿饭结束,云锦去了趟洗手间,刘壮壮立刻朝花郁眨了眨眼睛:“热恋期哦。”


    “哪有……”花郁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暗恼自己的不稳重。


    刘壮壮看着他双眼含春的德性,叹了声气:“看来你真的下定决心了,挺好的……我祝福你。”


    “光祝福可不够,”花郁扫了他一眼,“你还得帮我。”


    刘壮壮:“……什么意思?”


    “我可以当第三者,但不能一直当第三者。”花郁余光看到云锦朝这边走来,眸色渐渐坚定。


    刘壮壮懂了:“放心,胖哥一定用尽毕生绝学,助你登上正宫之位。”


    “放心吧程子,”在华程闹腾了两个小时后,刘壮沉重表示,“胖哥只要不死,皇后的凤座就只会属于你。”


    两个时空的花郁华程面露感动:“胖哥,谢谢。”


    兄弟情深,感天动地。


    但云锦不在乎。


    云锦只想尽快查到花郁是哪一天受的伤,想让一切快点结束。


    可惜工作量太大,查来查去始终没有在任何一家医院查到华程的就诊记录。


    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华程都出院好几天了,仍然没查出什么头绪,


    云锦虽然面上不显,眉眼却淡了几分。


    华程是第一个发觉她情绪不太对的,他问她怎么了,却被敷衍过去,华程为此得出结论:她终于对他这个病秧子厌烦了。


    而且她最近真的很频繁地去找那个小垃圾,他经常给她打电话都打不通。


    想到这里,华程更伤心了。


    云锦知道他情绪不佳,但由于迟迟查不到花郁受伤的原因和时间,她只能尽可能抽出时间,亲自去2013年盯着。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花郁最近因为养伤,没有出门工作,还搬到了她租住的房子里,整天待在客房里,只有她去的时候才会出门透透气。


    可即便如此,云锦仍然觉得不放心,仿佛有一把大刀悬在头顶,刀刃锋利,随时有砍下来的风险。


    又一次回到2013,花郁做了一桌子菜,故作淡定地站在她面前:“总出去吃对身体不好,所以我随便做了点……”


    云锦看一眼饭菜,都是家常菜色,却很费功夫。


    “……不喜欢的话,出去吃也行。”见她一直不说话,花郁虽然有点小失望,却还在假装不在意。


    云锦还是保持沉默。


    花郁渐渐站不住了,正要再说点什么,云锦突然问:“我送你进监狱住几天怎么样?”


    花郁:“?”


    “就说你偷我东西,小额盗窃大概是15天,算下来也差不多了……”


    只要端上国家的饭碗,人身安全自然会得到保障,也就没必要一家一家地排查医院了。


    云锦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花郁:“……”


    为什么?就因为他给她做了顿饭?


    就算不喜欢吃,也没必要送他去坐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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