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又来了几个顾客,老板打完招呼就去忙了,花郁独自跟心跳声对峙,连对面的云锦都无暇顾及。


    云锦没再逗他,同他一起安安稳稳地吃了一餐早饭。


    饭吃完时,花郁的心脏总算重新安分,也能如常与云锦对视了。


    “送你回去。”他说。


    云锦答应一声,到他后座坐下。


    谁也没有提她刚才自称是他女朋友的事,好像无关紧要。


    花郁踢起脚蹬子,正欲拧动车把时,云锦抓住了他腰侧的衣服。


    他今天穿的是连帽卫衣,本来是松松垮垮的款式,但两侧被她抓住后,便有些紧了。


    像是有什么绳子绑住了他一样。


    他不适应地动了一下,云锦不为所动,仍然抓着他的衣服,左手上的腕表和指环深陷于他的卫衣,泛着珍珠光泽的指甲与电动车上的锈迹相互映衬,格格不入。


    花郁觉得自己真是熬夜太多,不然怎么只是衣服稍微紧点,就感觉呼吸困难?


    “还不走吗?”云锦问。


    花郁一言不发,骑车送人。


    明明没送过她几次,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家周围的环境,竟然比自己住的地方还要熟了。


    当电动车驶入一条林荫路时,会经过大大小小十一个井盖,六个垃圾桶,转弯后会有一段路比较堵塞,因为旁边新开了一家商场,每天都有促销活动。


    等把商场也甩到身后,再拐过两个弯,就看到了云锦家所在的小区了。


    小区的安保很负责,会登记每一个陌生访客的信息,但看到他却会自动放行,花郁猜测他可能是没在这么好的小区里见过这么破的电动车,所以才会连带着他也记住。


    绝不是他经常从这里经过的原因。


    送云锦的路上,早餐那些碳水开始发挥作用,花郁胃里沉甸甸的,眼皮也沉甸甸的,等云锦下车后便要回家睡觉。


    云锦却拔掉了电动车的钥匙。


    花郁:“?”


    “来我家睡吧,”云锦噙着笑说,“我最近看了很多恐怖片,不敢一个人睡。”


    花郁抬了抬眼皮:“钥匙还我。”


    “我说真的啊,连续几天没睡觉了,”为了强调真实性,云锦指着自己并不存在的黑眼圈,“你看,都快精神衰弱了。”


    花郁:“我也没跟你开玩笑。”


    云锦和他对视片刻,将钥匙还给他。


    他接过钥匙,重新插回电动车上。


    云锦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拧动钥匙,看着他调转车头,看着他开出去一段时间,又开回来。


    “胆子这么小,还看什么恐怖片!”他不耐烦地训斥。


    云锦笑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花郁跟着她上楼了。


    又一次进入她的家,看着熟悉的环境,他突然后悔。


    不该来的,这是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家,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又算什么。


    花郁想扭头就走,可一看到云锦的黑眼圈……好吧,其实是看不到的,但她突然打了个哈欠,好像很困。


    本该在家睡懒觉的时间,云锦却早早起床,确实有点困,一个哈欠打完,突然对上了花郁的视线。


    她卡顿一下,下一秒优雅。


    花郁嘴角微微抽动,勉强控制住想笑的冲动。


    “你这么害怕,你老公为什么不来陪你?”他还是问了出来。


    云锦红唇轻启:“我老公……”


    “别说他没在这里住,之前他发烧的时候,你半夜三点不还下楼给他买过药?”花郁直接打断。


    云锦不说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花郁心跳再次不受控。


    云锦轻笑:“你好像很介意啊。”


    “谁介……”


    “他确实没在这里住,”云锦扫了他一眼,“那天买药,也是送去另一个地方。”


    认识太久,花郁对她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


    比如现在,就看得出她没在撒谎。


    所以。


    那个男人。


    明明不在这里住,却还要半夜三点喊云锦给他送药?


    “他住哪里?”花郁问。


    云锦想了想:“离这里挺远的。”


    哦。


    那个男人。


    明明住得离这里很远,却还要半夜三点喊云锦去给他送药。


    真是个垃圾。


    “连药都不能自己买,他是快烧死了吗?”花郁喷射毒液。


    云锦实事求是:“那倒没有。”


    花郁:“……”


    她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却还要故意开这种玩笑。


    云锦说完果然笑了笑:“总之,这是我一个人的房子,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我跟你清清白白,能有什么心理负担,”花郁睨了她一眼,大步走到沙发前坐下,“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很说一不二吗?怎么他叫你去送药你就去了?”


    这个话题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怎么又绕回来了?就这么介意吗?


    云锦没有拆穿,毕竟她还想留下他。


    那群追债的本身是没什么钱,否则也不会一直咬着他不放。


    他们就算来了平城,也住不起太好的地方,她所在的小区更不可能在他们的选择范围之内,所以花郁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金钱可以区分人群,也可以竖起高墙。不止今天,她打算未来一段时间内,都要让他住在这套房子里。


    该用个什么理由留下他呢……


    云锦看着仍在气不顺的花郁,逐渐陷入沉思。


    “你怎么不说话?”迟迟没听到她的声音,花郁一抬头,对上她若有所思的视线,心里不知为何突突两下。


    云锦回神:“在想该怎么回答你的问题。”


    花郁耳朵悄悄支棱起。


    云锦:“他没有叫我去送药,是我自己要送的。”


    花郁:“……”


    就这样?


    想了这么久,就说了这么一句?她想说明什么呢?他们感情很好?


    花郁淡淡开口:“那你对他还挺好。”


    “吃醋了?”云锦反问。


    “我吃什么醋,”花郁嗤了一声,“就是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一边对老公这么好,一边又总想撩拨别的男人。”


    “不可以吗?”云锦反问,眼里全是坦荡。


    花郁:“……”


    真渣。


    但话说回来,她老公也不是东西。


    她都半夜三更去给他送药了,可见在她心里,他还是重要的。


    但凡他对她好点,心疼她点,说不定她就不想出轨了。


    垃圾。


    大垃圾。


    一个无敌恶心的超级大垃圾。


    总之都是他的错,娶了老婆却不珍惜,那天怎么不烧死他呢。


    “想什么呢?一脸遗憾的样子。”云锦笑问。


    花郁回神,含糊道:“不是好几天没睡了?快去睡吧。”


    “嗯,”云锦转身往卧室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客房柜子里有被子和四件套,你铺一下赶紧睡吧。”


    “我不困。”


    花郁说完,突然打了个哈欠。


    他愣了愣,脖颈上突然泛起一层薄红。


    云锦无声笑笑,转身回房间了。


    说了不困的人坚强地坐在沙发上,任凭眼皮越来越重也不肯去客房。


    十分钟后,他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云锦从房间里出来,拿了条毛毯盖在他身上,又将客厅的窗帘拉上。


    偌大的客厅变得黑黑的,更加适合人补觉。


    这是花郁值夜班以来睡的最好的一觉。


    没有小孩子的嬉闹声,没有汽车鸣笛声,也没有劲爆的广场舞曲声,更没有周围邻居拖地冲马桶拖鞋走路的声响,不会惊醒,也无人打扰,直到迷迷糊糊要醒不醒时,才隐约听到云锦的声音。


    “嗯,好……发过来也可以,但如果有实体照片的话就更好了……行,那就明天吧,谢谢你啊小吴。”


    花郁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


    他坐起来,摸摸身上柔软的毛毯,抬头看向透出光亮的主卧。


    主卧的房门没关,隐约可以看见云锦坐在床头,正眉眼专注地打电话。


    这么认真,是给谁打电话?


    花郁生出一股好奇,又觉得自己不该好奇,纠结时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淡淡的麻木。


    云锦便是这个时候看过来的。


    温柔的灯光里,她眉眼清浅,和他对上视线后,便匆匆说了两句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饿了吗?”她走出房门,把客厅里的灯打开。


    灯光驱散黑暗的瞬间,花郁闭了闭眼睛。


    “去吃饭吧。”她说。


    花郁习惯性的想拒绝,可他睡得太久,大脑还沉浸在死了一样的安宁里,等回过神时,已经跟着她下楼了。


    下午四点半,他们在小区门口一家川菜馆吃了今天的第一顿正餐。


    吃完饭后,云锦掏出钱包结账,却被花郁抢先一步。


    “我来吧。”云锦说。


    花郁看了她一眼,坚持把现金递给服务员。


    看到他麻利的动作,云锦忍不住笑了一声。


    服务员拿着钱去收银台找零了,空荡的角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听到云锦的笑声,花郁奇怪地看她一眼:“笑什么?”


    “想起我老公了。”她说。


    花郁:“……”


    可能是因为川菜太辣,胃里突然烧得厉害。


    “他以前也跟你一样,总喜欢抢着结账,不肯让我花一分钱。”


    花郁不感兴趣:“哦,然后呢?”


    “现在每次都让我去,”云锦说完,觉得不太准确,又补充,“偶尔他去结,也是刷我的卡。”


    花郁顿了一下,抬头看她。


    云锦点了点头:“很久没跟他抢过单了。”


    花郁:哦,还是个软饭男。


    能跟她结婚的人,应该不至于没钱吧,可什么都让她付……花郁觉得自己刚才判断错误,那个男人不是垃圾。


    他是垃圾中的垃圾,人渣中的人渣。


    他是垃渣。


    2025的华程在沙发上蹲坐半天,终于忍不住给云锦打了个电话,果然无人应答。


    他无言许久,突然打了个喷嚏。


    打喷嚏在他老家是有点讲究的,叫一骂二想三感冒。


    他现在只打了一个,说明有人骂他……一定是那个该死的小三,人品有问题,勾引有夫之妇妄图上位,还背地里辱骂他这个正宫。


    华程裹着被子阴沉咒骂,刘壮一进客厅,就看到他神神叨叨的样子,脚下调转一百八十度就要走。


    “胖哥。”他可怜兮兮。


    刘壮深吸一口气,认命地留下了。


    2013的同一时间,花郁和云锦一同从餐厅里出来。


    一阵凉风吹过,花郁突然打了个喷嚏。


    “啊,有人骂你。”云锦慢悠悠开口。


    花郁无语地看她一眼:“幼稚,明明是穿少了。”


    “你还知道自己穿少了啊,”云锦先一步坐到电动车后座上,“走吧,带你去买件外套。”


    花郁停在原地,皱眉看她。


    “我带你过去,你自己付钱。”云锦无奈道。


    花郁这才上车,出发前还不忘强调一句:“大商场里的东西我买不起。”


    “谁要带你去大商场,往前走,下个路口左拐。”云锦下令。


    花郁抿了抿唇,骑着车走了。


    云锦带他去了附近的一个市场,里面的衣服便宜好穿,她帮他选了一件外套,和两件内搭一条裤子,金刀阔马地开始杀价。


    看着她站在这样一个市场里,和老板为了十块钱来回拉扯,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花郁好像见到了她崭新的一面,却不太喜欢。


    不是不喜欢她这样一面,而是不喜欢自己。


    他莫名的生出一股迫切感,可要他说这股迫切感是什么,他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云锦和老板很快达成一致,手指一抬示意他去结账。


    某人却站在原地不动。


    云锦不解地看向他,花郁回神,迅速付钱。


    买完衣服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花郁要去跟刘壮壮交接班,问云锦要不要先送她回家。


    “不回,我跟你去便利店。”云锦说。


    花郁没说话,载着她再次出发。


    路上,他忍不住问:“你怎么砍价这么熟练?”


    “有人教的。”云锦说。


    谁教的。


    花郁没问,但勉强能猜得出来。


    认识这段时间,云锦虽然不常提起自己的丈夫,但他还是根据那些聊天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象。


    一个和老婆一起白手起家却不关心不爱护老婆,和老婆分居还喜欢花老婆钱的垃渣。


    他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低劣的人,也不知道云锦为什么不肯离婚,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绝不会变成她老公那样。


    两人很快到了便利店,云锦轻车熟路地找个角落坐下,花郁则去了前台和刘壮壮交接。


    “诶,”刘壮壮压低声音,“云姐怎么也来了?”


    “她闲的。”


    花郁扫了一眼云锦的方向,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个三明治,正在吃呢。


    他皱了皱眉,大步过去将三明治抢走。


    云锦:“我等会儿再结……”


    话没说完,花郁已经把三明治丢进了微波炉,叮了十秒才给她,自己转身回收银台付了钱。


    刘壮壮全程目击,待花郁重新看向他时,他一脸同情:“爱惨了吧。”


    花郁:“……”


    “没有什么是可以瞒过你胖哥这双眼睛的,你就别嘴硬了,”刘壮壮轻哼一声,又正经起来,“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老这样不清不楚也不是办法啊,就一点都不想要名分?”


    花郁觉得他脑子有病:“她有老公,我要什么名分?”


    “小三的名分也是名分啊!”


    刘壮壮一拍桌子,瞥见云锦往这边看立刻安分,直到她看向别处才继续刚才的话题。


    “以云姐的长相和身家,找什么样的找不到,当小三总比当小四强,当小四总比当小五强,你不赶紧趁她现在对你有兴趣,尽可能往前排排,等以后她喜欢上别人,你后悔都来不及。”


    花郁冷笑一声:“当第三者是要下地狱的。”


    那你倒是别喜欢人家啊。


    壮壮想说,但壮壮不敢,壮壮跟云姐挥了挥手,满脸沧桑地准备离开。


    “等一下。”云锦叫住他。


    刘壮壮和花郁同时看过来。


    她无视花郁,朝刘壮壮招招手。


    刘壮壮看了花郁一眼,花郁一脸无所谓。


    啧,死装。


    刘壮壮慢悠悠地走到云锦面前:“云姐,什么事啊?”


    云锦压低声音跟他说了几句话,花郁走出收银台开始扫地,两人察觉到有人靠近,声音更低了。


    完全听不到。


    花郁不在乎,扫完地又回了收银台。


    “放心吧云姐,我这就去。”刘壮壮说完,拍拍胸脯就走了。


    云锦继续看风景。


    花郁抿了抿唇,继续上班。


    两个小时后,刘壮壮收到一条消息。


    来自花郁:在哪?


    还真让云姐猜准了。


    刘壮壮乐出了声,一本正经地回复:在家。


    在家?怎么可能,如果在家,早就不知道给他发多少条骚扰短信了。


    花郁眉头渐渐蹙起,继续回复:说实话。


    刘壮壮:哎呀别问了,云姐怕你担心,不让说。


    花郁抬头,恰好跟云锦对视。


    怎么了?她无声问。


    花郁顿了一下,继续发消息: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刘壮壮:好,感谢理解。


    花郁:“……”


    又一个小时。


    花郁:绝交吧。


    刘壮壮乐得在床上滚了几圈,笑够了才哄:别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别跟我绝交。


    花郁:绝交,就现在。


    刘壮壮:别别别,我都说……就是云姐,最近遇到点小麻烦,最近总有神秘人在她那套房子周围转来转去,估计是之前做生意得罪的人,所以她想搬走一段时间,让我假装租客先住进来,等她把事情解决了,我再回去。


    花郁盯着这段文字看了半天,又一次抬头看向云锦。


    “第几次了?”云锦笑问。


    花郁:“被人盯上了为什么不说,还要骗我说是看了恐怖片才不敢一个人睡。”


    云锦一顿,面色平静:“壮壮这个嘴,真是没有把门的。”


    “为什么要瞒着我?”花郁继续追问。


    云锦和他对视半晌,摊手:“我告诉你,你会帮我吗?”


    花郁被她问得心口一闷,下意识反问:“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那个指望不上的废物老公吗?!”


    云锦:“……”


    “说话。”花郁语气硬邦邦。


    啊,年轻人连发火都活色生香。


    云锦默默走过来,隔着收银台安静与他对视。


    半晌,她说:“你能去我家住一段时间吗?我真的有点害怕。”


    她刻意放轻的声音,像一支小箭扎进他的心脏,又酸又疼又难受。花郁撑着收银台的手指颤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云锦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搞定。


    又是平安无事的一夜,早上八点交完班,花郁等她在后座坐稳,没等她指示就主动去了她家。


    周日睡了一整天,晚上花郁要去上班,云锦再次懒洋洋地跟上。


    已经被她跟两天了,花郁本来想拒绝的,但考虑到她的安全问题,想想还是默认了,只是到便利店跟刘壮壮交接完后,他突然示意她跟着刘壮壮回去。


    云锦:“?”


    “他下班了,可以陪着你,”花郁看着她疲惫的双眼,坚决道,“你没必要再跟着我。”


    云锦笑了:“那你刚才为什么让我跟着。”


    “因为怕那些监视你的人找上门,所以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家。”花郁很坦然地给出理由。


    云锦点了点头,对他这个理由表示认同,但还是拒绝:“我要留下。”


    刘壮壮相当有眼色,扭头就跑,一秒消失。


    花郁追了两步没追上,不认同地看向云锦:“你……”


    “我约了人在这里见面,等见完就走了,不会陪你熬夜的。”云锦打断他。


    花郁却不相信:“你约了谁?”


    “约了……”云锦想起小吴的长相,眉头轻挑,“一个年轻的帅哥。”


    花郁更不信了,刚要拆穿她,门口突然传来风铃声,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男生探头探脑,看到云锦后眼睛都亮了。


    “云姐!”他欢快地打招呼。


    花郁愣了一下。


    一分钟后,便利店角落里,小男生和云锦肩并肩坐着,云锦不知说了什么,小男生害羞得脸都红了。


    花郁面无表情地打扫卫生,叮铃啪啦动静极大,小男生忍不住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火气这么大,他们老板没发工资啊?”


    “也许吧。”云锦低着头,研究他送来的这些照片。


    小男生姓吴,是典当行的员工,这段时间一直负责帮她找人的事,今天特意过来,也是为了给她送这些照片。


    小吴见云锦看得认真,也顾不上八卦便利店店员了:“云姐,他们是你要找的人吗?”


    话音刚落,那边哐当一声。


    小吴嘴角抽了抽,刚想让他小声点,就听到云锦说:“我也没见过他们,所以没办法确定……明天吧,我找人确认完,明天给你消息。”


    “行,”小吴点头,“反正云姐你尽快,如果是他们的话,我们就先搞点事绊住他们,等查完他们的详细背景之后再跟他们谈判,知己知彼嘛。”


    收银台再次哐当。


    小吴闭了闭眼,假装没听到:“还有啊云姐,这群人在地方横惯了,到平城估计也不会收敛,要想气势上压过他们,就得比他们还横,我们老板的意思是……”


    收银台第三次咣当。


    小吴忍无可忍,蹭的一声站起来。


    云锦:“坐下。”


    小吴坐下。


    看到他这么听话,花郁神色更加冷淡,正准备去门口擦擦风铃,云锦那边却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云锦。


    为了一个男的。


    警告他。


    拿着抹布的手渐渐攥紧,手背上暴起青筋。


    半晌,他又突然松开手,觉得很没意思。


    便利店里总算安静了。


    接下来半小时,小吴一直在说话,说到最后都口干舌燥了,终于把老板的意思全都传达完。


    “云姐,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他站了起来。


    云锦也起身:“我今晚要早点回家,就不请你吃饭了。”


    “不用不用,您已经给很多零花钱了。”小吴笑嘻嘻的,道完别就先走了。


    云锦看一眼时间,晚上七点。


    答应华程今晚回去,她也该走了。


    云锦捏了捏眉心,把小吴给的照片仔细装进包里,这才看向花郁:“走了啊。”


    花郁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云锦已经习惯他这副中二样了,拎着包便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时,风铃声响起,花郁突然开口:“他很年轻吗?”


    云锦停步。


    “也没有吧,”花郁擦桌子,像在自言自语,“帅更谈不上,就是一个普通人。”


    云锦没有应声。


    花郁加快了擦桌子的速度,正擦得热火朝天时,视线里突然出现熟悉的衣料。


    他猛地停下,无所谓地看向她:“干嘛?”


    “吃醋啊?”云锦反问。


    “我才没……”


    话没说完,门口再次传来风铃声。


    花郁微微正色,朝着门口:“欢迎光……”


    “妈你快点进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小胖子站在门口大呼小叫,风铃被他撞得乱响。


    云锦顺着花郁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小胖子的脸后,她的眼皮跳了一下。


    下一秒,一个雍容的贵妇出现在门口。


    云锦能明显地感觉到,花郁在逐渐变得僵硬。


    贵妇拨开风铃,仔细地擦了擦小胖子的脸:“你看你,弄得脏兮兮的。”


    “哎呀别擦了,”小胖子打掉她的手,“时间快来不及了,赶紧买东西吧。”


    贵妇面露无奈:“还有二十分钟电影才开场,来得及的。”


    “来不及来不及,我还要跟朋友们拍照呢!”小胖子拿起一个篮子冲进便利店,开始大扫荡。


    贵妇笑了笑,无视店里其他人,温柔地跟在他后面叮嘱不要拿太甜的东西,说他最近有点咳嗽,要注意忌口。


    “知道了知道了,妈你好烦哦,整天就会唠叨我。”小胖子不情不愿地把一包糖果放回货架上。


    贵妇嗔怪:“谁让你是我儿子呢,换了别人,你看我还唠叨不唠叨。”


    云锦抬眸看向花郁。


    花郁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口罩,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


    便利店里灯火通明,可他的眉眼间却仿佛有一场黑暗降临。


    云锦静了几秒,绕过收银台站到他身边,无声地握住他的手。


    花郁面色平静,可灵魂却早已经在滔天的海浪里浮沉,他被一次一次地打入海底,又被一遍一遍抛向天空。


    快要窒息时,一块浮木出现,精准无误地出现在他手边。


    人在快要死掉的时候,往往只剩下求生的本能,等他终于缓过劲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和云锦十指相扣。


    她无名指上的戒指,恰好卡在她和他紧贴的指缝里。


    第32章


    小胖子在货架里穿梭,贵妇紧紧跟在后面,小小的收银台像大海中的孤岛,任凭狂风暴雨冲刷,仍然稳如磐石。


    母子二人很快选好了东西,小胖子先一步冲到收银台,用力将篮子抬到台面上。


    贵妇也来了,看到云锦和花郁十指相扣的手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上班时间,还当着孩子的面,真是太没分寸了。


    她虽然心下不满,但碍于良好的修养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篮子往前推了推,抬头:“结账。”


    话音刚落,她看清花郁的眼睛,突然愣了一下。


    花郁已经垂眸,松开云锦的手将商品一件件录入电脑,又熟练地装进袋子。


    “一共是两百三。”他把袋子推过去,错开她的视线。


    贵妇忍不住再看他一眼。


    “妈你快点啊,鹏鹏他们都开始催我了!”小胖子急切道。


    贵妇回神:“行行行,这就结账。”


    说完,她从包里掏出三张整钱递给花郁,手上的戒指和镯子都价值不菲。


    花郁接过来,刚要给她找零,就听到她说:“不用找了,剩下的当小费。”


    花郁拿着钱的手指渐渐用力到发白,直到小胖子将零食拎过去,他才突然说:“不用,我找钱给你。”


    “哎呀你就留着吧,”小胖子不耐烦道,“我们没时间等你找钱。”


    说完,拉着贵妇就要走,贵妇又回头看了一眼,虽然有些疑虑,但还是跟着离开了。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叮叮当当很是好听,只是响的时间太短,让人有种根本没响过的错觉。


    便利店里寂静无声,花郁仍然低着头,后颈上的骨头突出又清晰。


    云锦没有说话,转身从收银台里离开。


    身侧的空气突然一凉,花郁薄薄的眼皮动了一下,下意识追寻她的身影。


    她没有走,她只是去了货架那里,拿了一堆吃的和饮料。


    花郁意识到她在做什么,心跳突然很快。


    “结账。”她把东西全都倒在收银台上。


    花郁喉结动了动,嘴巴干得厉害:“你其实不用……”


    “少废话,快点结账。”云锦打断他。


    花郁定定与她对视许久,确定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便低下头一样一样地扫码。


    她选的东西都很眼熟,似乎全在小胖子的篮子里见到过,只是比对方多了一包软糖。


    他一直盯着软糖看,云锦含笑解释:“我可不管你会不会咳嗽,我们就是要比他们多一点。”


    花郁握着扫码枪,手指渐渐颤抖。


    许久,他总算冷静下来,将商品全部录入电脑,一共是两百四十二块钱,多出的十二块是软糖钱。


    他看向她,眼睛通红:“242,刷卡还是现金?”


    “现金吧。”云锦递给他三张现金,等他接过去后慢悠悠开口,“不用找了,剩下的是小费。”


    今晚怎么了,总有人要给他小费。


    藏在口罩下的唇角偷偷扬了一下,又快速下坠。


    花郁刚想拒绝,风铃再次响起,他条件反射地看过去。


    是老板。


    花郁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有些狼狈地别开脸。


    “今晚生意怎么样啊?”老板笑呵呵地走进来。


    “还不错,”云锦看了花郁一眼,“他连开两个大单,还有人给他小费呢。”


    “这么厉害?”老板惊讶地看向花郁。


    花郁勉强笑笑,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口罩还没摘,抬了抬手又放弃了。


    “您怎么来了?”云锦问。


    老板挠挠头:“啊……我今晚闲着没事,就想来店里看看,顺便盘一下账,小花你回去吧,今晚我留下看店。”


    花郁还没来得及反应,云锦先笑了:“真的吗?那我们可走了啊。”


    “去吧去吧。”老板摆手催促。


    云锦道了声谢,用力拍了花郁一下。


    花郁本来还在走神,被打了之后茫然地看向她,一点脾气都没有。


    像只有气无力的小猫。


    “把账结了,跟我走。”云锦压低了音调,有种不允拒绝的霸道。


    花郁此刻脑子空空,闻言顺从地将两笔账都结算了,找回的零钱放在台面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又一次成了烫手山芋。


    云锦直接拿走,花郁的视线从钱上转移到她脸上,她一脸淡定:“这些钱刚好可以请我喝酒。”


    花郁抿了抿唇,想说你随便开瓶酒都好几万,这些零钱加起来也就一百多,怎么请你喝酒。


    二十分钟后,两人出现在附近的大排档上,云锦用他的钱点了两个小菜,要了一箱啤酒,刚才买的那袋零食,也被放在桌脚边。


    “要喝吗?”她笑问。


    花郁默不作声地启开酒瓶,把酒倒进劣质的塑料杯里,然后一饮而尽。


    这么喝,很容易醉的。


    云锦摇了摇头,却也没有阻止他。


    三杯酒下肚,花郁打了个嗝,心底累积的郁气似乎消散了些。


    他问:“你知道她是谁?”


    “你们的眼睛很像,不难猜。”云锦说。


    花郁点了点头,继续喝酒。


    半晌,他说:“她没认出我。”


    “这么多年没见了,没认出也很正常。”云锦接话。


    花郁却不认同:“可我认出她了。”


    “因为她是成年人啊,”云锦慢条斯理地解释,“成年人的变化无非是多几条皱纹,多几根白发,小孩子的变化却是翻天覆地,你不能这么比较。”


    花郁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还是忍不住郁闷:“你怎么能站在她那边。”


    真是熟悉的,无理取闹。


    云锦不废话,第一次举起酒杯:“我的错。”


    说完,一饮而尽。


    花郁心情好点了,继续低着头喝酒。


    又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来:“我没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你为什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连你朋友喜欢吃什么都调查了,难道不会调查你?”云锦反问。


    花郁嘴巴张了张,半天憋出一句:“变态……”


    “谢谢夸奖。”云锦坦然接受他的评价。


    花郁:“……”


    他默默喝了口酒,又一次看向云锦。


    “还有问题?”云锦问。


    花郁想说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


    云锦没再追问,因为她知道,这人只要喝了酒,就憋不住。


    果然。


    三分钟后,他:“你既然连她是谁都知道,那肯定也知道我来平城的原因吧。”


    “嗯,知道。”云锦点头。


    花郁眯起眼睛:“那你还敢跟我来往?”


    “为什么不敢?”云锦一脸无辜,“我只是单纯的想跟你发展一段不道德关系,又没打算跟你结婚,那些讨债的敢来找我麻烦,我分分钟报警。”


    花郁:“……”


    本来是想警告她离自己远点的,结果被她三言两语一搅合,他也有点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继续喝酒吧。


    箱子里的啤酒越来越少,小桌周围的空瓶子越来越多,云锦坐在桌前陪着他,没有再喝第二杯酒。


    当最后一瓶酒也被花郁喝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云锦心平气和地问:“可以回去了吗?”


    花郁神情微动,没有说话。


    云锦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


    花郁盯着她手上的戒指看了半晌,最后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云锦淡定收回手,揣进外套兜兜里往外走,花郁步伐漂浮地跟在她后面。


    晚上十点多,离开了热闹的夜市,拐进生活区那条路,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路灯昏暗,街道两边堆满了黄色的落叶。


    花郁踩着叶子慢慢往前走,每次抬头都能看到云锦挺直的脊背,和她手里那袋子零食。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却始终和他保持同样的距离,他慢下来,她也会慢下来,他快一点,她也会快一点。


    花郁无声笑笑,又想起刚才在便利店见到的那个女人。


    真是好多年没见了。


    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无数次幻想重逢的场景,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想这些事的时候越来越少,很偶尔的也会思考,就算是遇到了,他还能不能认出她。


    今天的事给了他答案。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能一眼认出她。


    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甚至比十五年前还要年轻,稍微胖了些,精气神更足,更体面,还有了新的儿子,一看就过得很好。


    挺好的。


    他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


    云锦走着走着突然觉得不对,一回头就看到他不知何时停下来了,蹲坐在路边的石沿上,抱着小腿将脸埋进双膝里。


    一难过就抱住自己的习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云锦心里叹息一声,在他旁边坐下。


    秋天的夜晚很冷,两个人紧紧挤着,才感觉稍微暖和点。


    花郁静静地埋着脸,不知过了多久才小小声说:“其实我不怪她。”


    云锦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


    花郁也不需要她说话,在主动开口之后,有些东西似乎就没那么难了。


    “我没有怪过她,”他又一次强调,声音很平静,“我们那样的家,我爸那样的人,她早就该走了,我也没想过打扰她,只是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很多年,我很想问问她……”


    话音戛然而止。


    云锦等了片刻,始终没等到后续,便主动提起:“问她什么?”


    似乎有些冷,花郁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一些。


    就在云锦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想问问她,当初走的时候,明知道华易跑出去赌博,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为什么还要在把我独自一人锁在家里,拒绝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


    那年他五岁,独自一人在房子里待了六天,被警察救出去时已经高烧到奄奄一息。


    他被送到医院,半梦半醒间听到幼儿园老师跟警察叔叔的沟通,才知道华易还没回来,老师一直联系不上家长才选择报警。


    不对,期间是联系到她一次的,但她不肯说他在哪,只是让老师去找华易,然后电话就再也打不通了。


    “我想不通……”


    花郁的声音有些哽咽,却还在强压着情绪。


    他又静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她,眼睛比之前还红。


    “你帮我问问她好不好?”


    “好。”云锦答应。


    花郁笑了一声,觉得她答应得莫名其妙:“你又不认识她,怎么问。”


    云锦没有说话,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在他的头上。


    浅淡的熟悉的香味渐渐将他包裹,驱散了秋夜寒凉的空气,也为他打造了独一无二的安全屋。


    花郁倏然放松了身体,任由情绪在小小的天地里失控。


    云锦没有打扰他,只是默默陪着,直到身边人重新变得安静,她才轻轻掀开衣服一角。


    他睡着了。


    脸微微侧着,枕着自己的膝盖,睡得很安宁,此刻世界上最小的湖泊,存在于花郁的眼窝。


    大概是衣服被掀开,有凉凉的空气挤进去,他轻哼着动了动,湖水便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云锦放下衣角,低头给刘壮壮发了条消息。


    刘壮壮骑着车赶来的时候,花郁已经醒了,呆呆地坐在云锦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刘壮壮一看到他,就忍不住问:“鼻尖怎么这么红,眼睛也红,你是不是……”哭过?


    “我不是!”花郁立刻打断。


    刘壮壮一脸乖巧:“我还没问完呢。”


    “什么都不是。”花郁语气硬邦邦。


    刘壮壮啧了一声,还想再说什么,云锦出言解释:“因为太冷了。”


    刘壮壮觉得不是,但云姐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于是没再说话。


    云锦叫刘壮壮过来,本来是想和他一起把花郁扛回家,没想到他还没来花郁就醒了,看起来也算清醒,于是放弃打车,三个人两辆电动车,骑着就回去了。


    只是这一次,是云锦骑车,花郁坐在后面。


    小小的电动车本就局促,花郁长手长脚的坐在后面更是挤得厉害,但他乖乖的坐着不动,怀里还抱着一大袋零食。


    一旁的刘壮壮:哦呵。


    因为云锦精心编制的谎言,现在刘壮壮和花郁都住在她租的房子里。


    房子很大,客房也有几间,足够他们住的。云锦目送他们进门,自己则在门口停了下来。


    花郁若有所觉地回头,对上她的视线后意识到什么,心脏再次变得像石头一样沉。


    “我有点事,今晚不回来了。”她说。


    花郁没问她做什么去,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云锦噙着笑:“早点睡。”


    说完,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花郁看着她的背影,口唇好像蒙了一层薄膜,明明呼吸还在继续,却莫名有种窒息感。


    那座小小的安全屋,最终还是消失在电梯口。


    “傻站着干嘛呢?”刘壮壮见他一直没进屋,不放心地走出来,“云姐呢?”


    “走了。”花郁回答。


    刘壮壮:“走了?去哪了?”


    “去找她老公了。”花郁垂着眼眸,视线恰好能看到零食袋里最面那袋糖。


    今天真是糟糕透顶。


    刘壮壮张了张嘴,试图安慰:“找就找吧,反正你也不喜欢她。”


    花郁看了他一眼,抱着吃的回屋了。


    还等着他分享零食的刘壮壮:“……”


    云锦本来是想等他们睡着了,就在自己房间进行时空穿梭的,但思量再三还是放弃了。


    虽然她相信他们是有分寸的人,未经允许不会擅自进入她的房间,但难保他们在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声时,不会因为担心冲进屋里,如果恰好撞上她穿回来的现场,那就真是灾难性事故了。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小区附近的酒店,定好房间后挂上请勿打扰的标签,习惯性地进入浴室。


    晚上十一点五十,她回到家里,打开灯就看到华程蜷在沙发一角,一张脸埋在膝盖里睡得正沉。


    云锦走到沙发前,直接坐在茶几上看他。


    睡梦中的华程察觉到什么,闷哼着睁开眼睛。


    视线渐渐聚焦,看清对面的人是谁后,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倾身向前,将她扯到沙发上抱住。


    沙发又宽又大,但挤了两个人的时候还是会拥挤,肢体相互交缠,渐渐打成一个死结,无限地贴紧对方。


    舒服了。


    华程长舒一口气,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怎么会。”


    华程无声地扬了扬唇角,闭着眼睛道:“好想你。”


    “我走了不到48小时。”云锦提醒。


    华程:“那也想你。”


    云锦抚上他的后背,无名指上的戒指凉凉的,在他皮肤上留下看不见的拖痕。


    一夜好梦。


    翌日一早,八点半,华程准时把云锦叫醒。


    “洗漱,换衣服,吃饭。”他穿着睡衣系着围裙,站在床边像个田螺姑娘。


    云锦困倦地翻个身,示意他把自己的包拿过来。


    “昨天那个包?”华程一边问,一边往外走。


    一分钟后,他把包拿了上来。


    云锦已经彻底清醒,坐在床上接过包,从里面翻出几张照片。


    她翻照片的时候,华程一直往里头偷瞄,瞄着瞄着就看到一部堪比古董的手机。


    这玩意儿闲鱼都卖不掉,转转都不肯回收,又是那个小垃圾送的?


    他思想正开叉,云锦突然把照片递给他:“他们是当初一直缠着你不放的那群人吗?”


    华程回神,看到照片后愣了愣:“你怎么有他们的照片?”


    “是吗?”云锦又问一遍。


    华程点了点头:“是。”


    照片上的人和十几年前一样,应该是老照片,但看着照片又是新的,连压痕都没有……


    “照片哪来的?”他又问一遍。


    云锦把照片放回包里:“这两天出差的时候,遇到了你老家那边的人,聊到你当初的事,他在网上找给我看的。”


    华程不疑有他:“是很久之前的照片吧,我看上面的建筑有点眼熟,好像是老城区没有拆迁前的样子。”


    “嗯。”


    华程失笑:“所以你把这些照片洗出来干嘛,打小人吗?”


    云锦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华程惊讶:“真的啊?”


    云锦还是不说话,但眼神让他心惊。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独自在家疯了两天的华程在亲老婆面前,就像个误入疯批圈的弟弟,手忙脚乱地把人搂到怀里哄。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而且他们也没占到太多便宜,自己人受伤好几个不说,为了平息这件事,还把债务跟我一笔勾销了,我也算因祸得福。”


    反复受伤导致脑部病变,算什么因祸得福。


    云锦挣扎着从他怀里钻出来:“早餐做了什么?”


    “不至于不至……嗯?”她的话题转得太快,华程难得有点跟不上趟。


    云锦:“饿了。”


    “黄油面包,喜欢吗?”华程立刻回应。


    云锦点头:“喜欢。”


    华程:“那赶紧起床。”


    云锦再次点头。


    见她不再纠结以前的事,华程默默擦了一下冷汗。


    吃过早饭,云锦去上班,华程把人送到车上。


    他扶着车门,斟酌开口:“中午……”


    云锦:“我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回来接你。”


    华程笑笑:“好。”


    商量好了,云锦开车离开,华程哼着小曲儿回家,一扭头看到刘壮站在阴暗角落默默注视他。


    “……干嘛呢?”华程立正。


    刘壮冷笑一声:“周末两天没着家,被媳妇儿赶出来了。”


    结果一出车库,就看到某人正在跟云锦黏糊。


    华程啊了一声,面露歉意:“你先来我家待着吧,但午饭你得自己解决,我今天要跟我老婆出去一趟。”


    “……滚吧你。”


    华程立刻滚了。


    一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云锦推了一个会议,提前回家接华程,在十一点半之前赶到了孙兰名下的餐厅。


    孙总这么多年的习惯,但凡和儿子吃饭,必定包场,哪怕她只用得着一间包厢。


    看着空荡荡的餐厅,以及排列两队表示欢迎的服务员,华程轻轻叹了声气:“我妈真是越来越浮夸了。”


    他只是随口吐槽一句,就像在谈论天气。


    云锦看向他,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任何好或不好的情绪。


    因为她回到2013年,改变了一些事,导致花郁在昨晚见到了孙兰,而在华程的版本里,他在二十七岁那年才和孙兰重逢。


    那会儿的他已经创立云程科技,是平城远近闻名的商业新贵,他们在觥筹交错的酒会上相见,衣着光鲜,举止体面。


    在孙兰的试探下,华程大方承认他们的关系,拥抱过后,从此恢复联系。


    ‘重逢’二字,对于不同的年纪和不同的际遇,似乎有着不同的意义和重量。


    当时的他虽然在回家后,也生出一些惆怅,但更多的还是云程科技更上一层楼的兴奋。


    云锦见他接受良好,便也没有过多追问,现在看着他,想起花郁眼窝里那一汪湖泊,她突然很想问问他,在认识她以后,在很成熟的年纪,是否为母亲流过眼泪。


    “怎么一直看我?”华程笑问。


    云锦回神:“不能看吗?”


    “当然能,”华程眸色缱绻,“我巴不得你能一辈子看着我,只看我。”


    说完,想起自己的病,又突然生出后悔。


    他怎么能像以前一样,轻易说出那三个字。


    他在暗恼自己的不过脑子,云锦却没想太多,带着他往包厢走。


    孙兰已经到了,同样在餐厅包厢里的还有她第二个儿子,曹念安。


    昔日横冲直撞的小胖子,已经长成了戴着眼镜的斯文成年人,看到华程和云锦后礼貌起身:“哥,嫂子。”


    华程和云锦朝他点了点头,同时看向主位上的孙兰。


    “妈。”


    “妈。”


    孙兰看到云锦眉头皱了一下,却还是温声招呼:“坐吧。”


    华程答应一声,拉着云锦坐下了。


    “妈,”华程拿起水壶,倒了杯水推到云锦面前,“你叫我们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想问你。”孙兰说完这句话,眼圈渐渐红了。


    华程猜到她想问什么了,无奈一笑:“是不是冯叔告诉你的?”


    “他如果不说,你还要瞒我多久?”孙兰反问。


    华程叹了声气:“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怕这件事爆出来,会影响云程的股价,所以才一拖再拖。”


    “你是怕影响股价,还是怕影响云锦?”孙兰冷声反问。


    被点名的云锦一脸淡定。


    华程笑笑:“云锦刚接任CEO,如果我的病情这时候爆出,确实会给她带来一点麻烦,但我相信她可以应付。”


    “说得好听,她要是真能应付,你也不会……”


    “妈,喝水。”华程含笑打断。


    孙兰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旁边的曹念安忙道:“妈,餐厅今天的桃胶还不错,给你和嫂子一人来一份吧。”


    孙兰皱着眉头看向他,曹念安偷偷在桌下做了一个求饶的手势,她只能压下脾气。


    包厢里的空气略微安静,曹念安刚松一口气,就听到孙兰说:“念安,你和你哥去催催菜。”


    摆明了要跟云锦单聊。


    曹念安愣了愣,抬头看向华程。


    华程唇角仍挂着笑,只是眼神淡了几分。


    “哥。”曹念安小声叫他。


    他仍坐着不动。


    坐惯了谈判桌的人,再大的场面也不是没见过,周身的气压如果不刻意收敛,一个人也能营造出腥风血雨的气势。


    气氛有些僵硬,孙兰的脸色比气氛还僵硬。


    曹念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求助地看向云锦。


    云锦淡定拍了拍华程:“去吧。”


    华程抿了抿唇,走了,曹念安赶紧跟上。


    包厢里只剩下孙兰和云锦两个人,房门一关上,孙兰就立刻开口:“我今天本来只想见见华程,但既然你跟来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云锦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和她对视:“您说。”


    “华程的病这么严重,应该已经立遗嘱了吧,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打算把全部财产都交给你?”孙兰问。


    云锦:“我们没聊过这方面的事。”


    孙兰嗤了一声。


    她对这个儿媳一向不喜欢,但碍于自己并未尽到过做母亲的责任,加上华程护得太紧,她不想跟儿子闹僵,所以这么多年只能相安无事。


    但现在不同了,她的儿子命不久矣,她必须得站出来了。


    “我问你这些,不是要跟你抢财产,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孙兰直直看着她的眼睛,“华程把一切都留给了你,还为你做了这么多事,你就不打算为他做点什么吗?”


    云锦想了一下,说:“我在给他治病。”


    孙兰冷笑:“医生都没办法的事,你又能做什么。”


    “那您希望我为他做什么?”云锦反问。


    孙兰:“给他生个孩子。”


    云锦一顿,抬头看向她。


    “我知道你身体功能健全,只是华程心疼你,才一直没要孩子,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男孩女孩都无所谓,我只求你给他留一个后代,你如果不想养,那就交给我来养,我一半的财产也会留给……”


    “抱歉,不行,”云锦温声打断,“我们两个没有做父母的打算。”


    孙兰沉默良久,嘲讽:“你真自私。”


    云锦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评判自己,心里没有一丝波动。


    孙兰却不肯就此罢休:“你以为有华程的遗嘱,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你这么舒服,你要么给他生个孩子,要么一辈子给他守着,否则我会……”


    云锦:“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她神情淡定,对自己的狠话完全不接招,孙兰一阵憋闷,但考虑到华程快回来了,还是不情愿地点头:“你说。”


    云锦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当初你离开时,明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无法独立生存,为什么还要将他一个人锁在家里?”


    孙兰愕然看向她,保养精细的脸上一片苍白,喉咙里发出陈旧的声音,却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许久,她颤声开口:“是华程……跟你说的?”


    云锦没有否认。


    孙兰深吸一口气,眼睛里隐有泪光。


    许久,她哑声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报复华易……”


    报复他不负责任,报复他只会赌博,报复他丢下他们娘俩不管不顾,所以走的时候拒绝把华程的行踪告知任何人。


    她太年轻了,被生活逼得近乎绝望,甚至想到华易回家后看到死掉的儿子有多痛苦,都会觉得快意。


    华程与她重逢时,已经是成功的商业新贵,母子相认的过程顺利又平静,她以为那段过去早就被他遗忘,却没想到会在云锦口中再次听到。


    当初的阴暗心理被猝不及防地摊开,孙兰从道德的神坛跌落,痛苦地捂住了脸。


    云锦看着她这副模样,心情倒是平静。


    这个问题过于简单,花郁未必不知道答案,只是他太年轻,对孙兰还有期待,才会渴望得到不同于他内心里的那个答案。


    而华程未必不想问,只是年岁渐长,身边又有了更重要的人和事,过去抓着不放的东西,在某个时间段突然变得无关紧要。


    不是释然,而是算了。


    可云锦不想就这么算了,并非报复,也不是埋怨。


    她只是想让孙兰知道,花郁华程也曾为她蓄起过小小的湖泊。


    也许还不止一个。


    该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云锦看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两分钟了,快到华程的极限了。


    她再次和孙兰对视,友善提醒:“妈,笑一下,不要影响午餐的氛围。”


    孙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第33章


    包厢外,华程第十次看表。


    曹念安面色讪讪:“哥,我们出来还没有一分钟。”


    “最多两分钟,两分钟后我会推门进去。”华程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语气温和,但周身明显充斥着不耐烦的气息。


    曹念安无言半晌,道:“其实嫂子不会吃亏的。”


    华程看向他。


    “你知道的,”一边是亲妈,一边是亲嫂子,曹念安尽可能含蓄,“妈在嫂子面前,就是个战斗力为零的渣渣。”


    华程沉默片刻,嘲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


    “她不会吃亏,不代表别人可以不友好。”华程说完,直接推门进去。


    屋里的两个女人同时看过来,一个端着杯子,让他给自己再倒一杯,一个眼圈红红,看到他后闪躲地别开脸。


    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曹念安无奈地看向华程,无声说:你看吧。


    华程唇角熟练地挂上社交微笑,大步走到云锦旁边坐下:“聊了什么?”


    “没什么。”


    “闲聊。”


    云锦和孙兰同时开口。


    见她们不愿多说,华程也没有勉强,只是拿起水壶给云锦重倒了一杯水。


    “妈,你要吗?”华程问。


    孙兰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我来吧。”曹念安主动去接水壶。


    虽然不知道分开的两分钟里,包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接下来的一顿饭,吃得很是平和。


    餐厅的菜量小,四个人点了十二道菜,菜单是孙兰亲自决定,菜上齐后,云锦沉默地看了一圈,微微颔首。


    孙兰见状,顿时松了口气。


    她现在这么紧张,不是因为云锦刚才戳她痛脚,而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还记得她第一次请华程吃饭,因为不清楚他长大后的口味,又不好意思问,便按照他五岁之前的喜好准备的,结果他那一餐没吃太饱,回家之后又补了一顿。


    云锦知道后,就给她发了一张A4纸那么大的喜好和忌口,之后他每次赴宴都会陪同,一旦她做的不够用心,短时间内就别想再约他第二次。


    自己缺席华程的人生太久,等再次出现时,云锦已经成为华程的第一话事人,华程无条件听从她的吩咐,她如果愿意,甚至可以让华程一辈子都不见自己这个亲生母亲。


    所以即便不喜欢这个儿媳,她也不敢暴露太多情绪,刚才支开华程要云锦生孩子,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


    结果呢,还被云锦反将一军,再无心力折腾。


    “这个鱼很不错,华程你尝尝。”孙兰按停电动桌。


    华程道了声谢,给自己夹了一点边角尝尝,觉得味道不错,就挖了最好的一块放到云锦碗里。


    孙兰眼皮跳了一下,憋屈地继续吃饭。曹念安默默摇了摇头,安慰地给她倒了杯茶。


    一顿饭吃得孙兰没滋没味,华程和云锦倒是吃的挺饱,吃完饭就起身提出告辞。


    孙兰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摆摆手:“回去吧,路上慢点。”


    华程含笑答应,拉着云锦往外走,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


    云锦抬眸看向他。


    “我想跟妈单独聊几句。”知道云锦不喜欢自己和孙兰单独相处,华程先征求她的意见。


    云锦扫了孙兰一眼,孙兰立刻挺直脊背,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明显,又有点没面子的塌下腰。


    云锦倒没什么反应,视线在她身上短暂停留01秒,又一次看向华程,华程立刻晃了晃她的手。


    云锦抽出手:“我在外面等你。”


    “谢谢老婆。”华程立刻笑弯了眼睛。


    简直没眼看,孙兰别开脸。


    云锦走了,华程重回桌前坐下,视线不经意地落在曹念安身上。


    “……我现在就走。”曹念安相当识趣,抄起自己的外套就跑了。


    房门重新关上,包厢里再次恢复安静。


    “你想问我刚才跟云锦聊了什么?”孙兰塌着眼皮,语气半死不活的,“我让她给你留个后代,她不乐意,我就威胁她两句,然后她就开始质问我,当初抛下你之后,为什么拒绝把你被我关在家里的事告诉任何人。”


    华程猜到她会跟云锦说什么了,因此听她提起时并未觉得惊讶,反而是听到最后一句,才明显地愣了愣。


    这个疑问,曾贯穿他大半个人生,然后在突然的某一天,他就再也没有想起过。


    他不是一个喜欢诉苦的人,更不想让云锦分担自己的那份沉重,所以非常确定自己没跟云锦提起过。


    那云锦怎么……


    “华程,华程?”


    孙兰的声音将华程拉回现实,华程的视线重新聚焦,脸上的笑看不出丝毫破绽:“我们没打算要孩子,你以后别再跟她说那些话了。”


    至于云锦质问她的事,他绝口不提。


    孙兰早就习惯了,沉着脸转移话题:“你特意留下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是,还有一件事找你。”


    华程说完,手机突然响了,他朝孙兰点了点头,征得同意后接通电话。


    “嗯,对,203,你过来吧。”


    说完,他挂掉电话,重新看向孙兰:“我想请您签一份文件。”


    孙兰愣了愣:“什么文件?”


    五分钟后,她脸色铁青地将文件拍在桌子上。


    “华程,你什么意思!”


    华程赶紧绕过去帮她拍背:“妈你冷静一点,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未雨绸缪……”


    “你就是这么未雨绸缪的?”孙兰气得浑身发抖,“我告诉你华程,我不稀罕你的钱,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可以配合你签署放弃继承的协议,但你不能这么羞辱我!”


    华程耐心解释:“我知道你不稀罕我的钱,这不是怕我走了之后,你哪天突发奇想,以我亲生母亲的身份找云锦麻烦么。”


    “所以你让我签什么未尽到抚养责任的自认书?”孙兰眼睛都红了,“你要我亲手送一个把柄给云锦?”


    华程笑笑:“这份文件是没有法律效应的。”


    “我当然知道没有法律效应!”孙兰语气激烈,“可如果有一天她把这份文件爆出来,我还怎么做人!”


    平城的圈子总共就这么大,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有一些不好的流言,可没有哪个是白纸黑字写出来、还经由本人签字确认的。


    一旦爆出来,那就是社会性死亡,她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


    华程理解孙兰的顾虑,但这也是他想让她签字的原因:“只要你不去找她的麻烦,这份文件就永远不会曝光,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可以让她签个补充协议。”


    “你都死了……”提到‘死’字,孙兰呼吸一颤,突然没那么愤怒了,“你都死了,我还找她麻烦干嘛?”


    “真不会找?”华程眉头轻挑,“到时候你儿子在坟里埋着,她在外面吃香喝辣,你也不找?”


    孙兰:“不找!”


    华程:“我死了没多久,她就开始谈恋爱,你也不找?”


    孙兰:“……不找。”


    华程:“她让别的男人住进我们的婚房,花我们俩一起挣的钱,把我的东西全都丢出去,仿佛我从未存在过,你也不找?”


    孙兰忍无可忍:“你把一切都留给她了,她要是敢这么过分,我就……”


    话没说完,对上华程的视线,她突然哑了。


    华程叹了声气:“所以啊,这份文件你得签。”


    云程科技创立以来,经历过无数的舆论战,他可太清楚这个世界的多重标准了。


    孙兰作为只养了他五年的母亲,在世人眼中是不负责的、失败的,可跟继承了他全部财产的云锦一比,又天然的有了道德优势。


    他能想到自己走后,如果云锦没有表现出符合她期待的悲伤,又或者太早的暴露新恋情,她作为道德高地上的人,只要出来哭诉一番,就能给云锦带来多少麻烦。


    他知道云锦不会惧怕这些麻烦,也相信她可以处理得很好,但如果可以提前扼杀,为什么不呢?


    只要孙兰签了这份文件,只要她签了……


    哪怕是为了自己和夫家的体面,她也不会公开指摘云锦,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哪天受人挑拨,发表了偏激的言论,只要云锦拿出文件,也可以轻易将舆论压力转嫁。


    “妈,我知道这么做对你很过分,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华程叹了声气,发现自从生病以后,越来越会道德绑架了,“你也不想我到咽气那一刻还在担心吧?”


    孙兰嘴唇颤了颤,说不出话来。


    “妈……”华程无奈地看着她。


    重逢以来,他们之间一直客套得像陌生人,他还是第一次用这么柔软的眼神看她。


    孙兰看着他清瘦的脸颊,眼中渐渐泛泪:“行,我签。”


    华程顿时松了口气,殷勤地将文件翻到签字页。


    孙兰低着头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又从包里掏出私印盖了戳。


    “现在你满意了吧?”孙兰硬邦邦地问。


    华程笑得开朗:“满意了,谢谢妈。”


    孙兰白了他一眼:“是不是云锦让你这么做的?”


    “不是,是我自己。”华程解释。


    孙兰不信:“得了吧,我抛下你走了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怨我,你爸给你留了那么大一个烂摊子,你还年年回去给他上坟,外人看你多厉害多难相处,我还不知道你吗?就是一个心软到没有底线的小混球,如果不是云锦指使你,你怎么可能来逼我签字。”


    知道她又犯婆婆的通病了,华程笑道:“真的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你坚决不肯签,我就只能留视频信了,只是这样做的话恐怕会更伤你的心,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说服你签字比较好。”


    他留的视频信能是什么内容,不用想也知道,一旦将来发生舆论战,只怕云锦什么都不用做,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与云锦相反的,则是自己。


    孙兰即便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比不过云锦的一根手指,可这一刻仍然被震到了:“你怎么……”


    “我的时间不多,能做的事情更是有限,”华程叹了声气,眉眼清浅,“有时候确实会激进点,愚蠢点,杞人忧天点,妈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孙兰别开脸,匆匆擦了一下眼角。


    包厢外,云锦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快二十分钟了。


    刚才华程的助理来过,送了一份文件就走了,之后包厢里就没再有人出来。


    注意到云锦在看手机,曹念安坐立难安:“那什么……嫂子,我去催催他们。”


    “不用,”云锦叫住他,“让他们聊吧。”


    曹念安打哈哈:“也不知道在聊什么,竟然聊了这么久。”


    云锦没说话,端正地站在那里。


    曹念安压力很大。


    从第一次见面起,他就很怕这个嫂子,话都不敢多说几句,现在要他跟她单独相处,他简直想找根绳子表演用脖子荡秋千。


    好在没有煎熬太久,二人世界突然多了第三个人。


    “云锦?”


    云锦和曹念安循声看去,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狐疑地盯着云锦,看了半天后恍然:“真的是你啊。”


    云锦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女人,一时没有说话。


    曹念安立刻抓住机会:“嫂子,这是你朋友啊,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


    说完,落荒而逃。


    薛红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又重新看向云锦:“你是云锦吧?之前我在新闻里看到你代表云程科技发言的时候,还觉得震惊来着,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


    说完,她突然停顿了一下,嗤笑。


    “花郁倒是变了一点……不对,他现在叫华程是吧,真没想到当初在酒吧卖笑的男人,竟然能混成上市公司的老板,真是人不可貌相。”


    面对她带了点恶意的调侃,云锦神色淡定:“抱歉,我不认识你。”


    “你不认识我?”薛红挑眉,“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当年我可差点用了你的男人。”


    云锦顿了顿,眼睛里闪现一丝真实的疑惑,像是努力回忆无果。


    她这副样子,看得薛红怒火中烧,但转念一想,她不记得自己才是正常的。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如果不是花郁和云锦的脸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她也不会时隔几年在电视上看到时,一眼认出他们。


    薛红平复一下心情,正要跟她进一步叙旧,餐厅经理就匆匆赶来了。


    “抱歉女士,我们餐厅今天被包场了,您如果需要用餐的话,还请下次再来。”


    薛红白了经理一眼,还想跟云锦说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索性就离开了。


    云锦看着她落拓的背影直到消失,神情才渐渐凝重。


    她掏出手机,搜索皇家酒吧,很快跳出一堆消息,其中一条是2013年九月被同行举报,经调查确认有违法行为,永久闭店。


    云锦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拨通了蓝莉的电话。


    蓝莉正趴在床上追剧,听到手机响随意接通:“干嘛?”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皇家酒吧吗?”云锦问。


    做律师最重要的一条品质就是记忆力得好,尤其是做到蓝莉这个级别的,虽然当初只是随口一提,但她记忆犹新。


    “记得啊,不是倒闭了吗?”蓝莉不懂她为什么突然问起。


    云锦:“你当时说它倒闭快十年了,意思就是还不到十年,也就是说,是2015年之后倒闭的?”


    蓝莉皱眉:“你记错了吧,我记得倒闭十二年了啊。”


    “你当时说的是不到十年。”云锦提醒。


    “不可能,肯定是十二年,”蓝莉一边反驳,一边用平板调出酒吧信息,“我就说我没记错吧,2013年倒闭的,到现在十二年了,你……”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挂断。


    蓝莉不明所以,继续追剧。


    餐厅里,云锦靠在墙上陷入沉思。


    华程出来时,就看到她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


    听到他的笑声,云锦回神,下一秒和他对上视线。


    “华程。”她叫他。


    华程点头:“怎么了?”


    云锦:“你二十岁那年,从薛红那里逃出来之后,落水了吗?”


    华程一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回答我。”


    华程点头:“落水了啊,我跟胖哥跳到水里,差点淹死。”


    云锦盯着他看了许久,确定他没有撒谎。


    她把同样的问题编辑成短信发给刘壮,得到了同样的回答。


    在没有被她改变的过去里,刘壮和华程在逃出酒店后,确实跳进了水里。


    而在她已经改变的过去里,他们不仅没有落水,还没有受伤。


    这就很有意思了。


    连蓝莉都受到了蝴蝶效应的影响,为什么刘壮和华程还是原版的记忆?


    “老婆,你怎么了啊?”华程语露担心。


    云锦回神,和他对视片刻后扬唇:“没什么。”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目前来说影响不大。


    而且,快结束了。


    华程见她不想说,便也没有勉强,献宝一样挥了挥手里的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吗?”


    云锦扫了一眼,不感兴趣:“我得去公司了,让曹念安送你回家吧。”


    华程一顿:“现在就去?不回家睡个午觉吗?”


    “不睡了,还有事。”云锦转身便要离开。


    华程突然抓住她的手。


    云锦眼眸微动,看向他。


    “……你整个周末都没回来,”华程勉强扯出一分笑意,“今天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云锦静了静,拂开他的手:“我尽量早点下班。”


    说完,她不再看他,直接走了。


    华程沉默片刻,低头看向手里的文件,整个人都陷入安静的氛围。


    曹念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清了清嗓子道:“哥,嫂子让我送你回家。”


    “不回家,”华程收敛情绪,“送我去个地方。”


    曹念安:“?”


    云锦没回公司,开着车走出一段距离后,随便找了间酒店时空穿梭。


    回到2013的酒店后,她立刻给小吴发消息,确认了照片上那些人的身份。


    小吴很快回了电话来:“云姐。”


    “怎么?”


    “我们的人去了惠县,打听到一点消息,电话里说不清楚,您现在在哪呢?我过去找您。”


    云锦报了酒店的地址。


    “我就在这儿附近呢!您等着,我五分钟就到。”


    云锦答应一声,挂断电话后换上2013年的衣服,去楼下前台多续了两天房费,顺便等小吴过来。


    小吴很快就来了,站在酒店大门口东张西望,云锦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花郁就是这时候经过的。


    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他猛地拧紧了电动车的刹车,整个人都因为惯性往前倾了倾,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小吴看到云锦后就立刻跑了进来:“云姐,我跟你说……”


    “走吧,有什么话上去说。”云锦打断他。


    小吴答应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工作日的下午,酒店里没什么人,两个人穿过空旷的大厅,走到了电梯门口。


    小吴按开电梯先一步进去,云锦正要跟上时,身后突然传来花郁的声音:“云锦!”


    云锦停步,扭头就看到了他。


    他应该是从外面跑进来的,呼吸很急促,漂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云锦问。


    花郁盯着她看了半晌,呼吸仍然不稳:“这句话该我问你吧?”


    “哦,我有点事。”


    电梯门关上,又被小吴摁开:“云姐,要不我上去等你?”


    “不用,”云锦说完,再次看向花郁,“没什么事的话你先回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说完,就直接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慢阖上,即将紧闭的瞬间,一只修长的手突然伸进来,强行挡开了门。


    电梯里的云锦抬头,对上一双隐匿着沉沉夜色的双眼。


    云锦:“怎么了?”


    花郁喉结滚了滚,半天才问:“你什么事?”


    云锦失笑:“你什么时候对别人的事也这么感兴趣了?”


    “……问问也不行?”花郁反问。


    “行,怎么不行,”云锦拨开他扶着门的手,“但我拒绝回答。”


    花郁:“……”


    见他还僵站着不动,云锦问:“今天不上班吗?”


    要上的。


    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了:“不该我值班,所以你要是有事,我可以……”


    “那回去好好休息吧,晚上还得熬夜。”云锦打断他。


    花郁嘴唇动了动,突然说不出话了。


    云锦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但因为急着和小吴聊那些人的事,还是故作不知的按了关门键。


    电梯门彻底关上,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跳转,电梯里隐约传出对话声。


    “他好像是昨天的便利店店员。”


    “嗯。”


    “原来你们认识啊,我说他怎么……”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但花郁可以想到那个男人提到自己时,言辞里的轻佻和不屑。


    也不知道云锦是含笑附和,还是会严肃打断。


    应该是前者吧。


    她走得太果断,抛下他如同抛下一片轻飘飘的垃圾。


    围猎酒吧服务员的游戏终于玩腻了吗?突然发现他是个很没意思的人了吗?对他的兴趣彻底消失了吗?


    花郁嘴唇微张,呼吸清浅又急促,整个人便陷入一种空白的荒诞里。


    他怔怔站在原地,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浮现刘壮壮之前说过的话。


    “小三的名分也是名分啊,当小三总比当小四强,当小四总比当小五强……”


    如果他跟她确认了关系,她今天就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跟别人走进电梯。


    如果他们有关系……


    花郁死死掐住手心,警告自己冷静一点,不要犯贱。


    当第三者是要下地狱的。


    2025,同一家集团名下的酒店。


    刘壮站在大厅里,给华程发消息:我到了,你在哪?


    华程:1034。


    刘壮啧了一声,揣好手机上了电梯。


    电梯上行时,他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首先,他因为被老婆赶出家门,无奈在华程和云锦的婚房里待了一上午。


    然后,他刚才解决完午饭,觉得太无聊了,所以给华程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回来。


    最后,华程给了他酒店地址,说自己在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鉴于华程最近的不稳定程度,他思来想去,还是来了。


    总之就是上辈子杀人放火,这辈子才跟那个不省心的东西做朋友。


    刘壮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等电梯到了十楼后往外走。


    这家酒店的隐私性很好,再加上华程特意包场,整个十楼就只有一间房在正常使用。


    1034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里面隐约有声音传出,刘壮推门进去,一只脚刚迈进去,就被浓郁的香薰味扑了满脸。


    他被呛得连连咳嗽:“华程你又搞什……”


    “嘘,”华程盘腿坐在沙发上,警告地看他一眼,“别说话。”


    刘壮不明所以,下一秒就看到他对面还有个……印第安野人?


    野人看都不看他一眼,一边往华程身上丢糯米,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刘壮无言半晌,再看房间里,到处都是香薰蜡烛、符纸、塔罗牌。


    不儿……印第安野人,糯米,蜡烛,符纸,塔罗……


    要素是不是太齐全了点?


    刘壮感觉自己好像进了什么大型邪教现场,关上门默默走到华程身边。


    “……这是干嘛呢?”他低声问。


    华程挽上他的胳膊:“这不是你给我介绍的灵媒吗?”


    刘壮一愣,突然想起自己在初初知道他生病的消息时,是收集过一本灵媒信息的册子给华程。


    他当时想的是,如果现代科学救不了华程,那就试一试玄学。


    他也是没办法了才会这么做,将册子交给华程时,他心里也明白,一旦华程采用了这个办法,就意味着身体已经到了末路,只能最后一搏。


    虽然一直知道华程的病情凶险,可真到了这一天,刘壮的心脏还是疼得仿佛撕裂一般,整个人都开始颤抖。


    朋友可能会死的阴影,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笼罩。


    华程没注意到他的颤抖,只是一边观察对面的印第安野人,一边跟刘壮介绍:“我查了一下,这个人是那群灵媒里最厉害的,有了他帮忙,不信找不到那个小垃圾。”


    “就真的没有别的办……嗯?小垃圾?”刘壮面露茫然。


    华程:“是啊。”


    “……什么意思?”刘壮刚经历一场巨大的悲痛,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华程嫌弃他的迟钝:“还能什么意思,我们那么科学的蹲人方式都找不到他,说明科学的方法没用,干脆试试灵媒,你放心吧,我隐瞒了云锦的身份,也签了保密协议,不会……”


    泰山压顶!


    华程一声惨叫,震惊抬头:“你干嘛!”


    “老子弄死你个不省心的!”刘壮咬牙切齿。


    华程被压得嗷嗷叫唤,两个人直接打成一团。


    灵媒抓起糯米往俩人身上砸,好好的糯米不知道怎么回事,仿佛掺了石子一般硬,砸得两人大呼小叫东躲西藏。


    一分钟后,华程和刘壮乱糟糟的,各自占据沙发一角。


    老实了。


    灵媒归位,双手虔诚合十看向华程:“太奇怪了,你要找的这个人,不管是磁场、命格、星象,都与你高度契合,仿若一人。”


    “……什么意思?”刘壮靠进沙发,小小声,“听不懂啊。”


    华程:“意思是说那个小垃圾模仿我。”


    “替身文学啊,”因为有个爱看小说的闺女,刘壮秒懂,“你还没死呢,云锦就搞这套?”


    华程:“你少胡说。”


    刘壮:“不是你说的?”


    华程:“我什么时候说的?”


    刘壮:“你刚才……”


    “你们能不能尊重我点?”灵媒无语打断。


    华程和刘壮微微一笑,以示礼貌。


    灵媒冷着脸,又说了一堆玄而又玄的东西,华程和刘壮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到了同一个信息:听不懂。


    眼看他又要抓糯米了,华程赶紧说:“我不在乎那个人是什么身份跟我像不像,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在哪,我要找他。”


    “对对对,我们要找他。”刘壮赶紧点头。


    灵媒看了二人一眼,皱眉:“哪那么容易找……”


    话没说完,华程拍出两捆现金。


    灵媒左手抓着塔罗牌,右手拈指掐算,中西合璧加大马力,最后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有结果了。”


    华程和刘壮同时坐直,表示洗耳恭听。


    在二人期待的氛围中,灵媒闭上眼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刘壮:“……你中文还挺好。”


    灵媒睁眼:“我是中国人。”


    华程:“噗。”


    刘壮对他死亡凝视。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华程赶紧严肃脸,“大师,你说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什么意思?”


    灵媒不语,只是定定盯着他看。


    华程眨了眨眼睛,沉默许久后,默默看向房间里他和灵媒之外的唯一一人。


    刘壮:“……”


    第34章


    华程和刘壮勾肩搭背地从酒店出来时,身上的衣服早已经变得像咸菜一样,相当的不体面。


    直到上了车,刘壮还在感慨:“那小子看着瘦,怎么打架这么厉害,我们两个联手竟然没占到便宜。”


    “肯定是招摇撞骗多了,被人围殴的次数也多,打着打着就打出经验来了。”华程扯开领带,动作太大衬衣扣子崩了两颗,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


    刘壮对着镜子照照脸,发现好几条抓痕:“他也太不讲武德了,连挠带掐的,哪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样子……对了,钱拿回来没有?”


    “没有。”


    刘壮瞪眼:“怎么没拿回来?!”


    “光顾着逃命了,哪有时间跟人要钱,你想要的话自己回去要,我可不去。”


    一想起刚才痛殴印第安野人不成、反被印第安野人痛殴的画面,华程就觉得脸疼。


    刘壮的脸也疼,但一想到钱还是有点不甘心:“二十万呢!”


    “四十万,”华程纠正,“你去之前,我已经给二十万了。”


    刘壮更觉牙酸:“不儿……你怎么这么大方,还没确定他是不是骗子就先给钱了?!”


    “你还好意思说?”华程斜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你给我联系方式,我会这么信任他?”


    “我给你联系方式,是为了给你治病,不是让你抓小三的!”刘壮无语。


    华程夸张地哈了一声:“他连个小三都抓不住,还能给我治病?”


    “说不定术业有专攻呢?”


    “攻你大爷。”


    车厢里陷入一片安静。


    半晌,刘壮突然开口:“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华程:“噗。”


    刘壮:“噗。”


    华程一开口,刘壮立刻跟上,俩人像两个放气的气球一样噗噗起来,噗完了又笑作一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亏他说得出口,就差没直说我是那个第三者了,真是太搞笑了,”刘壮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就咱俩这关系,还能受他挑拨?”


    “受不受挑拨另说,云锦也不喜欢你这种啊,”华程也大笑,“虽然那个小垃圾的人品不咋地,但肯定长得很不错。”


    刘壮:“……”


    怎么感觉这句话怪怪的。


    没等他细品,华程突然叹了声气:“还想着找个灵媒,就能查出那小子身份呢,结果又是无用功。”


    刘壮立刻问:“所以现在该怎么办,继续蹲守?”


    OK,转移话题成功,华程默默为自己捏了把汗。


    面对刘壮的提问,华程沉思片刻,道:“蹲这么多天都没蹲到,还有什么可蹲的……是时候改变策略了。”


    刘壮:“?”


    云锦突然感觉后背一凉。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华程在同县不肯回来的时候。


    所以……他又要作妖了?


    云锦放下手机,看向对面还在喋喋不休的小吴。


    刚才带他上楼的时候,他问到她为什么会跟便利店的店员认识,她反问他帮自己查了这么久的人,难道不知道她查那些人是为了什么?


    “知道啊,不是为了帮朋友吗?”小吴一脸天真。


    云锦:“那个便利店店员,就是我的朋友。”


    小吴渐渐张大嘴巴。


    云锦当时没再理他,直接刷卡进门了。


    小吴立刻追过来:“我不知道啊,我只负责调查那些人的来历和行踪,不知道你要帮的人就是那个店员,天呐云姐,原来他是自己人啊,那您昨天怎么没……哇哇哇哇!这里是皇宫吗?!为什么酒店的房间还会分客厅和卧室啊,难道不应该是一间只放得下床的小屋子吗?!”


    然后就开始了对酒店套房的惊叹和观察。


    截至目前,他已经叭叭五分钟了。


    云姐打客房服务叫了一壶花茶,等茶送过来时,小吴也说累了。


    她将温度正好的茶往他面前推了推,小吴一饮而尽,感觉毛孔都通畅了。


    “能说正事了吗?”云锦问。


    “能的能的,”小吴嘿嘿一笑,“云姐我可以先问您个问题吗?”


    云锦:“你问。”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朋友这笔债,是他父亲死前留下的赌债?”


    “是。”云锦放下照片。


    小吴:“可我查了一下,欠条是工程欠款,盖过公章的,挑不出毛病。”


    “那些人是专业做这个的,”云锦靠进沙发,“跟赌场勾结,骗输疯了的赌客签字,利息早就写进本金里,做出的账合理又合法。”


    小吴恍然:“这样啊,真够黑的……但话说回来,法律又不支持父债子偿,你朋友的爸赌狗一个,应该没什么资产留给他,他只要放弃继承,那这笔债也到不了他头上吧。”


    云锦静默两秒,道:“他爸留下了一套房子,他卖掉了。”


    “啊……”小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欠条程序正确,他又继承了遗产,那债务理所当然也要继承。


    “本来想从债务继承方面想办法,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小吴叹了声气,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她,“云姐,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照片上,一个戴眼镜的瘦子站在煎饼摊前,正警惕地望向镜头,看起来像是……发现偷拍了。


    云锦皱眉,说出疑虑。


    “不可能,我们用的可是最新款相机,看起来是近距离拍摄,但其实离得很远,他不可能发现我们。”小吴立刻否认。


    云锦仍觉得怪怪的,但先按下了情绪:“他怎么了?”


    “一直追着你朋友不放的那个催收公司,公司老板叫邱声,这个眼镜是他的小舅子,前段时间打伤了人,那家人要五十万的赔偿金,不给的话就送他坐牢,邱声老婆最疼这个弟弟,非要邱声替他还钱。”


    云锦盯着照片看了片刻,问:“你昨天给我那些照片里,是不是也有他?”


    “有,不止是他,邱声这次也来了,”小吴忙道。“好像是公司出问题了,他自己还一屁股债呢,根本没有多余的五十万可以帮小舅子,所以这次一发现你朋友的行踪,立刻就带人来了,估计是想从你朋友身上把这些钱榨出来。”


    “如果还钱就可以让他们滚蛋,那直接给钱就是,几百万我还是给得起的,”云锦神色淡淡,“怕就怕他们贪得无厌,没完没了。”


    小吴:“我们老板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这些做贷款搞催收的,心眼多得要死,当初的欠条不定拆成多少份了,看我们有还款能力,肯定会像蚂蟥一样咬着不放,所以不能痛快给钱,但是吧……也不能一毛都不给,毕竟狗急跳墙对谁都不好。”


    “听起来,你们老板已经有应对的办法了。”云锦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小吴挠挠头:“我们老板的意思是,这种催债公司肯定不干净,我们只要继续查下去,肯定能找到他们的把柄,然后拿着他们的把柄去谈判,再适当给点钱,说不定就解决了。”


    棍棒加大饼,高效又稳妥。


    云锦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思量片刻后道:“两天。”


    “嗯?”小吴抬头。


    云锦:“最多两天时间,不管查成什么样,我都得跟他们见面了。”


    小吴苦了脸:“云姐,两天的时间也太短了,都不够路上……”


    “我这边也会派人去查,说不定还用不了两天,”云锦打断他,“总之你手机保持畅通,我一旦查到有用的内容就立刻联系你,我们随时去找他们谈判。”


    那群人就像定时炸弹,随时有爆炸的风险,她必须尽可能压缩时间,尽快解决。


    小吴见她主意已定,只好点头答应。


    聊完了正事,小吴就离开了,云锦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思考。


    几分钟后,手机突然震动一声。


    是小吴发来的消息。


    云锦点开,看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哪怕只有一个背影,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他怎么还没走?


    怎么还没走,花郁也想知道。


    电梯门关上后,他的脑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转动,等回过神时,自己已经出现在酒店外。


    但也没有再走远。


    他坐在酒店侧门旁的台阶上,看着街道里的人来车往,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然后那个人就出来了,他虽然没有回头,但也能察觉到对方在偷拍自己,似乎还给云锦发了过去。


    然后呢?


    花郁看一眼手机,和云锦的聊天页面上,并没有新的消息。


    那个不算年轻也不够帅的小子走多久了?信号再差照片也该发过去了吧,为什么她还是毫无动静?


    如果是以前……


    以前什么以前,他们两个之间哪有什么以前!


    花郁蹭地站起来,冷着脸就要离开。


    “干嘛去?”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等花郁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停下了脚步。


    云锦绕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杯奶茶。


    花郁的视线落在她拿着奶茶的手上,腕表依旧,戒指依旧。


    她神色淡定,好像光天化日之下带男人回酒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太多情绪在心口翻涌,偏偏没有一个合适的出口,花郁几次想要说话,都是话到嘴边又憋闷地咽回去。


    许久,他突然说了句:“你手表坏了。”


    云锦看了眼腕表:“它就这样。”


    “你这么有钱,连块好点的表都买不起?”不高兴的真正原因说不出口,花郁只能揪着这点小事不放。


    知道他在无理取闹,云锦还是句句有回应:“这块不一样。”


    “呵,有什么不一样,你老公送的?不会还是你们一无所有时相互依靠的证明吧?”花郁火力全开,说完又觉得这段词很熟悉。


    ……难道他以前说过?


    云锦和他对视几秒,在他快要忍不住躲开视线时,缓缓扬起唇角。


    她还笑。


    花郁呼吸倏然急促,眼睛都快红了。


    知道把人气到了,云锦转移话题:“奶茶再不喝就冷掉了。”


    花郁闷哼一声。


    “真不喝?那我可喝了啊。”云锦故意道。


    花郁别开脸,拒绝说话。


    云锦挑了挑眉,当真拆出吸管戳进去,开喝。


    没想到她真的喝了,花郁气结,直接抢过去,当着她的面挑衅地喝一口……


    “加冰的?”甜凉的味道入喉,他眼神微怔。


    云锦一脸淡定:“嗯,感觉你需要喝点冰的。”


    ……那刚才还说什么再不喝就冷掉了。


    花郁觉得无语,但情绪奇异地被安抚了。


    可能是因为奶茶全糖,压过了一切酸苦辣。


    花郁重新坐回台阶上,云锦也陪他坐着,直到他喝完一整杯奶茶,才说:“小吴最近在帮我做事。”


    “……谁问你了。”花郁别开脸。


    云锦:“你不想问吗?”


    花郁:“……”


    见他又不说话了,云锦笑笑站了起来。


    花郁立刻抓住她的衣角:“去哪?!”


    “嗯?”云锦低头。


    花郁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又放开她,故作淡定道:“你不是最近被人盯上了吗?不要乱跑。”


    云锦没有回应他过多的情绪,只是解释:“没有乱跑,这间酒店的安保很好,我在这里很安全。”


    花郁蹙了蹙眉:“你最近打算一直住酒店?”


    云锦:“也不是,我等会儿就走了,办完事再回来。”


    她有问必答,解释得很细,但花郁还是觉得她有事瞒着自己。


    他想再细问几句,云锦却突然上了一层台阶,平视他:“你这几天可以请假吗?”


    花郁回神:“为什么?”


    “我想你一直待在家里,哪都不要去。”云锦直视他的眼睛。


    花郁的喉结动了动,半天才说:“不行,我要上班。”


    “好吧,”云锦没有过多纠结,“那你可以答应我,除了家里和便利店,这几天哪都不要去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花郁嗅出不一样的氛围,眉头紧皱。


    云锦笑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不是小孩。”花郁在说这句话时,很想严肃一点,可她的手还停在他的头上,他纵然不情愿,却还是软了声音。


    云锦没有辩驳,摆了摆手就回酒店了。


    看着她的背影逐渐远去,花郁想到两人十岁的年龄差,突然痛恨起自己的年纪。


    他也不想只有二十岁的,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是三十岁,或者说比三十岁再大一点,也许就没有这么多无力感了。


    “好想重返二十岁啊!”


    华程第N次发出感叹。


    刘壮抠了抠耳朵,当没听见。


    但华程是不会放过他的:“你为什么没有反应?看到刚才那些男公关,你难道就不想像他们一样年轻?”


    “不想。”刘壮低头给老婆发消息。


    华程扑到他身上:“为什么不想?二十岁,多好的年纪,你为什么不想?”


    “因为我二十岁的时候跟现在一样难看,还没钱。”刘壮把他从身上撕下来,继续给老婆发消息。


    华程瞄了一眼,已经发十几条了,嫂子那边只回了一个字。


    滚。


    “真可怜,”华程面露同情,“云锦就不会这么对我。”


    刘壮白了他一眼:“对对对,她只会给你发一堆‘1’。”


    “不不不,”华程摇了摇手指,一本正经,“她只会给我发一个‘1’。”


    刘壮:“……”


    神经。


    他放下手机,正视自己得了绝症的朋友:“什么时候走?”


    “等冯婉回了消息就走。”华程回答。


    刘壮:“那你快点,我可不想顶一身烟味回家。”


    “这里是高级会所,不是我们以前上班的皇家酒吧,哪来的烟味?”华程吐槽。


    刘壮冷笑一声。


    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平城这两年新开的销金窟,从服务生到调酒师,全男色服务,随便丢块砖头都能砸到185的大帅哥。


    而华程之前说的改变策略,就是放弃蹲人,主动出击。


    ……嗯,他主动出击的方式,就是给云锦介绍几个优质男人,让云锦多见世面,省得被无良小人蒙骗。


    “这里的男公关,年轻帅气,身家清白,嘴甜会说,最重要的是有新鲜感,”华程磨牙,“我就不信比不过那个只会送坏表烂水果的渣渣。”


    刘壮面无表情:“你高兴就好。”


    “冯婉怎么还不回消息,她不会是反悔了吧,”华程晃晃手机,似乎这样可以把冯婉从手机里晃出来,“不应该啊,她不是最希望云锦开后宫的人吗?”


    刘壮把手机抢过去:“积点德吧,不要再骚扰孕妇了。”


    华程刚要说话,手机就震动了一声,两人立刻头抵着头解锁。


    冯婉:包间号。


    华程立刻把隔壁屋的门牌号发给她。


    冯婉:我20分钟后到,姐姐大概要半小时,蓝律师跟她一起。


    刘壮啧啧:“你是怎么说服她的?”


    “我就说云锦最近压力很大,还老因为我生病的事难过,让她把人带到这里放松一下,如果有合眼缘的男生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就更好了。”华程回冯婉一个OK。


    刘壮:“……就这样?”


    “这样还不够?”华程反问。


    像他和冯婉这样的高手过招,不需要说太多,就会明白对方的意思。


    刘壮无言片刻,举双手投降:“服了,现在冯婉已经回消息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呃……我想等她们都到了再走。”华程默默看着刘壮。


    刘壮深吸一口气,忍了。


    冯婉很快就来了,虽然打扮得很精致,但撑着腰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费力。


    刘壮趴在门缝里,看着她进屋之后才叹气:“华程啊华程,你真是会折腾人。”


    华程没有理他,只是惆怅地盯着手机。


    手机上,是云锦十分钟前发来的消息,说要跟朋友聚会,不能陪他吃晚饭了。


    他一边心痛,一边回复她玩得开心,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劝皇上广纳后宫的皇后。


    “云锦和蓝莉也来了!”刘壮压低声音实时播报。


    无人应声。


    他疑惑回头,看到一个满脸痴痛的怨夫。


    刘壮嘴角抽了抽:“设计云锦来玩的是你,云锦真来了不高兴的又是你,你想怎么样啊?”


    “我想长命百岁,我想她只爱我一个。”华程惆怅开口,说完又觉得根本不可能,于是换了一句,“我想她只爱我一个,但我死掉她也不会难过。”


    说完,还是觉得有点难度。


    他第三次改口:“我想她不要爱我了,但也别爱那个小垃圾,要爱就爱一个对她好点的……最起码跟我差不多?”


    “许愿呢你,”刘壮关上门,笑着朝他走来,“行了,别怨天尤人了,你如果后悔了,我想办法给她们搅合了。”


    “别,”华程拦住他,“还是让她玩吧,万一遇到喜欢的了呢……遇不到也没事,有冯婉和蓝莉陪着她,今晚肯定会很开心的。”


    刘壮挑眉:“这么大度?”


    华程抱着膝盖,可怜兮兮:“胖哥……”


    “哎哟行了,”刘壮揽上他的肩膀,“知道你心里苦,但你凡事往好处想啊,云锦要是真看上谁了,那个小垃圾不就出局了?”


    华程:“那要是她看不上呢?”


    “说明她最喜欢的还是你。”刘壮一脸真诚。


    华程不认同:“也可能是最喜欢小垃圾。”


    “哥们,自信点,”刘壮捧起他的脸,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忘了那个假印第安野人是怎么说的了?那个人哪哪都跟你一样,他是你的替身知道吗?云锦喜欢他就等于喜欢你知道吗?”


    华程:“可那个野人不是骗子吗?”


    刘壮哑了哑,瞪眼:“那他名气那么大,总得有点过人之处吧!”


    华程觉得有道理,心情稍微好点了。


    “胖哥,幸亏有你陪我,不然我今晚肯定会难过死。”华程真情实感。


    刘壮啧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心眼太小,云锦还没怎么样呢,你就不行了,这要是换了我,不就是老婆来全是帅哥的私人会所喝酒聊天嘛,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真的啊,胖哥你这么大方?”


    “胖哥就是这么大方,不信的话可以问问你嫂子,看她和朋友出去玩,我有没有干涉过。”


    刘壮话音刚落,陈月琴就发了消息来,说自己有点事今晚不回家,让他回去陪北北。


    “看,她今晚不回家,我完全可以接受,绝口不问她要去哪。”刘壮举着手机示意。


    华程竖起大拇指:“胖哥大度。”


    刘壮接受夸奖,潇洒起身:“行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陪孩子了。”


    “留在这里也是难受,我跟你一起回去。”华程叹气跟上。


    刘壮开门往外走,一只脚刚迈出去,又突然退了回来。


    华程一时不察,直接撞在了他的后背上,被他的肉弹得后退两步。


    “怎么了?”华程不解抬头。


    刘壮怔怔看了他几秒,突然悲痛地跌坐在地上:“陈月琴进隔壁屋了!”


    华程:“……”


    第35章


    “我那么信任她,那么信任她!她怎么能抛夫弃女,跑来跟男公关喝酒呢!”


    “我哪里比不上那些男的,胖哥我要钱有钱,要长相有钱,要身材有钱,我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些区区只是长得帅、身材好、又年轻的男人!”


    “是不是因为我最近老是不着家,她故意气我啊……但是故意气我,至少该让我知道才能气到我吧,她只说了句晚上不回家是什么意思?云锦都没说不回家!”


    “哞……”


    虽然知道包厢的隔音很好,但刘壮一发出仿佛牛叫的哭嚎声,华程还是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他虽然清瘦,手劲却很大,刘壮被捂得差点翻白眼,赶紧拍地投降。


    “我可以松开,但你不能叫了啊。”华程警告。


    刘壮赶紧点头,华程这才松手。


    新鲜空气涌入,刘壮撑着地大口呼吸,稍微缓过来后怒视华程:“都怪你!出的什么馊主意,你嫂子今天要是出轨了,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关我什么事,我只让冯婉叫了云锦和蓝莉,又没让她邀请嫂子。”华程觉得自己很冤枉。


    刘壮冷笑一声:“要不是你整天拉着我在外面跑,月琴会生我的气吗?要不是你叫冯婉组局,她今天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不定嫂子本来就打算来这里玩,结果半路遇上了呢。”华程还在狡辩。


    “放屁!月琴她那么矜持,那么保守,平时连男女混用的健身房都不去,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刘壮越想越难受,“她都没见过这种场面,肯定吓坏了。”


    “大家今天随便玩啊,我有这里的白金卡,可以打七折。”陈月琴笑着举杯。


    冯婉端起一杯橙汁:“谢谢嫂子。”


    蓝莉也跟着举杯。


    三只杯子碰出清脆的响声,陈月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畅快地呼出一口气。


    “嫂子,这里的白金卡好像很难办,不仅要求消费到达一定金额,还得是老店五年以上注册会员,”蓝莉凑过来,“你怎么弄到的?”


    “你不是把办卡条件都说出来了吗?”陈月琴把空杯往旁边一递,帅气的兼职男大立刻帮她斟酒,“满足条件就可以办了呀。”


    蓝莉无言半晌,默默竖起大拇指:“看不出来啊嫂子,还是老客户。”


    “还行吧,”陈月琴矜持表示,“云锦也跟我来过几次,她那么挑剔的人,都觉得这里环境不错。”


    蓝莉立刻看向沙发尽头。


    云锦神色淡淡,抱着手机一直在发消息,一看就是在忙工作。


    察觉到蓝莉视线,云锦抬头:“怎么?”


    蓝莉凑过来,一直眼巴巴看着云锦的小帅哥立刻识趣退后。


    “你经常跟嫂子来这里玩?”蓝莉问。


    云锦随口道:“以前是,但也好几年没有一起了。”


    所以才会在答应冯婉的邀约后,特意叫上嫂子。


    那边的陈月琴听到她说话,立刻纠正:“哪有好几年,最多也就两年而已。”


    算一下时间,大概就是华程生病之后。


    陈月琴想起华程的病,突然有点难受。


    尚不知道华程生病的蓝莉还在感慨:“没想到啊,你们已婚人士比我们这些单身狗还会玩。”


    “蓝姐,是比你会玩。”冯婉含蓄道。


    蓝莉看着她大大的肚子,无言以对。


    陈月琴被她的表情逗笑,扭头跟冯婉碰了一下杯。


    蓝莉抹了把脸,一扭头看见云锦还在回消息,她一时好奇:“你到底忙什么呢。”


    “有点事,”云锦扫了她一眼,“我记得你在惠县有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


    蓝莉点头:“有。”


    云锦放下手机:“帮我查个人吧。”


    “谁啊?”蓝莉随口问。


    云锦:“邱声,大河资产咨询服务公司的老板,前几年因为暴力催收进去了,你托人帮我查查,哪些事儿是他2013年9月之前犯下的,最好是24小时内给我结果,如果查得够快,连他的亲属关系、以及亲属关系的犯罪事实也搜集一下,也是要一三年之前的。”


    “你查这些干什么?”蓝莉问。


    云锦:“有点事。”


    蓝莉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看。


    云锦失笑:“看什么?”


    “我怎么感觉你有事瞒着我呢?”蓝莉托着下巴,“华程老家就是惠县的吧?你查这个人是因为他?你最近总叫我帮着撒谎,到底在搞什么?”


    “你这么多问题,我该回答哪一个?”云锦反问。


    蓝莉:“看你诚意。”


    云锦想了想,朝她招招手,蓝莉立刻凑过去。


    云锦在她耳边低语:“我没有诚意。”


    蓝莉:“……”


    “你会帮我的吧?”


    闪烁的灯光下,云锦笑眯眯。


    蓝莉一言难尽地看着她,正要开口说话时,冯婉突然挺着肚子挪了过来,不经意地插话:“姐姐,蓝姐,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蓝莉抬手摸摸冯婉的头发:“吃醋啊?”


    “没有……”冯婉脸红。


    蓝莉盯着她看几秒,扭头跟云锦说:“你可真是害人不浅。”


    “会帮我吧?”云锦又问一遍。


    “帮帮帮!”蓝莉不耐烦地摆摆手,找陈月琴喝酒去了。


    冯婉顺势占了她的位置,红着脸给云锦倒了杯香槟:“姐姐,这款酒很好喝,你尝尝。”


    云锦接过,拿在手里含笑看着她。


    冯婉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拿着橙汁跟她轻轻碰杯。


    “孕晚期要控制血糖。”云锦悠悠提醒。


    冯婉:“这个橙汁不甜,酸酸的。”


    “那也少喝。”


    “好。”


    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突然亮了,云锦拿起来看了一眼,是自己派去惠县调查的人发来的消息。


    冯婉看着她认真的眉眼,忍不住问:“姐姐,公司最近很忙吗?”


    云锦回复完才抬头:“不忙。”


    冯婉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不远处的蓝莉就突然抢白:“不忙就把你那破手机赶紧放下,干嘛呢这是,约我们出来玩,结果自己在那敲敲打打?可显得你有工作了是吧?”


    蓝莉说完,突然反应过来:“还真是,现在包厢里四个女人,就你一个人有工作!”


    云锦挑眉:“是啊,怎样?要我买单吗?”


    “用不着你!”蓝莉揽着陈月琴的肩,狗仗人势,“我嫂子可是白金客户!”


    “听见没,用不着你!”陈月琴笑着附和。


    冯婉也劝:“姐姐,好不容易出来玩一下,别再想工作的事了。”


    三个人见面不多,配合打得倒是天衣无缝,云锦无奈妥协,当着她们的面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果然迎来一阵欢呼。


    冯婉趁热打铁,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帅哥,小帅哥秒懂,立刻端着杯子来了:“云总,我敬您一杯。”


    云锦闻言,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在自己旁边坐了半天的小孩。


    看着也就二十岁上下,剑眉星目很是飒爽,但笑起来眉眼又透着温柔,有几分像华程。


    过于刻意了。


    她眼皮一动,似笑非笑地看向冯婉。


    冯婉轻咳一声,默默看向天花板。


    云锦没拂小孩的面子,跟人喝了一杯后,示意他去给自己拿点吃的,小孩高高兴兴走了,冯婉却看得明白,这是没看上。


    “要不再叫几个进来?”她征求云锦的意见。


    云锦好整以暇地晃着香槟:“你就这么想让我犯错误啊?”


    “姐姐做什么都是对的。”冯婉真心道。


    云锦笑笑,问:“医院和月子中心定好了吗?”


    见她转移话题,冯婉就知道是拒绝的意思,心里虽然失望,却也没再劝:“都定好了,在国外,我下周过去。”


    云锦点了点头:“入院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过去陪你。”


    “谢谢姐姐,”冯婉笑弯了眼睛,“但还是不要了,路途太远我不想你辛苦,等我生完宝宝,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的。”


    云锦知道冯婉虽然在自己面前总是怯生生的,但主意一向很正,说了不想让她去,就是真的不想让她去,于是没有再坚持。


    “生产那天,签个远程授权书给我,如果有什么事,我这边也可以帮着拿拿主意。”云锦叮嘱。


    冯婉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幸福地点点头。


    昏暗的包厢角落都快溢出粉红泡泡了,蓝莉没眼看,索性拉着陈月琴拼酒。


    陈月琴比刘壮还大两岁,酒量跟她们这些小年轻没法比,很快就败下阵来。


    “姐不行了……真的不行了,”她赶紧求饶,“小蓝你想看男团舞吗?手势舞呢?不行就扫腿舞,但我觉得那个没什么可看的。”


    蓝莉:“……嫂子你网速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连扫腿舞都知道。


    “看吗?”


    “看!”


    陈月琴见她不缠着自己喝酒了,立刻示意身边的小男生去准备。


    小男生立刻冲出房间,刚到走廊就对着尽头的吧台大喊:“琴姐要看跳舞,多叫几个人来热闹热闹!”


    吧台那边立刻响应。


    冯婉到底月份大了,很快就觉得疲惫,只能先走一步,遗憾的错过劲歌热舞。


    音浪热烈,将人的情绪调动到最高,蓝莉拉着陈月琴混迹在一群帅哥里蹦蹦跳跳,一曲下来两人都出了汗,喘着气窝进沙发里。


    “嫂子,这里太好玩了!”音乐声太大,蓝莉扯着嗓子喊。


    陈月琴:“你喜欢啊?”


    蓝莉用力点头。


    “那我下次还叫你!”陈月琴笑道。


    蓝莉挽上她的胳膊,姐俩好:“下次是什么时候?”


    “随时!”陈月琴大声回答。


    蓝莉呜呼一声,突然理智:“我们这么出来玩,胖哥会不会生气呀?”


    “就是找人喝喝酒聊聊天而已,又没干什么,他生什么气,”陈月琴淡定道,“再说了,他最近在外面搞七搞八,我不也没说什么。”


    “搞七搞八?”蓝莉倒抽一口冷气,拍桌,“跟谁!”


    “华程。”


    “华……”蓝莉的愤怒突然卡壳,“哈?”


    云锦听到某人名字,也往这边看一眼。


    陈月琴笑了一声:“俩人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呢,整天不着家,经常好好的出去,灰头土脸的回来,也不知道干啥了,我想想就来气,但也懒得戳穿。”


    “华程没跟我说过。”云锦坐了过来。


    蓝莉斜睨她:“不装死啦?”


    “本来就没装。”云锦淡定回应,刚才她们跳舞的时候,她在看侍应生变魔术。


    蓝莉嗤了一声,催促陈月琴继续刚才的话题。


    陈月琴满足她的好奇心,但话是对云锦说的:“他们俩专挑你去上班的时候出去,你当然不知道。”


    云锦:“所以他们干嘛去了?”


    “不知道啊,刘壮死活不说,要不你回去问问华程?”陈月琴示意。


    云锦点了点头,陷入沉思。


    察觉到气氛落下去了,蓝莉立刻抗议:“哎呀都出来玩了,能不能别聊老公了?”


    陈月琴好笑地看着她:“不是你先提你胖哥的吗?”


    “我那是出于对你的关心才提的,万一因为带我出来玩,影响你们夫妻关系了怎么办?”蓝莉振振有词。


    陈月琴拍了她一下:“放心吧,不会影响的。”


    “真的?”蓝莉想起刘壮那个小气样,表示怀疑。


    陈月琴:“真的,因为他平时出去玩,我也不管他的,所以我偶尔出来玩个通宵,他也不会在意。”


    “原来是这样。”蓝莉恍然。


    “假的!都是假的!哞……”


    刘壮再次像牛一样哞哞叫。


    华程觉得吵,但想到自己是罪魁祸首,只能默默忍受他奇异的哭嚎。


    “平时我出去喝个酒,她都能挠花我的脸,稍微回家晚点就得睡沙发,”刘壮还在控诉,“我啊!堂堂云程科技公关部的老大,为了维护家庭和谐,平时连正常的应酬都能推则推,她倒好!嘴上说最爱我,暗地里却跑来找男公关喝酒!假的!她对我的爱都是假的!”


    华程安抚:“可能嫂子也不想来,只是脸皮薄,抹不开面子拒绝。”


    “脸皮薄还点男公关跳舞?”刘壮冷笑。


    “……也许是云锦点的呢,云锦就喜欢看帅哥跳舞。”为了哥哥嫂子的婚姻,华程忍痛栽赃亲老婆。


    刘壮神色幽幽:“华程。”


    华程:“怎么?”


    刘壮:“我不聋。”


    华程:“……”


    好吧,他也不聋。


    那个男生喊那么大声,全世界都听到琴姐要看跳舞了。


    华程突然沉默,刘壮怒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华程张了张嘴,又闭上。


    半晌,他假惺惺:“时间不早了,你不回去陪北北啊?”


    “老婆都没了,还要闺女干什么!”刘壮一脸冷酷。


    华程知道他在说气话,事实上嫂子虽然叫他早点回去,但肯定不会留北北一个人在家,这一点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不行!”刘壮蹭的站了起来,“不能再让她这么玩下去了,我要带她回家!”


    华程赶紧劝:“你冷静一点,里面那么多人,你直接去抓嫂子,嫂子不要面子的吗?”


    “那我就这么放任不管?!”刘壮一脸悲愤。


    “……这里是正规场合,她们在里面只是喝喝酒跳跳舞,你放任不管也不会有事的。”华程苦口婆心。


    刘壮却不买账:“你说得容易,包厢门都关上了,谁知道她们在里面干啥?”


    “那么多人呢,她们能干啥啊!”华程崩溃。


    此刻的他已经顾不上吃云锦身边那些人的醋了,一心只想哄好眼前这个胖子。


    刘壮冷哼一声,将无理取闹贯彻到底:“我不管,反正我不放心。”


    “行行行,你去吧,去接嫂子回家。”华程也不想管了。


    刘壮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一脸晦气地看向华程。


    华程就知道他不敢,轻哼一声正要给个台阶,就看到刘壮拉开房门:“你去。”


    华程:“?”


    十分钟后,他戴着几乎要遮住眼睛的银色假发,外加一副黑色口罩,穿着会所男公关的衬衣加马甲的制服,面无表情地出现在刘壮面前。


    “恭喜你,实现了重返二十岁的心愿,”看着从商务精英变成二次元花美男的华程,刘壮相当满意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去吧,替哥哥看看里面的情况,要是玩得不过分,我就不进去了。”


    华程:“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觉得,赶紧去。”刘壮直接把他推到了隔壁门口,自己又飞快地跑回房间,只露一个脑袋。


    华程面露无奈,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想出这么一招。


    “去啊!”刘壮低声催促。


    华程低头看看衣服,不放心地摸摸口罩:“真的看不出来吗?”


    “保证看不出来。”刘壮强调。


    华程深吸一口气,拿着一瓶酒推门进去了。


    房门开启的瞬间,震天的音浪挤进走廊,还没来得及发酵,又被重新关上的门阻隔了。


    华程一进屋,就看到云锦坐在角落里,正在看男公关变魔术。


    最简单的纸牌魔术,老套又无聊,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她还看得那么认真,到底是看魔术还是看变魔术的人……


    华程虽然在进门之前,就已经料想到有一瓶老陈醋在等着自己,却没想到这醋里还有硫酸,咕嘟咕嘟烧得他心上破了个洞。


    现在不止是胖哥想搅和她们了,他也想。


    华程强行压下情绪,正要往里走时,斜角里热舞的陈月琴突然朝他这边倒了过来。


    他心下一惊,赶紧伸手扶住。


    “谢谢……”


    陈月琴含糊地道了声谢,一抬头突然对上他的视线。


    陈月琴:“?”


    华程:“……”


    对视的三秒里,华程感觉自己至少社会性死亡了八百回。


    但三秒之后,陈月琴突然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又来一个大帅哥!”


    被嫂子轻薄的华程:“……”


    正在跟帅哥们打牌的蓝莉闻声抬头,看到华程后眨了眨眼睛,突然吹了一声口哨:“盘很顺嘛,过来喝酒啊!”


    华程嘴角僵硬,俯身将酒放到桌子上。


    恰好一首歌结束,蓝莉的尾音在倏然安静的房间里打了个圈,又消散在空气里。


    下一首歌响起前,云锦的视线落在了某人身上,静了几秒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华程:“?”


    “让你坐呢。”一直在变魔术的小帅哥拉了他一把,华程一时没有防备,直接在云锦另一边坐下了。


    华程:“……”


    动次打次的声音再次响起,嘈杂的音乐声让他想起自己在酒吧打工那段岁月,他扭头看向云锦的侧脸,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那个时候遇到她这样的客人,恐怕他会哭着喊着求包养吧。


    华程想到这种可能,唇角刚要弯起,云锦就再次扫了他一眼。


    他表情一僵,赶紧低下头,绞尽脑汁思考在云锦跟自己说话后,他该怎么解释自己其实是一个哑巴。


    然而云锦并没有要跟他说话的意思,看了他一眼后,就继续跟另一边的男生聊魔术了。


    危机突然解除,华程反而有点失落,不太自然地坐直了些。


    陈月琴还在热舞,在人群里艳丽得仿佛一只孔雀,蓝莉大笑着丢出一张牌,撕了张便利贴啪地贴在旁边男生的脸上,她们都展现出和平时不太一样的性格,而云锦……


    云锦一如既往的情绪浅淡,只是在收到男生变出的玫瑰花时,脸上泛起了笑意。


    她都好久没这样跟他笑了。


    她接玫瑰花的时候,还碰到了那个人的手指。


    她都没有碰他的手指。


    华程默默坐着,醋瓶里的硫酸咕嘟咕嘟,在云锦答应加对方好友时,突然到达了顶峰。


    他垂着眼就要起身离开,只是还没动,云锦的鞋尖突然抵在了他的小腿上。


    这双鞋还是他买的,七厘米的细跟,金属质感的尖头,踩在办公室的地毯上时是最职业的精英,踩在他的身上时是最会训的主人。


    而现在,那鞋尖,时有时无的,碰触他的小腿。


    熟悉的感觉瞬间将他拉回某一个夜晚,而眼下这个环境,显然不适合回忆那个夜晚,他喉咙紧了紧,下意识地绷直了后背。


    他默默看向云锦,想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云锦却没有回头看他,仍然在跟那边的小男生讨论魔术。


    ……该死的魔术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你看我啊!玩我啊!


    可惜了,这话华程也只敢在心里喊喊,事实上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音乐迷醉,灯光梦幻,空气里的酒精味道麻痹神经。


    可以干扰华程的元素很多,可他的注意力还是全部都留在小腿上。


    云锦仍然翘着二郎腿,跟小男生说话时,随意地摇晃翘着那只腿的脚腕,鞋尖伴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有一下没一下地隔着薄薄的西裤敲击华程的心脏。


    可华程明明记得,心脏没有长在小腿上。


    于是他落荒而逃。


    刘壮一直在门缝里偷瞄,看到他跑出来后赶紧把人拉进屋。


    “怎么样怎么样?”


    华程扯掉口罩:“没事,玩得很健康。”


    嫂子那活动量,跟跑个半马差不多。


    刘壮松了口气,随即提出质疑:“玩得健康你脸红什么?“


    华程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胖哥。”


    刘壮:“啊?”


    华程:“我好像被云锦玩了。”


    刘壮:“?”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跳舞的不跳了,打牌的不打了,看变魔术的也不看了,三个女人聚在一起,人手一杯香槟。


    “你说他是怎么想的?”陈月琴慢悠悠开口,“不会以为戴个假发,我们就认不出来他了吧。”


    蓝莉:“有时候我都怀疑他那个智商,是怎么把云程科技做大做强的。”


    云锦举了举杯:“贱内脑子有病,让两位见笑了。”


    蓝莉表示理解,陈月琴觉得她这句话有点地狱。


    本来还打算玩个通宵的,被奇迹程程这么一搅合,不知为何突然有点索然无味,三个人一合计,干脆散了。


    蓝莉住得远,直接叫代驾回家了,陈月琴问云锦要不要一起回去。


    “不用了,”云锦余光瞥见某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淡定地整理一下头发,“我等人来接,嫂子你要叫代驾吗?”


    “我啊,估计也不用。”陈月琴笑道,显然也看到了。


    两人在前台分开,陈月琴直接坐电梯去了地下车库,刚走到车前,刘壮就冲了出来。


    “媳妇儿?”他睁大了眼睛,“好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


    陈月琴冷笑一声,拎着他的耳朵上车。


    云锦独自一人走到会所门口,本以为会看到某个演技拙劣的人假装偶遇,结果刚下台阶,就听到一阵摩托车的轰鸣。


    她顺着声音看去,就看到有人摘下头盔,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姐姐!”


    云锦缓缓眯起眼睛,笑了。


    本来以为今夜遇到是凑巧,现在看到冯澈,才发现并非如此。


    躲在暗处的华程突然浑身一凉。


    叫冯澈来,是他今晚的planB。


    如果会所里那些人,云锦都看不上,那或许她看着长大的小弟弟,会有与小垃圾一较高下的实力。


    华程看着冯澈跑向云锦,心里酸得快要昏厥。


    突然,云锦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赶紧躲起来,等再次探出头时,云锦已经坐上冯澈的摩托车离开了。


    这个狗东西,这么冷的天为什么要骑摩托啊!华程顾不上难过,骂骂咧咧地开车追过去。


    天气很冷,摩托车在路上呼啸,云锦坐在冯澈身后,漂亮的衣裙在风中乱舞。


    在云锦上车前,冯澈已经征得她的同意,载她去了附近的阳山公园。


    公园24小时开着,但这会儿已经没人了,路灯也熄灭了,冯澈停好车后,乖乖用手机为云锦照明。


    半夜和云锦见面,冯澈很兴奋,连话都比平时多:“姐姐你好久没来这个公园了吧,记得云程科技刚成立那两年,你经常来这里做地推,那个时候我最喜欢跟着你了,因为每次帮你完成指标,你都会请我吃冰淇淋。”


    “那边的假山,你还记得吗?你说这里什么都好,就是假山太假了,当时我还笑你,说假山不假还叫什么假山,不如叫真山好了,你没反驳我,结果连续三天都没给我买冰淇淋。”


    “那条石子路也是老样子,一到早上六点,就有好多老头老太太在上面走来走去,我当时学了一下,结果硌得嗷嗷哭,你那天给我买了两个冰淇淋。”


    他一直在说话,起承转冰淇淋,云锦刚喝了酒,又吹过风,现在脑子有点疼,很想再买个冰淇淋堵住他的嘴。


    冯澈注意到她的表情,笑了:“可惜哦,现在没有冰淇淋卖,所以我不能安静下来。”


    云锦眼眸微动,看向他。


    冯澈面露得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呀,你给我买冰淇淋,不是因为喜欢我,只是觉得我太烦了,想让我闭嘴。”


    云锦盯着他看了几秒,笑了:“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已经到了。”冯澈说。


    云锦抬眸,看到了一大片人工湖。


    准确来说,已经是野湖了。


    城市发展得太快,昔日热闹的公园,如今已经无人问津,这片湖水也不再有专职人员打理,湖边的滩地上野草横生。


    “我爸妈刚结婚那会儿,我这个私生子的身份被公之于众,人人都看不起我,又人人想巴结我,只有姐姐,”冯澈笑弯了眼睛,波光粼粼的湖面倒影在他瞳孔里,“不喜欢我也不讨厌我,但是有人欺负我时,却会帮我说话,在我睡着的时候给我盖毯子,还会记住我的生日,给我买礼物。”


    云锦和他对视片刻,实事求是:“那时候这么做,是因为你爸刚给云程科技投了一大笔钱,我跟那些巴结你的人没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不一样,”冯澈笑得更开心了,“我知道姐姐对我好。”


    云锦扬了扬眉,抬头看向平静的湖面。


    “姐姐你跟我说过,湖边的石头都有灵性,”一片安静中,冯澈突然开口,“只要我能把三颗石头叠在一起,神明就可以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云锦侧目看向他。


    冯澈缓缓呼出一口热气,整个人充斥着一种稚嫩的紧张。


    云锦若有所觉:“小澈……”


    刚叫出他的名字,一直暗着的路灯突然亮起,照亮了河滩上的小石头们。


    三颗又三颗,无数的三颗排兵列阵,曾经藏在一个人动荡的岁月里,现在全都降落在云锦的眼睛里。


    “……这里很久很久没人来了,我从十四岁开始,叠了这么多石头,竟然没怎么被破坏过,”冯澈不自觉地捏紧衣角,声音有些发颤,“姐姐你说,是不是老天都在帮我。”


    云锦看着小石头们,沉默许久后开口:“我骗你的。”


    冯澈眼角渐红。


    云锦平静地与他对视:“当时只是不想你粘着我,才会编个谎话让你在这里垒石头,后来觉得把你一个人丢在湖边太危险,就不准你再来了。”


    但他显然没有听。


    云锦清浅一笑:“小澈,这个世界上没有神明。”


    “……能实现我愿望的,也不是神明。”冯澈一边说,一边观察她的神色。


    很可惜,云锦只是又笑了笑,并没有半点动容。


    冯澈想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可眼睛却红得愈发厉害。


    云锦拍拍他的胳膊:“走吧,送我回家。”


    “不送!”冯澈突然赌气。


    云锦也不在意,转身朝公园门口走,冯澈犟了三秒,垂头丧气地跟了过去。


    回去的路上,冯澈一言不发,直到将云锦送到家门口,才突然拉住她的手腕。


    “还有事?”云锦问。


    冯澈沉默半天,突然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正好出现在会所外面吗?就不好奇公园里那些灯光为什么会恰好亮起吗?就不好奇……”


    “我知道答案。”云锦温声打断他。


    冯澈都快哭出来了:“他说他给我一次告白的机会,如果我能打动百分之一的你,就会帮我追求你……现在想想,他是不是故意的啊,画个大饼让我告白,然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拒绝我了。”


    云锦对他报以同情。


    但站在华程的角度,一个从十几岁就觊觎他老婆的小王八蛋,似乎也没什么好同情的。


    送走了冯澈,云锦转身回家了。


    家里没有开灯,但依稀能看到沙发上坐了个人。


    云锦不惯着他,直接把灯打开。


    明亮的光线突然出现,华程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看到她后连忙起身:“老婆,你怎么……”


    话说到一半,突然闭嘴。


    “我怎么回来了?”云锦替他把话说完。


    听出她语气不佳,华程把沙发上的抱枕往地上一扔,熟练地跪上去。


    云锦轻嗤一声,冷着脸到沙发上坐下:“给你一分钟,解释吧。”


    华程眼神虚浮,似乎在想怎么圆过去。


    云锦微笑:“华程。”


    华程立刻抬头。


    “你知道的,”云锦眼神渐淡,“我耐心不多。”


    华程:“……”


    云锦不是一个会大吵大闹的人,但这样的人一旦发脾气,往往最可怕。


    华程一向怕她发火,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今晚是圆不过去了。


    说实话吧。


    华程抿了抿唇,神色微苦:“我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云锦慢悠悠地提示:“就从你跟胖哥最近在搞什么开始说吧。”


    华程嘴唇动了动,小声冒出两个字。


    云锦没听清:“什么?”


    华程:“……捉奸。”


    云锦:“……”


    不开口的时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可真当说出来了,剩下那些就如同倾泻的瀑布,呼啦啦全倒了出来。


    他从云锦手腕上的坏表说起,然后就是烂水果、五块钱火锅料、印第安野人、男公关、冯澈。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最后红着眼总结陈词:“你找别人,我不怪你,但我不接受你找一个这样的垃圾!”


    云锦沉默良久,道:“知道了。”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华程弱弱开口。


    云锦扫了他一眼:“三天之内,我会跟他断了。”


    华程:“啊……”


    “啊什么?”云锦反问。


    华程一个激灵,震惊:“你说真的?”


    “嗯,真的,”云锦看着他的眼睛,笑了,“我也觉得他挺垃圾的。”


    华程嘴唇微张,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迷茫里。


    他为了拆散云锦和那个小垃圾用尽心机,结果只要稍微劝一劝……就断了?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像是在打牌,他以为对家俩王四个2,绞尽脑汁偷牌换牌,结果人家只有一个3?


    华程看向云锦,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真的断吗?”他又问一遍。


    云锦这次没有给出肯定回答,只是反问:“你说呢?”


    “我不知道啊……”华程眼神迷茫,难得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我是想相信你的,但总感觉你是要跟我分手,和他私奔。”


    云锦再次报以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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