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噩梦
徐星星在梦中附身在了一位名叫王七复的人体内。
这个人方知鸣曾提到过。
那时她刚与睺渊绑定兽契,此事传开后,有人怒不可遏,有人摇头惋惜,有人耻笑看戏。便是不爱管闲事的方知鸣也忍不住劝了她几句,说她这般半途而废实在可惜,说以她的资质,若是勤加修炼是很有可能超过王七复的。
她百无聊赖地问此人是谁。
方知鸣颇为夸张地为这人吹了回牛逼。
说他是昆仑千年难遇的绝世天才,一身青衣,一把华霜,束发之年,三招将千年厉鬼斩于剑下,意气丰发的少年,偏又谦逊知礼,升至大乘之境时也不过百岁,是最为年轻的大乘修士。
讲到这里,方知鸣顿住了,又道了声:
只可惜……
不言则明。
是很可惜。
他父母早亡,受尽苦楚,后在外乞讨时偶然救了一修仙世家的嫡女,家主为了谢他将他收作义子,后看他天赋卓然,便送入昆仑。
可偏偏就在他大婚头几日,昆仑讨伐魔神,睺渊孤身来此,大乘修士迎战。
结局如何,不说亦知。
而他的未婚妻,那位在幼时被他无意救下的女子,数日后与他的衣冠拜堂,几十年后惨死在一魔将之手。
听说终归是听说,隔着岁月,拦着距离,便是再可叹再唏嘘也不如亲身经历的寥寥一眼。
更莫说与其同感共心的看他走上一遍。
王七复活了一百零三岁,徐星星就在他的身体里待了一百零三年。
她像个不断电的人体摄像头,连忽视都不能,连疲累也不觉,泪不是自己的,痛不是自己的,可悲伤和伤痛却又丝毫不落地附加于她。
她看他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看他家遭变故、父母双亡,看他衣不蔽体,与饿狗抢食,亦看他为救一少女差点被魔物吞食。
起初徐星星还有几分新奇,后来便是十分的排斥厌恶,可这份排斥厌恶又被如山似海的时间洪流冲尽,到后来,她已经习惯了每日陪着这人,哪怕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看着。
她好似成了王七复的影子,看他勤奋修炼便会替他疲累,看他遭人排挤亦会满腔怒火,看那伶俐美好的女子强势地护他,亦会新生欢喜。
她就这般以毫不参与又无处不在的方式,渡过了王七复的一生。
直到她都觉得自己好似要成了王七复的其中一魄。
直到脸覆面具的睺渊悬于她的面前。
王七复马上就要死了。
可这一刻,她却开始惧怕那本就知晓的结局发生,希望他活着,希望他能安全到那女子的身前,牵起她的手,和她成亲,共度余生。
那她呢?
她忽而迷茫。对啊,她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亦开始不在意很多。便是入梦前都发生什么,她都已然忘光了。
她随着王七复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黑衣男子,那人满身戾气,面具下的眼神睥睨万物。
那视线好似扫过了她,却又好似并未在意他。而只这一眼,便瞬时勾起徐星星记忆深处一双疯狂痴迷的眸。而那或漆黑或赤红的双眸,也终于让她想起些许被漫长岁月掩盖之事。
她的欣喜缓慢涌上,思念逐渐泛滥,可下一瞬,睺渊稍稍抬手,王七复的头颅炸开,痛楚袭来,她亦跟着失去意识。
恐惧与黑暗一同将她覆盖。
她的魂体飘零在广阔的空乏之内,周身飘忽,思绪悲戚。
若你在梦中存活的时间比现实还要久,那到底哪个才是现实?
若你在另一个人的体内活过了他的一生,那你的意志是否还归自己掌控?
再次睁眼,四周是纯黑的石壁,石壁上缀着珠玉宝石,散着灼灼亮光,将这石窟照得宛若白昼。
徐星星恍惚了很久才想起,她大概是出了梦境了。
她又呆愣许久才想起如今她可以动弹,可以靠自己的意识做出反应,于是她颇为生疏地动了动手脚,随即听到“哗啦”一声。
是铁链碰撞的声音。
她费力地支起身子,看到了手腕和脚腕上的锁链,这锁链通体墨黑,她每挣扎一次便会收紧一圈,若是强行挣脱便会越来越小,直勒得她的腕骨差点破裂。
她再度看向四周,看见她如今坐在一圆状石台之上,看石台周围是蓝色的水池,水池对面的铁栏外立着一人。
是许翼,人虽然她没忘记,但她为何会来到此地倒是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毕竟入梦前的事,她差不多已忘个干净了。
好在她还记得她是谁,记得她为何来到这个世界,记得谁让她入梦,亦记得她爱谁。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
“此处是思惩崖底,牢狱禁锢最深之处。你四肢所缚乃上古神器,便是睺渊来了,亦不可能将你救出,你就在此地反思,待何时将你的脑子清洗干净,我再将你放出去。”
许翼看她没有反应,又道,“顾诺已然好转,不用担心。”
他提起此事,倒是唤醒了徐星星一部分记忆。
她问:“睺渊呢?”
许翼望着她的眸子变得幽深,眉头紧蹙:“星儿,莫要执迷不悟。”
徐星星又看了他一阵,道:“我要纸笔,还有清茶。谢谢。”
说罢,往地上一倒,不再看他。
周遭没有声音,忽闻一声重重的叹息,才听见许翼动了脚步,离开此地。
她以为不会有人再来,没曾想,过了几个时辰,方知鸣和林悦来到这里,送来了她刚刚开口需要的东西。
林悦径直打开了牢门,脚尖一点,跃到了石台之上。
徐星星没有说话,只是接过林悦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林悦看她喝完,稍作寒暄便牵过她的手把起脉来。
徐星星有些抗拒。
她虽醒来却
毫无解脱之感,只觉得对这世间一切都隔着什么,好像她在王七复身体里是现实,这里才是梦境。
她看着女子略略熟悉的眉眼,便是想起此人是谁,想起她们之前关系很是不错,还是不受控地添了许多陌生冷淡。
林悦见她将手收回,面容一僵,泪先落了下来,“师姐,师傅的事我从未怪你,听姜前辈说,你也受了重伤,性命垂危,且此次掌门带你回来,你一直昏睡不醒,掌门担忧,我便自告奋勇,每日为你诊断施针,我……知晓小黑是……但师姐救过我,不论如何,我永远当你是亲人,师姐……你可万万不能与我生分了啊。”
徐星星看着少女的泪,总算找回了些许实感,可完全不知做何反应,只是这些陌生与冷淡之中,添了愈来愈多的悲痛之意。
她的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少女望见她哭,忙为她拭泪,她没在推拒,泪却越流越多,越流越多,很快她便从一开始的啜泣变为嚎啕大哭。
为何要是她?为何要她做那样的梦?
为何要给她惩罚?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就这般一直哭一直哭,哭到方知鸣都飞到石台上和林悦一道哄。
不知多久,终于累了,她仰面躺着,双目无神地看着石壁,把手递给林悦,问道:“我睡了多久?”
“八日。”
所以,她在昏迷前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睺渊会离开?为什么他的神魄会束缚不住百兽册?
毫无头绪,一片空白。
“悦儿,你能帮我带更多的清茶吗?”
林悦有些纠结:“师姐,此物虽会让人神清气爽,困意消散,但一直服用对身体亦有害处,且若是长期服用,会产生抗药性。”
“无事。”徐星星的眼珠子呆怔地看向她,“能撑一日是一日,总比生不如死的好。”
林悦到底听了她的话。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徐星星便靠着清茶抑制睡意,清醒的时间全用来回忆从前,再写在纸上,直到睺渊找到她。
他像风一般来到了铁栏外,抬手便将牢门打破,移到她的身边,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将她扣在怀里,他胸腔中的心脏狂跳,声线低沉发颤:“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以为她会对他陌生,会将梦中的恐惧放大,确实也有,可这如薄膜般的感觉,在他的温度将她全然包裹时,瞬时撕破。
这人直接强势地将她从冻冰的湖底拉出,让她的五感霎时清灵,与这世间的联系再次链接。
她的泪不断涌出,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却只顾着哭,连一个字都挤不出。
睺渊抬手便去断那锁链,因用力过猛,那锁铐瞬时收紧,直让徐星星痛叫出声。
睺渊动作一僵,捏了她的手查看她的手腕,看着那青紫一片,眼神阴鸷,眉宇紧蹙:“我去找许翼。”
徐星星抱着他使力摇头,许久才道出两个字:“……不要。”
睺渊的心在此瞬间揪得更厉害,他停了动作,盘坐在地,抱了起女子放在腿上,柔柔地拥在怀里,低声将他离开的原因,细讲了一遍,“离开你后,我便去往最深的海域,欲将那些污浊之气排出,可我却低估了这些阴暗之气。因我是魔体,阴怨之物易收却不易清,一连十日,也才清出一半。”
说到此,睺渊禁不住俯首吻了吻女子的额,“我实在想你,便通过神魂探看你的现状,不知为何,竟丝毫探查不出,我再没了心思清理,便将剩下的阴暗之气归至一魄,出来寻你。”
他蹭着女子的额,眸色又软又痛:“星星,你受苦了,都怪我,那许翼可是因我才将你锁到这里的?这锁链不似凡物,你在此处再等我一等,我去寻了钥匙便回。可好?”
徐星星虽然在睺渊的讲述下忆起了一些事,但她现下的状态却完全无法细想,无法在意,她只想离他更近更近,好似只他是她的真实,只他是她的慰藉,她抱着他,唤着他的名字,边哭边道:“……不要,我不要你走……小黑,我怕,你亲亲我,你亲亲我。”
第142章 思念
睺渊终于察觉女子这甚是不稳的状态,他心神一摒,蹙眉问:“许翼伤你了?”
不,不是。
他想到什么,心尖猛揪,不等女子回答,摁住女子的后脑,抵上了她的额。
女子的识海与他上次进入并无不同。
只一点。
往日沉寂的百兽册,此时正透过层层黑雾绽着红艳的光,好似厉鬼扒开极暗炼狱,血眸正眨也不眨地窥探人间。
不用探查亦可知晓如今这百兽册对星星的掌控力,要大大地胜过之前,甚至强过了他的神魄。
之前他未将百兽册直接铲除,便是发觉这百兽册在星星的识海乃至魂魄之中扎根极深,由此便撕下了自己的一魄先将其各色感官剥夺,再慢慢将其剥离,都快要成功。
可如今他只离开了十余日,它竟长成了这般形状,甚至比之前扎得更深。
所以那时,是调虎离山?
借着他会将阴暗之物渡给星星的契机,让他远离星星,再利用此机会挣脱他神魂束缚,钳制星星。
但是不应该。
他的一魄之力不该如此薄弱,之前百兽册用尽法子都无法冲开,此次为何如此顺利且还让他毫无所觉?
定然有着什么外力。
那最可疑的,便是许翼。
为何他那时会正好出现在通城?好似早就知晓会发生何事。为何那夜星星恰好不适?而在那样的情景之下,也只能寻他帮忙。
当时百爪挠心,坐立不安。如今细想,全是疑点。
诸多疑问挤压心头,让睺渊的胸腔闷堵得尤为厉害,竟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从何处开始盘问。或说,他根本就不想再问,他想将这书页撕破,想用利刃将其穿透,可他理智尚存,如今怕是他只稍微伤那册子,星星亦会跟着受许多苦楚。
竟敢拿他所爱相胁。
真是可耻至极,可恶至极。
「睺渊,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它倒是先开了口,且是第一次唤他的名讳。
毫无起伏的机械音,现下听着甚是张狂。
睺渊的眉宇锁得十分厉害,冷声问道:“许翼可是你引去通城的?”
「并非。」
回得利索,不像说谎。
“你对她做了什么?为何她的心神这般不稳?”
「此事你可以问她,我不便讲述。」
睺渊眸色一沉,看着尽显狂妄的书册,将心中的燥怒压下,再次开口:“那些阴暗之气,可是你故意引入?”
「并非,只要你在宿主身边,你的神魄便会自动吸附阴暗之气,再过渡给宿主。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将此进程稍稍加快了些。」
睺渊的心脏瞬时揪紧,杀气翻腾。而百兽册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如我所料,你的神魂对阴暗之气的侵入快慢,毫无所觉,甚至很是欢喜,若不是宿主的身体产生排斥反应,怕是你永远也不会察觉。」
睺渊只觉得心肺如灼,气血翻涌,便连身子都颤了起来,他咬牙开口:“你到底所图为何?为何偏要害她。”
「睺渊,你搞错了一件事。是我将她拉到此世,是我赠她新生,是我给她任务,是我给她机会,给她最后去往何处的选择,到底,是谁在害她?」
睺渊下唇被自己生生咬破,嗤笑一声:“你给她许多,却偏偏让她遇到了我,遇到便也罢了,还不许她对我动情,说到底,你只是想用她钳制我罢了,说罢,你到底想让我如何,才肯放过她?”
「睺渊,我让你做什么,你便会全数照做么?单是离开她这点你都做不到,魂魄都撕给了她,说得你有多听话一般。」
往日毫无情绪的机械音在说此话时,竟然带上了嘲讽笑意。
“你总要说出来,我才知晓是否能做得到。”睺渊走进了它,稍稍抬手,却并未碰它。
百兽册毫无惧意,一字一顿:
「你做不到。」
此话刚落,识海的红色天空忽然坠落,周遭的红幕亦如洪水涌来,直将那百兽册全然覆盖,尽数裹挟。
睺渊的眸在血红的识海中仍属最红,他的声线极寒:“那便永远不要说了。”
那红色魂魄如粘液一般将百兽册叠砌,封锁,百兽册的光开始断续,可机械嗓音依然冷静,
「睺渊,你是魔,却非要将魂魄送入凡人体内,便是你不主动害她,怎就笃定一定不会伤她?莫要自大,你做不到的事有许多,你自己不也知晓么?」
红浪滔天,肆意席卷,睺渊的喉中尽是血气:“你,到底是谁?”
百兽册的音量已变得忽高忽低,却无比清晰: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成为谁。」
睺渊的那一魄很快便将它尽数遮盖,并自动凝固死寂,在他确认自己的魂魄已无法自动吸收阴暗之气时,才从徐星星识海中退了出来。
徐星星看他出来后呼了一口气,又给自己灌了一杯清茶,道:“你还不出来的话,我都要去找你了。”
睺渊抓住关键词:“你见过它了?它对你说了什么?它可是用了什么法子折磨于你?”
忽而扫到清茶,他心间一滞:“噩梦?”
徐星星叹了口气,泪又噼里啪啦地往下落,点了点头:“你下次不要什么也不说突然进我识海……我刚刚等不到你,竟然又困了,都差点睡着。”
睺渊的心立时灼得生疼,他将女子捞在怀里,柔声道:“……我的错。”
现下他虽已将百兽册虚虚遮盖,断了它的感官,但它的根已深扎入星星魂魄,怕是仅仅靠他的神魂封闭,亦无法将之前已开的惩罚取消。
他必须见许翼一面,拿到钥匙将星星救出。
还要问出他为何会出现在通城,找到那个辅助百兽册的外力,才有可能再次将其压制。
一定有什么外力,否则它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疯狂滋生,他却一无所知。
可现下星星的状态太过不稳,他不能随意离开。
到底是什么东西,竟逼他至此。
睺渊单手稍微捏诀,不消片刻铁栏外便跪了一人,眼覆灰绸,一身灰衣。
“神主。”
徐星星觉得有些眼熟,便问:“他是谁?”
睺渊一怔,回道:“虫子。”
徐星星笑了:“怎得叫这个名字,你起的?”
睺渊目光更沉。
果然,这次的梦境与之前的噩梦不同,否则星星如何也不至于将以前的事遗忘至此。
睺渊握着她的手,在她青紫的皓腕上来回磨蹭,眸色晦暗不明,缓慢开口,却不是说于她听:“召集魔军,将昆仑围了,只进无出。”
“是。”
“让许翼来见我。”睺渊嗓音极寒,“告诉他,两个时辰。若他未来,万魔窟便要破了。”
虫子垂首:“是。”
说罢,便没了踪影。
徐星星立时擒住了睺渊的手,神色紧张地看他:“……你要做什么?”
虽说她现在完全没心力管旁的事,但那百兽册这般惩罚她应该就是为了让她知晓人命珍贵,让她亲身感受睺渊犯下了多大错处。
她不想睺渊再给她的噩梦添加新的素材,更不想睺渊因她再添杀孽。
睺渊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莫怕,他们拿你威胁我,我总要威胁过去。”
“……你答应我不会乱杀无辜。”幸好她还记得这个。
“不会。”睺渊看她,“他们不逼我,我便不会随意取他们的命。”
况且,伤你的人,怎能算作无辜。
睺渊吻了吻她的唇角,转移话题:“做了什么梦?”
徐星星看着他柔和的眉眼,那双好看的眸子映着她,全是温润宠溺,可她却没来由地觉得他在愤怒,且很是愤怒。
是因为她吗?可她实在不愿他再杀人了,告诉他实情,他总要更气,由此,她斟酌须臾,回得含糊:“在梦里成了别人,然后被你杀死。”
不算说谎,只是跳过了时间。
睺渊并非那么容易糊弄,他眉宇蹙起:“你为何忘了许多事?又为何那般惧怕入眠?星星,不许瞒我。”
徐星星还记得她之前如何哄他,这几日复盘之前的事,想起最多的便是与他共处的日子。
“我也不知,从梦里出来记性就变得不太好了。”她勾住了他的脖子,往他身上虚虚地贴着,“但我记得我刚刚让你亲我,你没亲。”
睺渊鸦羽微颤,感觉自己从见了女子便憋闷至极的心立时被剪开了一个出口,他看着女子,扣紧她的腰肢,心间异常酸涩,哑声道:“……你不怕那些阴暗之气再渡到你体内?”
“你刚刚入我识海干嘛?一定做了什么吧?”徐星星好似真的百年没有见他,对这人思念成倍叠加,她控制不住地想碰他,想加深有他的记忆,“反正你总有法子,对吗?小黑……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你不想我的吗?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要不要亲我?”
百兽册说的是对的。
是他在害她。是他在缠着她,以爱之名困住她,如今又将噩梦带给了她。
明明只要他离开再也不见她,她便会不再陷入噩梦,可他却好似附身厉鬼,不但要囚了她,还要让他的魂魄绕着她,贴着她,纠缠着她的魂灵,让她逃无可逃,只能依附于他。
可是……
可是啊……
他拥着女子柔软的身躯,又看着女子水润的眸,一遍遍自问:
他怎么可能放得下?他怎么可能离得开?
他怎么可能再回到从前没有她的日子?
死又如何?便是天劫亦没有她不再爱他可怕。
他愿意放弃一切,愿意千刀万剐,只求和她相伴,只求与她相守。
可他能求谁?没人可以帮他,他只有自己抢,自己守,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女子看他怔愣,终等不及吻了过来,他的神魂因她剧颤,扣着她后脑加深了这个吻,待二人都乱了气息,他才借着空隙,轻声呢喃:“星星,对不起,对不起……”
徐星星摸到了他的泪,抬手把洞中的珠光熄灭,笑着看他:“那就用身体偿还吧。”
第143章 机会
月前日耀山。
一修士仰首对高立台上背对众人的许翼道:“许掌门,逐魔大战才过三十余年,为何非要再起事端?我们本就斗不过睺渊,为何非要做那击石之卵?”
“是啊,昆仑方从泥泞爬出,却又要复入深渊,掌门,我们的命也是命啊……”
“若是魔族进犯在先,我等定身先士卒,万死无悔。可听闻睺渊对您爱女言听计从,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惹纷争?”
一年长修士拂袖上前,气势凌厉:“魔与人本就势不两立,魔族与昆仑更是有着血海深仇,你们想当缩头乌龟,自行离去无人阻拦,如此理直气壮道此懦夫之言,也不怕天下百姓耻笑!”
“李前辈,您以为您是舍生取义,在我们看来却是莽撞之举,百年前的昆仑都无法与睺渊一战,更莫说今天,以我之见,我们现下应将睺渊缓下,待昆仑再次繁盛之时或可再战,如今?呵,您可是想让昆仑沦为成墟,玉清那般下场?”
“你——”
“够了。”
一低沉声线荡开,场中立时安静下来。
许翼缓缓转身,目光扫过众人,面容虽静,却让人无端肃穆:“螳臂当车也好,以卵击石也罢,许某生性死板,实在不甘将过往血仇轻轻放下。今日唤你们来此,不为争讨,实为告知。有愿留下之人,定要知晓此次凶多吉少,离去之人,亦不算临阵脱逃。给尔等一日时辰考虑,过了这几日,怕是想离开也无法了。”
此言一出,场中立时喧嚣。
许翼直接拂袖而去,再未回首。
有人疑惑问道:“许掌门这是为何?他女儿本就是为救世而生,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太平他自己又要打破,真是令人费解。”
“师傅惨死,师兄断腿,妻子重伤,如今为了安抚仇人却要将亲生女儿奉上,换你,你可愿意?”姜笙冷声道。
“但……我听说,许掌门之女,可是自愿啊。”
“胡说!”姜笙直接开喷,“若不是那睺渊蛊惑,星儿怎会失了心智委身仇敌?你听哪个乌龟王八蛋说的?让他来与我说,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女儿妹妹老子娘,怎得不拿他的血亲传如此丧良心的闲言碎语?”
“……是我的错,我听错了,姜前辈莫要动气……”
“不是,姜前辈,我倒是好奇了,便是大乘修士都拿那睺渊没法子,若不委身于他,你倒与我说说许掌门之女该如何救世?”一修士挑眉问道。
姜笙看着那远去的背影一阵,轻嗤一声,甩袖离去。
*
徐星星现在sao话倒是仍然可以说,可行为是一点也撩不起来了。
刚亲了一阵,衣服也才脱一半,她便哈欠连天只想再次昏睡过去。
现如今,便连睺渊这种级别的帅哥都没有周公有魅力了。
没办法,她只能抬手打断亲热进程,一连给自己灌了好几杯清茶,才让一度想要陷入混沌的脑仁再度清醒过来。
睺渊倒也没有逼迫她,只将她捞在怀里,蹙眉查阅虫子从昆仑藏书阁搬来的书籍,寻找缓解梦魇的法子。
许翼并未来见睺渊。
这点睺渊倒并不意外。
他亦未直接去破万魔窟,只是派了一队等级不算太高的魔物去万魔窟的位置探查了一番。
毫无疑问地,那些魔物被守在那里的修士尽数灭完,一只也没有回来。
随后,他又命令一队高等级的魔物驻守思惩崖,将之前守在这里的修士给赶了出去。
对,赶。
连伤都未伤。
至于睺渊本人,则是一直守在思惩崖底陪着那困极却不敢睡的女子。
徐星星一开始对睺渊的行径很是满意,但很快,她便顾不上满意不满意了。
因为清茶的效用越来越低,她也越来越困,便是睺渊使力咬她,亦拦不住她视线的模糊速度。
终于在一次睺渊根据古书上法子,为她清除梦魇时,她的眼睛一闭,便再未能睁开。
睺渊知晓只这些寻常的办法对女子来说并无效用,但他如今满心焦灼愤懑,若是什么也不做,都要控制不住将这昆仑修士屠杀殆尽。
而此时,他看着女子昏睡的容颜,这几日被他强行压制的燥怒瞬时翻滚而出,冲至顶峰。
他安顿好女子,在她唇上吻了又吻,随即带领魔军来到了昆仑百里外的南海。
此处有道千丈深的海沟,海沟之底便是万魔窟。
那些看守的修士已与魔物厮杀在一起,睺渊看都未看便往海底潜去。
谁知一道剑光飞速驰来,往他身上斩去,睺渊眼都未抬,便将那剑刃击成碎片。
一时之间海面翻腾,风云席卷,好似窟底的魔物察觉他们的神主归来,肆意的咆哮狂欢,便连刚刚无云的天际都被遮掩的暗淡天光。
睺渊一袭黑衣看向拦他的数百上千修士,还有立于修士中央的人,
许翼。
他看了许翼一阵,忽而一笑,往海中瞬移而去,在入海的一瞬,从海底倏然张开一道结界,将准备跟来的修士尽数拦下。
睺渊闭目立于万魔窟前,洞内此时亦静寂非常,下一瞬,一阵巨浪从睺渊周边荡开,以飞快的速度往四周扩散,所过之处一片荒芜,包括被那上古阵法束缚的万魔窟。
在海沟的更深处,宛若万道闷雷一同炸开,霎时之间,成千上万只魔物从海底涌出,嘶吼着从睺渊身旁掠过,却半点也不敢沾染那绽开的黑色衣衫。
蔚蓝的海域在万魔窟破开的瞬间转为猩红,不计其数的狰狞魔物怒吼着涌出海面与昆仑修士缠斗在一起。
而将魔窟打开之人,此时立在数里之外,勾唇看着不远处的血腥厮杀,神神在在。
不亲自动手,怎能算他滥杀无辜?
他不去杀人,可找死的人,他当然不会随便放过。
睺渊看了须臾,与那被魔物厮缠的许翼遥遥对视一眼,随后他嗤笑一声,稍一抬手,狂嗥的魔物立时停手,有序地分散开来,将剩下的修士包围在内。
最初的上千修士,此时已折了近半。
有人的残肢碎体坠落海中,有人的残躯正被魔物分尸,有人五脏被生生挖出,苟延馋喘。
其中形状,残忍之至。
睺渊烦闷的心绪,被这血腥之气稍稍冲淡。
黑气萦绕,他坐于黑气之上,双眸赤红,笑着问道:“许翼,你不是不愿见我?今日怎么主动送上门来?”
许翼浑身血腥,便连身形都站立不稳,听他此言,敛眸不看他,亦未发一言。
睺渊倒也不恼,又问:“你为何会去往通城?”
随后抬手轻轻一勾,便将一修士引出,再往一旁随意一丢,那人便被径直甩到一可怖魔物身前,睺渊面上仍然带笑:“许翼,你有六百三十二次机会回答我的问题。”
许翼看着那位被魔物握在手中的修士,目眦欲裂,却仍抿唇未答。
“掌门,不用管我,我——”此修士话音未落便被生生扯成两半,碎肉乍起,血气四散。
睺渊殷红的眸子迤逦魅极,他的笑容更大,看着许翼:
“六百三十一。”。
徐星星这次在梦中附身的人,她认识。
不是听说过的认识,而是真的见过面说过话的认识。
虽然不熟。
他名唤梁宸,天赋一般但很是刻苦,自许翼成为掌门后便一直在他手下出力,许星儿被许翼苛责之时,他还时常为许星儿说话。
是个很好的人。
梁宸出生自修仙世家,因是庶子不被看重,后他父亲看其吃苦耐劳,性子也不争不抢,便将他与长子一同送入昆仑。
梁宸发奋勤勉,后被陆白司看中,拜入天剑宗门下。
他不善言辞,亦从不出头,他兄长天赋颇高,草草一学便升至结丹,而他勤学苦练数十载也才将将筑基,可他只踏实求学,从未艳羡过他人。
陆白司称赞道:聪慧者许多,如梁宸品性高洁之人甚少,此子稳妥,可托大事矣。
徐星星在梦中看他穿着破衣烂衫却从未自怨,看他夏日生热疹,冬日长冻疮却仍笑容满面,看他被师长无视,看他被同门嘲笑,亦看他不气不馁稳步向前。
最后在万魔窟破时,被睺渊随意指给一魔物,因许翼不答,身躯便被生生扯开。
徐星星猛然睁眼,伴随着身体被撕裂的痛楚,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不受控地蜷缩成了一团。
口中被塞入一物,暖意迅速蔓延,她才慢慢舒展了身体,清醒了意识。朦胧之际,她被一人轻轻抱在怀里,柔声安抚。
是睺渊。
他的呼吸发颤,贴在她额上的脸颊湿潮。
又哭了。
不知最后问出来了没,不知最后活了几人。
但不论有没有问出,睺渊应当都不会杀许翼。
她头疼得紧,又缓了一阵,终于再度睁开了眸子。入目便是这人担忧的眉眼,梦中那满是戾气之人,在她面前总是乖顺的像另一个人。
她第一次没了惧意,亦毫无陌生之感。
她在梦中又度过了一百余年,直到最后被杀时才望见他的眉眼。
时间会将有些事冲淡,却又会将某些事重描一遍又一遍。
她抬手抚上这人的脸,拭去他眼角的红泪,几番踌躇,终未将梦中之事问出口,只轻声道:
“我睡了几日?”
第144章 利用
比上次昏睡的时间要长。
不知会不会越来越长。
此次醒来,徐星星丝毫没了上次的清醒之感,脑子整日浑浑噩噩,朦朦胧胧,便是睺渊与她说话,听了这句,上句不多时便会忘了。
不仅清茶,便是睺渊寻来的有清醒提神功效的丹药都失了效用。
在她的咬牙坚持下,也只醒了五日就再次不受控地坠入梦魇。
又是她认识的人。
又是近百年的漫长人生,或困苦,或喜悦,或艰难,或顺遂。然后在她了解了这个人,甚至觉得她就是这个人后又见到了睺渊的脸。
不用猜便知,这人的死期又到了。
于是她便会在这漫长的梦境中想起睡前的事,判断出,这个人是何时丧的命。
和上次一样,是在她昏睡之时,亦是睺渊为了威胁许翼随意虐杀致死。
睺渊没有动手,只是高坐台上,命令魔物将这人的骨头在许翼面前一块块拆了下来。
而在梦中,这般的痛楚便尽数传到了她的身上。
她痛得要死,却慢慢生了麻木,麻木之下却又渐渐清明。
死去就能醒来,可醒与不醒又有什么区别。
行尸走肉,迷迷蒙蒙。
她看着睺渊,那绝色容颜上自始至终挂着笑意,可他的赤眸中却尽是压制不下的阴沉狂戾,焦燥盛怒。
她的思绪从支离破碎的身躯中飘离,高台上那人的脸亦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知是走马灯还是回忆乱入,她想起了二人相遇,想起了那道道天雷,想起了立在桂城废墟之中的红衣男子,想起了海边男子眸中薄脆的痴意。
想起了百兽册。
这百年来,她时时在想,为何她的任务是寻灵兽,而睺渊便成了灵兽?为何她爱上睺渊,百兽册便要用这样的法子惩罚她?惩罚也就算了,为何要故意让她知晓她昏睡时睺渊的残虐之举?
是为让他们二人分崩离析?可是,她之前便逃不出睺渊之手,更莫说如今她已丝毫不想再离开他。
是为了让她替睺渊赎罪?可她只要在此处受苦,睺渊便会犯下更多错处。
死循环。
她想不通,便是在梦境中的漫长岁月中没日没夜地思考,仍想不通。
可如今,她周遭血红,身体剧痛,时间无限延缓,她看着睺渊愈发失了人性的面容,突然想通了一处。
“此山中还有两千余人,许翼,我有的是法子与你慢慢耗。”他仍在笑着,艳丽的容颜全是鬼气,唇是血染的红,脸是毫无血色的白。
许翼匍匐在地,满脸污泥,身形佝偻,浑身发颤,只从破裂的嗓子中不断地挤出三个字:“……杀了我。”
睺渊被取悦一般,都笑出了声。
徐星星忍着剧痛看着他,便是眼前已被血污稀疏覆盖,她竟还会觉得他笑起来的模样,真是好看。
没救了。
“许掌门,莫白费心思了。”睺渊的声线缀着笑意,甚是好听,“你真以为我不知你如何想的?让我杀你,为我冠以星星杀父仇人的头衔,再让星星为你报仇。星星亲自动手,我定会主动赴死,只要我死,那如今死再多人,也是值得。我说的可对?”
许翼发颤的身形猛然一僵。
睺渊又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又道:“放心,我不会碰你,这昆仑山上的人,我也不会亲自动手,你们还不配。”
许翼许久没有发出声音,在徐星星都快失去意识时,他忽而大笑起来,口中不断地涌出脓血,他嗓音残破,濒死一般:“不是你亲手所杀,便不是因你而死么?”
睺渊微微歪头:“因我而死?哈哈哈,许掌门,是你将星星锁于思惩崖底,我给你机会你却毫不珍惜,如今却将所有错处安于我身,许翼,只你一身正气,毫无错处?”
睺渊的目光扫过她附身的这人:“你以为他是谁杀的?是我?错了。是你。”
这人终于留尽了血,徐星星也随之醒来。
很痛,便是身上无伤亦痛得要死。
睺渊拥着她抽搐发颤的身躯,将她固在怀中轻声地哄,他把止痛丹药送入她口中后,又将手指塞入她的齿间,便是她因剧痛将他的指节咬露出白骨,他仍旧面不改色地柔柔安抚。
梦中那个狠辣残虐之人,此时眼眶发红,满脸疼惜,不停地吻着自己,一遍遍地说着“不怕,我在。”
待她终于缓了过来,他又问她梦到了什么,徐星星转了转干涩的眼球,再度敷衍了过去。
先前不说是毫无心力,也想看看下次是否还会如此,现下不说,是已经没了说的意义。
她终于在活过了三个人的一生后,抓住了一些事。
“星星,可还痛么?”
她看着男子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优越的下颌线上坠着一滴红泪,他抱着她,好像从未离去,好像没有背着她杀人。
她看了一阵,终于开口:“小黑,你身上还有阴暗之气么?”
睺渊微怔一瞬,将额贴上她:“有,但不会伤到你了。”
难怪,梦中的他看见血腥后是之前数十倍的畅快。
他更为嗜杀是否也有她的过错?所以她的噩梦,说是赎罪也不为过。
睺渊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这段时日我细细探查了思惩崖,此崖乃万年前的神器掉落人间,化成山峰,再由昆仑造成牢狱,其中神器气息十分寡淡,但……我愈发怀疑百兽册是因这崖才挣脱了我的束缚。”
他眉宇微蹙,讲得认真,可徐星星看着他不停开合的唇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男子总算说完,她抬起手指将他的唇细细地描了一遍,道:“小黑,我想亲你。”
上次她清醒几日,便头晕了几日,脑子拼不出整个,话都说不完整,更莫说亲密。
睺渊眼睫微颤,俯首吻上,她浅浅吸了口气,抓住了他衣襟。
缠绵须臾,他蹭着她的鼻尖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星星,你再忍忍。”
徐星星的心没来由地又紧又疼,泪水涌出,她抬首吻他,轻声抽泣:“……我……想要你……”
睺渊的心也跟着疼,他一遍遍在她脸上吻着:“……你如今身子虚弱,再忍忍,星星,我——唔。”
徐星星直接拉住他颈间的铃铛吻上,方才的丹药让她的身子生出了几分气力,她猛地用力,睺渊便在猝不及防间被她压在身下。
她探出舌与他厮缠,一手与他十指紧扣,一手扯开自己的衣衫,她身前微凉,便径直朝着那炙热的身躯寻了过去,二人紧贴,睺渊瞳孔立时涣散,却仍低声推拒:“……星星……”
徐星星拉过他的手覆在柔软之上,还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软软地求着:“我很想,实在想,小黑,就一次好不好?”
睺渊的心跳霎时紊乱,呼吸粗重,扣紧了她,稍一用力便将她压了下来。
……
只一次。
且是难得温柔克制的一次。
徐星星被他抱在怀里,承着他的温存道:“我想见许翼。”
睺渊身形一怔,停下了动作:“为何?”
徐星星抬眼看他:“我总觉得我能劝他放了我。”
睺渊自然不信,但也并未拒绝,他又吻了她一阵,后恋恋不舍地将二人收拾好,让虫子将许翼带了过来。
许翼看起来像是被人专门收拾了一番,已不似梦中那般狼狈,只是
往常淡然的神色染着疲惫,人也瘦了许多,与上一次见面判若两人。
徐星星从睺渊怀中坐起,揉了揉有些眩晕的脑子,对身旁的睺渊道:“我想与他单独说话。”
睺渊眸色一沉,拒绝的干脆:“不许,我与你一起。”
徐星星勾着他的脖子在他唇上啄了一口,“马上好,真的,不骗你。”
许翼看着她的动作,脸上尽是不可置信,后全化为怨憎之意,他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未说一字。
睺渊眉头紧蹙,看着女子如今柔弱至此还要打起精神哄他,便忍下焦躁,起身离去,走出两步又反过来俯身吻她,须臾后道:“一盏茶后我便会回来。”
徐星星乖巧点头,挠了挠他的胳膊,对站着弯腰吻她的人道:“我这样亲你脖子有些累……”
睺渊眸光一颤,松了手,后又不甘地捏了捏她的脸,“累便快些。”
徐星星撇了撇嘴。
偷换概念。
牢狱总算安静,徐星星见睺渊走远,才对上许翼厌恶的眸子,随后叹了口气:“许掌门,您被利用了。”
“你知道什么?”许翼目光一屏,斥道,“许星儿,你生于昆仑长于昆仑,我之前只以为是我疏于管教,你又太过单纯,才会被睺渊诓骗,可……你不要告诉我,你已忘了过往深仇大恨,真就爱上了仇人!”
徐星星看着许翼,又叹了口气,她已没有气力掰扯太多,便直入主题:“许掌门,我不是你的女儿。”
许翼嗔怒的神色瞬间僵在脸上。
徐星星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你是不是很久前便觉得我与你女儿有诸多不同?也许当时你也有所怀疑,但因为并未查到许星儿被夺舍,所以只觉得是许星儿闯过一道鬼门关后导致的性情大变,对吧?”
许翼双眸失神,梦中一般,往日泰山压顶仍面不改色的人,此时脸上血色全无。
“我想告诉你,不是。很残忍,但事实就是许星儿已经死了,走火入魔血崩而死,我不是许星儿,我是来自异世的魂魄,被天道塞进了你女儿的体内。”徐星星说得认真,“所以,你若是想用自己的性命逼我杀了睺渊,我定是做不到的。因为你们的血海深仇与我无关,我是真的喜欢他。”
许翼看着她,好似有人将他的精气全部抽光,他这个人于此瞬间破败又灰白,他的身形晃了几晃,终支撑不住,将头颅深深扎在地上。
徐星星看着他蜷缩的姿态,心中亦甚是闷堵,她适时地住了口,只看着他。
牢狱复入安静,只余翼如濒死般残破的喘息,不知多久,许翼忽然笑了起来,声音低又怪异,笑了一阵后他又晃晃悠悠地直起了身子,吐出了一口血来,“我就知晓我许翼的女儿定然不会委身仇敌。”
他又费力地呼吸一阵,终于再次将目光定向了他:“你与我说这些可是为了让我放了你?”
徐星星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被利用了。”
许翼已恢复之前的淡然,看着她问道:“被谁?”
“你知道是谁。”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不只是你,如今这昆仑山上的众修士,乃至于这天下百姓,都被那人利用了。”
第145章 忘情
那人是谁?
百兽册?系统?
亦或说,这些都是他。
却又不全是他。
一开始,徐星星亲近睺渊被他惩罚时,只以为他是为了告诫她要知善恶,专心做任务,远离书中的反派。
可后来细想之下,越发觉得这个理由漏洞百出。
为何重伤的睺渊会恰好出现在灵兽山,还是她刚搬到那里时?
为何世间万物,睺渊的魂魄偏就上了灵兽祸斗的身,又如此巧合的和她的老黑长的那么像?
她之前从未将此事和百兽册联系在一起,但随着视角放大,她愈发笃定,这绝对不是偶然。
早在百兽册会探查记录睺渊的各色喜好和数据时,她便有所怀疑,要知道后来她曾问过百兽册旁人的数据,它无一例外,全是一概不知的。
这些细节零零散散,毫无关联,却又莫名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相互联系,矛盾冲突。
如今也是,明明知晓她有什么事睺渊便会发疯,还故意将她束缚逼他暴虐嗜血,甚至特意在他吸收了那么多阴暗之气后。
待他真控制不住将人虐杀,又让她在梦中受尽苦楚。
明明之前她在梦中附身的人,都是睺渊亲自动手。
不只这细微之处改变,就连她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整个人虚得不行,脑子亦在醒来时愈发混沌模糊,入眠间隔也越来越短。
可睺渊却完全诊不出问题,
是非对错,纠结往复,看不破,想不通,跟个神经病似的。
可那时,她看着高台上睺渊那焦躁癫狂的血眸,承着身上拆骨的撕痛,在痛极时恍惚想,若他知道他如今虐杀的人是她的话,他会如何?
在幻境中时,她仅是自戕他便愧疚成了那般模样,若他真的知晓,怕是要亲手将自己剐了不可。
这般飘忽乱想时,她的脑子瞬时通了一瞬。
所以,那个系统是否在用她的命,惩罚睺渊?
或者说,用她的痛,警醒睺渊?
给漠视生命,毫无悲悯的魔,上一课。
想到这点,她的脑仁瞬间通了。
所以,如今被虐杀的修士,只是被碾碎研磨的白色粉笔,而她,则是这堂课的教学道具。
想到这里,刚通的那处又被更为厚重的迷雾覆上。
这个上课的老师到底是谁?她能斗得过吗?
显然不能。
睺渊一遇到她的事便会失了理智,再则,她就算将这些告诉睺渊又能如何?学生便是有能力斗老师,是不是也需要知道,这个老师到底在哪?
可如今,已知百兽册还在她识海里长着,噩梦也在做着,她的命被人捏在手里。
再已知,睺渊绝不会拿她的命冒险,所以除了逼许翼他也一直不愿意尝试别的法子。那一切的一切,是否也恰好说明,她这个教学道具真的很难全身而退?
更何况,她自打一开始大概便是作为教学道具被找来的,教学道具的命运也从不是学生说了算,是始终握在老师手里的。
至于寻找百兽册的任务,更像是屠宰场养了只狗,给你安排了个看门的活,其实最终目的还是你那身喷香的狗肉。
这么想,她不免有些绝望,她好像什么也做不了,却又不能什么也不做。
她用快要木纳的脑子思考思考再思考,斟酌斟酌再斟酌,最后将许翼叫过来,迎着棋盘对面的巨大模糊身影,颤颤巍巍地走上了一个卒。
许翼脸色沉了一瞬,问:“何出此言?”
徐星星完全不知作何解释,斟酌须臾,说了句无关的话:“你也看出来了,我管不住睺渊,若是昆仑的修士死完后,我还被困在这里,你觉得百姓会安然无恙?”
“听尤灵儿说,你消失的那两年间是化作了他人的模样?”许翼忽而问了一件无关的事。
徐星星不知他为何好奇此事,但没有多问,只诚实地点了点头。
“为何?”
此时过去许久,已没了隐瞒的必要,徐星星便大致地讲了一遍。
许翼听后沉思片刻,道:“我需考虑两日再决定是否将你放出。”
徐星星面色纠结一瞬,老实答道:“还是快些比较好,我随时会睡着,若是我再睡着……我亦不知睺渊会做出何事。”
她说的含糊,但许翼应当知晓她的意思。
“先前我将你带回时,你也昏睡了许久?这是为何?”许翼蹙眉问道。
徐星星想了想,回道:“是那个让你去通城的人做的。”
她没证据,全是第六感。
除了虫子,知道她和睺渊去成清的,只剩下了百兽册。
百兽册被睺渊压制无法控制她,可转念想,便是失了往常的效用,把百兽册
单纯地当作她的人体定位系统使用,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般想,徐星星不免赞叹,
我可真特娘的聪明。
所以得出结论,就算百兽册不是指示许翼去通城找她的人,亦是与它有所关联的东西。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不得而知。
许翼眉宇锁得更深:“只是昏睡?”
徐星星扯了扯嘴角,“还有噩梦。”
许翼顿住,没再说话。
“其实你放不放我没有干系,我只是觉得,你把无辜的命压在此处,实在不值。”徐星星接着道。
“如何没干系?”睺渊走了进来,抱胸看了徐星星一阵,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徐星星摇了摇头,他适时闭嘴,只挥手让虫子将许翼带了下去。
待人走后,睺渊走上石台将人抱在怀里,问道:“为何告诉他你不是许星儿?”
徐星星猜到他定会偷听,撇了撇嘴道:“你呢?你为何不与他说我不是许星儿?”
睺渊抿唇,甚是别扭地憋出了两个字:“……秘密。”
徐星星在他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倚着,慢腾腾地道:“不止如此吧。”
睺渊眼睫微颤,将她圈得更紧了些:“怎么说?”
“你肯定觉得我在昆仑也算有三两好友,若是让他们知晓我其实只是个夺舍鬼魂,他们定会厌恶了我。”徐星星叹了口气,一脸我懂的样子,“所以你才不说。”
睺渊并未反驳,只在她额上蹭了蹭,笑了:“是吗?我都不知。”
徐星星环着他的腰,抬脸在他下巴上吻了一下:“我知道,你一直这么好。”
睺渊心间一颤,想起这段时日昆仑那满山的血腥惨叫,神色泛起十二分的怪异:“……也只你觉得我好了。”
“因为你只对我好。”徐星星将他抱得更紧,“你把所有的好都只给了我,我当然要看得更清更透,也要记得更牢。”
睺渊这几日浸在渊底的心终于又见春风,他将女子捞在自己腿上抱得紧密,任由女子的气息将他全然包裹:“……那你说说,你都看透了什么?”
“你不喜欢丁大娘,但因为我喜欢,便也试着接触。有的男病号多看我一眼,你想将人家轰出去不说,甚至还动了杀心,但因为知道我不喜欢,也就忍了下去。因为不想和灵兽山的人起冲突,便让魔军将灵兽山围了,禁止他们出入……”
说到这里,徐星星又抬脸亲他,“你一直都会站在我的角度考虑,只为了让我活得更舒适惬意。我说的对吗?”
睺渊的眸子终于蜕尽了最后一缕殷红,变得柔软温润,他蹭了蹭她的发顶,仍道:“是吗?我不知。”
“我爱你。”徐星星弯着眉眼道。
睺渊心中又泛起蜜糖,他想问女子是不是已猜出他在她昏迷时做了何事,几番踌躇,终没有问出口。
他将女子抱得更紧,使力嗅着她的气息,沉声道:“我会救你出去,星星,到时我们便寻一个地方开医馆可好?”
“好。”
“我想娶你,八抬大轿将你迎进门,可好?”
“好。”
“你受苦了星星……都怪我无能。”
“怎能怪你?你已给我最好的了。”
“星星……”
“嗯?”
“无事……”
“想要了?”
“……没有。”
“那你腰上别了什么武器?”
“……”
“你不会想暗杀我吧?”
“……徐星星!”
“小黑,我也想要。”
“……我让人新买来的闲书,你看么?”
“你不想要?”
“……还有最近人间时兴的玩物,可以打发时间……星星!”
“怎么样?哈哈,我现在脱你的衣服比脱我自己的还快呢。”徐星星环着已被她扒开上衣的睺渊,笑嘻嘻地啃上他的锁骨。
睺渊闷哼一声,眸色浊沉,他托住在他身上不老实的女子,倾身将人压在身下,后在人恍惚之际,俯身,索取。
窟中春色灿然。
许翼第二日便要见徐星星,说打开锁链可以,但睺渊要将昆仑中所有魔物全部撤离,包括他自己。
睺渊当然不应,后在徐星星的交涉下,双方各退一步,魔物撤去,而睺渊可在思惩崖顶等她。
睺渊仍旧不愿,但许翼再不肯多让一步,甚至撂下狠话,称若是不同意,那便如从前一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眼见着又要僵下来,徐星星赶紧和稀泥,想将睺渊哄出去,睺渊暗戳戳闹了会脾气,最后只能应下,他看着许翼冷声道了三个字:“半盏茶。”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太短。”许翼淡声回。
睺渊往常冷然的脸此时有些绷不住:“短?开个锁还要多久?”
“我还要与星儿说些话。”
“星儿?谁是星儿?你的星儿已经——”
“睺渊!”徐星星斥道。
睺渊闭嘴了,眉头锁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一柱香。”许翼再度开口。
睺渊忍住燥怒,咬牙还价:“半柱香。”
“可以。”许翼点头。
然后睺渊就被请出去了。
许翼怕他偷听还设了结界,睺渊抗议无效,只能焦躁地蹲在崖顶,看着牢狱大门。
他的神识无法探查思惩崖,便是他在女子识海放的神魂在这牢狱中也失了效用。
睺渊焦灼地算着时辰,心中全是星星之前骂过的脏话。
待星星从这里出去,他非要将这崖炸了不可!。
思惩崖内。
许翼第一次来到石台之上,徐星星的身边。
那清俊的面容添了许多细纹,和这满头白发齐看,显得他整个人更为沧桑。
他与她相对而坐,却并未急着开锁,只是说起了许星儿。
他提起徐星星和他第一次吵架,问:“星儿死时是不是恨极了我?”
徐星星抿了抿唇,回得诚实:“恨极不至于,难过倒是真的。”
否则也不会走火入魔。
“我之前便觉得星儿变了,只是始终不敢往那处想,后来也想过弥补,没曾想,她已不再是她。”许翼薄薄的眼睑半垂着,看不清眸中情绪。
徐星星实在不知怎么安慰他,便选择了沉默。
他絮叨了许多,徐星星便挑着回上几句。
牢狱再度静寂,片刻后许翼苦笑着叹息:“天机阁算出星儿乃救世之人,谁曾想,救世之人实则是异世之人,我的星儿用以救世之物,只是一个躯壳罢了,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徐星星想说什么,又觉得现下说什么话都不免刺耳,便没有应声。
许翼也并不用她回,只接着道:“早知如此,我怎用逼着她呕心修炼?只让她快乐长大便好了,怪我太过严苛,自她四岁后便没再对我笑过了。”
徐星星顿了须臾,终忍不住问出口:“你既然在意她,为何会说那样的话?”
许翼怔了怔,摇了摇头:“如今再说为何又有何用,真正需要听我解释的人,已不在了。”
徐星星忽而想起在成清遇到的幻境,便将她还记得的一些,零零散散讲给许翼听,讲罢道:“我本不想跟你讲了,可……我总觉得许星儿真正所求应该让你知晓,也算父女一场,有始有终。”
这算终吗?
谁知道呢。
但许星儿留在世界上的痕迹本就不多,这些温柔又渺小的期望,总要多一个人记得才好。
许翼脸色比之前更为惨白,呆怔了好一阵,终将满腹乱绪化为一声叹息:“谢谢你告知于我,小友,这世间安宁,有劳你了。”
说罢,他双指点在胸口,逼出心头血,后用心头血在空中划了个极其繁杂的符咒,符咒不断缩小,渗入到她手上的锁铐中,只听咔嗒一声,锁链应声断开。
许翼道:“既然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我便与你多说几句吧。”
徐星星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摆正神色:“您说。”
“我梦到一人,那人面容被遮,便是身形也甚是虚无,他让我去通城寻你,还告知我此神器已失传的开解之法。我曾去天机阁想算
出此人是谁,谁知占卜一半,卦师竟直接晕厥,且受了重伤。”许翼看向徐星星,“此现象之前亦出现过一次。”
“什么现象?卦师晕倒还是做梦?”
“皆有。”许翼道,“只是那时做梦的不是我,是我师叔,并且……后来那梦中之人真的露了一面,那次,是睺渊受天罚之时。”
徐星星睁大了眸子:“他只是露了一面就走了?”
“还将万魔窟的封锁之法留了下来,之后便无端消失,再没有人见过。”
“他是谁?长什么样?”徐星星追问道。
“我并未见到,只听说一身破烂衣衫,脸覆面具。”许翼看她,一字一顿,“我们唤其为,天道。”
天道?
天道??!
所以,百兽册是他种下的?他是系统吗?他目的到底是什么?
徐星星垂目思索一阵,刚想再问,后颈猛然一痛,她便失了意识。
*
再次睁眼,天色阴沉,空气烦闷。
徐星星只觉得晃晃悠悠,十分朦胧,好一阵才判断出自己现在躺在一艘船上。
她转动眼珠子看向身边之人,那人亦看了过来,双目一怔,惊喜过后眸间徒留不明晦涩,他抿了抿唇,朝船头喊了一声:“师姐醒了。”
随后过来一女子,为徐星星把了把脉,道:“只经脉略微阻涩,毕竟在蓝泉中泡了那么久,再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师姐看起来好呆,不会不认识我们了吧。”船头探过来一个脑袋。
“你才呆。”徐星星白了方知鸣一眼,哑着嗓子道,“悦儿,我渴了。”
林悦脸色一松,忙为她倒水。
徐星星将水饮尽,想起林悦提起的蓝泉,只有思惩崖才有蓝泉,可她再顺着想,却什么也想不到了,她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问道:“真的只有经脉阻涩吗?悦儿,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林悦的表情一时十分古怪。
方知鸣的声音又从船头传来:“正常,因为我们从蓝泉中潜出来的时候你撞到了头。”
徐星星半信半疑:“……是吗?可我怎么觉得后脖子疼?”
“……那就是后脖子。”方知鸣又道,“那般情形谁能看准啊。”
……也是。
徐星星没再多问,看着天际恍惚须臾,又很快睡去。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在说话。
“吓死我了,我不会说谎。”
“没关系,让我来。”
“秦风,你刚刚怎么不和师姐说话?”
“咳……我们到底去哪?”
“我也不知道,去北边看看吧。”
“师傅……怎么办啊?”
“你忘了掌门的嘱托了?我知道你难受,但我们人微言轻,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照顾好师姐……”
这是梦还是现实?徐星星有些分不清,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很快便又陷入混沌。
再次醒时已经靠岸。
几人找到一家面馆坐下吃饭,远处忽而传来哭声和辱骂声。
“外面怎么了?”林悦随口问道
“不用管,吃完饭还得赶路,此地晚间有一渡船北上去往盛凌,我们到盛凌后再找渡船。”方知鸣把筷子分给众人。
徐星星接过筷子问道:“为何这么急?”
“不急让人追上吗?师傅可是很生你的气,若是被抓我们也逃不了啊。”方知鸣面不改色。
徐星星总觉得逻辑不通,但又想不出哪里有问题,便嘟囔道:“我竟然连父亲为何生我的气都忘了。悦儿,撞到后脖子这么影响记忆力的么?”
“影……影响!”林悦磕磕巴巴地点头。
“快吃快吃,师姐,你的面都要坨了。”方知鸣催促道。
外面哭嚎声更大,徐星星蹙眉一瞬,将筷子一放:
“你们吃,我去看看。”
“诶!”
一直沉默寡言的秦风接过话道:“我去。”
街上围满了人,徐星星挤进去后便看见地上躺着一位三四岁的孩童,旁边跪着一衣衫破烂的妇人,她抱着一人的腿不住地哭嚎:“诊金我会还,我一定会还,求您再救救我儿子吧!”
徐星星朝近处的牌匾看去,上面题着:
善医堂。
是个药房。
「星黑堂?什么玩意?这谁能看出来是个医馆啊?……黑星堂也不行!」
徐星星脑中忽而闪过一句话,想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了。
“我就是一小厮,大姐,您求我也没用啊,况且你都几回了?欠的诊金都是我好几年的工钱了,您去别处问问吧,我就是个干杂活的,您别为难我啊。”那被抱着大腿的小厮使力去掰她的手,终于掰开后,他将人用力一推,徐星星眼疾手快地将妇人接在怀里。
她看向小厮,那小厮缩了缩脑袋将眸垂下,嘟囔道:“……这也不能怪我啊,好赖话说遍了,她愣是油盐不进啊。”
徐星星将妇人扶起后,对秦风道:“把悦儿叫来。”随后看向小厮:“她欠多少,我帮她还。”
随后往乾坤袋中随意一掏,摸出了一块……金锭??
她还有这玩意呢?
又往乾坤袋中一瞅,差点闪瞎她的老花眼。
简直金光闪闪,光彩夺目。
整整满袋子的金子啊……
她哪来的这么多钱?!
这最低也得是个玄城首付吧??
认真想了一会儿……后脖子疼。
于是,她放弃回忆,将金锭递了过去,看着小厮震惊的眉眼,淡声道:“找零。”
林悦来到此处,看到那孩童便直接诊脉探听,后当街施了几针,那孩童便慢慢恢复了意识。
妇人神色激动,连连叩首:“多谢姑娘,多谢神医,大恩大德奴家无以为报,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的恩情!”
「妙手回春,说您神医也不为过啊!」
徐星星又恍惚一瞬,林悦已写好了方子递给妇人:“大姐,一日两次送服即可。”
药房有人出来了,后面跟着刚刚那位小厮,这人将找的银票双手奉上,待徐星星接过后看向妇人:“大姐,您这次需要什么药,我亲自为您抓来,看在这位小姐的面上,此次便免了您的费用。”
徐星星将钱往妇人手中一塞,道:“去抓药吧。这里应该不止他们一家药房吧。”
妇人感动的泪流满面,连连道谢,徐星星又安抚几句后,妇人才抱了孩子往别处去了。
随后徐星星等人也没再理那掌柜,径直离去,
回到面馆,吃了两口已经坨了的面,徐星星却还在因为神医这个词恍然,她啧了一声,将面咽下,道:“悦儿,要不也给我抓两幅药?我怎么觉得我一直做白日梦啊。”
“啊?”林悦眸子睁大,样子傻傻的,很可爱。
方知鸣喝了口面汤,“得了师姐,以前怎么没见您这么矫情,快点吃完去渡口,船都快开了。”
徐星星又扒拉两口,几人便往渡口行去。
上了船后,她困意来袭便直接回房睡觉了,虽然一夜无梦,但睡得并不踏实,清早被人喊醒后仍然模模糊糊。
行程很赶,方知鸣说午间此处还有一艘渡船北上,去往庆北。
这段时日,他们几人便在盛凌闲逛了一番。
谁知遇到了一个熟人。
丝离。
丝离见了她十分激动,只是纳闷地看了眼秦风:“怎么是他?睺——”
她的嘴被林悦捂住了,林悦面容肃穆,认真道:“我看你脸色苍白,眼下发乌,可是最近肠胃不适?”
“哎呦喂,神医啊,我听说昆仑最近被——”
她的嘴又被方知鸣捂住了,方知鸣脸亦严肃得紧:“这里人太多了,诊病不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之中,借一步说话。”
然后,丝离便被方知鸣和林悦飞快地拖走了。
只剩下了面面相觑的徐星星和秦风。
徐星星抽了抽嘴角:“他们有毛病吗?”
秦风:……
“还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啊?”
“有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们。”秦风肯定地道。
徐星星眨了眨眼,接受了这个回答。
二人又逛了一阵,终在饭
前和方知鸣他们汇合。
吃饭时丝离面色含着小心,说话也甚是严谨,只是时不时地偷看于她。
徐星星问道:“啸苒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走的太快了,我都跟不上他,他听说……”丝离突然顿住,话头转得生硬,“我再追几日就追到了。”
徐星星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将话头拨了回来:“他听说什么?”
丝离迎着方知鸣和林悦杀人的眼神,磕磕巴巴地撒谎:“他听说南方的芙蓉开了,所以去看看。”
徐星星“哦”了一声,“可现在是五月份。”
众人没听懂。
“芙蓉花是八月到十月开。”徐星星的目光扫过众人,“你在骗我?还是……你被骗了?”
方知鸣忽而大笑起来:“哈哈哈!丝离,啸苒定然是在骗你的吧!你个大傻丫头!”
丝离白眼翻他:“你傻,你全家都傻!”
吃完饭后,众人一同前往渡口。
徐星星问丝离:“你怎么不飞着去?船多慢啊。”
“不行,最近空中有许多魔物巡视,飞的话目标太大了。”丝离随口答。
方知鸣紧张地看了过来,看她神色如常便又将脸转了过去。
“诶?你这是什么?”丝离指着她脖间的物什道,“还挺好看的,新买的?”
徐星星低头看去,一条甚是清透的丝线上缀着一个铁质的泪状吊坠,上面刻着一些古怪的花纹。
“嗯?我没买过这个啊。”徐星星用手指拨了拨,神色一言难尽,“真的好看吗?”
方知鸣又看了过来,须臾后,将头转了过去。
“好看好看!”丝离又问,“你在哪买的?”
徐星星大方道:“你喜欢?送给你。”
她说着便去解那吊坠,方知鸣的头第三次转了过来,并且没再转过去,他的表情比她刚刚还要一言难尽,眸中溢出二分无语,四分愁苦,五分辱骂。
徐星星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停了动作:“怎么了?”
感觉方知鸣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吸了吸鼻子道:“那是秦风送你的,就算你不喜欢人家,也不能这么糟蹋人家的心意吧!”
秦风的脸瞬间爆红,却并未没有反驳:“……我……你……师姐她……嗯,师姐你要送人就……我就不想活了。”
林悦亦一脸浮夸的心疼:“……秦风……秦风他,好可怜。”
徐星星:……
但她很快找到了漏洞:“就算我因为撞到后脖子忘了这事,但我不喜欢你肯定不会收你的东西啊……要不我还给你吧。”
说着又要去解。
方知鸣的眼珠子都快给秦风翻过去了。
秦风接到信号,一点也不敢墨迹,直接剑刃半出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师姐,你……你要是摘下来……我就去死。”
徐星星看着秦风顿住了动作,在众人慌乱之时,了然道:“你送我的时候也是这么威胁我的?”
秦风视死如归地点了点头。
徐星星又看了他一阵,叹了口气:“你知道我真的不喜欢你吧。”
秦风的神色黯了下去,许久才又点了点头。
徐星星放心颔首:“那就好,不要因为我带着这个吊坠你就心存侥幸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永远不会喜欢。”
秦风脸色发白。
徐星星权当没看见,抬脚往渡口走去。
身后传来安抚声,和方知鸣斥责丝离的声音。
丝离登上了另一条往相反方向行驶的船。
几人挥手道别后,明显看出方知鸣在此瞬间轻松了许多。
四人本打算各自回船舱歇息,谁知船刚行百米,本就沉闷的天忽而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刚刚还算平静的河面,顷刻间流水湍急,巨浪滔天,浪潮一波比一波猛,一道比一道高,不断地往船上击来。
第146章 中间
船上的人瞬时乱作一团,四散奔逃,但浪潮太大,船身剧晃,有人差点被巨浪卷到江里去。
林悦稳住身形后大声问:“发生了何事?”
声音被狂风席卷,微不可闻。
“水鬼。”方知鸣冷声道,“如今这些妖鬼之物也太猖狂了些。”
“先救人!”徐星星道。
四人分散开以极快的速度将甲板上的人送往船舱,但渡船在这骤风巨浪中好似飘摇不稳的鸡蛋壳,被浪潮撕裂只是早晚的事。
秦风拔剑出鞘:“我去将水鬼引出来。”
说罢便直接跃入江中。
大雨如倾,人潮杂乱,徐星星三人与床上的船员刚将众人安顿好,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嘶吼夹杂着人群的尖叫。她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的船竟被一条大蛇整个缠住!
不,不是大蛇,粗长的身体竟长着密密麻麻的脚,从头长到尾,蜈蚣一般。“蛇身”通体发紫,将那大船缠得越来越紧,那脚十分灵活,边收紧身子边将一旁的船板掰开。
掰开?……那些玩意不是脚,是人的手臂!
船体接连崩裂,在这狂潮汹涌的江面上更为摇摇欲坠,船上的人哭声凄戾,不绝于耳。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忽而一条殷红大蛇呼啸而出朝水鬼咬去,水鬼身上直接被生撕下一块肉,鲜血瞬时喷洒而出,将污浊的江面染得通红,水鬼挣扎扭曲,痛极之下,终将一直埋在水里的头露了出来。
徐星星从未见过这样的头,浑圆巨大的肉球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下面陈着大口,大口张开吼叫之际,口腔中又有无数小嘴一齐惨叫,密密匝匝,恶心至极。
徐星星只觉得午饭都要吐出来了,她朝着红蛇大喊:“丝离,你别咬那玩意了,太恶心了!”
说着她便欲飞身去帮丝离,还未动作,一条水鬼从十余米处猛然窜出,仰天长啸,他们的船在此冲击之下剧烈晃动起来,从水中跃出的秦风足尖在船栏上轻轻一点,一个帅气的转身又往水鬼身上攻去。
方知鸣亦去帮忙,可快要击中之时,又一条水鬼从水中窜出,直向方知鸣咬去。
“小心!”林悦大喊一声亦飞身前去帮忙。
徐星星刚想动用灵力加入战斗,谁知体内经脉猛然一滞,她的身形瞬时紧绷,腿脚发软。
怎么回事?
方知鸣应是看到她的情状,大声道:“师姐,我们来,你守住船!”
丝离将那只水鬼解决后便准备来此处帮忙,可谁知,她刚一转身,只听“轰”得一声,她身后的渡船竟从中间生生断开,一条更为巨大的水鬼冲了出来!
到底有多少!?
徐星星再次调动灵力,这次不只闷堵,好似心脏被人放了一把针,随着每次博动,刺痛便从全身血管迅速刮过,只一瞬,她便生了一身冷汗。
为何?
因为蓝泉?
但她之前在蓝泉浸泡过,虽会滞堵疼痛,却不似现下这般一丝灵力也提不出来。
……话说回来。
她上次是为何进的思惩崖?
撞到脑子是这样的吗?失忆是这样的吗?
为何她的过去像是有人拿橡皮随意擦过一样,好像什么也记得,细细看去却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
这真的是正常的吗?
“怎么这么多!”这话不是她说的,是化为原型的丝离吼出来的。
丝离朝着那最粗的水鬼攻去,那水鬼将一人吞到肚子里后便迎战而上。
徐星星倒是听说过什么是妖鬼。
因此世魔物众多,压榨了鬼与妖的生存空间,有些弱小的妖怪和厉鬼为了存活合为一体,便生成了新的物种,妖鬼。
但不该如此的啊。
江中好像一直被一种较为温和的魔物侵占,此魔物大都以腐尸和水妖为食,水鬼是厉鬼和水妖的共生之物,之前虽说也有,但从未这般肆虐。
这是食物链被破坏了??
狂风呼啸,暴雨如注,徐星星全身已然湿透,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她还在调动灵力,但收效仍然甚微。
砰——
一声巨响传来,脚下猛然踉跄,周遭尖叫四起。
船体被又一冒出的水鬼砸裂,巨浪涌来,瞬间带走了船上十余人。
徐星星眼疾
手快将一个站立不稳的孩童拉在怀里,可她毫无依附,根本站不稳。江水滔天,渡船倾覆,她背后忽而猛受一击,剧痛来袭,她控制不住直向水中坠去,她咬牙将孩童往旁边木板上一推,自己则重重砸入水中。
浑浊的江水将她的身体裹挟,把她的五官覆没,她看不见听不清摸不到,胸腔空气慢慢涌出,周遭阴冷,窒息至极,徐星星却还在执拗地调动灵力。
她忘了挣扎,亦或不想挣扎,经脉仍然滞堵,浑身剧痛无比。
她在这混沌虚无之中,孤身无助之时,愈发觉得她丢掉的好像不只是灵力。
忽而一张硕大的头颅来到了她的眼前。
上面长满密密麻麻的眼。
好恶心。
却有些熟悉。
恍惚之下,闪过些许回忆。
她好像在王府中见过。
不是一个物种,但是都长满了眼。
当时她是怎么打败那玩意的?
灵力还是调不出,她却慢慢不再焦灼。
这怪物朝着她张开了嘴,是不是要吃掉她?
她要死了?
能回去见爷爷吗?
对了,她好像说过,就算回去也要带上什么的……
是什么呢?
身上好痛。
“师姐!”
有人喊,但隔着水层,声音甚是缥缈。
这水鬼的嘴可真恶心……
淹死也不能被这玩意吃了。
明明这么想,眼睛还是在经脉的刺痛和无尽的窒息下,慢慢闭上了。
……
秦风和方知鸣拼了命地往水中钻,却被一只只水鬼拦住了身形。
不只大的,还有许多小的!
这世间的魔物被睺渊诏去后,竟让这些杂碎抓住了空隙,长得这么大。
水妖的繁衍能力本就极强,再与这江中的无数冤魂厉鬼交杂融合,竟到了这般棘手的地步。
天际雷声轰鸣,江面被染得腥红,水鬼层出不穷,杀了大的,数十只小的便冒了出来,杀了小的,又有大的再度攻上。
秦风心急如焚,几乎杀红了眼,徐星星从落水便一直没有露面,他心中焦灼至极,整个人的气血都快要将天灵盖冲开。
忽而他鼻间一凉,周边本就阴冷,他只以为是错觉,抬手将一水鬼斩杀,往前飞驰时,眼前倏然飘落一片雪花。
雪花?
他恍惚一瞬,眨眼之间,如倾暴雨于此瞬化为弥天飞雪,洋洋洒洒,弥漫肆意。
不同于雨水的杀气腾腾,雪落轻柔又洋溢,无声却磅礴。
雷鸣渐停,空气归静,江面以某点为中心,凝成冰体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外蔓延,越过散落的木板,穿过千百水鬼的身躯,翻过重重浪潮,五息之间,目之可及的江面全被极厚的冰层覆盖。
一七窍溢血的女子从冰面破出,双眸不知为何闪着红光,她手指捏诀放于唇边,朱唇轻启,吐出一字:
碎!
刹那间,江面千百被凝结的水鬼相继炸开,层层叠叠,好似一个个炸开的气泡,也似无数绚烂的烟花。
待最后一只水鬼炸裂,女子泄了所有力气一般直直向下坠去,飞雪立消,厚云散开,江面冰层于片刻融尽,离她最近的林悦飞身向前将她接住,女子并未闭眼,呆怔一般,只定定地看着亦朝她飞来的丝离道:
“带我回昆仑。”
“飞着去。”
*
在回去的路上方知鸣向徐星星主动交代了一些事。
比如许翼本就打算与睺渊决一死战,以卵击石也罢,蚍蜉撼树也罢,他不想在没有师娘的世间独活,不如死去。
方知鸣说,这是他的原话。
比如如果徐星星生了恨意想杀睺渊便也罢了,如果她实在不愿杀,许翼会将她送出,所以他们一开始时便被安排在地下蓝泉那里守着。
比如她之前炸开的那个洞许翼并未修复,便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再比如许翼喂她服下了绝情丹,可以让她忘记情深之人,又为她带上一奇怪的吊坠,说是可以屏蔽她的气息,并且将她的灵力慢慢转为不同的气息,在转化成功之前会将经脉闭塞一阵。
这绝情丹乃是之前大乘修士所制,不仅会让服用之人忘却之前所爱,亦能让人封心锁爱,了却欲念。
说完方知鸣忐忑地看了徐星星一眼:“师姐,您真行,绝情丹对您都不管用……”
徐星星在蛇头上躺尸,听到这心里骂了一句。
绝情丹算个屁!我识海里可是有魔神的魄!
不过,不只绝情丹,她脖子上的吊坠也不是普通的东西,否则也不会在爆出那么多灵力后,竟然一丝气息也没有流出,折了半条命不说,她现在又成了无法调动灵力的状态,并且怎么摘都摘不下。
她抿了抿唇,问:“除了我爹,还有谁留在了那里?”
方知鸣说了一串名字。
徐星星听见顾诺时只觉得一口老血想喷出来。
她就白瞎救他。
“岳百银凑什么热闹?”
“哎,你没看出来吗师姐?他们那一辈的都留在了那里,只将稍年轻的人赶了出来。”方知鸣叹了口气,“他们的家人基本上都在逐魔大战时死尽了,如今睺渊再度出世,他们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做呢……”
“你就任由他们去送死?”徐星星冷了声音。
“……我也想留在那里啊师姐!”方知鸣面色激动,都落下泪来,“可师傅将你托付于我,他不愿让你与睺渊再有瓜葛,我……我怎能不管啊。”
徐星星不说话了,心间愈发烦躁起来。
所以,她又被夹在了中间。
真他妈的,真他妈的。
她要是个恶人也就好了,爱死哪死哪,爱死谁死谁,她才懒得管!但她非是这么拧巴的人,知道自己在意的人想要赴死就想救一把,哪怕他们不想活,她也不愿看着他们死。
活着,总有好事发生的吧。
活着也是很好的事啊。
这是那个天道想要的吗?
这就是那个天道想逼她做的事吗?
她这个教学道具终要发挥价值了是吗?
她走了一个卒,他就直接把棋盘掀了对吗?
“……我爹现在会不会已经死了?”她开口问道。
睺渊发现她消失应该会立马撒狗疯吧。
“不好说。”秦风道,“我师傅和掌门他们好像练了一种新的结界,应当能抵挡几日。”
结界?
之前怎么不用?
哦,对,之前的目的就是送死。
现在也许会战两日,多杀一只魔物算一只。
希望他们能撑到她到吧。
她撑起身子,画了几张符咒,递给秦风:“秦风,你速度最快,自己去能赶上的几率大些,这符咒是我之前在古籍上学的护身之法,你只要在数里外念动术语,这些符咒便会自动贴附在他们身上,可让他们在睺渊手下躲过一次。”
秦风睁大了眸子。
徐星星眼框不受控地有些发红:“求你。”
秦风颔首接过,将术语牢记在心后御剑离去。
徐星星又躺
在蛇头上躺尸,将眼泪擦去后,摸了摸蛇头道:“丝离,咱们还有多久?”
丝离叹了口气:“两个时辰。”
徐星星不再说话,只看着沉闷的云层,心想:
所以她这个教学工具一点奖励也没的吗?
第147章 变故
昆仑周围防守重重,秦风只得再从地下蓝泉返回,刚入牢狱便觉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洞崖上的珠宝大都破裂,明暗交杂,入目的石壁和水中尽是腥红与碎肉,腐烂腥臭,让人几欲作呕。
思惩崖竟无人防守,秦风顺利出了牢狱后,心觉距离足够,便念动术语,催动符咒。
术语念罢,符纸倏然燃尽,只剩数道血色浅淡的符纹漂浮空中,在四周辗转须臾,往同一个方向飞去。
他刚想做完此事,忽而一道重力将他扣住,根本来不得及反应,他眼前倏然一黑,不受控地往某处飞驰而去!他以极快的速度穿过山林,撞破拦路之物,两息后,只闻砰得一声,他整个人被那股强力猛地甩到石板之上,若不是紧急时刻他以术法相抵,怕是已成一滩烂泥。
他听到了全身骨头砸裂的声音,而此时,无人注意到一道血纹,悄悄钻入了他的胸口。
“又一只。”
一道嘶哑的声线在空中响起,秦风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空中悬浮那人。
已不能称之为人。
长发披落,脸色极白,眸色红得好似溢血,一只眼也真的涌出了许多血液,在惨白的脸上留下迤逦的血痕。
不只是脸上,他的脖颈,金铃,还有那已是白骨的手……或者说全身各处,便连他的衣摆都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淌血,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若说之前与师姐在一起时,睺渊尚有人性,如今的他,浑身上下尽是阴诡狠戾之气,便是从十八层炼狱爬出的恶鬼都不及他可怖半分。
秦风不怕死,却于此刻真的畏惧了他。
睺渊落在他的身旁,抬脚踩在他的脸上,开口:“可知她去了何处?”
秦风自然知道这个她是谁,可他如今经脉全破,嗓子乃至气管糊满了脓血,便连呼吸都十分不顺畅,更莫说说话。
却有人替他答,是一位师叔:“睺渊!要杀要剐冲我们来!我们之间的仇怨干这么个孩子何事?!”
睺渊黑极发木的眼珠子转了过去,看向出声之人,随后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秦风的眼前再度明晰,视线随着睺渊渐渐远离的脚步放宽放大,随即,他便被当下场景刺激得直接吐出一口浓血来。
已完全看不出此地是日耀山,四处填满血气,周遭全是焦土,百丈宽的圆台各处皆堆叠着残尸,有完整的,有碾碎的,稠血满积,血肉遍地,真真的地狱一般。
只零星活着的几人,皆被黑气所缚,许翼倒在中间,已不成人形。
天际阴沉,黑气肆意,四周全是丑陋狰狞的魔物,咆哮嘶吼,可怖阴森。
睺渊走到那人身边,木然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我说——”
下一瞬,睺渊的骨爪直接探到那人口中,只听噗嗤一声,尖利的骨爪竟毫无阻拦地从人的喉中径直伸到胸腔!
秦风大口大口地吐血,喉管发出血泡挤压的呼噜声,他眼前发昏,却迫着自己看向那处,丝毫不移。
那人下颌被生生撕开,口腔张到极致,含着睺渊的手臂不受控地发出“呜呜”的声音,这场景直让人从头到脚生出寒气,不住颤栗。
睺渊微微歪头,一道黑气钻入那人额间又很快流出,睺渊的眼中又涌出血液,他喉结滚了滚,叹了声:“许翼瞒得还真是好。”
语落,他的手臂猛然从那人口腔拔出,那人的身子如一滩烂肉一般歪倒在地,睺渊神色如常,只看着他骨爪上擒着的那颗鲜活心脏,咕咚咕咚,竟甚是欢快。
睺渊细细地端详了片刻,随后走到许翼面前,微微倾身:“我把这颗心喂你吃了如何?”
便是许翼这般沉稳的人,神经也终在此时趋于崩塌。
可他如今脑中想的更多的,却是秦风。
根据梦中之人所述的法子,造出的结界只挡了睺渊不足两日,但两日也够了,徐星星定然已经行远了,可许翼不懂,为何秦风又返了回来?!
可是因着他师傅薛老?
还是徐星星发现了端倪?
不应该。
他便是学了梦中人教的招数,才使得睺渊那能探人记忆的古怪黑气不能用作他身,而徐星星脖间的吊坠同为梦中之人所留,不可能如此不堪用。
可……若是真的被破了又该如何?
昆仑留下的人都快死尽,他还苟活作甚?他又凭何被人救下!
“小……睺渊!若那时我知晓你是这般狠毒之人,如何也不能救你!”岳百银狠狠挣扎,手腕都被黑气勒出血痕,目眦欲裂地看着睺渊,唇角都因为盛怒溢出血来。
倏然间,他的嘴被黑气堵上,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睺渊连眉都没皱,半分目光都未分去丝毫,只将那血淋淋地心脏朝许翼抵得更近了些,“我亲自喂你。”
许翼猝然大笑起来,那似哭的笑声在此间荡开,尤显瘆人,亦让睺渊的眉目愈发寒了下来。
“你一直问她在何处,她能在何处?我不是与你说过了么?”许翼脸上的笑猛然褪去,阴冷至极,“她死了!她已经死了!”
睺渊的脸空了一瞬:“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凭什么这般笃定?便是你与她有所相连又能如何?真以为这世间的所有事都瞒不过你?你又什么都能做得到?”许翼温润不在,疯了一般,“只靠我之力怎么可能将她锁在思惩崖?怎么可能修练出可防你两日的结界?杀她,自然也不只靠我自己!”
这话语平日只要细想便能看出尽是漏洞,可睺渊的脑子愈发木然,心脏也愈发死寂,自女子消失后便凉下的血液,亦结冰似得凝了起来。
他本不想杀许翼的。
可现下他身上的每条经脉,每寸皮肤无一不叫嚣着,
杀了他。
“你找什么找?去何处找?那天道当初如何将你杀死的?连你都可杀,更莫说一柔弱女子,她死前还唤你的名字,说对不起你,哈哈哈哈!她该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啊!”
许翼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用本能掏出心中所有难听的话,希望能刺到他,让他快些动手,杀了自己,他头发散乱,嗓子尖锐,“她一异世之人,占了我女儿的身子不说,还与你这魔物苟合?用你的脑子想想,我怎么可能饶她!要怪就只能怪她救了你,怪她心悦你,怪她不明是非地选了你!她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周边霎时响起血肉炸开的声音。
许翼想,终于忍不住了。
他心中一松,坦然闭眼,却未等到他的死期。
“不……”是祁容礼的声音,他的声线呢喃发颤,“怎会有……引伤符?”
许翼立时睁眼,只见场中还活着的几人身上,皆绕着殷红的符咒,只片刻又消散殆尽,幻觉一般。
他当然知晓什么是引伤符。
可将身上所受伤痛转移到他人身上,反之亦然。
那……是谁在他们身上设下此符?
又是谁为他们承下此伤?!
还未来得及细想,只见那恶鬼身形猛然一怔,机械似得转头看向某一方向,下一瞬,他的脸色霎时灰白,难看至极,眨眼间,人已消失在众人眼前。
*
徐星星是个认命的人吗?
如果以前有人这么问她,她绝对会说:认个屁的命。
但现在,她发现,渺小的人类在未知的绝对力量前,根本就没有认命不认命这个选项。
它看透了你的性格,看穿了你的选择,所以只要把路摆在你的面前,你就只能毫无办法地推着自己向前走。
就像如今的局面,她能如何选?
视若无睹,佯装不知?倒是可以苟活,也可以在他们死后找睺渊重归于好,但,那样做后,她还是她么?
那样活,是所谓的抗争还是认命的一种?
况且,她真的能在睺渊将她在意的人杀光后,还能与他毫无隔阂地共处么?
为什么要这样?
好累啊……
心里累,身体累,可恢复记忆后脑子倒是愈发清明。
怪不得许翼会提起她消失的那段时日。
确认睺渊找不到她后不会伤及百姓,便更为放心的实施计划。
而他的计划定然有着天道的帮助。
就像这坠子。
识海中的红色魂魄只在她濒死时亮了一下,又很快沉寂,若说和这坠子无关,她定然是不信的。
她看着天际,闭上双眼,久违地进入识海之中。
花海正中是睺渊的魄,凝成了一个星形将百兽册封锁其中。
但此时,他的魄极为暗淡,便是她近在咫尺亦毫无知觉,而那本该沉寂的百
兽册却发出盈盈红光。
果然。
她立在不远处,问道:“若是我死了,你可会活着?”
百兽册没有说话,她便安静地等。
许久,它终于发出声响:
「抱歉。」
“为何道歉?”
「不知,是他让我说的。」
徐星星倒不觉得意外,只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我会受到一定损伤,但不会失去所储存的记忆。」
徐星星顿了顿,笑了:“那我与他若见不了最后一面,麻烦你将我的话转告给他。”
第148章 可怕
徐星星设想过几种可能。
一,她及时赶到,拦下睺渊。
二,秦风提前到达将引伤符种下,起初她还担心种引伤符时,会不会瞒不过睺渊的眼,后转念一想,“他”定会私下帮忙,助此事顺利完成。
三,谁都赶不上,昆仑留下的人被屠杀殆尽,包括许翼他们,那她会转头离开,藏于人海,反正吊坠会将她的气息掩盖。
这般想罢,她忽觉身上异样,只见一道红色纹路好似细烟一般慢慢钻入她的眉心,这是引伤符成功种下的标志。
也表明她熟知的那几人还没死。
哎,并不是她不愿救他人,是引伤符最多也只能用于十人之身。
徐星星稍缓口气,僵着脸勾了勾唇。
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毕竟,她快死了。
虽然是自己选的,却还是害怕得要命。
睺渊是会折磨他们,还是直接了结?
若是折磨,那人的伤会显现在她的身上,睺渊发现端倪后许会停手,倒也是件好事。
若是直接了结,她在梦中曾多次经历过那种死法,只一瞬,倒也不会太过痛苦。
脑子尚能冷静分析,可她的身子已不自主地颤了起来。
徐星星闭目深深吸了几口气,开始交代后事:
“……你告诉他,这件事,不怪他,是我自己选的,我愿意死在他手上。”
百兽册的光闪了闪,沉默许久,机械声终于再次响起:
「好。」
“你告诉他,我不后悔来到这里,哪怕回到过去重新选择,我亦会再次来到这个世界,只为了遇到他。”
在眼眶转悠许久的泪,终究没能压下,“我不后悔爱他,和他在一起,是我这两辈子,最最幸福快乐的事。还有,不要将我的死迁怒给无辜的人,如果可以,能护着这个让我们相遇的世界,那就更好了。”
说着说着,好似睺渊真的来到了眼前一般,她不自觉开始用起了第二人称,
“你会答应我的对吗?毕竟,这是我的……遗言。乾坤袋里的那些金锭子虽然是你给我的,但现在更准确地说是我的遗产,我现在宣布,你是我徐星星遗产的第一继承人。”
她苦着脸尬笑了两声,却又流下更多的泪来。
她总还想说更多,却又完全不知再说什么,便试图在杂乱的脑子里找到些有些深度的话,理所应当的失败了,只能下意识地将她之前说过好多次,却如何也说不腻的话重复一遍一遍又一遍:
“小黑,我爱你。”
“睺渊,我爱你。”
“……相公,我爱你。”
“不要自责,不要自伤,好好照顾我爱的你。”
说到此处,徐星星已然泣不成声,兀自哭了许久才停了下来。
百兽册默默等着,看她稍稍平稳后才再次开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徐星星总觉得它柔和了许多许多:
「我会告知他,一字不落。」
顿了顿,又道:
「他该知足。」
徐星星还有许多问题想不通,却又觉得完全没有再问的必要。她心头变轻,脑中成了一团浆糊,可她不敢安静,静寂会让恐惧和悲伤放大,于是,她本能一般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带着哭腔。
“我做了这么大的牺牲就没有什么奖励么?”
「抱歉,此事不在我的权限之内。」
“死前能不能让我见见那个所谓的他?”
「抱歉。」
徐星星哭腔更重:“我要是死在丝离的脑袋上,她会做噩梦的,你能不能提前感知,把我送到别处?”
「我只能将你浮起。」
“也行。”她擦了擦泪,又道:“我不想死得那么难看,要是太丑你能不能直接把我火化?”
「……我没有此能力。」
“那个他有吗?”
「不知。」
“你能不能减轻我的痛苦?”
「我尽量。」
“那你一开始种在我脑子里的目的就是这个?”
「并非,任务永远存在。」
“你男的女的?”
「……」
“我——”
话语戛然而止,连回声也未留下。
*
睺渊只剩百米便能触到她了。
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看向他的女子,那个总能让他甚是欢愉的女子,那个只要失了行踪,便将他的神智一同带去的女子。
那样好的女子,躺在红蛇头上,蹙眉合目,微微不安。
他快要触到她了,快能再次将她抱进怀里了,他再也再也不要将她放开了。
然而下一瞬,那花一般娇嫩的女子,在他面前,以他最为熟知的方式,炸成了一朵血花。
……
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
睺渊的五感在此瞬间与女子的□□一同崩坏了。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头脑轰鸣,便连皮肤都失去的感触之能。
空气全然死寂,世间尽露血气,时间无限延缓,不知几息,他终透过那覆盖天际的红,透过盖住自己眼睛的浓血,看清那团他此世间最为在意之人的,血雾。
「你那样杀人太可怕了,人怎么就能碎成那个模样?拼都拼不起来。」
拼,都拼不起来。
拼都,拼不起来。
有什么可怕?
真的,
好可怕,好可怕……
他的身体开始发冷发颤,嗓子发硬发僵,四肢发软发木,整个人于此瞬凝成了一堆无知无觉的枯骨,再不敢也无法向前挪动一步。
可不走近便就看不清么?
他的感知如何卓越,他的眼力怎样过人,常人眼中的一幕在他眸中被自动拆分成了成千上万片画面,每一毫每一厘,每一丝每一分,丁点不漏地全然塞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那娇嫩的身体如何崩裂,薄脆的骨骼如何碾碎,殷红的血液如何喷出……
那一幕幕,一寸寸,在此瞬成为他这漫长人生中最大的梦魇。
是他做的,是他杀的,是他害的,都是他,都是他!
他的星星,那样好的星星,独属于他的星星,他没有护住,他亲手扬起了屠刀。
怎会这样?怎么这样!
「我们真的开个医馆可好?」
「好。」
明明,明明很快,很快他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明明真的可以像幻境中那样生活,明明真的可以每日相伴,从早到晚……
明明只是常人唾手可得的再普通不过的事。为何对他来
说就如此之难?
幻境终归是幻境么?
凭什么,凭什么啊?为何会这样啊?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啊?
他的身子踉跄不稳,脊背不受控地瑟缩佝偻,他的眼睛,鼻子,耳朵,喉咙涌出大片大片新血,直让他整个人沐血一般。
他终于来到了那团漂浮的血雾身边,下一瞬却被一把剑刺穿胸腔,
“睺渊!你对师姐做了什么?!”
他的眼睛定在那血雾之上,失魂一般重复道:“是啊……我对她做了什么?”
睺渊又向前挪动两步,那剑径直没入他的胸口,方知鸣泪流满面,声音尖锐:“……别碰她!”
别,碰她?
为何?
为何不许他碰?
为何都不愿让他和星星在一起?为何都要拦着星星奔向他?为何都要阻止他?
为何,为何?
他只想要一个星星,他明明只想要他的星星!
为何偏要阻碍他?!
死寂的情绪瞬时席卷滔天的怒意。
你们也配?
你们怎敢?
是谁允许你们这般叫嚣?是谁给你们的胆子让你们这样狂吠?!
去死吧,都去死吧,这腌臜的世界,这遍地脏污的凡尘,都去为他的星星陪葬吧!
整个世间刹那之间被极厚的黑云包裹,光线全无,黑云之中尽是魔物与黑龙肆意咆哮翻腾,可怖异常。狂风大作,凡人逃窜辱骂声四起,昆仑逃出和生还的修士面色凝重至极,可如此摄人之气,已无人能拦。
方知鸣快被睺渊溢出的戾气抹杀之际,忽闻周遭响起一道声音,不大,却甚是威严:
“睺渊,还不收手?”
而睺渊此时已被黑气全然裹挟,无了人性,他动作停都未停,身上那如山似海的魔气快要炸开之时,周边景色蓦然消散,猝然之间,他被拉入一绝白虚无的世界,世间皆无,只剩下了他自己。
他心间骤慌,都没有心力去探查此处是哪里,收了魔气便忙去寻那团血雾,看血雾与他一同进入此间,便连忙用法力将正缓慢消散的血雾细细掬起。
他第一次如此恨魔力那蛮横的破坏力。
他的手颤得厉害,掏出了所有术法,使出了浑身解数,却还是无法阻止血雾消去。可不认命般,淌着血泪,执着地去收敛那团已变小许多的血雾。
“别费力了,你离远些倒还能多留存片刻。”忽而一道声音传来。
睺渊微微一顿,抬眼看去,只见一人身披一破烂衣袍,头发灰白,但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正蹲在远处托腮看他,见他看过来后啧了一声:“眼白都流血了?还能看得见么?”
睺渊神智稍清,却只看着他,并未回话。
“问你话呢?傻了?”那人干脆坐在地上,“这么难过的么?那小星星倒也不算白死。”
下一瞬,黑气化作利器刺向那人,而那人丝毫不慌,只轻轻举起一物挡在脸前。
铃铛。
睺渊呼吸猛滞,看着那铃铛沉声道:“给我。”
那人倒是并未绕圈子,直接将铃铛掷了过来,睺渊接住后又听他道:“里面有小星星给你留的遗言,你点两下就能听。”
退下的黑气再次攻上,此次毫无阻碍地直接将那人扎成了人形马蜂窝,可那人一丝血都未流出,甚至还朝着他笑:“睺渊,在此处你是杀不死我的。”
睺渊的视线透过红血抓住他的轮廓,声线嘶哑至极,“你到底,是何人?”
那人摆弄了一下扎入他眼眶的黑气,仍是笑着,看起来颇为吊儿郎当:“吾乃此世天道,唔明。当然,你也可以叫我——爹。”
“好久不见啊,儿子。”
第149章 目的
睺渊心中毫不惊讶,只有杀意,他不在乎这人是否是他的父亲,亦不在乎他有没有说谎,或是为何说谎,只在乎一事:
“你为何要加害于她?”
唔明慢条斯理地将喉咙处的黑气拔出,啧了一声:“我何时要害她?睺渊,你搞错了一件事,一直都是你在害她才对。”
此话言罢,唔明的脖子被瞬移而来的睺渊生生擒住,唔明诧异一瞬又笑了起来,“我说了,你现在杀不死我,还有,我说错了么?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可要我一一说给你听?”
“百兽册是你?”睺渊咬着牙将此话道出,唇边又溢出血来。
“是我的一魄。”唔明承认的很是爽快,随后一直笑着的面容猝然一冷,“若不是你那魄将百兽册封锁,我便可在你的攻击之下护下她的一缕碎魂,所以,她如今死得这么干净彻底,到底怪谁?”
睺渊的手上暴出青筋,眸中又渗出血来,“你为何指示许翼将她锁于思惩崖?又为何因她亲近于我便惩戒于她?”
唔明眸中竟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哀意,“你们天魔哭的时候还真是可怕。”
他抬手想为睺渊拭泪,却见睺渊眸中划过浓重厌恶,眨眼间已瞬移至百米开外。
唔明倒不觉尴尬,动了动被睺渊捏烂的脖颈,又笑了:“你这不也知晓我是为何惩戒于她?若是真为她好,远离便是,是你非跟条狗似的缠着,她受了那般苦楚,你说到底怪谁?”
睺渊全红的眸子阴鸷至极,周身黑气翻腾,可唔明毫无畏惧,话语掷地有声:
“为谁,便怪谁。”
睺渊的瞳仁骤然一缩。
“你将你的魄附于她的识海,那你可知,便是你刻意压制,你的魄仍会在你作恶时侵蚀于她?哦,你会说,只要与她在一起,你便不会做恶,但你从未想过,一凡人之躯怎能承受天魔之魄?”唔明的脸上没了笑意,“睺渊,你不知,我便告诉你,你的魄是世间最污秽之物,附在她体内,那她的阳寿最长也只余五十余年。”
睺渊的身躯从内向外的透出阴寒,他鼻间的血气更重,“不可能……我——”
“你如何?能护她还是不害她?”唔明又笑了,“看看如今,你哪样做到了?”
睺渊一时间都站立不稳,唔明只一抬手便让其跪倒在地,他眸色冷极,“你空有神血,却全是魔性,本就天理难容,却又不知好歹将魄给她。你如今术法强大可自行规避,她一女子却要因你被天理盯上,我说五十年都算长了,而你能做什么?只会添乱,屁用也无!便是你的魄,在你自己发起攻击之时,也不知护她,只会下意识地与你一同侵害于她!这就是魔,毫无人性的魔之本能!”
唔明一步步走向睺渊,看着地上那被放在砧板的鱼一般费力呼吸的男子,一字一句,冷硬至极,“你自私偏执,自傲自卑,以爱之名将人家一好好的女子绑在身边,现在她死了,因你而死,你,身为堂堂魔神,又能做些什么?”
睺渊的口鼻涌出大口大口的血来,他的手指深深扒着地面,指甲已全然翻开。
身为魔,他拥有极致的破坏力,却连女子最小的割伤都需借用药物。他可召唤众魔,却丝毫灵力也使不出。
他以为他只要不做恶便可,只要抑制魔力便可,可他真的不知,原来他便是什么也不做,便是隐忍克制,也能伤她至此。
他呼吸艰难,经脉抽动,五脏痛得好似被刀刃生生搅烂,可这些相加都比不过他心脏被这些话语生扯的撕痛。
他的星星聪慧机灵,总是能看破他的伪装,总能看透他的不安,可他却什么也不知晓,什么都看不破!
“你看人家与你在一起后好过了几日?”许是看出他的苦痛,唔明变得苦口婆心起来,“你伤了人家的朋友,人家为你擦屁股时,你在杀人。你屠了一城百姓,人家在众人面前维护于你,你却不明是非杀了陪伴她一路的人,人家恨你不该么?想逃不正常么?你却直接把人家给绑了……”
唔明又被黑气扎成了刺猬,嘴也被黑气填满,他满不
在意地将口中如刺一般的黑气慢慢取出,吧唧了下嘴巴,解释道:“不要气,不该看的我没看。”
“你这孩子的心性也太毒了些。”唔明叹了口气又把深扎入他双目的黑气拔出,恢复原状后揉了揉眼,“睺渊,你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么?你到底给了人家什么?你那所谓的满是伤害的,爱?”
“闭……嘴。”睺渊又吐出愈来愈多的血,明明他一直在攻击,可看起来,他比唔明伤的要重得多。
“多好的女子啊,跟了你这么个玩意竟然毫无怨言,你就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好?”唔明又拖起了下巴,故意卖关子,“还默默受了那么多苦,不与你说。”
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他目眦欲裂,皮肉都因这难以承受的苦痛崩裂开,血液流出,将这纯白地面染得殷红。
唔明身下亦被睺渊的血液填满,他看着那些血,收起笑意,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晓,她到底为你做到了何种地步。”唔明垂眸看着已缩成一团的男子,蹲下身来,“她未曾与你说过,她在牢狱中做的噩梦与之前是不同的。”
“她在梦中会附身在被你杀死过的人身上度过极其漫长的一生,这是我最初的设定。只是百兽册自动更新,将她附身之人换成了当下因你而死的那些修士。”
“漫……长?……当……下……”睺渊猛然抬首,看着他,几乎是挤出了这四个字。
“很漫长,比她活过的时间都长,每个梦都最少持续一百余年。若非如此,你以为她为何那般抗拒入睡?”唔明闪身躲开睺渊的攻击,接着道,“你知道第二个梦中,她附身那人是如何死的吗?你还记得在你打开万魔窟后让魔物随意撕碎的那人么?”
睺渊双眸剧睁,黑气瞬时融化,凝都凝不起来。
“第三个梦……”唔明声音呢喃。
好在他之前心软将噩梦中的疼痛指数比之现实,调低了许多,可便是如此,他刚拿到百兽册看到这幕时,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这是他一手操作的,他有责任,但既然开始做,那为谁都不应留下余地。
“可还记得那个被魔物拆骨至死的修士么?”
后面的话,不说也可。因为睺渊的身子已抖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开始焦灼的将手指的骨一块一块地往下掰。
可唔明并未停下,他要把他误入歧途的儿子逼至崩溃,才能使之再迎新生。
“你是不是以为你亲自动手才算?你是不是以为你的魄封住了百兽册,便可以使其威力像之前那般减弱许多?睺渊,那里可是思惩崖。”唔明移至睺渊身前,睥睨看他,“上古神器自会庇护真神之魄制成的百兽册,你真以为你就那般聪明,定会百算无遗?”
“你口口声声说要爱护的女子,在你一声令下,被你的手下,将骨头一块一块掰开。骨头可是连着好好的皮肉和经脉啊,你的手下怎么做的?”唔明的声音变低,阴森至极,“就像扯头发丝一样,啪——撕断了。”
睺渊的眸子睁得极大,他整个人的魂魄被撕裂一般,他双手抓着自己的耳朵,自己的脸颊,留下一条条血痕,发出幼兽濒死一般的哭喊声。
“这就是你的爱,这就是你啊睺渊。伤至别人你不在意,伤及自己你亦无所谓,那她呢?她为了你都快摒弃了良知,你又为她做了什么?睺渊啊,你连嗜血的本能都改不掉,焉能配得上她的爱?”
唔明附身抓住睺渊的衣领,逼着他直视于他,“你现在可知你随意杀死一人后,那人的亲人是何感受?又是何等的痛心?!”
睺渊猛然静止,血染的七窍衬得他更像厉鬼,他的眼珠子在红色的眼白中慢慢转了一下,钉在唔明身上,他的声音因失了所有情绪而显得诡异,“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要害星星。”
唔明微微一怔,下一瞬他被睺渊猝然擒住脖颈压倒在地,还未来得及反应,二人身上霎时燃起殷红火焰。
他心中一惊,立时明白了睺渊的意图——
他这狗儿子竟不惜以神魂为火引,只为与他同归于尽!
睺渊面容呆怔,血淅淅沥沥流到了他的脸上,“怪不得我毫无人性,原来,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言罢,周身烈焰更为灼红,直将二人尽数包裹!
唔明想出手反制,可这人的力气奇大无比,他竟丝毫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睺渊怀中的铃铛突然滚出,唔明眼前一亮忙念动术语将其打开。
女子生前最后一幕倏然显出,让这周身烈火的疯子瞬时止住了动作。
他看准时机,一脚踹开要与他一同灰飞烟灭的大孝子,挣脱黑气,瞬移至百米开外。
不得不说,这女子真就是拴这疯狗的唯一绳索。他逃掉睺渊也不管了,身上灼着的火也不管了,只坐在地上看着女子的影像,像个傻子。
「……你告诉他,这件事,不怪他,是我自己选的,我愿意死在他手上。」
唔明看睺渊的血泪掉的更欢,满意的点了点头。
看起来更恨自己了。
儿媳妇,好样的。
随着影像的播放,睺渊身上的火灼得愈发的烈,他的皮肉已被烧烂,身上好几处已露出白骨,便是那张绝色的脸亦被火焰舔掉了半张皮。
神魄灼烧,是神最为痛苦的惩罚,而他丝毫不觉,好像真就打算这般将自己活活烧死。
「小黑,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很爱你。对不起,对不起……”睺渊的声线嘶哑难听,透着无尽悔意,他伸出手在影像上轻轻触碰,没被烧烂的那半边脸,浸着少见的绵柔之色。
「睺渊,我爱你。」
“对不起星星……怪我离不开你,怪我非要缠着你……”
「……相公,我爱你。」
“我也爱你,娘子,我好爱你,我只是不想离开你……”睺渊像只小狗一般试图蹭她,却只能触到一团空气。
「不要自责,不要自伤,好好照顾我爱的你。」
睺渊看着影像,目光痴迷痛极,丝毫不移。
那张脸已被火烧得只剩下一只眼,还有一只耳。
右耳。
“我去找你,星星,我去找你。”睺渊的呢喃着,梦呓一般,“我将我的骨头碾碎,将我的血肉撕烂,你说如何便如何,对不起,你等我,我马上就去找你。”
唔明终于看不下去,叹了口气,道:“睺渊,你可知道神魔的区别?”
睺渊当然没空理他,他便兀自说道:“上古神与天地同生,有创世造人之能。而魔自神的阴暗滋生,存毁天灭地之心。”
他看向已快被燃成枯骨的睺渊道:“睺渊,成神吧,剔除魔性,化为真神,你便能救她。”
这便是他的目的。
第150章 复活
徐星星睁开眼后,恍惚了许久。
她不是死了么?怎么又活了?
她摸了摸身上。
嗯,光的。
再看向四周,嗯?
这不是幻境中的医馆么?
她不会还在幻境里吧?
那后来经历的只是个梦?
徐星星眨了眨眼,往手上咬了一口。
疼。
她痛苦面具了一瞬,起身找衣服。
衣柜中是她在医馆中常穿的几身,挑了一件便往身上套。
在镜子里照了照,
嗯?有点不一样?
她凑近细看,吓了一跳。
这不是她自己么!
她和许星儿长得很像,但总归是两个人,比如许星儿的眼尾更为平直,她的微微上挑,许星儿唇色更浅,而她的唇形更圆,这些细节上的差异,直接决定了两个人气质的完全不同。
许星儿清冷如仙,而她……看起来更不好惹……
不是,她就是又活了吧,身穿?什么情况?
她照着镜子随意束了个发,出门往前房走去。
前房的病人甚是熙攘,一满头银发,身着浅蓝衣衫之人正坐在书案前为人诊脉,忽而他身形一滞,朝她看来。
随后转头朝那病人说了几句,便起身朝她走来。
她看着这人的面容,生了更重的恍惚之感。
他的头发怎么这么白?
便是眉毛与眼睫都成了白色,往常尤显摄人邪魅的长相,因着这头白发,捻出了许多温润清冷之感。
看起来……更像个大夫了。
但……很好看……
另一种好看……
想睡。
徐星星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思考一会从哪里开始亲起。
睺渊走过来直接单手揽过她的腰,轻轻一提,便将她带回内室,随后她眼前一花,此人已将脸埋入了她颈间,深深吸了一阵道:“今日会主动寻我了,
“很好。”
“可是饿了?”
不等她回,他便直接揽着她坐于内室的榻上,将她抱在腿上,轻车熟路地凝出冰刃
刺入心口,随后那溢出的血慢慢化成一颗红色丹药,落入他的手中。
他持起丹药递到了她的唇边,她皱了皱眉,看了眼他胸口的伤,听话地张嘴吃下,移开时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睺渊身形一颤,眸中闪过惊喜,随后拥着她蹭了蹭她的额,喃喃道:“会淘气了。”
“很好。”
“小徐,有人晕倒了!”是丁大娘的声音。
睺渊又抱了她一阵,“你在这里睡会,我忙完便来寻你。”
病人为重,徐星星连忙点头。
睺渊将她放至榻上又为她盖好后,亲了亲她的额,便起身去忙了。
徐星星当然睡不着,摸到门缝往外看,只见晕倒那人一身酒气,脸色青紫,旁边妇人边哭边骂,说他成日喝酒,不知悔改,谁劝都不听,今日更是直接喝了五大坛,现下成了这个模样,若不是孩儿太小,这么个东西便是死了也不可惜……
徐星星看着眼前这幕,忽觉诧异,反应过来后心中涌出阵阵寒意。
这事,发生过。
她又看了一阵,那人被救醒后,睺渊便给他开了几味药,在幻境中,她故意在那药材中施了个咒,可以改其味觉,那人后来也真的没再喝过酒。
然后她便看见睺渊暗自在那药中施了术法。
是在学她。
徐星星心跳得极快。
她不觉得这些人都是真的,但没曾想睺渊这是把他们之前在幻境中的事重新活过一遍。
……也许不只一遍。
这幻境是谁制成的?
他自己?
她就这样看着他忙碌了一天,晚上闭门时,她忙躺在榻上装睡。
睺渊走进来后,如幻境中一般抱着她躺了一阵。
过往睺渊定会不老实,不是手乱摸便是嘴乱啃,而他现下真如个正人君子一般,只抱着她,连衣服都没脱。
从没这么清水地在一起躺过。
徐星星有些不适应。
躺了一阵后,睺渊便将她抱了起来。
她装作睡醒睁眼看他,他呼吸一滞,看了她须臾,俯首吻了吻她的眼:“怎么醒了?”
好似意识到她不会回答,他又兀自回道:“醒来的时日变长了。”
“很好。”
他抱着她来到浴室,用术法准备好药浴,随后将她衣衫褪尽放入桶里泡着。
他褪去外衫,余下里衣,下到水里从背后拥着她。徐星星正准备告诉他,她现下重启完毕,复活进度条已达到满格时,身后忽而传来温热的治疗灵力,她整个人瞬时酥软,靠在这人的怀里,舒服的再张不开口说一个字。
许是她如今刚刚恢复,本就赢弱,窝在这人怀中,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是清晨。
天色还暗,睺渊坐在床沿,正背对着她穿衣。
徐星星抬眼看去,心中立时一惊,之前那光滑的脊背上现下竟满是被生生撕裂的伤痕。好似谁将他的血肉撕破又再度贴合,有的地方尚且能看,有的地方已经溃烂。
怎么回事?
她豁然起身,抓住他的衣衫阻他穿上。
睺渊身形一僵,看向她,随后笑了开来,那笑毫不凌厉,好似被抛弃数次的孩童,温润又柔脆,“不疼,是我应得的。”
徐星星的脑门突突地跳,她凑近了些,“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应得的?”
睺渊总算察觉出她的不同,他双眸霎时圆睁,身子紧绷至极,连呼吸也静止了,许久才呢喃了一声:“星,星?”
声音极轻,怕将此刻戳破一般。
徐星星想直接坐他身上质问,又怕他腿上有伤,于是眉头一锁,厉声道:“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你哪里还有伤。”
睺渊却未听见一般,他瞳仁发散,神情呆愣,只是看着她,好似又想张口唤她,几番启唇,唇瓣微颤,却未说出哪怕一个字。
徐星星的心倏然揪疼起来。
他是如何复活她的?又为何会头发全白?他们现在在哪?他把自己困在这个幻境,守着这么一个空壳一般的她,兀自过了多久?
还有那些伤。
她的泪先一步落了下来。
她挪得更近了,寻到他的手十指紧扣着,又凑过去啄了下他的唇,轻声道:“小黑……我回来了。”
睺渊眼睑剧颤,下一瞬,一只眸子竟直接滑出一滴血泪来,那血泪在他白皙的面容上显得甚是明显鲜艳,直让徐星星的心颤了又颤。她抬手想擦,却被人猛然擒住皓腕,刚刚还甚是灰暗的天色,霎时亮了起来。
这幻境果然由他控制。
刚刚浸在黑暗时还不怎么觉得,现在光天化日,她还光着身子,羞赧便立时涌上。她松开手想将一旁被子盖到身上,却被那人猝然锢住了腰,后用力一揽便将她抱到了腿上。
“……你的伤!”
睺渊仍旧没有回话,他呼吸剧烈,眸光热灼,修长发颤的手指细细地勾勒着她的五官,发丝,肌肤,一遍又一遍。
尤其是眼睛。
他的眸子眨也不眨地与她对视,好似要透过她的表层确认她的内里,在终于寻到他想寻之物后,眼中又不住地落下血泪来。
她的心不住的疼,想去亲他,却仍被这人锢着脑袋摸脸,摸眼睫。
她乖乖地承着他的抚摸,在他第不知多少次摸自己嘴时,微微侧首含住了他的指。
刹那间,他的眸子流出更多的血泪,便连鼻子也滑出了血,她心中一慌,抬手想为他擦拭,谁知睺渊忽往一旁倾身,吐出一口血来。
徐星星终于坐不住了,想起身却被他扣得极紧,她便拿起一旁他没穿上的那件干净衣衫为他擦拭,边擦边掉泪,“怎么了?你别吓我……脸上一共就这几个窟窿,你哪个没流血?”
睺渊不容置疑地将她揽入怀里,抱得极紧,又将脸埋入她的颈间,一遍遍地唤着:“星星……星星……”
她亦回拥着他,不厌其烦地应着,边应边在她能触及之处,印上一个个吻。
睺渊的身形颤得十分厉害,像个惴惴不安的小狗,不住地毫不掩饰地无声啜泣。
他哭了许久,徐星星亦哄了许久,待他情绪终于平复,徐星星便将脑袋搁在他的肩上,轻声问道:“能告诉我你的伤怎么弄的吗?还有,你说的应得的是什么意思?”
睺渊的嗓音因为哭泣哑得厉害,委屈的像个留守数年,终又看见了妈妈的孩子,“本就是我应得的。”
这就是不想说了。
徐星星叹了口气,不再逼迫,稍稍撤身想看他的样子,却被他捂住了眼睛。她并未抗拒,只抚上他的手道:“那让我为你上药吧?”
上药也无用。
但睺渊道了声,“好。”
她捏了捏他的指:“药呢?”
“我带你去取。”说罢,他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了一条绸带,将她的双眸遮住,系于脑后。
徐星星微微抿唇,乖顺地低头任他动作,随后,睺渊用外袍将她裹住,抱着她去了前房。
明明这幻境是他制成的,想拿什么定然只一抬手便能拿到,非这样费力,只是因着想多些时间整理自己的仪容仪表罢了。
徐星星知道,他从不让她看他哭得厉害的模样。
但是她偷偷看到过,
很好看。
到了前房内室,她被人放于书案上,等了须臾,那人的气息凑得近了,在她的鼻尖。
他好像在为她解眼上的绸带,但解绸带哪里需要这么久。
许是想他想得紧,许是他白发的样子太过戳人,徐星星的心跳变快,嗓子也微微干涩,她伸出手慢慢向前,在触到他的胸膛之时,察觉出男子的身形重重一僵。
她的手缓缓向上,划过衣领,到了脖颈,她将指腹放在他的喉咙处,那微微发颤的喉结因着她的动作上下滚了滚,然后,她便着了迷一般,慢慢凑过去吻上了他的喉结。
男子的心跳瞬时又快又重,呼吸又沉又灼,却并未动作,只僵着承着,忍着。
徐星星又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入他怀中,等了须臾,开口问道:“怎么还没解开?”
她想看他。
“……刚刚系得太紧了。”
谎言很拙劣。
可是不想让她再看他的伤?
她在他怀中仰头,“那你先亲亲我。”
男子的身体僵得厉害,她就这样一直仰首等着,不知多久,男子终于俯身,吻上了她,
在她额间。
徐星星:……
她想将绸带摘下,却被摁住了手,她察觉到男人微微逼近,将她困在书案和他之间,她以为他终于要吻她,等了半天又未等到,便伸出脚去勾他的腿,嗔怪道:“不让我上药把我带这里干嘛?”
她看不见,所以不知男人望向她的眼是如何的腥红,是何等的炙热。是海中的巨鲨饿了月余终嗅到血液,是干涸开裂的土地终盼到了甘霖,是游人濒死时做了最后一场关于家的幻梦,他不敢呼吸,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碰她。
他只能这般看着她,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刻在眼珠子里,刻在脑仁里,刻在他每一次吸气吐气里,他的眼不再流出血泪,可眼白又被新血染得通红。
他的样子定然可怖,他不愿吓到她,却也不想再放开她。
活生生的女子就在身前,鲜活灿烂再
度迎面扑来,过往的冷寂被星星全然驱散,他也不用再一个人自言自语,她总是这般强势,单单存在便能让他的世界翻天覆地,改头换面。
可他竟毫无欣喜,全是恐惧,恐惧她的一举一动是否是最后一次,恐惧她的嗔怪撒娇是否是他不受控的幻觉产物。
这种恐惧好似头顶悬挂的巨石,不知何时便会掉下来,将他碾得粉碎稀烂。
这百年间,他已数不清陷入这样的幻觉多少次了。
在他沉溺时,怀抱突然空掉,在他欢喜时,旖旎猝然消失,在他痴迷时,灿然的笑脸忽然炸成一团殷红的血花。
他怎能不怕?他好怕,
好怕啊。
以至于之后每次幻觉来袭时,他第一感觉不是惊喜,而是惧怕。
这次又会什么时候消失?这次又会陪他多久?
可现在……
真的是幻觉吗?
他刚刚好像确定了,只片刻却又怀疑起来。
这次会延续多久?
可偏偏这次最为真实。
“小黑?”女子声音轻轻的,“怎么不说话?”
他又凑近了些,像只动物一般在她唇间嗅了嗅,定住了:“星星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嗯?”徐星星当然想不起来,但她如今感官还算灵敏,察觉他尽在咫尺,便向前稍稍一凑,
……空了。
什么也没碰到。
徐星星失落一瞬,低声吐槽:“是离婚冷静期的第一日。”
睺渊:?
应该是真实的吧?
这些话,他的幻觉定是想不到的。
他兀自沉默一阵,终按耐不住问道:“离婚冷静期是何物?”
徐星星顿了顿,觉得她刚复活不能刺激他,于是抿唇反问:“你为什么不亲我?”
一次就算了,好几次了!
睺渊满是疯意的眸子清明须臾,他艰难地滚了滚喉结,却再度沉默。
徐星星终于破防了,她胡搅蛮缠地道:
“你是不是腻了?咱们分开这么久你对我失去耐心了是不是?还不让我看你,你不想和我过了对不对?”
他当然不会,她知道。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如今的气氛太过怪异,不出声的睺渊让她又害怕又担心,于是她便试着用这种方式将氛围拉到她所熟知的领域。
男子剧烈地呼吸数次,声线更哑,却答非所问:“我知道离婚冷静期是何物了……”
随后他的气息瞬时逼近,在徐星星还在蒙圈时,她的脖间瞬时一热,紧接着一疼。
是狗在咬她的脖子。
这倒是以往的常规操作,她对睺渊因为占有欲表现出的嗜血本能是不讨厌的,甚至可以说很是喜欢。
她以为定要出血,谁知还未来得及痛呼他已撤去,嗓音极低地落了一句,“我果然还是无法那般大度。”
徐星星心中的失落感隐隐放大,刚想抱怨,又听他道:
“便是死去,我也不愿让别人立在你身边。”
她倏然呆怔,有些不懂。
什么意思?
谁让他大度了?谁死?她不是刚复活么?
时隔许久,她再次体会到了驴唇不对马嘴的沟通难度。
睺渊今日的反应太过反常,她心里有些慌,刚想说什么安抚他,却听他又道:
“星星……”
“……嗯?”
“今日是你第一次唤我相公的日子。”
……原来如此。
徐星星恍然之时,男子缓缓抚上她的脸,声线轻慢:“再唤我一次,可好?”
那温热的掌心贴着她微凉的脸颊,刚刚的慌乱便很快被她抛之脑后了,她侧脸吻了吻他的手心,“相公……”
男子的指尖微微颤了起来,便连气息都开始不稳。
于是她厮磨着再度求吻:“相公……你真的不能亲我一下吗?你不亲我,我都要以为你不爱我了。”
等了许久,在她再次自我怀疑,在脑中臆想摔门而去时,那人的……手指?覆了上来。
徐星星:……
……我请问,
这是亲?
她真的生气了,张口狠狠地咬上他的指。
他任由她咬着,换了一个指磨蹭她的唇,“吻罢,你会走么?”
徐星星一怔,透过他的话语和微凉的指尖,猛然意识到——
他不会……以为这是幻觉吧。
眼眶又热了,她吐出他的指,神色严肃认真:“不会,肯定不会。不睡你个千八百次,我是不会走的。”
顿了顿补充:“睡千百次也不够,多少次也不够,我不会走的,我会缠你到死。”
男子的身体又僵硬起来,她便长腿一伸,夹住了他的两条腿,仰脸笑着道:“来吧,睡一睡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了,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我要看着你!”
男子好像定住了,过了许久,总算有了反应,嗓音压得极为破碎,“怎么办,我,真的做不到。”
“嗯?”
下一瞬,男子的气息将她强势裹挟,她的口中终于探入了她思念至极的舌,那舌不放过她口腔的每一丝空气,用力地吮着她因着强烈刺激溢出的口水。
眼睛看不见,其他的感官成倍放大。
疯了一般,天昏地暗。
徐星星攀在书案上数次摇摇欲坠,却被那人狠狠固在身前。
她胀痛,发酸,是被举到高处的颤栗,又倏然绽开的释放,是涤荡起伏的朦胧,夹杂着巨浪席卷的窒息。
他抱着她换了许多地方,她只能凭着本能攀附着他,顺应着他。
不知多久,天光暗下,他才慢慢停下,又拥着她温存许久,才抱起她去浴室清洗。
眼上的绸带总算摘下,她倚在他的胸口抬眼看他,想说什么,却在他灵力渡过来时很快睡了过去。
按照久别胜新婚的定律,两人的关系确实更为紧密了,但徐星星总觉得这种亲密中生出了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奇怪意味。
睺渊不再睡觉,也不再行医,他好像对
一切都失了兴趣,虽说他以往对其他事便没有兴趣,但那种没兴趣只是因为他对所有事的游刃有余与不屑一顾,而他现在好似失去了所有正面的感情和情绪,不只是快乐欣愉,便连淡然平静都丢失了。
她吻他时,他第一反应不是开心欢喜,而是颤栗僵直,好似伤痕累累的疯兽久违地得到关怀那般惧怕瑟缩。
他抱着她时,亦不再缱绻松弛,而是如一只怕丢失宝藏的巨龙,总是压抑不安,神经紧绷。
他每日除了为她医治,就是在看她,一直看着她,双眼眨也不眨,那眸光并不迤逦悱恻,反而尽是疯意与占有,好像她不是一个人,而是疯狗想吃吃不到的骨头。
虽然他表情始终沉静,但她深深感觉,那双如静潭一般的眸子底部,存着滔天的崩溃与嘶吼。
还有在二人亲密时,他总会蒙住她的眼不让她看,偶有一次太过疯狂,眼上的绸带散开一角,她恍惚间瞥见了他那双眼白瞳仁尽数通红的血眸,其中发狠又侵占的癫狂让她瞬时起了一层鸡皮。
他迅速吻上她的眸,嗓音低哑:
星星,不要看。
……
她有些担心,也有些害怕。
倒不是怕他愈发病态的爱,是……谁能受得了半夜总是和一对伽椰子同款的眼珠子对视?
他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安,于是她有时看向他时,他便会事先捂住她的眼,次数多了,她便知晓,那时他望向她的眸子,定是有些可怖的。
也许是一种创伤应激?
徐星星这般想。
于是,她便更黏着他,主动吻他,主动抱他,除非必要的事,两个人几乎成了连体人,可睺渊却并未如她想象的那般越来越好,反而更为惴惴不安。
徐星星第一次感到无措。
她以前总能很快顺利地将他安抚好,但这次,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突破口。
她以前总能想方设法让他吐露心扉,可现下,他好像一直浸在他的世界独自恐慌自恨,而她敲门想进去时,他又会带上正常人的面具走出门好好陪她。
可装作正常人的他也很不正常。
有时会蒙着她的眼,抱着她坐上好一会,便是他并未发出声音,她也知晓,他在哭,可当她想说什么安抚他,他便会吻她,占有她,阻下她想说的话。
有时候会冷不丁地问她,会爱他多久,当她回答了,他又显得很惨然,她再接着问下去,他便会蒙住她的眼抱着她,一言不发。
死循环。
她很是担心,也十分惆怅。
她想着也许是环境问题?
毕竟有谁能在幻境中,成千上万次重复过着同样的生活后,还能与之前一样?
多少都会变得不太正常吧。
想到这儿,她便开始以自己想出去走走的名义,带着他在幻境中转悠,幻境很大,但小镇之外是毫无人烟的,也因为没有人,在外玩了一阵子后,睺渊倒是真的慢慢放松起来。
只是不知何时,他开始每隔几日便会消失一阵,一开始是几分钟,后来是半小时。一开始是半月一次,到后来成了五日一次。
雷打不动,问也不说。
徐星星有些担忧,却并未逼问,毕竟睺渊的状态真的肉眼可见地变好了,身上的伤痕也在慢慢变浅,反正日子还长,时间强大,能平沟壑,可填山海,应该能抚平一切伤痛,淡化所有血痕。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总会越来越好的吧。
可她后来才知,时间并非万能,总有些事被隔绝在时间法则之外,它们被储存在真空之中发酵腐烂,它们的恐惧绝望被压在深渊,无人能听见,也无人能触及。直到被人无意打开,将烂肉清理,撕扯痛极,才能闯入阳光,长出新肉来。
那是新年。
并不稀奇,因为此幻境果然是从他们在这小镇中住下的第一日到最后一日,往复循环。
他们没有去丁大娘家里蹭饭,自她复活后,镇上的百姓也失了作用,不再演戏。
睺渊做了一桌饭菜,二人吃完后,便出门赏雪。
徐星星说要看下雪,睺渊便让雪一直下,她吵着要看烟花,他便催动术法放满城的烟火。
磅礴清透的灵力随着烟花在幻境之中绽放四溢,他的白发亦映出五彩的颜色,极白的皮肤在夜色的映衬下好似个随时会破的泡沫,让她觉得此刻的幸福都变得薄脆起来。
她从未问过她不在的这段时日他是怎么过的,她以前便没有故意提人伤痛回忆的习惯,可现下她看着这样的他,许是因为酒精,许是因为不安,她终于忍不住主动翻开了这个话题。
还是有些忐忑,她凑近了他,将微凉的手探入男子的袖口,他的手便跟着她的一同来到袖中,将她的手摁在他温热的小臂上,大指细细地磨蹭着。
这细腻的动作给了她些许胆气,她微微抬首,轻声问:
“小黑……你为何现在能使用灵力了?”
睺渊微怔了片刻,袖中的手将她握得更紧了些,“成神,才能救你。”
成神?怪不得如今在睺渊身上都探不到魔气。
所以,那个“他”,一开始的目的便是为此吗?
以她性命相协,逼睺渊不得不剔除魔性,成为真神。
她难免有些心疼,遂向前半步,与他贴得更紧了些,“……很难吧?”
睺渊倾身抵上她的额,呼吸微颤,在徐星星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低声道:“……对不起。”
男子近在咫尺的眸色漆黑无光,半点烟花也未映出,她的心揪紧一瞬,垫脚吻上了他的唇。
微凉的唇瓣慢慢染成湿热,轻浅的气息缓缓变得绵长,烟花绽开一朵又一朵,许久,二人才稍稍分开。
此时的小镇艳丽又梦幻,徐星星也终在男子的眸中看到了浅色光点,而那光点此刻正透着她的眉眼,刻骨又缠绵。
她环住他的腰,“你怎么知道这样能救我?”
睺渊将她扣得紧了些,“有人告诉我。”
“那个人……和百兽册有关么?”
“百兽册是他的一魄。”
“他现身了?”
睺渊点了点头。
“他是天道?”
睺渊再次点头,眸光又暗了下去:“我没能杀了他。”
徐星星倒是不诧异,眨了眨眼,戳了戳他腰间的肉,又问:“那你现在是神了?”
“不全然。”睺渊的视线钉在她脸上,“我有永远看不破放不下的执念。”
亦有永驱不散的卑劣阴暗。
徐星星看着那毫不掩饰尽是侵占的眸子,心跳加速,嗓子干涩。
她现在不仅将这种眸光习惯了,甚至痴迷了。
果然,和疯子相处的方法不是改变他,而是融入他,她现在多少也是有点不正常了。
她将脑袋埋入睺渊的怀里缓了一阵,接着道:“他为何非要逼你成神?”
睺渊的身形猛然一僵,徐星星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能等来他的回答,她仰头看他,却被他惊惧空洞的眸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男子却失神了一般看着她。
“小黑,你怎么了?”徐星星在他眼前挥手,却被擒住了。
睺渊的瞳仁涣散的厉害,许久才喃喃道:“……我为何没想到?”
“想到什么?”徐星星有些慌。
“星星……为何知道?”他的声音好似响在天际之外。
“我知道什么?”
“星星,何时知道的?”男子的表情开始崩坏,一只眸子竟溢出血来。
徐星星的呼吸停滞,一脸惊诧,“我……我知道什么?睺渊,你别吓我。”
可睺渊好似陷入噩梦,他双目圆睁,瞳孔发颤,丝毫听不到她的话一般,只是兀自梦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徐星星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什么如此?”
睺渊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他微微倾身,慢慢抬手捂着胸口,佝偻着背,濒死的鱼一般喘不过气。
徐星星的身体发软,心跳极快,她扶住他的手臂,下意识去拍他的后背,“睺渊?睺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忽而睺渊猛地后退几步,侧身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雪地瞬时绽开大朵大朵的血花,好似冬日绽在雪地里的红牡丹。
徐星星的脑子嗡得一声,泪不受控地大颗大颗地涌出,她走上前想扶他,却被他躲过了,他还在呢喃,甚至扯出了笑:“……竟是为了我,竟……是为了我……,竟是为了我,才……才……”
“怎么了?睺渊?你怎么了?”徐星星的脑仁一片空白,只觉得头脑眩晕,浑身发颤,坠入冰窖一般。
她不知哪里出了错,也不知她说错了什么话,亦不知是什么刺激了他,她什么也想不出,连嗓子都开始闷堵,只下意识地走近他,去扶他。
可他一直在躲她。
很快,她看见睺渊不只双眸,不只口中,便连鼻子和耳朵都涌出了大量的血,她看见他整个人剧烈地痉挛瑟缩,脖颈上本来变浅的伤口瞬时裂开,漏出白骨。她看见男子浅蓝色的衣衫刹那间便被染成了腥红,地上的白雪亦被淅沥流下的热血覆盖。
烟花还在
绽放,可绚烂慢慢褪色,直到化为可怖的殷红。
她身子发僵发寒,下意识地想要抱住睺渊,谁知刚踏出一步,他竟蓦然消失在了眼前。
徐星星的心瞬时滞住了。
这是睺渊第一次,在她面前失控至此,也是第一次,将她独自丢在原地。
很乱,太乱,她头脑发懵,腿脚发软,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踉跄地追出两步,终体力不支坐在地上。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冷冽干燥的空气涌入肺里,寒凉的刺激让她的脑子清明一瞬。
清醒,她需要清醒。
冷静,她要先冷静。
她拍了拍自己脸,又把手擦入雪里,可抬眼便是被新鲜血液融化的积雪,还残留着热气。
她想哭,却知道现下没多少时间哭,于是干脆将鞋都脱了,光脚踩在雪里,又抓起一把雪将脸埋了进去,逼自己复盘。
想……想!动脑子!
她说了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睺渊开始不对劲的?
“那你现在是神了?”
“不全然,我有永远看不破放不下的执念。”
“他为何非要逼你成神?”
他为何非要逼你成神。
这句话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徐星星又抓了把雪敷在了自己额头。
不知因为周身的寒冷还是刚刚受到的惊吓,她的牙关都在打颤,但好在思绪愈发清明。
他为何非要逼你成神。
睺渊后来如何说的?
“…竟是为了我,竟……是为了我……,竟是为了我,才……才……”
才怎么?
什么事让他反应这么大?
只有一件了,他将她杀死这件事。
那这句话,完整地复述下来应该是:
竟是为了我,才将你杀死。
这个“你”指得是她。
根据睺渊的话和反应来看,好像他之前并不知晓这个所谓的天道是因为他,才设计让她死在他手中的。
她之前倒是想到这里,但只以为天道是为了让睺渊知道杀害最亲近之人后感受,以此教育他不要乱杀无辜。
但那时候她脑子昏沉,难免会有许多遗漏和漏洞。
今日听说睺渊成神,她便觉都通了。天道是为了逼睺渊成神,所以才用了她的命,如此睺渊定会在极致的悲痛与悔恨中,剔除魔性,成为真神。
可,睺渊好像不知此事。
不可能吧……
是天道没有告诉他?那睺渊自己没想到?
他那么聪明,只要在脑子里过一下应该就能将一切联系起来吧。
不,不对。
徐星星又觉得自己卡住了。
她把脚在雪里埋得更深了些,然后把自己的猜测大致列到雪上,一条一条看下去。
“他为何非要逼你成神?”
她冻得通红的手指在这句话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
已知,睺渊肯定能猜到,这个天道是因为他,才惩罚的她。
但是不知道的是什么?
成神。
他不知道天道的真实目的是让他成神?
还是不知天道抱有什么样的心理让他成神?
她的心中猛然一震,脑中的烟花和头顶的烟花同时炸开。
是了。
睺渊什么性子?
他不信任何人,也从未得到过旁人的任何善意。
别人恨他憎他是常态,为他好才是稀有。
他不是笨,是因为从未经历过,便会自动将那个答案忽略。
那个“天道其实是在为了他好”的答案。
所以,他用了许久才消化了她是因他而死的事实,又在刚刚想通了“天道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他成神,为了让他更好”的底层逻辑。
魔与神,傻子都知道哪个更好,睺渊是不通人性,但很聪明。
他之前应当只以为那人是为了惩罚他才让她杀了她吧,他痛恨自己的同时,但始终会觉得他们两个人是一起的,而天道是敌人。
可这个答案,直接让他把自己推向她的对立面。
他也是她死亡的受益者之一,且是最大的那个。
手中的雪已然化尽,周遭的血腥将厚雪的清寒之气遮掩,徐星星已觉不出冷,却颤得越来越厉害。
她也终于在此时此刻意识到,她的死亡给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所以,他才接受不了,才会逃离。
不是,逃离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
还有……
那些伤。
她曾多次问这伤怎么来的,睺渊都未回答过她,可今日那些伤竟瞬间分割,只片刻便漏出森森白骨。
连他的自愈能力都没了用处。
这绝不是普通的伤。
还有睺渊刚刚匆匆逃开的模样,她不觉得他是怕她看见他情绪崩溃,若只是流血难过,他只要捂住她的眼便好,不至于落荒而逃。
定是会发生什么更为可怖的事。
想到这里,徐星星腾得起身。
无论如何,她都要先找到睺渊!
这个幻境很大,但睺渊绝对不会去很远的地方。
之前她曾抱怨他一声不吭突然离开,让她有些害怕。
睺渊便养成了每次离开时事先与她说的习惯,偶尔在外面游玩,睺渊也会将她安置在医馆再去。
现在她想,大抵不是安置在医馆,是他去的地方,就在医馆周遭。
这般想着,她脚下生风,以此生最快的速度赶回医馆。
找遍每一个房间,没找到。
她念动术法寻找暗门,亦无。
慌乱之际,她忽然瞥见了院子角落的那片药园,说是药园其实主要摘种的是一种名为霞草的植物。
是之前在幻境时,偶然听到天胡荽这种药材,她便对睺渊道,这种药材有个别名,叫做满天星。
提到满天星,徐星星便又接着科普,说有一种花,在你们这里叫霞草,在我们那也叫满天星,那种花的花语是,纯洁的爱。
然后过几日,不知睺渊在何处找来了许多花种,竟真在那片药园种了一大片满天星。
她心中欢喜,便动用法术让其一直绽开。
而在此幻境中,那些满天星自她醒来那日,便一直在院中肆意地绽放。
她都习惯了。
习惯的东西总会让人掉以轻心。
徐星星赶忙来到药园,然后果然在那里找到一处极其隐蔽结界,若不是周边残留了几滴睺渊的血,她大概都无法发现。
问题来了。
睺渊的结界,她怎么可能打的开。
但她如今在这里说话,他定然能听得见。
她来不及思考,直接抬手抚在了结界上,没曾想,她的手竟直接将那结界穿透了。
她愣怔片刻,立时抬脚踏入了结界之内。
小镇猝然消失,映入眼脸的是沙滩,海浪,夜晚,星星,白玉室,还有饭桌……和毯子。
和那晚的场景……一模一样。
沙滩上尽是淅淅沥沥的鲜血,血迹延至林中,她沿着血痕往里走,越走越心惊。地上越
来越多的不只是血,还有黏连着碎肉的白骨。
很……新鲜,明显是刚脱落下来的。
她想到什么,只觉得浑身僵痛,胸闷气短,心脏塞在嗓子眼,跳得她整个脑仁都在震。
她一步一步往林中走,丛林茂密,星光零碎,可她的视力那般好,偏偏能将一切怪异尽收眼底。
地上最初只散落数块指骨,后来是掌骨,腕骨,再后来是桡骨,尺骨,上臂骨,肩胛骨……带着或整齐或腐烂的血肉,散发出浓厚的血气,
她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却逼着自己,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
她看见腿骨散落一边,前面没几步,又是零落一地的脊椎和肋骨……
唯一没见的,是头骨。
她脑子昏昏沉沉,眼前天旋地转,硬撑着才没让自己晕过去。
她咬破舌尖,大指狠狠掐着食指指节,逼着自己清醒,她倚住树木缓了须臾,接着向前走去。
不远处是一方不小的温泉,之前徐星星还在里面泡过,可如今里面的水腥红至极,丝毫看不见底。
水面飘着零散的衣衫,但是,无人。
徐星星想到什么,擦了擦泪,下到了水里。
很凉。
最深处到她的胸间,她走一段便会弯腰在水中摸一阵,寻找宝物一般,千般耐心,万般细致。
她抱过那么久的身体,她喜欢痴迷的身体,她爱的人的身体……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他不是成了神吗?为何这般羸弱。
不……不是羸弱,
徐星星瞬时想到,他,是在自罚。
她受过的苦,他要成千上百倍施加到自己的身上,她体会过的痛,他要将那痛放大数万倍再尽数返于己身。
她何时受过这骨肉剥离之痛?
梦中。
所以,他知道了。
是那个天道告诉他的!
忽然,她的脚尖碰到了什么,可水中尽是血色,她丝毫看不清,她刚准备钻入水中去看,身后倏然一凉,眼前遮上了一条绸带,
干净的绸带,甚至弥漫着满天星的香气。
便是这缕香气让挺到现下的徐星星瞬时崩溃,她抬手便要去摘,却被扣住了手。
一只骨爪。
身后传来嘶哑的声音,隐忍发颤:“星星,不要看。”
徐星星好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隔几日离开一阵是因为这件事?”
“不是。”睺渊的嗓音从未这般沙哑难听过,好似烈火烧烂了他的舌根,“星星,我送你出去,给我半柱香。”
“我不出去。”徐星星的舌尖渗出血来,很疼,却让她更清醒,“如果你非逼着我走,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这个威胁毫无威胁力,可她都觉得太狠了,她怎能威胁他?威胁这么全心全意爱她的他。
“……星星。”睺渊唤她,残破的声音已听不出情绪,他第一次违背了她,执拗地不容置疑地道,“我送你出去。”
她不要出去,她要陪着他,看着他,她不怕。他为自己受尽了苦,而她却连知都不知,凭什么?凭什么啊!
但她顿了顿,说了声:“好。”
她察觉那只骨爪稍松了钳制,不再紧绷,她心中判断他的距离,细想他的身量,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转过身,手抬到熟悉的高度勾住那人的脖颈,脚垫出刻在记忆里的弧度,抬身吻上了他的,唇。
如果那还叫唇的话。
没有唇瓣,只有牙齿。
没有脖颈,只有颈骨。
赤裸裸,冰凉凉。冻得她发颤,寒得她发疼。
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这样吗?
是准备让她痛死吗?
所以,那刻看见被炸成血花的她时,你又是什么心情呢?
和我一样,还是比我要更痛成千上万倍呢?
小黑……你还是魔神呢……怎么就这么傻啊……
睺渊被刺到了一般将她推离,却又在她踉跄时将她捞了回来。
徐星星觉得自己也要疯了,她攥紧了他的臂骨,哭着道:“还要赶我走吗?还要赶我走吗?”
睺渊的嗓音终漏出浓重的无措来,“……星星……”
“睺渊,我告诉你,我哪里都不去!”徐星星说着便开始扯自己的衣服。
“星星!”
她的手被摁住,她就去贴他吻他,甚至咬他本就暴露在外的骨头,他只要躲,她就去解自己的衣带。
怒气冲冲斗了两回合,徐星星很快漏出了大片大片皮肤。
“我要抱你!”
睺渊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的情绪了。
生气,悔恨,自厌,羞恼,炙热……还有鲜活。
明明上一刻还绝望之际,明明须臾前还被百年前那血腥的场面再度淹没。
是身为魔的他为自己设下的诅咒,他要日日体会她的痛苦,他要日日被剧痛折磨,直到他将她复活。
到后来,他竟对这种感觉生了痴迷,仿佛这样便是离她近一点,这样就能让她快点回来。
她真的回来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的相信,过往不是幻觉,是她真的回来了。
女子已不管不顾朝他抱来,柔软的身子被血染红,覆上他阴森残破的躯体,绽出更为摄人的美。
美得他颤栗,美得他震撼,美得他……欢愉。
她身上全是他的气息,每一寸每一毫……
又一次……
却和之前不同。
他恐慌又痴迷,慌乱至极,欢喜至极,还是忍不住将她推开了。
女子更气了,真的气极了,甚至挣扎出后将手往他身下探去,怒声道:“你现在行不行?做吧,睺渊,我们做吧。”
便是他有心理准备女子会有什么惊人之言,还是被她这话羞到喷血。
但……这是他的星星,他的星星……真的回来了。
“徐星星!”他听见自己道。
他的声音好难听,会不会吓到她?她会不会就不喜欢了?
虽然他一直拒绝,虽然他这样太过卑劣,虽然他这个样子真的很让人害怕恶心……
但是,星星,你可以再抱抱我吗?
可以让我一直缠着你吗?
哪怕我曾杀了你,哪怕你受那样的苦楚都是因我,哪怕你是唔明为逼我成神舍下的筹码,哪怕我蠢笨到如今才将此看破……
你也愿意让我占有你,困着你,不许别人接近你吗?
“睺小黑!”三个字的名字总会显得怒气更重,徐星星现在简直怒火冲天,“要不让我抱,要不让我睡,选吧,你选一个吧。如果不选,我就又亲又睡!你恢复是不是需要安静?你别想恢复了,反正你什么样子我都爱,如果不老老实实让我抱,咱们就这么僵着吧!”
睺渊在挣扎,他好像也在发颤,骨头架子都发出了咯吱咯吱地摩擦声,“你……不怕?我,很丑。”
怎么回事?骨质疏松吗这是?
他这么问出口时,钳制已经松了,徐星星连忙挣脱,倾身抱住了他,随后发出一声深深地喟叹。
不舒服,抱着骨头的感觉真的不舒服,却又很满足。
是终于吃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棉花糖那般欣喜,是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喝到了一杯热腾腾的红糖水那般治愈。她觉得她就是疯了吧,她真的爱死他了,他是一架枯骨她也爱死他了,他如果永远是一架骨头,那她也要和他成亲,洞房,接吻,做/爱。
嗯,如果他可以的话。
她真的就是疯了吧。
应该是吧。
她不在乎了,她这辈子不要再离开他了。
这么只疯狗,太特么疯了。
她好喜欢啊。
这么紧密地抱着,她还觉得不够,她又腾出手脱自己的衣服,刚碰到又立时停下,仰头命令:“你,给我脱。”
睺渊白骨的脑袋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脱不脱!不脱我咬你啊!”说罢徐星星便狗一般去叼他的肋骨。
睺渊:……
总归怕硌到她的牙,睺渊认命地圈住她去脱她的衣。
骨爪的指尖擦过她柔嫩的肌肤,极其一层层浅浅的粉粉的鸡皮,很可爱。
睺渊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液……好像也无法咽。
随着他的动作,女子便寻找依附一般更抱紧了他,明明冻得唇瓣发白,心跳却快了起来,她微微昂首,柔声央求:“小黑……你真的不行吗?那……用手行不行?”
睺渊:……
他需要很快变行。
他抱起女子往稍浅的地方走去,寻到一处坐下,将女子放至腿上,后用灵力将温泉加热成舒适的温度。
在幻境里的百年间,每每受此虐刑,他便会把自己泡在这里,大概与他心绪相关,往日热气弥漫的温泉,竟成了极寒的冰窟。
恰巧他乐于折磨自己,便让它一直冷了下来。
徐星星坐在他的腿上,有些硌得慌。
哦,和那玩意无关,这次的硌得慌,是真骨头的硌得慌。
她不适地挪了挪屁股,却找不到舒服的地方。
“在石阶上坐?”睺渊如此道,却半点没有将她抱起来的样子。
徐星星赶忙摇了摇头,抱得更紧了,安静了一阵,又道:“小黑,你有舌头吧?”
睺渊一怔,却没回。
当然有,否则用什么说话。
“伸出来,让我亲一
亲。”徐星星朝他张开了嘴。
脸?什么是脸?
感谢酒精,她应该多喝点。
真特么刺激。
只要是睺渊,她真是什么play都能接受。
“徐,星,星!”真咬牙式发音。
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咬。
徐星星哼了一声,把脑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嘟囔道:“小气鬼。”
睺渊大概是被这人气出了病,今日恢复速度都缓了许多,可偏偏那水润殷红的唇舌在脑中始终挥之不去。他在女子腰间掐了一把,听见女子痛呼,才恨恨松开。
可女子却立时擒住了他的手,然后,慢慢朝身下引去……
疯了……真疯了……
睺渊的骨头发麻,却也软得紧,他的心跳极快——是的,他有心脏。
每次诅咒开始,全身骨头血肉先分离,内脏再燃尽,只剩下心脏和头骨,最后再慢慢长出来。
还好,他骨头长得快。
但……现下的女子正贴着他低低的喘息,身上柔嫩的皮肤被他的骨头压出红痕,却仍不安稳地蹭着……
睺渊觉得自己将该还的罪孽都还清了,但上辈子定是欠这小玩意巨多的债,所以如何也还不完。
永远还不完就好了,他愿意用他的一切,一直一直还。
不知因为刺激,还是因为酒精,徐星星觉得心间好似生出了一丛丛的花,她整个人被这骨头架子撩拨得难耐异常,她轻咬下唇,绵柔地道:“小黑……我能看着你么?我想看着你……”
自那次起,睺渊便在绸带上施了咒,便是她再怎么费力扒拉也摘不下。
睺渊心中一颤,下意识回绝:“不要。”
这般说着,他便更为撩拨。
女子一阵颤栗,软声道:“……我想看你,从复活你就不让我看你,我一直乖乖听话了,但今夜我不想听话,我想看你。”
睺渊的心脏涨得生疼,却没有说话,只惹了她一阵痛吟。
徐星星窝在他的颈窝缓了一阵,再次出击:“……我想看……我好爱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多爱你?”她寻到他的下颌舔了舔,滑腻的白骨上有着甜腥的血气,她很喜欢,
“宝宝……你不想看我的眼睛么?……我心里是你……身体里是你……眼睛里……也都是你呀……”
睺渊的身形瞬时一震,血气直涌到头顶。
如果骨头有皮肤,他现在身上定然起了一身的鸡皮,如果骨头有温度,现在他定然已经起了火,他一把捞起女子,只眨眼竟将血肉尽数生成,发狠将自己送入后咬上了女子要痛呼的唇。
女子生出的诧异被他堵在口中,口中的空气又被他吸进肺里,他疯狂地汲取着女子的唾液,啃咬着女子的唇舌,在女子因下身动作痛吟时,张口咬下了遮住她眼眸的绸带。
……
徐星星有些失望。
又迅速被自己的失望吓到了。
但看到睺渊身上已然尽数恢复的伤痕还是开心了一瞬。
也只一瞬,她的脑子便被彻底搅乱,跟着身子一同掬都掬不起来。
整整一夜。
第二日是在白玉室醒来的,身边躺着她心尖尖上的人,而他这次也终于没再拿眼珠子盯着自己。
而是抱着她,餍足地睡着。
谪仙一般。
她的心酥酥麻麻的,凑过去捏他的肉,吻他的唇,睺渊闭着眼笑着将她抱在怀里,埋首在她颈间使力咬了一口,“徐星星,别后悔。”
徐星星被脖上的痛楚激起了一层欣慰,听到这样的话又懵了,她眨了眨眼:“我后悔什么?和你睡?还是和你的骨头睡?”她凑过去吻他,离开时故意发出了“啵”得一声,“怎么可能后悔,好舒服的,我喜欢和你睡,超级喜欢。”
睺渊喉结滚了滚,缠住她的身子,在她身上留下一个个齿印:“……你真是……太气人了。”
“我气人?”徐星星不服,“以后你再让自己受那样的伤,我就咬死你!”
睺渊低声笑了一阵,道:“那样死于我来说该是赏赐。”
徐星星怒了,抬手掐他的脸:“不许再让自己受伤!跟着我念!”
睺渊眨了眨眼,乖乖妥协:“不许再让自己受伤。”顿了顿,补充,“但星星不可以离开我,也……”
“也什么?”
睺渊的眸色暗了暗,吻上了她,好一阵后,稍稍分开,他望着女子稍显迷离的眸,轻声道:“星星,我要与你说一件事。”
“什么?”徐星星眨眼。
“我要将这个幻境关闭,明日我便送你回现实。”
“这么急?”徐星星说完觉得不对,“什么叫送我回现实?你呢?你不走?”
睺渊蹭了蹭她的鼻尖,眸中是这段时日没有的坦荡与怅然,他又压着她吻了一阵,道:“我走不了,星星,其实……”
他顿了顿,好似下了莫大的决心,“其实,我已经……死去了。”
徐星星的身躯猛然一僵,眼眶瞬时通红,“你放什么屁!你再吓我我就离家出走!”
“星星……”睺渊抬手拭她的泪,却被她猛地推开。
女子看起来又气又慌,六神无主,竟直接直起了身子要去穿衣,睺渊见状连忙拉她躺下,看她挣扎便直接缠住了她的四肢,把她牢牢固在怀里。
女子的泪不住地流,蹙眉怒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已经死去了?那我抱着的你怎么那么真实?我这段时间算什么?一直在跟个死人过?”
睺渊一遍遍吻她的泪,颤声哄着:“对不起星星,对不起……怪我,怪我一直瞒着你,怪我不敢与你说,怪我心存私念,想把你困在这里越久越好,一直想着若你出去……不喜欢我了我该如何?不爱我了我又要怎么办?瞒得越久便愈发不愿说……”
“那现在为何又要说?还要把我送出去?把我困在这里不就好了?你是骨头我都睡得下,是死人我也不怕,现在不怕我不喜欢你了?就要把我推开了?”徐星星奋力推他,却丝毫挣不出他的怀抱,一气之下,直接朝他脸上用力咬了上去,直到见血才松开了口。
但男子眉头皱都未皱,眸中盛满自责,始终望着她。那深深的齿印透着血色,唤醒了徐星星崩溃的神志。
她在干什么?明明更痛的是他。
怪不得他一直说一些奇怪的话,又总是默默掉泪。
应该很纠结吧,很痛苦吧,明明想将她留下,却因为之前杀了她,又生出了极重的不配得感,觉得自己不配,却又如何也放不下。
「我果然还是无法那般大度。」
「便是死去,我也不愿让他人立在你的身边。」
「怎么办?我真的,做不到。」
那就不要做啊,谁逼你做了。
徐星星摸着他脸上的齿印哭着道:“那就不要送我离开了,我想在这里和你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我很喜欢这里,。”
睺渊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着:“我之前为了成神,又为了……耗费了大量魂力,而如今这个幻境亦始终燃烧我仅剩的魂魄。拖得时间越久,我复活所用的时日便欲长……”
睺渊细细地勾勒着她的眼睛,眸中尽是柔脆,“你刚复活时我便想将你困到此处,可一边想缠着你直到燃尽我的魂魄,一边又自责于……我这个凶手,又怎么配?一边觉得自己没资格锁着你,却又时时刻刻在担忧你回到现实后喜欢上别人。
“我就这样每日纠结往复,痛苦至极。星星,神是死不了的,便是被弑杀的神,若不是神自愿陨落,数万年后亦再度复活重生。我甚至还想,待我的魂魄燃尽时,我便让你沉睡,直到我复活再将你唤醒……”
没曾想女子竟面露喜色:“我们就这么办吧,你这不是已经想好了吗?我们就这样吧,我们就在这幻境中一直活着,你死后就让我沉睡,睡一觉而已,很快的。”
睺渊本该开心,本该欢愉,可心却密密匝匝的疼了起来。
「这就是你的爱,这就是你啊睺渊。」
「她为了你都快摒弃了良知,你又为她做了什么?」
「睺渊啊,你连嗜血
的本能都改不掉,焉能配得上她的爱?」
他怎么配不上?这世界不会有他更爱她!
“不要,星星,你与我不同,你生来就该被人围绕,被人喜欢。你那般纵容我,我又怎么舍得将你的其他尽数剥夺?”睺渊捧住她的脸,认真道,“我会快些重生,我的魂力多保存一丝,重生的时日便会缩短许多,我会快些,更快些,你等我。不许喜欢上别人,我会很快很快。”
徐星星直接哭出了声,“可是我想与你在一起啊,没有你的世界我不想去,没有你的世界我不喜欢。”
“不会的星星。”睺渊温柔地吻着抚着,“那个世界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会喜欢的,我保证。”
“可是你怎么会死啊,你不是很厉害的吗?”徐星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不是神吗?不是魔神吗?怎么会死啊?”
睺渊一遍遍吻她的泪,“星星,不重要,我不后悔,我愿意的,我爱你,很爱你,不许喜欢别人,可记住了?可记住了?”
说到此处,睺渊又慌乱起来,眸中又染猩红之色,异常狠戾,“若你喜欢了别人,我会将他千刀万剐,会再次堕魔,会将你困在身边千年万年,让你不见天日,不遇他人,只能望得见我。”
徐星星往他怀里拱,“你现在就可以这样,求求你了,快让我不见天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