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纪蝉
不是很想……
小黑看她憋屈的样子,不由想笑:“我自己去?”
“我去……”
要不都对不起她化神大佬的身份,本来就够水的了。
徐星星把小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叮嘱道:“你可千万别松开啊,会死人的。”
“知道了知道了。”小黑敷衍地拉起她就走,不让她看见已绽在唇边的笑意。
随着他们的走动,周边烛光越发明亮,小黑带着她停在房中一角落处。
这里只放着一张半人高的瓶座,一旁地上是一只已然破碎的花瓶,水渍与残花散落遍地,看着像是刚刚摔碎的。
只见小黑的大拇指长出尖尖的纯黑指甲,指尖在食指上轻划,指腹便溢出鲜血来,随后他在瓶座上画了一副奇怪符咒,随着最后一划落笔,周边空气的温度骤然降低,房间消失,两人立时身处于黑雾之中。
感受着手心温热,徐星星的心才稍稍安定。
周遭一如她刚刚在此时那般,黑雾团团丝毫看不清前方。
忽有哭声传来,女子低语四起,还不时夹杂几声尖叫。
“刚刚就是这样。”徐星星缩了缩脖子,“这声音可真渗人。”
“你可知为何会有这种声音?”小黑勾唇看她,像是出题考她一样。
她虽然怂,但到底有些能力,不可能感应不到:“不就是那些惨死的冤魂?”
“那为何这些冤魂会被困于此?”
徐星星这倒不知道了,猜测道:“因为这玉房子?”
“不全然。”
“刚刚我在这里时,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还搭上了我的肩膀。”
徐星星想起那个画面,不自主地抖了一下,“那时候太害怕了,没有过多注意,现在再想起,那东西散发出的不像是阴气,而是——”
“魔气。”小黑打断了她的话,“这只魔应该就是我们一直找的那只控冰之魔。”
“怪不得咱们一直找不到,竟然被周倾抓走了。但是,”徐星星有些不解,“他为什么平白无故抓只魔?”
“平白无故?他可不是平白无故。”小黑冷笑道,“虎狼嗜血,其皮却可抵御极寒,蛇蝎阴毒,其身却可入药医病,魔物虽可怖残忍,但对人来说并非一无是处。”
“那这只魔的用处就是制造外面的恶鬼?”
“不知。”小黑突然凝视黑雾中某处,轻浅地勾了一下唇,“倒是可以亲自问它。”
红火猛然从他们二人身上炸开,像浪潮一般从中心向外荡开,所过之处黑雾皆被驱散,瞬间将这处地界暴露无遗。
而此时他们的斜前方静静立着一名女子,长发在地上层层叠起,身上只着白色薄衣,眸中皆是黑色,正歪头看着他们。
徐星星目光扫过她的手,心下了然,这可真是遇到熟人了。
说实话,看遍了厉鬼,这魔的脸倒没有那么可怕,还有点楚楚可怜。想到自己刚刚吓成那个鬼样,难得有些心虚。
“嗯?叫来了救兵?”那魔物缓缓开口,露出漆黑的牙齿,“多此一举,便是只有你自己,我也是斗不过的。”
这房间很黑,哪怕驱散了黑雾其实也看不太清,但此时徐星星倒是从这魔的纯黑瞳孔中,看到了浓浓的轻蔑意味。
就挺没面子的……
徐星星尬笑一声,道:“那你为何还故意吓我。”
“只是那些给我逗闷的魂魄都能将你吓成了那般模样,我便有些好奇。”那魔抬起手侍弄她的指甲,“更何况,修士的恐惧对魔来说乃是滋补良药,多吓你一些,我便会变强一分,何乐不为呢?”
徐星星无语凝噎,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她有什么错!她只是在社会主义母亲护佑下长大的娃娃罢了,害怕一下怎么啦!
但她到底听了进去,开始认真反思自己。
这才找到三只灵兽,以后遇到吓人的事肯定会越来越多,心理素质一直这样怎么能行,如今是因为有小黑,但是他又不能陪她一辈子。
这般想着,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她余光瞄了一眼小黑,吸了吸鼻子,悄然把手松了松。
小黑察觉到后,微微蹙眉,那魔物的身体登时燃起,惨叫一声,转身钻进又弥漫而来的黑雾之中。
还不等二人去追,从黑雾中瞬间飞出数十只厉鬼来,皆面如枯骨,手尖牙利,嘶吼着朝他们扑来。
小黑刚要出手,徐星星跨出一步立于他的身前:“我来。”
双手在胸前成结,口中默念术语,术成之时,徐星星双目大开,漫天厉鬼便冻结于刹那之间。
小黑左手因为蓦然的空虚,不适地微微握起,他低声开口:“你不必如此。”
“毕竟不能一直靠着你,我也得成长些,你看那魔物都嘲笑我了。”
徐星星叹了口气道,“刚刚若我胆子大些,便能多节省些时间了,外边的厉鬼太多,昆仑只来了十几个人,他们还等着我们出去救人,我不该浪费时间。”
说罢,不等小黑回应,她又学小黑那般,燃火将黑雾重新驱散,然后朝着魔物所在之地走去。
看吧,她也可以。
她能够战胜厉鬼,可以感知魔气,只是恐惧尘封了她的五感,使得她这么个大佬弱得像个菜鸡。
对不起许星儿的辛苦修炼,也对不起系统给偷偷提升的境界,她给大家丢脸了……
心中诚恳鞠躬。
走出几步后,便看到那魔物蜷缩在地,身上烧焦的血肉溃烂流脓,她正抱着双腿瑟瑟发抖。
徐星星蹲在不远处,问道:“周倾为何抓你来此?”
那魔物发出森森笑意,在这虚无空间漂荡开来,她双眸之中缀满恨意:“你们这些修士真是道貌岸然,要杀便杀,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你认识蓉君吗?”
“谁?那道士让我抽取了那么多人魂,我怎会记得每个人名讳?”
“抽取人魂?”徐星星抓住关键词,“所以周倾是为了让你将活人魂魄抽出?”
“是又如何?”
魔物冷笑一声,“一开始是抽取一人,后来越来越多,还放我魔血去浸泡那些本就怨气十足的魂魄,冶炼厉鬼,说什么救世之用,哼,我们魔物再如何可怕也远远没有你们人的花样多,还想造什么厉鬼大军,真是可笑至极!”
“那你是否还能再将魂魄归位?”
“归位?你是天真还是傻?”魔物看向那些被冻住的厉鬼,“这些鬼的身体已被我吃净,何来归位一说?”
“若是还有身体呢?有一位无辜女子,身体被另一魂魄所占,她是否还能复活?”
“嗯?是那只逃掉的鬼?”魔物突然阴测测地笑了起来,“我还要多谢她呢,若不是她,那臭道士也不会让我与那蛇待上一晚,那蛇的肉可真是极香甜呀,我因放魔血过于亏空的身子都好了许多呢。”
说罢还伸出黑舌舔了一下嘴唇。
徐星星眉头锁起,想起冥蛇的样子和满池的冰凌,无法抑制地心疼起来。
小黑察觉到女子的心绪,心下登时感到厌烦。心念一动,便见火焰又将魔物包裹,这魔物避无可避,只能无助惨叫起来。
“小黑,等下。”徐星星拽了拽一旁立着的人的衣摆,安抚道,“让我问完。”
而魔物听到徐星星的话却霎时僵立,仿佛忘记身上的疼痛,转动脖颈,不可思议地看向了小黑,连挣扎都忘记了。
魔物身上的火被徐星星散去,只见她此时已然没了人形,头发全无,只剩一副破肉躯壳,她嘴里喃喃自语,下一秒竟甚是惶恐地朝着小黑跪拜在地。
徐星星很是不解,但时间紧迫,便接着问道:“那女子魂魄到底是否能归位?”
“能。仙君在上,可唤我为纪蝉。”纪蝉突然正经起来,但眼睛始终看着小黑,“我本为魔,抽取魂魄是为自己食用,因此并不会归位之法,但那女子魂魄离身不足月余,若是昆仑大能以灵力滋养,应还有生还可能。只是,那魂魄的舌头被拔,哪怕复活应该也无法说话了。”
“她的记忆受损,可有办法复原?”徐星星看着纪蝉认真回复的模样,十分不适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小黑,见小黑是同样双眉紧蹙,很是不耐。
“我不知,这是周倾做的,失了记忆的魂魄更容易冶炼成功。”
“你可曾见过修士?”徐星星将方知鸣告诉她的吴升的长相特征描述出来,“他追过你,但是并未追到,失踪了。”
纪蝉状若思考,后摇了摇头:“我大抵知晓您说的是谁
,他们是两个人一同追捕我,我当时只顾着逃,并未过多关注他们。”
“那你可知庆州后山有一阵法?”
“什么阵法?”纪蝉很是恍惚,“我不知道啊。”
见已经问不出什么,徐星星道:“那我要你将那魂魄从蓉君身体中抽出。”
“周倾说人死后,魂魄若是不回归冥府便会消散,所以需要那蛇为她塑魂。且一届凡人擅自借用旁人身体本就倒反天罡,不用我将其抽出,今日若是她没有鲜血滋补,会自动散去。”
纪蝉答完后突然朝着徐星星肃穆叩首,道:“我有一事求仙君。”
“什么?”
“我在此地本就生不如死,仙君来此正好可以助我解脱,我知我罪孽深重,不求仙君饶恕,只求,只求……”
“求什么?”
“求仙君让您……身旁这位主……男子,亲自动手。”纪蝉的头与地面相撞,发出声声闷响,不多时,那地上皆是黏腻的血肉痕迹。
徐星星看了眼小黑,踌躇道:“额,怎么办?”
小黑看了纪蝉片刻,扬起笑颜,一派天真:“好啊。”
他五指张开,朝向叩首在地的纪蝉,而纪蝉此时浑身颤抖,泪水滚滚流出。
徐星星以为是因为恐惧,便不忍地侧过脸去。
只有纪蝉自己知晓,不,她的神应该亦能感知,此时她这卑贱的魔物心中,弥漫开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狂喜。
能死在神的手中,那是何等的殊荣!神的记忆之门将由我打开,神的王座之下将有我之枯骨,魔族千万都将跪迎我神归来,三界即将尽数归服于我神脚下!
魔神即将再次降世,魔族终会再次屹立三界之巅!
第32章 思考
与徐星星想象的不太一样。
倒不是小黑在杀死纪蝉的方法上有了创新,是纪蝉死后,有一股十分明显的气息,如同一缕烟雾钻进了他的手心。
然后,他瞳孔猛然大开,随后头剧烈地痛了起来。
徐星星再傻,也知道这事有点不对劲了。
她扶住小黑痛苦到快要倒下的身躯,心中却逐渐清明起来。
为什么之前那团黑糊糊般的魔物会惧怕小黑?
为什么会有莫名烟雾进入小黑的身体,而小黑也完全没有避开的意思?
为什么小黑的头会突然这么痛?是因为杀死纪蝉还是那阵烟雾?
往前稍看,为什么这只名为纪蝉的魔物会突然转变了态度对她毕恭毕敬起来?
那时发生了什么?还是因为她说的话?
“小黑,等下,让我问完。”她当时如此说道。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还是小黑这个名字让纪蝉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这个名字是她起的啊。
清明的脑子又蒙上了一层浓雾,一个接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使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一边给小黑输送灵气以减缓他的痛楚,一边在脑中那团模糊的雾气中尽力拨出了一根线头。
不论如何,小黑的过去应该是和魔族稍微扯得上关系的。
也许不是稍微。
她真应该好好读读原著,这样才能猜测一番小黑大概能跟哪个反派对应得上。
魔神有什么坐骑吗?或者有哪只牛逼的魔物养了一只妖兽?
很有可能。
小黑在魔物中的地位应该不低,要不也不会来个魔物就要对他跪拜一番。
那她现在要思考的问题是,是否要将他告发。
她尽量抛开感情因素,让自己理性的思路有逻辑一些:
一,小黑哪怕不是魔,现在来看,以前应该与魔也是有些关系的。
二,顾诺曾叮嘱过她,不要与魔为舞。
三,天下无人不谈魔色变,她若是强保下他,若被发现,后果可想而知。
突然,小黑直直地吐出一口血来,后慢慢恢复了平静,闭目歪倒在她的身上。
徐星星将他抱在怀里,见他一向轻轻勾着的唇角此刻紧紧抿着,长眉紧蹙更显凌厉,睫毛轻轻颤动,好似做了什么恐怖的梦。
这样看着小黑,又想到之前做的梦,她的脑仁忽地针刺一般疼了一下,感情顺理成章地涌了上来:
一,小黑曾被人类那般对待,投靠魔族顺理成章。
二,小黑自从与她结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三,若不是他,林悦就算没死也已成了耄耋老人,而她现在定然已经成了周倾的试验品,她那位公正无私的掌门爹来到这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和周倾一块砍了。
四,小黑长的像黑叔。
五……她想到他说的那几句,别怕。
“别怕,我听到了。”
“你不要怕,我在。”
她又想到了刚刚在玉门外时,他怕她吓到捂在自己双眸前那双温热的手。
其实,她之前每每无意碰到他时,他的手都是极其冰凉的。
她还吐槽过若不是他还喘气,她都以为他是条死狗。
小黑当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他更冰的手猝不及防地贴到了她的后颈。
看她被冰得惨叫的样子,讥诮嘲笑。
可是再后来,但凡她再触及时,都是暖和的温度。
……
好,已经不用思考了。
感性已经完全击败了理性。
其实若是她刚穿到这里时,单单小黑那和黑叔一般无二的样子,就足够她摒弃所有将他护在身边了。
毕竟她那时对什么魔啊仙啊,是没有太多概念的。
但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多的时间,哪怕没有亲自经历过逐魔大战,耳濡目染下来,竟然也会对魔稍稍戒备起来。
想通后,徐星星轻轻拍了拍小黑的脸颊道:“别怕,我会护着你的,你可得对得起我对你的担保,做只好灵兽啊。”
许是这里的空气太过阴冷,小黑的脸在她手心无意识地蹭了蹭,金铃在他好看的锁骨处安静垂着,只见他紧锁的眉目稍稍舒展,随后发出均匀地呼吸声。
徐星星见他已然无甚大碍,遂放下心来,心念一动将他变成小狗,搂在了怀里。
仿照小黑的样子,找到那处角落,刚要咬破手指,便见周遭画面忽然变化,下一瞬,她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应该是小黑提前设置好的。
这下不用咬手指头了。
因为这点,徐星星又蓦然开心起来。
这么贴心的灵兽哪里找?
她将罗梦莲运出房后,身后的玉房子突然缩小折叠,化成了一块白玉牌,飞落至她的手心。
她诧异一瞬便收到了怀中,用术法领着罗梦莲往内宅处去了。
等走到那里时,万千厉鬼已快被完全收服,只有十余只还在不成气候地折腾。
修士有人伤重倒地,有人正在为之医治,州府的士兵死伤众多,生还的人忙不迭的收拾这遍地狼藉。
而周府不远处剑光阵阵,应该是她爹许翼和周倾还在打。
她将罗梦莲放在安置伤者处,对一旁照看的修士嘱咐了一番,便抬脚朝方知鸣走去。
方知鸣和秦风亦受了伤,正坐在树下,接受醒来的林悦医治。
徐星星和正在有序指挥地祁容礼打了个招呼,便走到方知鸣他们身前,慰问道:“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师姐,刚刚这厉鬼威力突然减了大半,我就知道是你做的。还好你跟来了,要不这次任务我们三人的命恐怕都得搭进去。”方知鸣呼了口气,“周倾这什么邪术,也太邪门了。”
林悦看到徐星星的瞬间,眼泪就落了下来,边抽泣边道:“师姐,我真是太笨了,对不起,都怪我,你才——”
“哎
呀,没事。”徐星星将她的眼泪擦去,安慰道:“是周倾这个人太奸滑了,怎么能怪你?”
“祁容礼不是说这个周倾只是个化神?他怎么跟掌门打得有来有回。”秦风锁眉看着天上的剑光。
“我去看看。”徐星星将怀中的小黑放在方知鸣身旁,“看好他,我去去就回。”
“小黑怎么了?”方知鸣疑惑道。
“没事,那魔物太厉害了,他受了点伤,休息休息就好了。”徐星星随口胡诌。
说罢便直起身子。
“师姐小心。”秦风连忙喊道。
徐星星朝他微微点头,便向着许翼那里飞身而去。
谁知刚飞到一半,忽见强光一闪,一阵极强的剑气朝四周荡开,徐星星眼疾手快施展结界将众人皆护在身后。
冲击的剑光之中,裹挟着一抹墨蓝以极快的速度飞落而来,将徐星星的结界瞬间撞破,直接坠至高墙之上,墙体瞬间破碎成沫,坠落之人周身腾起稠密的尘土。
许翼瞬移而来,没入飞扬的尘土之中。又是一阵剑气,尘土霎时散去,只见许翼银发与衣衫共舞,锋利长剑直指倒地的周倾,他长身玉立,宛若雪中挺拔的松。
周倾微微直起身子,吐出一口血来,看向许翼,眸中却是轻快之色,他笑道:“若不是我用心头血喂养厉鬼,失了元气,你今日定胜不过我。”
许翼的剑眉锁得更紧:“你真是不可理喻。”
周倾施施然坐了起来,神色轻松道:“师弟,快些下手吧,等我缓过来,你又得苦战一番。”
方知鸣猛地坐直了身子,因扯住伤口痛呼了几声,缓了一阵,惊讶道:“师弟?师弟!师姐!你早就知道?”
落在一旁的徐星星叹了口气:“他亲口告诉我的,我觉得他因救父亲断了双腿,活得不易,便想着给他留个身后好名声吧,便没告诉你。”
没想到他自动爆马了。
周倾听到了她的话,朝这边看了过来:“枉费星儿苦心,我史何一人做事一人当,断没有让他人帮我背负骂名的道理。”
顿了顿,他转念道:“只是这周倾也不是什么好人罢了。”
祁容礼也走上前来,面露惋惜:“你这是何苦?”
“我总要为了苍生做些什么。”
许翼面色深沉,一字一句道:“这便是你为苍生做的事?”
史何扬唇,毫无愧疚:“你一直是不懂我的,我不怪你。”
“只是你动手之前,可否让我与星儿说几句话?”
徐星星惊诧一瞬,倒听话地走了过去。
史何道:“你可替你父亲动手,我了解他,他不忍心。”
许翼双眉拧得很紧,面色十分难看,持剑的手都不甚平稳:“你已犯下逆天大错,我怎会不忍心?”
“大抵因你觉得自己欠我一双腿。”
许翼身形猛然一僵。
“你突破化神那天,一夜白头,后又变了性子,闷头杀魔,这便是放下?”史何神色平静,像个沉稳的兄长。
许翼的眼睫沉沉地垂了下去,再次开口,他又恢复了冷然气息:“师兄说的对,那我便还你一双腿吧。”
长剑在他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后带着泠冽的剑气向腿处袭去!
徐星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法迅速的瞬移而去试图阻止,可那剑刃极快,她眼睁睁看着手中的冰剑与剑刃错开。
剑刃割开骨肉的声音传来。
周遭安静至极,所有人皆屏住呼吸看着场上二人。
只见许翼身前立着一人,那人的腿处凝了灵气,生生将那锋芒毕露的剑刃挡了下来!
但人之血肉,怎能抵得过炼虚大能的全力一击?
那双腿挡住剑刃处,缓缓地溢出一道血来。
血越流越多,宛若细泉,徐徐流下,且那处似有断裂开来之势。
许翼双目圆睁,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那人再次将他护在身前,唇角流出鲜血,眸中尽是无奈,他艰难开口:
“你这小孩,怎得还如此冲动。”
第33章 雷劫
徐星星第一次见许翼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是她翻遍二十余年许星儿的记忆也没找到的表情。
双目圆睁,瞳孔剧缩,苍白的下唇不自主地颤动,胸口没了起伏,好似窒息一般。
那双一向淡漠冷然的眸子似乎闪过很多情绪,又似乎什么情绪也没有了。
好似谁倒拨时针,岁月回溯,历经繁霜的白发掌门又变成了数百年前那个犯错的懵懂孩童。
过了许久,他嗓子中艰涩地发出了一个声音:
“你……”
他并未说完,唇角便缓缓地流出了一道血来。
他剧烈地呼吸两下,大抵想要逼着自己将话说完:
“你,不可理喻。”
还是那句话。
史何又笑了,准确地说,他自从见到了许翼便是一直是笑着的。
起初徐星星不懂,明明两个时辰前还发了疯地想要逃离,为何如今又化成了这温润和煦的兄长模样。
但此时此刻,她好像有些懂了。
都要死了,能见一面也是好的。都要死了,能死在你的剑下自然也是开心的。
她想到许翼将史何拦住时,他那裂开一样的神情,恍然感觉,大抵那时,他便不想活着离开了。
否则,他应该不会败给许翼。
即使不能完胜,仅仅是逃脱,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许翼应该也察觉到了。
所以,他看到史何的笑,胸膛起伏得更加剧烈,竟然开口骂了一声:“蠢货!”
被骂蠢货的史何,无奈地看着他,道:
“不蠢,谁与你做朋友。”
话音刚落,直接一掌将许翼拍开,在众人皆没反应过来时,探手抓住了在一旁发愣的徐星星。
等她反应过来想要反击时,周身登时卷起血浪,将二人席卷在内,徐星星刚想调动灵力突破,下一秒一阵汹涌的疼痛从胸口炸出,刹那间便覆盖全身,凌迟般的痛楚让她脑子直接空白一瞬!
这痛感,真的很熟悉。
她恍然大悟,忍着剧痛睁开双眼,看向已在她对面闭目念咒的史何。
只见那重重血浪正从他后背心脏处不断涌出,宛若浪潮将二人周遭包裹后,又分出数只细流将她的四肢紧紧束缚!
她看着那熟悉的血咒,胸中警铃大作——
史何这是在将他的功力传给她!
应是有人攻击,外面传来术法炸开的声响,血浪起起伏伏,史何不堪重负,直接喷出一口血来,可他丝毫不为所动,术语念得更快了一些。
徐星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爆裂开来,好似有玻璃碎渣穿插在自己的血管内,随着血液的流动,快速地一遍遍地刮磨着自己的五脏六腑乃至全身脉络。
很快,她口中和鼻腔涌上极浓的血腥气,连双目都糊上了一层红色。
每每在她觉得自己痛得快要死了时,又会重新将她送到一个新的痛感高度。
她已然顾不上任何,甚至都没有了大吼的力气,在她痛得几欲咬舌自尽时,突然之间,痛楚全然消失,她好似沉在云中荡漾,也似在浪中漂浮,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一个她。
仿若日光照射,她被云团包裹,迷蒙之间舒适得想要睡过去。
但她的意识还算清醒,这大半夜的,哪儿来的太阳。
徐星星已经全然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费力甩动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眨眨眼将眸中的血挤出来。
这才能重新看见四周。
血浪变得十分稀薄,只余点点血雾,仿佛快要消散,对面的史何,鸡皮鹤发,齿落舌钝,好似风中之烛。
看她看过来后,疲惫地眼皮吃力掀起,朝着她释然一笑,他朝着许翼的方向微微侧过脸去,可脖颈才稍稍转动,那枯槁的身体便开始逐渐瓦解。
先是腿部,再是腰部,他恍若不觉,还在执着地转过脸去,可只转到一半,他的身躯便已然全部消失殆尽了。
许翼看着这里,眸中第一次展露出赤裸裸的无措。
万籁俱寂,只余雪片徐徐下落的声音,有什么来过,却又轻飘飘地走了,只有风带着雪花在地上旋转画圈。
地上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她,有担忧,有恐惧,有深思,有震惊。
徐星星这时才恍然发现,自己正悬于空中。
她并未慌乱,甚至刚刚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化成
灰烬,她也没有太多实感,只觉得周遭太过安静,太过沉闷。
突然间,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眉心,好似水滴落入静湖,苍鹰刺破天空,电光劈碎云层。死寂的世界被谁按下了播放,瞬间嘈杂起来。
可是现场并没有人说话。
是人的呼吸和心跳,是远处的风声和叶落,是雪花坠落的响动。
小流汇聚成河,河水汇聚成江,大江倒灌入海,那层层叠叠的声响,宛若千军万马霎时涌入她的耳廓,挤入她的脑中,让她的头瞬间疼了起来。
快要炸了。
却丝毫不想动弹,她仿佛已然麻木了。
她看向许翼,许翼也在看她,她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小黑醒着那就好了。
可是只有一瞬,她便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看见许翼已经全然褪去刚刚的茫然,眉目紧锁着看了眼天空,朝着昆仑弟子做了个手势。
下面的弟子向后撤开,且以环绕之势将她包围。
这不会,是要除掉她吧?
不是。
她又看到许翼锁眉对祁容礼道:“去将周围百姓遣散开。”
然后祁容礼便迅速带着剩下的府兵离去。
她听到有人说话,是方知鸣的声音。
“这云层怎么这么厚?我从未见过这么厚的云层!”
“是你没见识吧,师姐怎么说也是元婴升至化神,雷劫的强度当然不能与你我相比。”秦风反驳道。
“放你大爷的屁,你以为我是你啊!只见过结丹期的雷劫!师傅突破炼虚时的云层也没有这么厚好吗?!”方知鸣的语气突然变得急躁。
“滚你奶奶的!好好的你骂什么——”秦风好像突然想通,回骂的话都没有说完,语调有些颤抖,“你……你什么意思?炼虚的雷劫都没有这么强?那师姐这是要突破到哪个境界啊!”
“我曾在古书上看过,成仙雷劫分为三种,四九小天劫,为人劫,共三十六道天雷;六九大天劫,为地劫,共五十四道天雷;九九归真劫,共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从元婴到大乘,皆为地劫,按理说应是六九大天劫。可若是连升境界,那雷劫便会连续叠加。”
林悦的语气分外严肃,“刚刚史何的功法尽数传给了师姐,师姐若是连升,承受的雷劫怕是比九九归真劫还要……”
她没有说下去,但众人都听懂了。
包括悬在空中的徐星星。
九九归真劫是成仙时所受的雷劫,是大乘大圆满的修士才需要考虑的问题,而大乘修士不论是身体强度,抑或是灵力术法,皆有与那九十九道天雷一战的底气。
而现在,她一作弊的菜鸡,要硬抗那一百多道天雷,结果十分明朗,问题只有一个。
她到底几时死。
徐星星的情绪回来了一些。
真他妈的日了狗了,她不想当大佬行不行?她就是想好好做个任务,为什么非要逼着她吃血包?!
空气变得沉闷,众人的呼吸都压到最低,只余下胸腔那如鼓的心跳声宛若无数只小鹿用它的脑袋撞出的合奏交响乐。
若不是头顶开始发出闷雷的声响,徐星星都要以为在场的人都暗恋她了。
她试着调动灵力,体内灵气好像那澎湃的浪潮一般瞬间涌遍全身各处,她刚刚还瘫软的四肢霎时恢复了活力,活像刚刚吃完菠菜的大力水手。
她从来没感觉这么好过,身体轻盈,呼吸畅通,全身充满无尽的气力,现在的她扛着水桶送上百十来回的二十八楼也完全没有问题。
于是,徐星星的情绪也随之亢奋起来,仰头看向越来越亮的云层,生出一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中二感。
干他爹的,就算会死也得先干他爹的!
云层愈来愈低,宛若想要撕咬人间的魔鬼,电光愈发明亮,闷雷越发响亮,好似等不及劈落人间,将万物都爆裂成烟!
徐星星仰首与那云层对视,毫不畏惧,好似一位屹立山巅要与万魔激战的天神!
“我好像有点懂天机阁为何预言说师姐是救世之人了……”方知鸣喃喃道,“秦风,你看呢……”
“嗯……”
两人难得意见相同。
秦风呆呆地望着那立在空中的倩影。
眉目在电光的映照下更显艳丽,单薄的身影似可迸发让苍生俯首王者之气,她高立半空,脚下无物,众人只能抬头仰望,与之相比,众生皆为尘泥,好似仰望是他们本该有的姿势,好似憧憬才是他们只能有的感情。
虽未成仙,却好似真仙。
“可……师姐穿的是普通衣物……”林悦弱弱地说了一句。
秦风和方知鸣心悸一瞬,面色复杂起来。
一旁的许翼也听到了,只听他低声开口,却威严凛然:
“闭目。”
众人便齐齐闭上了双眼。
他们的任务是挡住天雷向外绽开的威力,闭眼亦可以完成。
徐星星当然听到了。
现在的她从虚无中踏出,又成了修真界的吐槽一姐。
心中辱骂一通后,便开始盘算:
如何才能在挡不住天雷后,直接被劈成灰烬?
毕竟她真的不想光着屁股躺在众人眼前。
天雷并未来得及让她思索太久,便叫嚣着劈了下来。
如树干一般粗壮的雷电,宛若瞬移一般,眨眼之间便击在她的眼前
她凝出冰剑,大开结界,直接将第一道天雷挡在上方!
万丈光芒在徐星星的头顶炸开,直接向四周荡去,饶是下方的修士列起方阵,雷电所过之处的房屋还是直接被掀翻了屋顶!
又一道天雷落下!
不堪重负的结界被顷刻击碎,她持剑去挡,冰剑之刃被重力劈裂,一道天雷被劈成两道,她用尽全力砍去,那两道天雷分别划过她的身旁击落在地!
地面瞬间出现一个五米深坑!周府内宅已全然残破不堪!
第三道第四道……
第十道第二十道……
第四十,第四十一道……
起初徐星星还振奋十足,但随着一道接一道的天雷,她愈发吃力,冰刃已经破碎,手上的皮肤已被炸开,她麻木地一遍遍地用尽全力去抵挡。
可是全力越来越少。
多少道天雷已然记不清了
又是一道天雷打下,她赤手挡在身前,那激烈的电光快要刺破她的眼球,那剧烈的雷声都将穿透她的耳膜,血腥气又从她的七窍向上翻涌,十指已成枯骨,手臂只余碎肉……
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她朦胧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她得护住这身破衣服……
不能光屁股……
死也不能……
恍惚间,徐星星又接下了一道天雷,她已经没有太多气力,甚至失了五感,连痛楚都感觉不到了,甚至看着雷电将她的皮肉劈碎,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欣慰感。
很好。
把她劈成白骨,便也不算光屁股了……
太累了……
好想歇一歇啊。
又是一道天雷落下,她半敛眸看着那道天雷冲着她的脸袭来,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
去他妈的任务吧……老子真是受够这鸟罪了……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都成了慢镜头。
她看见天雷越来越近,闪着刺眼的电光。
她看见雪花以极慢的速度落在她的白色骨节,又被微风卷起。
她看见一把长剑投掷过来,将这道雷挡下,又被紧接着跟上的雷劈开。
哦,那是许翼的佩剑。
哈,还是有点父爱的嘛。
她看见那把剑还未落地,便被一张大嘴衔住,甩到了云层之中。
大嘴?
那张大嘴的主人有着高塔一般的身躯,毛发在光中折射出发亮的黑色,那双眼眸宛若血染一般殷红,脖间的铃铛随着它的身躯也变得如桌子般大,它跃在空中,在她上方,将雷挡在它的背后。
灵兽,祸斗。
许翼的佩剑将那道天雷从云层处分成数道小股电光,从她的角度看来,好似一双雷电组成的双翅,在祸斗身后伸展开来!
电光游过她的周身,夹杂着从上方滴落的红色之雨。
是它的血。
那
双赤红的巨大瞳仁紧紧地盯着她,在其中流转的情绪有愤怒有生气,还有它第一次如此不加掩饰的疼惜……
它的声音浑厚如钟,震得她本就脆弱的脑仁嗡嗡作响,却在此刻让她生出无尽的亲切和安全感。
只听他恶狠狠地骂道:
“笨蛋!你想让我跟着你死吗?!”
第34章 合体
竖起方阵的修士们,此时要阻挡的不仅是泯灭万物的天雷,还有巨犬那冲天肆虐的红火。
漫天的火力与雷电相撞,一遍一遍在上空来回冲击,巨犬身上裂开数条可怖伤痕,鲜血淋漓,却仍浑身驭火,仰天长啸,仿佛要将这天撕碎。
而那位昏迷的女子正睡在巨犬身下,凝结的火焰将她轻轻拖起,周遭的战况不能打扰她分毫,她那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的面容此刻显得异常安然。
这一幕幕画面,让地面上的人皆目瞪口呆,呆得不能再呆,方知鸣也失了魂一般,喃喃地重复道:“疯了,真是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雷终于歇下,云层逐渐消散。
林悦本就白皙的脸颊已经毫无血色,她看向上空,又看向方知鸣,带着哭腔,半是激动,半是后怕道:
“整整……一百六十二道天雷……师姐如今已是合体之境。”
巨犬的身躯稍缩小了一些,变为半间屋子那么大,它在最后的意识中,用尾巴将女子那娇小的身体卷起,轻巧地勾入怀中,确保自己垫在她的身下,才与她一同坠落在地。
“一百六十二道……我的天呐……合体……?我的老天爷啊……”秦风神情恍惚,声线宛若在梦中,“那师姐她……”
岂不是强过了掌门等一众炼虚,成了——
“昆仑第一人。”方知鸣的眼中似有泪花,他抖着腿跑向前去。
纯黑的巨犬在深坑中蜷缩成团,它硕大的头颅与蓬松的尾巴相连,整个身体圈成了一个圆,女子躺在他的尾巴上,头紧挨着它的颈部,已成白骨的手无意识搭在它的唇边,呼吸安稳轻浅。
一人一犬都伤得很重,犬身数十余处地方都深可见骨,皮毛开裂,女子更不用说,整整两条手臂都只剩下了骨头。
方知鸣想上前将两人从深坑带出,几番踌躇,却完全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最后还是许翼用术法拖起二人,不,一人一犬,将他们带去了祁府。
如此重伤,已经受不得丝毫颠簸,于是许翼便传音顾诺与岳百银过来医治。
岳百银一开始听到目的地是祁府时,直接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但听方知鸣描述了当时的惊险和小黑的伤势,便没再抗拒,急忙应下了。
断掉传音符后,二人一刻也没有耽搁,匆匆收拾,步履不停,不到午时便已经赶到了这里。
庆州城中和城外的厚雪基本上已被许翼和手下的弟子铲除,终于暴露出来已被冰冻月余的地面。
雪也总算停下,但是云层仍旧密布,虽然稍稍稀薄,却并未露出太阳。
但众人已无心细究此事,不知为何,之前藏匿各地不敢露头的大小魔物,近段时日莫名聚集,且伤人之事频发,许翼不得不亲自前去调查。
也是因为此事,昨日他才恰巧离庆州不远。
待到顾诺和岳百银到达庆州,他将徐星星托付于二人后,便带着一众弟子匆匆离去了。
方知鸣本想跟着去的,但被岳百银强行按头留下,理由十分正当,他需要一人打下手。
林悦自然也留在了这里,她十分担忧徐星星,丝毫放心不下,再者她的师傅顾诺在这里,且那夜的伤患实在太多,因此便自告奋勇留下辅助他。
秦风当即也决定不走了,正好可以借此机会照看师姐,培养一下感情,但当天晚上就被他师傅薛老以修炼为由,强行薅了回去。
秦风气不过,便将病情转好的程智也一起带了回去,跟着他一同回去的还有已经休假许久的祁丹宣。
祁丹宣自然也是不想回的,但她师傅让薛老带了话,说若是还不回,就当没她这个徒弟,还说赶紧嫁人得了,修什么仙啊。
直白得让祁丹宣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话没听完就灰头土脸去收拾东西了。
走前没有忘记对着昏迷的徐星星哭诉一番,当然,徐星星是全然不知道的。
但奇怪的是吴升并未找到。
众人都一致认为,事到如今,他应是凶多吉少了。
徐星星大抵因为如今已是合体之境,身体恢复得极快,只昏睡了两天便醒了过来,甚至精神很是抖擞,丝毫不像差点被雷劈死的伤患。
只是那两条胳膊还是白骨,许是天雷的原因,劈光的血肉生长速度很是缓慢。
好在不算很疼,只是痒得受不了,抓不能抓,碰不能碰,让她难受得觉都睡不好。
后来又听林悦说那夜的天雷劈了整整一百六十二道……
一百六十二???
一百六十二!!!
这不就是五十四乘以三吗??!!
元婴到合体??
叠加三次???
合着系统虽然背地里偷摸地给她提升了境界,但她该受的罪是一点没少是吧??
然后她气得更睡不着了。
整夜看着自己的白骨爪子发呆,烦躁,生气外加无能狂怒。
烦闷到了极致就开始给自己找乐子,她恶趣味上头,晚上不睡觉甩着两只光骨头的胳膊在走廊上唱戏。
吓得祁府的奴仆都不敢进入内宅,在内宅伺候的下人也争先恐后地去管家那里祈求调岗。
顾诺黑着脸将她的胳膊缠成了两只大棒槌,才减少了下人的投诉。
徐星星更加闲着无聊,便没事就往岳百银那里跑,甚至整夜整夜不回来,反正顾诺忙着救治其他伤患,没工夫搭理她。
岳百银的住所在祁府最偏僻的地界,并且不知为何,他从到了这里情绪就一直不太好。
徐星星每次见他,他都是沉着一张脸,不怎么理会她。方知鸣每日顾诺和这里两头跑,跟她也说不上几句话。
还好在这里可以看见小黑,徐星星倒也不觉得太过扫兴。
只是小黑从那夜帮她抵御雷劫后,便一直没有醒。
岳百银说旁人不可擅入他人雷劫,幸好小黑是她的本命灵兽,可视为一体,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可视为……一体?
徐星星可耻地心悸了。
她想起那夜的巨大瞳孔,血红且清透,如玻璃一般倒影着她的残破身影,那不加掩饰的心疼,让她紧绷的神经立时松懈了下来。
她坐在床边一遍遍地轻轻触碰着他的爪子,明明他就躺在眼前,却还是觉得很想见他。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看着他,心里就像塞进了一颗太阳,觉得暖烘烘的,连脸颊都给她烤红了。
她心念一动,将他变为人身,托腮看了他好一会,后又情不自禁地轻轻戳了戳他颈上的金铃,看那球状的铃铛在他的锁骨间无声滚动,她莫名觉得有些渴,然后觉得脸更热了。
那颗太阳好似变成了磨砂状,蹭得她的心脏痒痒的,都稍稍减轻了她手臂上的痛痒。
小黑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好似做了什么噩梦,她便悄悄地输送些灵力给他,小黑的眉目果然舒展了许多。
一开始她一天只输送一盏茶的时间,即便如此还是觉得身体十分虚脱,当天还遭到了顾诺的冷嘲热讽和严肃警告。
只是她仍然我行我素,很像个不听子孙劝告的迂腐老太太。
后来随着她身体的康复,便每天一点点地增加输送的时间。
半个月后,她已经可以连续输送半晌,毫不间断了。
可小黑还是
没有醒来。
啸苒倒是只昏睡了五六日就醒了过来。
哦,啸苒是那条冥蛇。
看见冥蛇醒来她是开心的,毕竟他之前的样子太过凄惨,能好好恢复,徐星星自然高兴。
但是这种高兴只持续到了晚上。
因为当夜他就趁其他人不备,爬上了她的床。
当然,是蛇形本体。
但徐星星半夜无意中摸到了一条光溜溜、冷冰冰的东西时,还是吓得差点直接升天。
啸苒化成人形跪在她的床头哭得梨花带雨,解释他只是在陌生的地方害怕,所以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救命恩人,让徐星星不要怪他,他哪怕睡在脚踏上也是安心的。
徐星星见那微挑的眼尾染得通红,想起那一池子血红之色,自然而然地心软了。
于是第二天弄了个窝放在外室,让他医治完以后,可以变回本体回到这里睡觉。
啸苒自然不胜感激。
岳百银这个平等对待每个灵兽的人,当然也对此喜闻乐见,甚至大加赞赏。
之后每日,啸苒都一直缠着她,且他聪明伶俐,好玩的想法甚多,徐星星也乐得每天与他待在一起。
这种和谐的画面一直延续到小黑醒来。
至今为止,他已经沉睡了一月有余,徐星星的身体已无甚大碍,因此只要有点空闲她便会抓紧时间去给小黑输送一会灵力,活像个十分自觉的输液包。
甚至为了治疗方便,晚上宿在了他的房中。
此事除却顾诺反应极大外,其他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而且一向事不关己的祁容礼,还十分开明地劝说了他一番。
徐星星夸赞祁容礼真是个好前辈时,得到了岳百银一个嗤之以鼻的白眼。
啸苒好似微微不快,但并未表露太多,只是悄然将自己的窝挪了过来。
趁着徐星星医治得累极时,悄摸摸地送个温暖。
譬如这天深夜,徐星星因为连日为小黑输送灵力,累得趴在床榻边缘睡着了,啸苒像个贤妻一般拿着自己的外衣披到了徐星星的身上。
刚小心翼翼地盖了上去,再抬眼时,便与一双极黑如渊的冷眸
对视了。
第35章 接吻
啸苒也算得上是极其稀有的上等灵兽,血统纯正,灵力深厚,从来没有真正的惧怕过谁,饶是被困血池,他愤怒的情绪也是多过恐惧的。
可看见那人不含丝毫情绪的深眸时,手指还是不自觉颤了一下。
他抖得这下并不剧烈,但还是弄醒了刚刚睡着的徐星星。
“怎么了阿苒?”徐星星的声线带着鼻音,显得十分软糯,像在撒娇,“你不睡觉在忙活什么呀?”
啸苒已经恢复常态,笑得温和:“我怕星星冻着了,给你盖件衣服。”
“哈哈,”
她现在已是合体,怎么会轻易冻着,但还是将身上的衣服拢了拢,笑道:“谢谢你啊阿苒。”
周遭气氛骤然降低,徐星星感觉有一道泠冽的视线企图将自己穿透,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异样。
顺着视线望去,便看见那双寒气十足的黑眸。
她呼吸一滞,狂喜瞬间涌上心头,眼眶不受控制地染上湿意,立时抓住了小黑的衣袖,激动道:“你醒啦!”
小黑看着她,不作回应,只是唇不由地轻抿一下。
徐星星见他眸色冰冷,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便探了探他的眉头:“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黑的额头忽然触到那个温热的手心,刚刚心中泛起的腻烦与别扭霎时烟消云散,鬼使神差地将那柔腻攥在手心,握紧道:“头很痛。”
这倒不是说谎,他做了很多梦,好像在梦里他去了很多地方,也好像有很多外来的东西一股脑儿灌进了他的脑中,让他在睡梦中都觉得头疼得要命。
“头痛?”
徐星星见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心尖一颤,虽说还想再探探他的额头,但到底没舍得将手抽出。
于是带着小黑的手,用那几根露出来的手指重新触上了他的额,另一手又摸着自己的,试图对比一下温度是否相同:“不会是发烧吧?”
但对比不出什么来。
随后便起身将头探了过去,直接将额头抵在了他的额间。
温暖的额贴在了他眉宇之上,小黑的心空了一瞬,想起上次女子引他进识海时的情景,下意识有些羞恼,刚想躲开,却无意撇到床边那绿衣男的阴冷竖瞳。
不知为何,他立刻不想动弹了,甚至说了一句:“你这样贴着,倒是减轻了一些。”
徐星星“嗯?”了一声,移开了稍许,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笑着道:“是吗?不仅我的灵力是你的药,我的额头也成了你的药了?那你要是舒服我就再贴一会?”
小黑不置可否,耳朵开始发烫,但还是恶劣地道:“怎么?我要是觉得舒服,你就一直贴着?”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揪了起来,不懂自己为何会说出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但看着那绿衣男的脸色越发不好,他就觉得心情实在舒爽。
“贴,当然贴!您现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这么简单的要求,我当然遵命。”说罢刚要贴上去时,忽然想起啸苒还立在一旁。
徐星星老脸一红,想将人支开:“那个阿苒,这么晚了,你去我屋里睡吧,我和小黑还得说会话,别打扰你睡觉了。”
“怎么会是打扰?我在这里亦可安眠。”啸苒还是那副贴心的模样,只是神色有些慌张,“是否我在这里妨碍了你们?我马上就走。”
是有些妨碍。
下意识这么想后,徐星星猛然一僵,觉得自己像个支走无辜孩童的老色批,看着啸苒慌张的神色,无端有些自责,便认真斟酌着回应道:“不是,阿苒,怎么可能妨——”
“兄台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那我和星星就不送了。”
她的话被床上那位直接打断,话不好听,徐星星扭脸看了过去。
只见小黑此时唇色泛白,有种易碎的病弱感,可眸中却盛着冷光,与脖间铃铛折射的金光交相辉映,他微微勾唇,似笑非笑的模样显得迷人又危险。
“好好说话。”她只以为他是排斥生人,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心,随后热情介绍起来,“啸苒就是咱们救出来那条九幽冥蛇,也是你的病友来着,要好好相处。”
“哦?是吗?那自然是要的。”
小黑鼻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后重复道:“啸苒,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那我们就不送了,慢走。”
徐星星:……
一丝阴狠从啸苒眸中划过,只一瞬又转为崇敬:“小黑哥说的是,我这就离开。只是星星之前与我说,若不是你,我们二人定然无法活着出来,不论如何,多谢您出手相助,救我和星星于水火之中,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今后我定与星星一样,牢记您的恩情,以您马首是瞻。”
星星,星星,星星。
我们二人,我和星星,我与星星。
哈?
小黑胸中涌出一股无名火来,眼睛轻轻迷起,掩住眸中铺天盖地的杀意,他刚刚十分清楚地看到了啸苒那瞬蕴含敌意的眸子,而后他又故意将这个名字提了又提……
呵。
为了显得你们很亲近?
他舔了舔唇,将徐星星的手握得更紧了些:“那好,现在你的救命恩人想要请你出去,不知能否快些?”
语罢,他不等人啸苒回应,但兀自唤了一声:
“星星。”
徐星星正因为这僵硬的气氛踌躇不已,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便听到小黑唤了她一声。
她还未来得及看过去,便觉后脑勺一热,下一瞬自己的脑袋便被这人的手引了过去,额头又重新覆在了他的眉心。
徐星星:“……”
心跳猝然加快。
许是看的偶像剧太多,她下意识想到了接吻。
近在咫尺的精致眉眼染上些许不耐,只听他抱怨道:“不是说我让你贴多久你就贴多久?我头疼的要死,你就这么遵命的?”
徐星星的胸口像是塞了只活兔子,蹦跶得比小鹿还欢,哪里还想再抗拒,只是低声
道:“真的管用吗?你逗我的吧……”
他好似真的舒适了许多,都安然闭上了双眼,只是嘴上不停:“怎么?啸苒病友,现在我身体不适,咱们明日再好好相处如何?”
啸苒看着眼前的一幕,已然急火攻心,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憋出来“告辞”二字。
“……”
徐星星觉得太尴尬了,起来也不是,不起也不是,急切间还想再说什么,便觉后脑勺上的爪子移到了自己的后颈,威胁般地捏了两捏,于是她嗓子一梗,没有出声。
对不起了阿苒!原谅我的见色忘义吧!明天我亲自给你调制一款洗眼液!
房门打开又合上,屋中重归于安静,只有二人相近的呼吸声,还有剧烈的心跳。
心跳……
额……
好像只有自己的……
徐星星脚趾头有点想抠地。
自从渡了雷劫,她的五感比之前强了太多太多,小到仆人的汗滴滑落,大到云层上空席卷的风声,只要她想听到,皆能如临其境,如在耳边。
但是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太吵了。
所以除却听八卦时,她都是手动将五感屏蔽。
而现在,她明明放开了五感,都听到隔了好几个院子外,方知鸣那对着林悦时吃了兴奋剂一般的迅猛心跳,都听不到小黑的心有丝毫波动。
甚至大抵因为他身体还未恢复,这心跳声比平时还要弱上许多。
她有些熄火了。
两个人的心跳是暧昧,一个人的心跳是……暗恋?
暗恋?!
她成功痿了……
她徐星星就算孤独终老也不要特么的卑微的暗恋!
所以,她直接上手摸上了小黑的胸口,迷一般地问了一句:“你心跳这么弱可以吗?要不我把岳百银叫过来?”
……
这到底是勾引还是关心??
徐星星你到底行不行??
她真的不行。
所以马上放弃了。
爱咋咋地,反正她不想保持这个姿势了!腰都酸了!!
小黑忽地睁眼看她,扬唇一笑,像个得意的孩童:“星星的心跳倒是很快。”
被戳到痛处的徐星星:……
强行挽尊的徐星星:“是吗?哈哈,那应该是姿势的问题,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嘛,就算我跟阿苒这样,心跳也会这么快的。”
是的,你可别误会什么。
就算不是误会,你也别想从我嘴里调取什么有用信息!
徐星星的眼神坚定地像入党。
小黑的笑意霎时消失,眸子也变得冰冷起来,捏着她后颈的手随之松开,徐星星立刻撤身坐直,暗自揉了一把自己的腰。
见她离开的速度这般快,小黑的脸色更黑了,心跳回沉,遂收回刚刚用来遮掩的术法,冷笑道:“阿苒阿苒,这九幽冥蛇还真是讨人喜欢,若是我再晚醒几日,怕是你的本命灵兽都要换人了。”
徐星星看他情绪突然不好,有些纳闷,但还是认真道:“怎么可能?兽契非死不能解。”
非死不能解,那若不是非死呢?
小黑觉得自己的心又凉了几分:“非死不能解?事到如今说这种假话可有意思?岳白银可是亲口说此契并非完全不能解,怎么?前几日他刚于你说的,你忘了?”
第36章 心虚
徐星星微微一怔,第一反应是:
你怎么知道?
随后有些心虚,她忐忑开口:“你不是昏迷着吗?怎么还能听到啊?”
她倒不是心虚这个。
当时她和岳百银闲聊,岳百银看啸苒乖巧可爱,便开玩笑说让她直接将啸苒也收了算了。
她便随口问道,兽契不是非死不能解吗?
岳百银当时的表情很像引诱徐星星纳妾的媒婆,说灵力强大的修士能收好几只非本命灵兽,不用解契也可照收不误。
后又神秘兮兮地说兽契也并非全然不能解,只是对修士的身体损伤颇大,他当时那么说是为了骗顾诺,顾诺曾在私底下找过他,让他把徐星星的兽契解开,他才胡诌了这么个理由,反正此术也算御兽派古籍秘法,鲜少有人知道。
她不感兴趣,打着哈哈开了两句玩笑,便转移了话题。
所以此事就算被小黑听到也无妨。
让她心虚的是,她曾问过岳白银关乎本命灵兽过去之事。
岳白银曾说,若是小黑的过去她想知晓,可随时探知。
还说若不刻意探知,那过去会偶尔在她梦中显现一番。
那小黑过去和魔族关系甚密,她为何没有梦到?
当然她没有告诉岳百银。
她只是问,主人会梦到本命灵兽所有的过去吗?是否会有遗漏?
岳百银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怎么可能,要是事无巨细地梦到,她什么也别干了,成天睡觉都用不着醒了。
他又道,只会梦到灵兽经历的关键节点,通俗来讲就是对灵兽影响极大之事。
她听了这话倒是稍稍安心,那是不是就说明小黑或许与魔族的牵扯并不深?
细想也是,若是牵扯极深,岳百银方知鸣他们不可能认不出这么一只战斗力颇高的祸斗。
那怎么着?难道是哪只魔把小黑当成宠物养在后方?
她脑子中蹦出小黑吃狗粮卖萌的模样,打了个寒颤,暗自纠结了一番,强迫自己认下了这个可能。
万一小黑只是对人类和修士有敌意,对魔族亲和力十足呢……
……虽说她想象不出……但她坚信是她想象力不丰富的原因……
她甩了甩脑袋,接着请教,怎么才能知道本命灵兽的全部过去。
岳百银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本古旧的书籍,甩给了她,里边记载着探查灵兽过去的方法。
后来几日,她试着在小黑昏迷时探查,尝试了多次,除却之前便梦到过的,其他皆一无所获。
果然如古籍中所说那样,灵兽本就失去的记忆她无法知晓,那为何它之前那段悲惨的经历倒是展现地更加真实?
那被剥皮后颤抖濒死的模样,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沫,和沾染他血肉的污秽泥水,眼睛被剜后那可怖的血洞,还有将他封困长达百年的暗室……
这一切的一切,让她一连低沉了半个多月才消化过来。
当然,她这个疑问并未再求教岳白银。
毕竟问他就相当于告诉他小黑的记忆有损。
虽说让他知道这点也没什么,但岳百银他们这些经历过逐魔之战的人,皆谈魔色变,心有余悸,她还是更小心一点为好。
况且,自她消化过来后,那探究的念头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孩子够可怜的了,就算跟魔族有染又怎么了?
他都拜入昆仑,成了一条有编制的修狗了,就不能原谅他吗!
她自认为做得还算天衣无缝,可现在看着小黑那愈发阴翳的眼神,她逐渐开始不安起来。
这要是被他听到,她其实知道他的一部分过去算不算骗他?
本来就是一个别扭冷漠又浑身是刺的人,现下好不容易稍稍融入人群,就这么无忧无虑地活着多好。
等下若是小黑/逼问她,她该如何应对?
她要是被迫无奈讲给他听,他会不会一时承受不住,急火攻心,导致性格大变?
这么想着,徐星星虽说表面强装镇定,内心却更加局促不安。
可是在小黑眼里,徐星星现在的心虚全然是另一个意思。
所以他更气了,眸光已然极其阴寒,心凉之至,竟笑了一声:“所以呢?何时解除兽契?我已迫不及待想恢复自由之身,明日吗?要不现在吧,免得夜长梦多,把那绿蛇喊回来,咱们现在就解,你们现在就结,如何?”????
徐星星被这一连串
的嘴炮轰得有点蒙,也锁了眉:“你说的什么跟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解契了,你醒没醒,是不是在梦游啊?梦游说相声呢?”
小黑看着徐星星迷茫的表情,微微一怔,气竟瞬间消散一些。
其实他并未听到太多,只听到了这一句他们就聊起了别的,随后他又不受控制地遁入梦境。
因此他一开始以为那也是做梦,诈了一诈,没成想是真的。
虽说知道了徐星星并没有和他解契的意思,但他还是别扭,像有颗石子在磨着他的心脏,让他十分心焦:“若不是你问,岳百银怎会无故对你说那样的话?你当我与你那般傻?我自是没有那条绿蛇贴心,还会为你盖衣服,我没把你踢到脚踏上便不错了。”
徐星星看着他的神情,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下意识回怼:“脚踏?我跟你睡了那么久什么时候有幸睡过脚踏?之前哪次不是我自己吭哧吭哧打地铺,你还有脸提了?”
“……”
这是重点吗?请问这是重点吗?!
那什么是重点?
他自己好像都不太清楚。
生在修真界的小黑不知道什么是高血压,他只觉得有一股血从心脏直往脑子里冲,让他的头更疼了:“既然早就这般厌恶我,为何不赶紧解开兽契去找那绿蛇?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徐星星还想顶嘴,却突然灵光乍现,总算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看着小黑蹙眉质问她的样子,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嗯?
嗯???
他提起阿苒的次数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他????
该不会是……
吃醋了吧???!
心中好似有花苗破土而出,她整个人霎时雀跃起来,她就这么看着他,好半晌都没想出来接下来的台词。
一边想着要不要再故意刺他几句,让她对这个结论再多一层认证。
一边又觉得他身体未愈,刚醒她就这么气他,也太不是玩意儿了。
最关键的是,她实在是个憋不住屁的人,从冒出那个念头时,就已经在极力阻止嘴角裂到耳后根了。
遂收起了逗弄之心,笑嘻嘻地凑近小黑,直接问道:“小黑,你吃醋了?”
小黑因她突然贴近,目光下意识地闪躲一瞬,听清她说了什么后,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他气极反笑,神情愈发不耐烦,难得地提高了音量:
“吃醋?什么吃醋?吃什么醋?我在跟你说解契,你在跟我说吃饭?我跟你说的哪句话让你想吃饺子了?许星儿,你的思维能不能别这么跳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徐星星反应过来后锤床大笑起来。
这是多纯情的一只小狗啊,之前在玄城吃饺子的时候,还是她教他的要蘸醋。
但是他不喜酸就是了。
眼见小黑脸色越发深沉,她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清了清嗓子解释道:“这个吃醋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和阿苒结契?以为我问师傅是因为想和你解契,让你给阿苒腾位置?”
小黑一怔,他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为何,看着她坦然的模样,他又觉得有些难堪,便开口反驳道:“你和他结契与我何干?我只是——”
徐星星怕他再放出什么让她想揍他的屁,便打断他的话,直切重点:“我不会的。”
小黑又是一愣。
“我不会的,岳百银说就算不用和你解契,我也可以将阿苒收做非本命灵兽,甚至还可以收好几只。但是我不会的。”
“除非你想离开我,若非如此,我永远不会主动和你解契的。”
“因为在我心里,你和他不一样,谁也没法跟你比。”
“你只有一个,我只要一个你就够了。”
你只有一个,我只要一个你就够了。
我只要你一个。
我只要你。
就够了。
男子的双眸不由得睁到最大,眼神都变得清澈起来,虽然转眼即逝,但徐星星到底准确抓捕到了他那忽然加快的心跳,她更加开心,简直欣喜万分,甚至都笑出了声,赶在小黑掩饰之前,捏了捏他的脸,道:“你真的好可爱啊。”
阴鸷全然散去,黑眸添了无措,那颗一直膈应着他的石子突然化为云朵,让他觉得心脏绵软,身体也顷刻放松下来。
好反常,他现在的感觉太过陌生,让他同时又生出了许多恐慌。
小黑压制住自己从内向外的失控,调节一番,刚想拍开她的手开口嘲讽时,女子突然朝他凑了更近一些。
那双小鹿般的眼眸好似亮过那夜的电光,她温润含笑地看着自己,一字一顿补充道:“我从未将你看作我的灵兽,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家人。”
他身形一僵,嘲讽的话并未流出便全然消散了。
家人?
何为家人?
好似知道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女子耐心道:“不论你信不信,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许翼顾诺皆是许星儿的亲人,岳白银虽是她的师傅却从未与她生死与共。
只有他,接受全然的自己,始终伴在自己左右,虽说一开始时二人相处得并不愉快,可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在她最害怕时,将她接住。
既懂她的笑点,也包容她的恐惧。
像是挚友,更像是亲人。
她脑子里突然蹦出来兄弟抱一下这首bgm,刚刚那温馨的场面,突然滑稽起来。
徐星星甩头将那段音乐赶走,随后看见小黑正怔怔地看着她,她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呆愣的模样,刚想在他眼前挥挥手,身上忽地一沉,眼前蓦然一黑。
她被被子蒙住了头。
“……”
她有些无语,刚想把被子扒拉下来,便听到小黑的声音响起:
“别动。”
往常如玉石般的嗓音,此时增添了一丝喑哑和颤意,于是她停止了动作,乖乖地不动了。
随后后脑勺处好似又覆上了他的手,那手微微用力,她便落入了他的怀中。
他双臂收紧,将她紧紧裹住,隔着被子,她听到他的心跳,一声一声,沉闷动听。
她就这么安静趴在他的胸口,愉悦恬然。
过了许久,小黑的心跳和呼吸都渐渐趋于平稳。
她实在闷得不行,便一点点地将被子掀开,漏出了脸。
她微微仰头,正于男子的脸相对。
此时他的头轻靠着床栏,眼睫垂落,金铃恬谧,睡得十分乖巧。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地端详他的脸。
长眉墨如染黛,鸦睫翦翦,鼻直而挺,唇若桃花,徐星星有些失神,暗暗想道,这张脸大抵是创世之神最精心的画作。
她抿了下唇,觉得这个距离真的很适合偷袭一口,她盯着那轻合的唇瓣,咽了一口口水,又舔了舔嘴巴。
不得不说,此情此景,她真的很像一个痴汉,遂叹了口气,直起了身子。
将小黑轻轻放倒后,又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脱鞋滚到了床的内侧,合眼睡着了。
因为她没有再睁开眼,所以没有看到男子嘴边绽开的极轻浅的笑。
想是真的累了,她入睡极快,所以没有察觉到男子朝她的方向悄然挪了两挪,又看了她良久,才又安然睡去。
灯灭早卧,小窗薄风;
更阑人静,一夜清梦。
第37章 无憾
翌日清晨。
徐星星被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唤醒,她睁开眼便撞入小黑的深眸。
昨夜的画面在脑中如幻灯片一般层叠浮现,她有生之年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羞涩难耐这一情绪。
遂马上坐起,向外应声:“谁啊?”
“星星,是我。”啸苒的声音有些急切,“祁容礼突发重疾,你快些去看看吧。”
祁容礼从雷劫过后,不知为何,身体便每况愈下。
刚开始时还行走如常,现下连自己走动
都变得费力起来,但他从不让人探望,也不休息,拖着病体照常做事,鲜少在祁府露面,她也只是偶尔在顾诺那里与他碰到过几次。
但每次也仅是寒暄几句,他便拱手告辞,只留下面色不太好的顾诺。
有一次,她还无意听到他们二人争吵,八卦天线刚刚架起,那边便已经熄了声。
如今听啸苒在门外如此说,徐星星便赶紧起身开了门。
啸苒看见她后眸子一亮,右手一翻,递出几朵秋英,脸上的笑比花还要明媚:“今早我在花园采的,怎么样?好看吗?今日真是奇了,我来庆州这么久第一次知道这里还有阳光这东西,院中好几种花都开了,你去看完祁容礼我就带你去看!”
“出太阳了?!”
徐星星心中一喜,目光越过啸苒看向天空,果真见那日光盈盈灼灼,风光月霁。白云虽未褪去,却已然分散裂开,清透的光线穿过云层,将这灰暗了两个多月的城重新妆点上色。
日盈满窗松竹影,雪消并舍鸟乌声。
“可算出太阳了!”徐星星眉飞色舞,甚是开心,“我都快忘了太阳长啥样了!”
啸苒刚想应声,忽觉手中一空,秋英落入一男子手中。
男子立于徐星星身后,长身玉立,一身黑衣,便是系发的绳也是黑色,看着甚是无趣的装扮,却顶着一张极其迤逦的面容。
那脖间的贴颈红绸和绸子正中系着的金色圆铃,更为他的姿色添了几分魅惑。
此时,他正细细端详着手中那几朵秋英,花朵微垂,好似不敢直视眼前之人的潋滟容貌。
啸苒微微皱眉,此前几番回避,但现下不得不承认,这死狗就是长得比自己好看些。
但只是一些!
啸苒笑着咬牙道:“这是我给星星摘的,还我!”
小黑将那花枝轻轻撵着,状似无意道:“想必阿苒刚来到庆州时便被周倾困在牢笼之中了,第一次见到太阳实属正常,若非你命好,怕是都要见不到了。”
“你!”
啸苒刚想骂人,想到徐星星还在,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小黑哥说的是,我就是因为命好才遇到了星星,所以,我后半辈子就用来做牛做马,鞍前马后,报答星星。”
话语刚落,手中又变出了一大捧野花,递了过来:“诺,星星。”
语罢,他挑衅地看了一眼小黑:你以为我就只有那几朵?这些就当送你上坟了!死狗!
徐星星刚被叫醒,神情还有些恍惚,因此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二人的明枪暗箭,只是单纯觉得这花真是好看,刚想接到手里,身体却突然被扭转方向。
小黑扶着她的肩立在一旁,神色难得认真:“阿苒不是说祁前辈突发重疾?如此紧急之事我们怎能耽搁,还不快去?”
“哦哦!差点忘了!”话音未落,便被小黑牵着向前走去。
她回身嘱咐道:“阿苒,把那花拿个花瓶给我插起来,等我得空找你——”
身体忽地被小黑一把捞过,最后一个玩字闷在了口中。
小黑随之回身道:“再去摘一把,拿来报答你的救命恩人小黑哥。”
说罢便揽着徐星星加快了速度。
不一会儿,便留啸苒在此形影单只。
他当然知晓小黑让他摘花并不是喜欢花,是为让他像报答徐星星一样报答他,也是为了告诫他,离她远点。
想得美。
“摘你大爷!”啸苒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
突然手中的花燃起红火,吓得他赶紧丢开,若非他反应及时,都要将他的手烫掉一层皮。
啸苒的竖瞳闪过狠意。
他错了。
这哪是死狗,这明明是条疯狗!
*
徐星星二人到达此处时,祁容礼的院中已站满了人,除却他的手下,哦,还有岳百银,在此寄宿的人基本上全部在此,虽说人很多,但无人闲聊,竟让徐星星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奔丧之感。
应该不是人不在了吧……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人,她不得不再次感叹,这祁容礼真乃大善人一枚,简直是修真界企业家的楷模。
之前大雪施粥不说,那夜受伤的人皆被他收留在此,还请来数位医师,与顾诺一同诊治。
不仅伤患的饮食药费一概全包,伤愈后无处可去之人还能在此讨个活计,用以自保。自愿离去者也会送上钱财干粮护身,远行者甚至还会派府中散修护送一道。
譬如前几日,沈蓉君痊愈后,祁容礼便出面亲自赠了她可护之安然度过余生的大量金银,并吩咐章龙亲自将她送回了她那老母的身边。
这般想着,便见立在门前不远处的方知鸣正朝她挥手,又见一旁的小黑,小声惊呼:“小黑醒了?什么时候?昨夜?”
徐星星点了点头,看了眼紧闭的屋门,问道:“祁前辈怎么了?”
方知鸣叹了口气:“今早顾师叔照例为他诊治,你也知,这几日他们二人时常争吵,今日亦然,师叔在房中才待上一盏茶的功夫,就又吵起来了。当然,这次又是师叔自己在那嚷嚷,祁前辈一个字也没说,一直等他吵吵完,才发现祁前辈竟然昏过去了。”
“又吵起来了?”徐星星锁眉问道,“因为什么你可知道?”
方知鸣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这次虽然没开隔声阵,但师叔反复吵吵的只有那几句话,什么我管不着你,你爱死就死,别死我面前……怪不得祁前辈会气晕,要我也得晕过去。”
“方知鸣!”屋中忽然传出顾诺的怒吼。
方知鸣吓得一哆嗦,紧忙回道:“诶!”
“许星儿还没到?不是让你去找她?都几点了还睡睡睡!她爹最近不管教她,她真是无法无天了!”
方知鸣看着徐星星撇嘴道:“快进去吧。”
徐星星的表情活像便秘一般,抬脚走进屋内,小黑刚想跟过来,被方知鸣拦下:“小黑,你就别进去掺和了,师叔只点名让师姐去了,你进去他又该骂了。”
徐星星听到后,回身丢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便转身进屋,合上了门。
走入内室,见章龙立于床侧,顾诺正背对床上之人,立于窗边。
而祁容礼此时正斜坐在床上,松垮的衣服显得他的身形十分纤弱,面容因病重而显得惨白,可即使如此,他的神色依然温和,他朝着徐星星轻轻颔首,举手之间尽是儒雅。
只听他道:“许仙君请落座。”
“坐什么坐!别墨迹,赶紧说,再慢点阎王就来收你了!”顾诺没有回身,只是不耐烦地道。
祁容礼像是习惯了,面色微微无奈,徐星星连忙摆手道:“不用麻烦,祁前辈您请说。”
祁容礼回以抱歉一笑:“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事求你,还望仙君莫怪。”
顾诺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来:“等你说完这些废话,你不死也得把我熬死。”
遂即他看向徐星星道:“星儿,你去把岳百银叫过来,无论用什么法子,把他打晕扛过来也行。”
徐星星:……
啥?
这样好吗?
虽说祁容礼现在是一副不久便要与世长辞的样子,但想起师傅那一提起祁容礼就一脸愤恨的模样,她踌躇着道:“师叔,你怎么不去?”
顾诺:“……”
眼见顾诺又要骂人,祁容礼看了一眼章龙,章龙赶紧端了碗茶递给了顾诺:“顾仙君,您渴了吧,喝口水润润喉。”
顾诺撇了眼杯子又看向敛目沉默的祁容礼,深吸了口气:“我不管了!”
说罢便甩袖离去了。
祁容礼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对徐星星道:“我应是活不过这两日了,死前唯欠岳师叔一声感谢……和一句道歉。若能满足,自是死而无憾,不知仙君可愿帮在下这一忙?”
“为何找我?”
徐星星不太想掺和他们上一辈的事,她想起岳白银提起祁容礼时那不加掩饰的恨意,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但她聪明地捏死了自己的好奇心,从未主动问过。
他们经历过逐魔大战,不是自
己嘴炮三言两语就能劝解得开的,她知道,所以不想管。
“莫说是在这祁府,如今便是整个昆仑,能请得动他的估计只有你了。”祁容礼稍顿,后接着道,“若是请不来,也不要紧,只是——”
徐星星走出门便见院中已然空无一人,想是刚刚那些探望之人都被顾诺赶走了。
只余小黑高坐墙头,嘴里衔着一朵鲜红秋英,右腿支起,单手随意搭在膝上,看着天际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太阳已然升起,虽然被云层稍挡,却仍旧明媚炙热,而云层散去只是早晚的事。
他仿若坐在云下,微风不燥,吹动他高束的乌发和衣角,他唇角微勾,好似心情不错,真真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她第一次见他这般神采奕奕随意洒脱的样子,刚刚在屋中的沉闷也好似被拂散些许,她就这样看着他,丝毫不忍打扰。
小黑不知又想到什么,目光暗了下来,又恢复往日漠然情状,不出片刻,便察觉到她已经出来了。
他眸光一亮,将口中的秋英拿出,许是看出她有些低沉,蹙眉问道:“怎么了?不高兴?”
“不是不高兴,只是有点愁。”
徐星星想起刚刚祁容礼跪在自己身前,与自己说话的模样真的很像在说遗言。
他笑得很是苦涩,显得整个人更加单薄:“你既是他的徒弟,这一拜你替师叔受着也可,我去找他,他不见我,我欲在他门前跪拜,他派出啸苒将我赶出,我实在别无他法,只求仙君能将此话转述于他,那我便死而瞑目了。”
她干笑一声。
苦肉计可真他娘的管用。
他是死而瞑目了,但她的余生可要膈应坏了。
她朝小黑绽开一个同款苦笑:“走,去绑师傅。”
小黑:?
后笑得灿烂,与这璀璨日光相得益彰:
“走。”
第38章 恩怨
“不去!”
岳百银边收拾东西边斩钉截铁地拒绝。
徐星星把他手里正收拾的那堆破烂儿摆回原位:“干嘛呀干嘛呀!怎么今天突然收拾东西了?你要走啊?”
“你刚刚来之前我就在收拾,哪里突然了?”岳百银将徐星星手里的东西抢过来塞到乾坤袋,“啸苒跟小黑都痊愈了,我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
“小黑没痊愈啊?哪里痊愈了?他昨天夜里才醒,怎么也得再观察几日吧!”徐星星给双手抱臂斜靠门上的小黑使了个眼色。
小黑接收到后,无奈且敷衍地咳了两声:“星星说的是,我身体仍旧不适。”
“不适就去躺着!瞎凑什么热闹!就算还有内伤,你主人的灵力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来得管用,你俩搂着睡几日,比我费力诊治要管用得多。”岳百银不耐地嚷嚷道,“你们别拦我,今儿我必走不可!”
小黑身形一僵,一向伶俐地口齿第一次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还可疑地开始泛红,他紧忙转身面朝外,只留一句:“一会动手时再叫我。”
“动手?!”岳百银声音变得尖锐,他看向徐星星,“怎么着?是想把你师傅直接打晕还是捆起来带走?你要是敢这般欺师灭祖,就别怪老子将你逐出师门!”
“不敢不敢!额滴神啊!我对您老的衷心苍天可鉴!”徐星星赶忙举手投降,“当时师叔和祁容礼两个人一块逼迫我我可都没松口!”
“没松口那你现下在这儿干什么?”岳百银将信将疑,但口气稍稍缓和,“直接替你师傅拒了不就行了?”
“我哪拒得了啊,我这还没说两句,祁容礼那厮拖着病体直接下床给我跪下了,说什么让我替你受着也可,他真是不怕折煞我啊。”徐星星抱怨道。
“他给你跪下了?”岳百银又激动起来,“这人还真是卑鄙无耻,他给你跪你就让他跪?你现在已是合体,硬拦住他,他又能奈你何?”
“师傅,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徐星星硬气回怼,“就因为我刚成了合体才不敢轻举妄动啊!我现在还不熟悉这一身的灵力,要是一个法力没收住劲,那就不是他跪我了,是我就该去他的坟头跪他了!”
岳百银气得鼻翼不停煽动,鼻子要是再大点都能当翅膀带他飞起来,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无赖至极!他才不是为了给我道歉,他这是故意给我找不痛快。”
“也给我。”徐星星见缝插话。
岳百银走到桌边喝了口茶,坐下来接着怒骂:“跪他娘的跪,就算他把师傅从坟里扒出来跪,我也不会原谅他!”
“……”
“行。”徐星星看他如此坚决,倒也释然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后道,“您还收拾东西吗?我帮您。”
岳百银狐疑地看她一眼:“怎么?不拦我了?”
“哎,您都把师祖搬出来了,我怕我再拦下去您让我去陪师祖。”
“瞎说什么?岂能随便拿师祖开玩笑!”
“……只需自己放火,不许徒弟点灯啊。”
“谁让我是师傅。”
徐星星被他无语到了,翻了个白眼帮他收拾包裹:“赶紧走吧,再慢点我怕我跟祁容礼一起走了。”
“别放屁,他怎么配跟你比。”
徐星星转移话题:“你要不把啸苒一起带走?”
“怎么?你要留下?”
徐星星点点头,理所当然道:“您和他是有恩怨,但是我受伤后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人家都要不行了,我总得送人最后一程吧。”
这下岳百银沉默了,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茶。
徐星星也不再说话,只一味地把他那些破烂儿往乾坤袋里塞。
“师傅,你的衣服自己收拾啊,太脏了,我不想碰。”
“你懂什么,那才是原汁原味,你觉得师傅是靠什么融入灵兽的?”
“哦?猪也是灵兽?不是家畜吗?”
岳白银:……
他难得没有顶嘴,又喝了杯茶,在徐星星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下去时,他突然开口问道:“我就这么走了你不会觉得对不住祁容礼?”
“有点。”徐星星倒也诚实,“但并不多,我这不把一部分压力施加给你了吗?你都不在意,我还在意什么?况且他跪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您的选择,跪我也是他的选择,自己的选择自己承受,我反正是不想再掺和你们的事了。”
岳百银好似被她的直白噎到了,一时无言,又喝了口茶,缓了缓,接着道:“你不会觉得为师不近人情吧?”
“不会。”徐星星很是坦然,“你定有自己的缘由,若不是祁容礼跪我一回,我都不会来劝你。”
岳百银笑了一声,有些酸楚意味:“你倒是想得开。”
“也不是我想得开。”徐星星停下动作叹了口气,“是我发现有些事,我真的分不出对错。”
“哦?何事?”
“史何你认识吧。”
“那个邪门歪道?方知鸣大概与我说了,他是死有余辜。你提他做甚?”
徐星星看着他,神色难得认真:“师傅,我倒是有些理解他的。”
岳百银神色一僵,锁眉道:“你理解他什么理解?若不是你是天机阁指定的救世之人,要是按以前的规矩,这一身的灵力是要被强行废掉的,此话万不可再说!”
她看着岳百银严肃的神情,一股悲伤从心底蔓延开来,她坚持道:“他因兄弟失了双腿,昔日骄子成了残废,可我的父亲仅仅是帮他报了仇,又给他带上几本闲书,他便觉得这日子很好,一直这么下去,也很不错。”
“师傅,我若是他,便不会苟活,即使活着我也难免不生嫉恨,只这点,你口中的邪魔外道就强过我十万八千里去,后面的事我也不好评价,他的错是真,但他的无奈也是真,他罪有应得,死不足惜,但我仍为他惋惜,这并不矛盾。”
“您也不用多想,我也不
稀罕这身功法,便是全部废除,我亦不会改变心中所想,就如我改变不了您的想法一样。”
岳百银捏着茶杯的指节发白,眉头紧皱,想开口反驳,张了张嘴,又顿住了,良久苦笑着叹息一声:“倒是你之所想比我还要通透一些。”
“并非,师傅,我只是个普通人,比你和父亲乃至史何都要来的普通,我做不到你们口中的大义,只能说几句毫无水花的评语,再添几分可有可无的怅然,其余更多的我也没有了。”就好像看书一般,再心痛再流泪,也只是故事,她只是一个看客,并不能影响什么,她一向定位准确。
岳百银又不说话了,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茶,一直到茶壶见底,他终于开口:“你可知我与祁容礼有何恩怨?”
说罢,他又自嘲一笑:“也是我自己与自己的恩怨吧。”
他不等徐星星开口,兀自问道:“逐魔大战时,昆仑曾使计将魔军引入灵兽山,你可知此事?”
徐星星稍作回忆,想起方知鸣曾与她讲述过一二,便回道:“知道,听说这战很是惨烈,灵兽山的灵兽几乎被全部吃尽,御兽派也自此分崩离析。”
“其实此战另有隐情。”岳百银显得有些焦虑,想再喝口茶,而茶壶已空了,他便伸出食指咬起了指节。
徐星星看着他指甲里的泥,心说:还好不是啃指甲。
但看岳百银的情绪实在不对,便开口安抚道:“师傅,不说也可。”
岳百银抬眼看她,眸中都有了血丝:“闭嘴,气氛都到这儿了,你想憋死我!”
“……”
徐星星不接话了,用术法凝出一坨冰疙瘩,用红火烧了起来,不一会儿冰便成了沸腾的热水,她拿起茶壶接了进去,泡好茶叶后,又给岳百银倒了一杯热茶。
刚放到桌上,岳百银便一饮而尽,连杯中漂浮的茶叶都没吐。
徐星星睁大眼睛:
……不烫吗?
岳百银不啃指节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睛盯着茶杯,缓慢开口:“其实那灵兽山中的灵兽……是我们亲手送上去的。”
嗯?
徐星星没有反应过来。
“且都喂了毒。”
……???!!!!
徐星星听懂了,心中没来由地开始慌张。她下意识看向小黑,而小黑侧靠着门栏未说一字,背影未变,连头都没回。
她有些不想听了。
但岳百银明显不想放过她,他深深地看着她,发出一声怪笑:“此计,是祁容礼献出的。”
“灵兽本就是天灵地宝,对魔物来说更是修炼圣品,那整座山的食毒灵兽,便是我们亲手送于魔物口中的致命毒药。”
她心中一哽,像咽了块石头。
之前方知鸣与她说时,她还未见过灵兽,便是他说整座山的灵兽几乎被魔族吃尽,她心觉残忍,脑中的画面却是魔物残食鹿啊,熊啊之类的动物。
毕竟人总是很难幻想认知之外的事物。
而现在,她在这异世最亲最近的那位虽总是人形,却实实在在是一只灵兽。
那夜他化身黑色巨犬将自己护在身下的画面,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真的不想听了。
她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的脑子控制不住的脑补,但她还是试图把自己逼回之前那个低认知的她。
只是普通的灵兽就够残忍了,她不想了解更惨绝人寰的事。
不了解,便可以自然地选择逃避。
所以,她尴尬地笑着:“师傅,要不你赶紧走吧,别说了,您看我像想听的样子吗?”
你们上一辈的事,就别让我这个局外人跟着纠结了。
可岳百银像是讲上了瘾,他好似擒着她的头一般,生逼着她直视那夜血光漫天的灵兽山。
他的声音凄惨怪异:
“那些兽啊,可是已有半数都能化为人形了啊。”
第39章 假若
在现世,人对其他生物算不上友好,被困牢笼取胆的熊,被活生生剥皮的穿山甲,被活取长牙的大象,层出不穷,屡见不鲜。
人类站在食物链顶端掠夺惯了,对其他生物大都失了同理心。
用铁水浇灌蚁穴,得到一个精美的工艺品,人们会赞叹,欣赏,但鲜少有人会思考,那成千上万只蚂蚁何其无辜。
好像本该如此,但也本该如此,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本就是世间运行法则。
徐星星是个热爱动物的人,但她也不是个矫情的要所有生物都必须和人类同等的人,毕竟人类花费上千万年才爬上食物链顶端,不是为了当圣母的。
所以她一开始可以接受这个故事。
毕竟关乎人类生死存亡。
那尴尬就尴尬在,这修真界不按常理出牌,兽还能变成人。
这就好似有人在次元壁上划开了一道口子,黑猫警长真的来到现世开始抓捕坏人,她就没办法再把他看做黑猫,反而会下意识地把他当成警长。
所以,她不知道做何反应,她第一次遇到此事,并不擅长。
因此,在岳百银悲怆地注视下,她只能磕磕绊绊地展开自己心中抵触的部分:
“那……不就是……”
“杀人。”岳百银笑了起来,“是不是,你看你也这么认为,所以我无法原谅他。”
“死也无法。”
“可……那毕竟是大战,祁容礼也是没有办法的吧……”她并非为他找借口,只是觉得他们的诸多无奈,不应该只由一方的片面,潦草地下就定义。
“我亦为他找过诸多理由,那时魔神降世,魔族法力大增,昆仑未胜过一战,大乘修士被灭于弹指,昆仑灭亡在即,人间灭亡在即,昆仑太需要胜一回了,所以御兽派被祁容礼亲手奉上祭坛,那满山灵兽也被送至魔族嘴边,这在那时已是最好的办法。”
岳百银握着茶杯,杯身微裂,已到了快要炸开的边缘。
“可他就真的无罪?他冠以苍生之名,强迫修士献出自己的灵兽,诱骗灵兽服下剧毒,淬炼毒体,为了防止灵兽临阵逃脱,还为之带上了锁兽链!那几日的灵兽山遍天哀嚎,宛若炼狱!”
“但他好像又没有错。回望逐魔大战七十余年,昆仑只胜了这一回,此战后魔军大败而退,生生为昆仑留出了六年喘息时间。”
“我都懂,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说我优柔寡断也好,妇人之仁也罢,我过不去,我真的过不去,我只要回想起灵兽们那或懵懂,或坦然亦或愤恨的眼神,我就恨他!也恨自己!”说到此,岳百银的眼中已尽是血丝,面容狰狞至极。
“……”
徐星星无言了,她觉得她还算擅长安慰,但是现在发现,有的事,她真的没有办法安慰。
甚至现下的她也需要安慰。
她第一次有些恼怒自己那过剩的共情能力,哪怕她刻意放空脑子,还是控制不住地一遍遍代入自己:
若是她活在那时,会怎么办?
她会听之任之,就这么心无涟漪地将小黑奉上?
她会随波逐流,为了黎民苍生忍痛献出小黑?
不会的,死也不会。
哪怕她自己让魔族吃了,哪怕她只身入局被魔族残杀,也不愿将小黑送入魔物之口。
更不用说,谁敢诓骗小黑让他服毒,她会将那人砍了,管他什么大局不大局。
可她若是祁容礼……
她想不下去了。
她不是祁容礼,也成不了祁容礼。
祁容礼安民济物,儒雅知礼,又杀伐果断,肩负大义,若是生在乱世也会是一代枭雄。
可这样的一个人,真的会在意岳百银的看法?真的会为了求得岳百银的原谅想尽办法?甚至给她这个后辈下跪?
应是不会的吧。
他这样内核强大的人,应是后世无论如何评说他都不甚在意,更不用说仅岳百银这一个人的仇视怨恨。
若非如此,为何之前数十年不说歉意,临死才想起跪这一跪。
有何意义。
她这么想着,便这般问了。
岳百银看了她好一会儿,扯出一个笑来,十分干涩:“你倒是比我还了解他。”
“他今日跪你,应不是真的对我愧疚,或为往事伤怀,大抵……是为了宁宁吧。”
“他的本命灵兽?”徐星星之前听到过这个名字,“宁宁也是这样死的?”
“他那冷血之人,怎会放过宁宁?只有宁宁带头上阵,其他修士才会忍痛将自己的灵兽送上。”
两人又是长久的沉默,好一会,徐星星才又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亲手将自己的本命灵兽送入死局,未免不心痛。”
“心痛又如何?”岳百银嗤笑一声,忽然一手大开,他们二人与小黑之间便隔开了一层透明结界——
隔声阵?
上一秒还在疑问他为何打开此阵的徐星星,在听到他下一句话时,立时恍然大悟,
只听岳百银问道:
“若你是他,是否会让小黑送死?”
“滚蛋!呸呸呸!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徐星星应激一般,直接骂了出来,她一直抗拒的问题被岳百银直接撕开袒露她的面前,让她生出一种被班主任当着全班的面叫起来答题的慌张感。
“别怕,他听不到,你就说你心中所想便是。”岳百银如此道。
徐星星看着岳百银那探究不确定的眸子,那慌张瞬间全然消失,甚至因他的不确信生出了一丝恼怒。
她迎着岳百银的眸子,一字一顿,却很是笃定:“若我生于那时,我会死在小黑之前。”
她刚刚已经不由自主情不自禁无数次地推演这个假如。
最后发现,只有这个结果才是让她最心安的答案。
一阵凉风吹到屋内,小黑的衣袖向内翻飞,日光照在他的头顶,让他整个人明媚起来,这样好的一个人,这样一个曾经受尽苦楚的人,她真的不舍得再让他受伤。
她继续道:“师傅,苍生大义于我而言不如身边家人知己,我佩服祁容礼这样的人,但我不是他,我身边的人才是我活着的意义。我愿用我之死,去换他生,若他必死,我会先他而死。我不能忍受谁以任何看起来很是正当的缘由将他夺去,不论那人是祁容礼,还是我的父亲。”
谁也不行,从他在满眼血腥时捂住她的眸,从他在漫天雷光中将她救下,她就知道,便他的后半生永远是一条狗的形态,她也会永远陪他,护他,保他无忧。
屋中寂静,屋外的太阳升至正中,云层愈发稀薄,空气也愈发温暖。
岳百银定定地看着她,眸中有震惊,有艳羡好似还有闪烁的泪意,可只一会,又不见了,他又陷入回忆:“宁宁之所以来昆仑,是因救祁容礼身受重伤,几欲身死,当时他只是凡人,从山底一直到山顶,一步一跪,后又在御兽派门前跪了三天三夜,才让我师伯心软,将宁宁救下。”
“你看,莫说人心亦变,修仙之人的心,也是善变的,让宁宁生的人是他,送宁宁死的却也是他,你如今之言虽然铿锵,但之后,谁又知你不会变?”
徐星星锁了眉,觉得他如此逼问,简直像是找茬:“师傅,我从未见您提过您的灵兽,他也是如宁宁那般吗?”
这个问题算刺耳,但徐星星觉得他一直在刻意提及她想逃避的事,还一直说她送小黑死之类的屁话,她有些不爽,便也想戳戳他的伤疤。
岳百银怔了,但并未生气,脸上带了一丝无奈苦涩之意:“我的本命灵兽是一头苍老玄龟,当时我放他去,他却瞒着我自己回来了,最后自己身死救下了数十只灵兽,害我失了半身修为,这只傻龟,你见过这么傻的兽么?白活几千年了。”
她看着岳百银的样子,又觉得自己咄咄逼人了些,她给岳百银和自己都倒了杯茶,将椅子拉到他的对面坐下:
“那您放心好了师傅,我让小黑走,以小黑的性子肯定跑得比谁都快。你问我会不会变,我不能保证,但我知道,我的心很小,路也窄,能进到里面的人,很难出去。况且,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以及缺点,便是护犊子。除了我,谁也别想欺负他。”
她兀自和岳百银碰了下茶杯,随后将茶一饮而尽,后又道:“师傅,此事你与其恨祁容礼,倒不如去恨那十恶不赦地魔族,去恨那罪大恶极的魔神!若不是他,若不是他们,也不会逼害你们致此,与其把自己逼进牛角尖,恨自己的队友,不如去怪那眼前实实在在的敌人。”
“恨魔族?”岳百银看着他,语气喃喃,后又十分愤恨,“我当然恨魔族!我恨祁容礼是真,可又不是拿他当魔族去恨,这能一样吗?我盼着魔物死尽死绝,我恨不得将魔神睺渊抽筋拔骨,可对于祁容礼,我也仅是不想见他而已。”
“对啊,你就把对祁容礼的恨再多转移到魔族身上一些嘛。”徐星星神色认真,“恨也是很累的,尤其是恨亲近之人,为何要逼着自己这么累呢?若是宁宁和玄龟活着,应也是不愿你活得如此拧巴的。”
岳百银仰头喝尽茶水,冷哼道:“我拧巴?若你是我,也不见得能想得开。”
“师傅,你倒也不用反讽我嘛。”徐星星笑了,“但您说得很对,若我是你,我会拧巴至死,谁也劝不了我。”
“……说什么屁话。”岳百银无语一瞬,“你劝我倒是挺能叭叭。”
“没办法,慰人者,不见得擅长自我安慰嘛。”
二人的气氛稍稍缓和,却没有注意到立于门口的少年,那愈发僵直的身子。
第40章 拥抱
徐星星不是不擅长自我安慰,她太擅长了,所以她知道有些事,她真的安慰不了自己。
比如关乎在意之人的生死。
这种事若不是现下避不开,她一辈子也不会去设想这种假设。
太痛了,只是想想都觉得痛至心肺。
岳百银在二人的交谈下,渐渐从刚刚的沉闷之中舒缓过来,偶尔她说两句戳中他笑点的废话,他还会嘿嘿笑起来。
眸子清澈,真如孩童一派单纯,徐星星又心软起来。
这么个老东西,逐魔大战后一直钻在林子里内耗,也没个说话的人,当然想不开。
她又给二人茶杯续满了茶,碰了下岳百银的杯,道:“我知道您不想见祁容礼,我不逼您,只是他都快不行了,之前你们如何也同门一场,不论关系好坏,也应送送他,若是现在回去,别人怕是要说你心肠狠硬,罔顾同门之情。”
岳百银这次倒没生气,只是一脸愁苦,将茶一饮而尽后,用手搓了搓脸,纠结着道:“我虽与他关系一般,但毕竟与宁宁相处甚欢,就当是为了宁宁……”
徐星星猛地拍了一下岳百银的肩膀,赞扬道:“师傅,您真是长大了!这次我以茶代酒敬您,等回了灵兽山,咱们爷俩要好好醉一场!”
*
今日劝说结果没啥进展,岳百银还是不去看祁容礼。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岳百银不走了,准备送完祁容礼再回……
只是这话听着并不像是啥好话就是了……
之后二人又闲聊了几句祁容礼的病情,徐星星便起身告辞。
一直和小黑走出院门,心中还是有些惆怅,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已到正午了:“咱们去吃点东西吧。”
小黑稍稍落于她身后,却未应声。
从刚刚开始,他就有些沉默,她未多想,又道:
“你想吃什么?”这般说着,回身去看小黑。
却发现,那沉默的少年,正于身后定定地看着她。
黑眸如深谭,无波阴然,灿烈日光照不进,分毫心绪透不出,幼小的兽困于地窖,哀嚎与悲怯皆埋入厚土。
她心尖一跳
,有些惧。
轻风流过,引得二人衣袖一同漂浮,相碰,相离又相缠。
小黑就这么一直看着她,未发一言。
徐星星觉得不对,按下心头的慌,蹙眉问道:“怎么了?又头疼了?我去问问师傅。”
却在转身时被扣住手腕,那少年闪身在她身后,气息就在她发间,那声音有些隐忍又缠绵:
“我不许。”
“不许你先我而死。”
…………
长久的沉默后是冲天的害臊,外加脑中吐槽机的重启。???
请问这什么台词??
请问这不是她说过的话吗??!
请问那隔声阵难道是个幌子??
请问小黑从始自终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啊啊啊!!
这什么底裤被扒现场?!
徐星星方寸大乱,慌张不已,脑子不能思考之时,弹幕全然霸了屏。
她应该警惕一些,不能这么相信岳百银这个死老头子的!!
她现在算是懂了,岳百银算是把她了解得透透的了!
若她是个靠自己修炼达到的合体,定能一眼看出那隔声阵有问题。
可她不是。
她只是个靠作弊到达合体,到目前还没适应体内暴涨灵力的菜鸟,甚至还嫌弃合体让自己看到的信息太多,屏蔽五感的沙雕。
所以,她被岳百银牵着引着回答的那些话,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小黑听。
哈哈,老不死的。
这人果真是最爱灵兽!!
大抵因为她是救世之人,他怕以后会有这种有害于小黑的取舍。
是为了让小黑知道他的主人到底如何选择,抑或自己回答不对的话,好让小黑看清她的面目,赶紧离开她这个人渣主人。
但是不论如何,小黑是将自己的话全部收入耳中的。
什么她的心很小,进去的人出不来,什么不能忍受别人将他夺去,什么除了她,谁也别想欺负他……
哈哈,你在想什么?先不说你这个睡了好久地板的主人,有什么脸说欺负他?
就说这话暧昧的跟现场表白有什么两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还好她没有一时上头,直接告诉岳百银,她好像看上她的灵兽了。
她怎么能让别人去伤她男——
呸!
狗逼岳百银!
在他的世界里,灵兽也是大于自己的亲徒弟的!
头脑风暴的开启和关闭只在一瞬,徐星星已经调节好自己的面部表情管理。
胡诌对她来说不算难事,因此摆出傻笑准备转过身去。
却并没有成功。
她被身后那人制住了肩膀,他的手有些用力,声线压抑又飘忽,如困兽在她耳边厮磨一般:
“不许,变。”
“不许……”
恨我。
他想到那漫长的梦,那是纪蝉的记忆。
那记忆中有杀戮,有打斗,有逃亡,有跪拜。
零碎,繁杂却又详细。
在那记忆中,有一人,高立山巅,脸覆面具,一身玄衣,神秘莫测。
但画面太少太远,他看不太清。
可为何,他会无端觉得,
很像他?
不,不是他。
他马上否定。
众魔如浪潮一般层层跪地,纪蝉也在其中。他们高呼:
魔神。
罪大恶极的魔神。
愿将之抽筋拔骨的魔神。
睺渊。
不是他。
定不是他。
他强行压制住了一切疑问。
关于纪蝉死前的狂喜,关于为何他能看见她的记忆,关于记忆中有一魔告知纪蝉:
我主如今身陷混沌,现被唤为小黑。
主?
是何物?
哪怕他是主,是否也并不见得那魔神是他?
他仿佛在沙中淘金,大海寻针,想要找出哪怕一丝他不是的证据。
质疑与恐慌,惧怕与逃避,这些情绪恍若让他置身炼狱,灼体烧心。
尤其是明明他上一刻刚被她托举到了天际。
两相对比,更觉哀毁骨立,呕心抽肠。
人魔不两立,若他是,是否之前说的便全然不算数了?
她怎能如此狠心。
他到底能信她哪句话?
女子立在自己身前,只到达他的肩膀。
而他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将她拥入怀中,渗入骨血。
把她塞进自己的血肉之中,她是否就不会让自己这般惧怕了?
“你听到了?”女子弱弱的声音响起。
是啊,他听到了。
可这瞬更让他在意的,却是她话语中的颤意。
是他弄疼她了吗?
他心中一慌,将手上的力气松了,应了声:
“是。”
这一字宛若蜓之尾,轻点在徐星星的心尖,让她本就柔下的心,一软再软。
小黑不知何时学会了伪装之法,平常她是无法感受到他心绪的,现在亦是。
但她却从他仅有的只言片语中感应到了无尽而粘稠的荒凉之感。
仿若空无一物的极寒之地,又似憋闷无氧的漆黑之所。
他到底听到了什么?
又联想了什么?
到底是哪句话让他有如此起伏?
已到嘴边的虚言咽下,刚刚敷上的假面撕掉,让心中压下的怅然抗拒悲楚一概流出。
善自劝者,亦善劝人。
而慰人后,又如何排解?
良久,她鼓起了勇气,暗暗吸了口气,道:“小黑,我可以抱抱你吗?”?
小黑呼吸一滞,并未应声。
他实在不知如何回答,明明上一秒还想将其禁锢怀中,藏入肺腑,现在听她如此说,却又开始乱了。
可心中的惊惶竟如潮水般褪去,他从深水中仰面而出,终于得见天光与空气。
女子还在说,恍若在将新鲜的气渡给濒死的他。
让他一点点地又重新活了过来。
“刚刚和师傅说话时,我就想了。”
“能抱你一下吗?”
“就一下。”
他喉中微哽,有些寻不到自己的声音,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嗓子挤出了一声低低的:
“嗯。”
只一瞬,自己的身前便被填满。
女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腰,脸颊闷在自己的怀中,无意识地微微蹭着。
他僵直着身子,已不能分辨时间的快慢,是须臾,还是桑田?
只听到女子发出一声长长地喟叹,笑声很是柔婉,她道:
“真好。”
“这样真好。”
“你不要多想,都怪岳百银,他问得那是什么狗屁问题!”
“呸呸呸,你会好好的,我会让你好好的。”
“你可要一直陪着我。”
……
他觉得他太怪异了,太过怪异了。
都不像他了。
他的心从未如此轻盈过,也从未如此惶恐过。
明明刚刚痛得都想将她囚在身边,而此刻看着胸前如小兽一般乱拱,又满面惬意的她,双手如何也放不下了。
竟生了畏惧之感
生怕是个触之既碎的幻觉。
生怕下一瞬又要感受那快要破裂的肝肠之痛。
他就这么看着她,感受着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啊!”有人声在一旁响起。
他侧目看着那些捂嘴轻呼的奴仆,眸中闪过阴冷杀意。
真是碍眼。
怀中的女子身形一僵,后稍稍露出了一点侧脸,已然红透,她小声道:“快跑,小黑快带我走!”
带我走。
他忘了如何呼吸,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拥着她跃到了空中。
女子笑得欢快,抱住了他的脖子,眼睛亮得他的心都是紧的:“你带我去个没人的地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