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没等江訫月开口,五条悟已经将便签上的内容念了出来,他的声音慢慢吞吞,接近于某种程度的刻意:“东大一年级,佐藤鹤。”
“……”
这也太公开处刑了吧。
关键是江訫月怕五条悟说什么,身为咒灵勾搭人类之类的话。
想想,都要炸了。
她义正词严地就要开口:“五条老师,这只是……”
可是话还没说完,却被他轻飘飘地打断了,他挑着眉看着她:“图书馆搭讪?美子很受欢迎嘛。”
江訫月表情一僵。
——绝对是在阴阳我。
眼看着五条悟还在点评,她伸手就要去抢那张便签,他却突然直起身子,手臂往上一抬,那张纸条瞬间被举到了她根本够不着的高度,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灯光透过纸背映出的字迹轮廓。
她下意识踮起脚,可五条悟本就比她高出太多,让那张便签彻底成了遥不可及的目标。
江訫月突然意识到自己像个追着逗猫棒跳来跳去的蠢猫。
一米九啊,那可是一米九。
她踮起脚尖时,头顶才勉强够到他的下巴。这个认知让她更加恼火,五条悟甚至不需要刻意抬手,只要随便站直身子,就能让任何东西变成她永远够不到的奢望。
她不是咒灵吗?怎么不会飞?
江訫月不服输地跳了一下,手指堪堪擦过他的袖口,却依然连纸条的边角都碰不到。五条悟见状笑得更欢了,又故意把纸条又往上举了举:“还是差一点点哦。”
果然是在逗猫!
那根逗猫棒顶端缀着的羽毛轻盈地打着转。猫咪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细线,它全神贯注地盯着那根晃动的羽毛。
可是每一次扑跳都差一点点,爪子擦过羽毛边缘时带起的气流反而让目标飘得更远。猫咪的耳朵时而警觉地竖起,时而懊恼地贴平,尾巴焦躁地左右甩动。它开始发出不满的呼噜声,却依然控制不住地追逐着那个永远抓不到的羽毛。
逗弄者始终从容不迫,而被逗弄者早已气喘吁吁。羽毛又一次擦过鼻头时,猫咪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了取乐的对象。它突然停下动作,蹲坐下来,假装对那根仍在眼前晃动的羽毛失去了兴趣。
“不要了,给你了。”她直接放弃,退后两步。
就在她后退的瞬间,五条悟的手一松。那张便签纸在空中打了个转,轻飘飘地落回她下意识摊开的掌心里。
他笑着说:“字写得不错。比悠仁的作业工整多了。”
“悠仁知道他成对照组了吗?”江訫月忍不住吐槽,顺手就把便签揉成一团塞进口袋。
可是五条悟却忽然凑近:“所以,美子喜欢这种类型?”
“哪种类型?”她下意识往后仰了仰,有些莫名其妙。
“优等生?乖巧型?还是说,”他的声音突然压低,“喜欢被年下叫姐姐的感觉?”
那个东大一年级的男生确实算是个年下。
可是这一声“姐姐”从五条悟口里说出来,让她整个人都愣了愣。
怎么说呢有点犯规啊,
他的咬字很特别,舌尖轻轻抵着齿关,把姐姐念得又轻又软,尾音像一片雪落在唇间,转瞬便融化了。声线带着几分朦胧,在耳畔晕开一片温热。
明明该是年下撒娇的称谓,从这个一米九的男人口中用低哑的气声念出来那感觉实在难以形容啊。
江訫月其实有点暗爽,她清了清嗓子,拿腔作调,故意端起姐姐的架子:“我喜欢什么类型有那么重要吗?五条老师好八卦呀。”
五条悟却理所当然地笑了:“当然啊,毕竟咒灵和人类谈恋爱的话,可是会很麻烦的哦。”
江訫月:“……”
霎时间,心底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倒不是因为什么少女怀春的心思,毕竟她又不是在玩什么乙女游戏。
但说实话,乙女游戏要轻松得多。
毕竟选项会乖乖躺在对话框里等着被点击,男主角们的反应永远在预料之中。好感度数值明明白白地显示在界面上,就连最糟糕的BE结局,也不过是读档重来就能改写的故事线。
这种被划为异类的感觉,像是有人往她胃里塞了一百个柠檬,酸死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那里隐约可见淡蓝色的血管。明明不久前还是普通人类,会为期末考试发愁,会和朋友讨论新上映的电影。现在却要接受自己变成了非人的事实,连血液都变成了诡异的蓝色。
蓝色的血很酷,超能力也很酷。
但当很酷的代价是被整个世界排除在外时,这份“酷”就变成了最残忍的玩笑。
五条悟随口的调侃像把钝刀,慢条斯理地剖开她精心伪装的平静,咒灵和人类谈恋爱会很麻烦?是啊,就像人类不会和桌上的晚餐谈恋爱一样理所当然。
江訫月其实很喜欢看人外题材的小说。电子书架上整齐排列着《与吸血鬼同居手册》《人鱼之恋》《恶魔契约指南》,她会在深夜窝在被子里,为那些跨越种族的爱情故事心跳加速。
因为在那样的故事里,她可以安全地享受作为人类的特权,居高临下地欣赏那些被驯化的异类。而现在,她成了别人故事里的“人外”,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人类”来圆满这个爱情故事。
虽然她大条的多,可以说姐又不在乎。
因为当咒灵确实有不少好处,不会因为一场流感就卧床不起,大概也不会长出烦人的皱纹和白发。这些她都清楚得很,甚至还能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给旁人听。
可是……
当看到女学生们凑在一起试用新眼影,才想起自己连体温都没有的时候;当五条悟开玩笑说“咒灵和人类谈恋爱会很麻烦”
但是,唉,算了。
五条悟看着她突然黯淡下来的眼神,嘴角的笑意微不可察地隐去了几分。透过六眼,他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咒力在她血管中流动的轨迹,美丽却孤独,像是被冰封的火焰。
他应该像往常一样说些更过分的话,看她气得跳脚的样子才对。但此刻,他突然不想说了。
“五条老师,你真想多了,就是觉得把别人的联系方式随便丢桌上不太礼貌。”江訫月收回了思绪,对着他轻轻地笑了:“加上,你也知道,日本街头找个垃圾桶比找咒灵还难嘿嘿。”
她说得轻巧,其实真的只是出于这样简单的考量。多纯粹的好意啊,乱扔的确不太好。
这个回答让五条悟沉默了片刻,但是随即就大笑起来,他看着她,声音混着含含糊的笑意:“我们美子真是体贴啊。”
但是下一个瞬间,他很快收敛了笑容。忽然伸手,手指轻轻拂过她耳边的碎发。这个动作太过行云流水,以至于江訫月甚至没来得及躲闪。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等她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退回了一个安全距离。
“头发上沾了这个。”他解释道,就看见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展示着一根几乎透明的白色絮状物。而灯光穿过他指缝,将那缕棉絮照得纤毫毕现。
江訫月几乎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她看着轻飘飘的棉絮,又从棉絮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边缘光滑得像被打磨过的贝壳,泛着健康的浅粉色光泽,甲床修长,与骨节分明的手指形成完美的比例。
食指微微弓起,拇指轻轻抵住指腹,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那些血管并不突兀,反而像是精心勾勒的水墨线条,在冷白的皮肤上描摹出优雅的纹路,带着一种克制的力量感。
五条悟突然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那个咒灵员工叫什么名字?”
“叫莱博芮。”
他点点头,又挑高了一侧的眉梢:“美子很擅长这种事呢。”
“什么事?”江訫月不解地看着他。
“收集呀。收集奇怪的咒灵,奇怪的能力,还有奇怪的情书。”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
额。
江訫月额角挑了挑:“五条老师今天话很多。”
“因为很有趣啊。”他突然伸了个懒腰,制服布料随着动作绷紧,勾勒出精瘦的腰线,“看到美子被搭讪的样子。”
他站起身,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江訫月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这个细微的退缩似乎取悦了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下次出任务小心点。”五条悟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正经。
她有些意外,眨了眨眼,也难得的反向打趣他:“……这是关心?”
“是嘱咐。”他却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手臂上包扎的绷带。指尖隔着纱布传来了清晰的温度,“毕竟我不是总有时间帮你包扎的。”
她又眨了眨眼睛。
五条悟的绷带系得太漂亮了,漂亮得让她产生可以一直被照顾的错觉,这种临时的温柔比永久性的冷漠更让人难以释怀。她感觉这位白发教师好像再对自己说:看啊,我明明可以对你这么好,但选择权永远在我手里。就像阳光偶尔穿透云层照亮某片特定的树叶,不是为了温暖它,只是恰好路过。
她轻轻按了按包扎处,指腹下的伤口已经不再作痛。她突然意识到,这具身体正在以可怕的速度适应着各种伤痛。没有结痂时的瘙痒,没有拆线时的忐忑,只有皮肤下咒力流动时细微的异样。
也许真的是年纪太轻,经历太少。
明白一些事情的时候,总在某个猝不及防的瞬间。
果然啊,受伤了,也变得更加矫情了。
伤口不会致命,却比流血更让人难堪,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受伤本身,而是意识到自己竟然还在期待有人会为你的伤皱眉。
就在这微妙的气氛中,医务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家入硝子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带着她特有的倦怠感:“你们在做什么?”
她斜倚在门框上,白大褂随意地搭在肩头,指尖还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睛微微抬起,眼下淡淡的青影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明显。
五条悟若无其事地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又挂起笑容:“哟,硝子,正好。帮我看看这个包扎技术怎么样?”
家入硝子的目光在江訫月手臂上整齐的绷带停留片刻,又扫过柜子上摊开的普通医疗用品,最后定格在五条悟身上时,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用人类的方式处理咒灵的伤口?”她轻笑,“真有你的风格。”
五条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转头看向江訫月时,语气突然轻快起来:“美子,你先回去吧。”说着,他又笑着补充道,“记得伤口别碰水,虽然咒灵大概也不会感染就是了。”
第42章
夜色已深,皎洁的月光流淌着,在柏油路面上投下模糊的光晕。远处的路灯并不是很亮,在这清冷的月色中显得格外遥远
,仿佛隔着一层薄雾。
江訫月回去没多久,就收到了伊地知的短信:【美子小姐,如果有空的话,麻烦72小时内提交一下报告。:)】
她盯着手机屏幕,沉默了好半天,伊地知那个礼貌的句末笑脸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其实写报告是咒术师的常规流程,总结咒灵特性、战斗数据、应对策略,方便「窗」更新档案,也可以为下次任务提供参考。(五条悟除外,报告基本都是伊地知替他写的)
但问题是,她现在是咒灵啊!咒灵也要写报告吗?
她现在是明白了,她这种在同行里都属于没苦硬吃的。
别的咒灵在谋划毁灭人类,她在给「窗」写《关于二级咒灵祓除过程中帐的展开时机分析报告》;别人家咒灵吞吃负面情绪增长力量,她靠薅咒术界的任务津贴苟活。
江訫月非常不甘心,决定挣扎一下,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伊地知先生,我都一级伤残了,还要写吗?】
消息刚发出去,伊地知的回复就弹了出来:【美子小姐,奖金等报告交上去才会批下来。】
她盯着这行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见对方那张写满“公事公办”的社畜脸。
“……”
这招太狠了。
江訫月痛苦地瘫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绷带还缠在手臂上,但那股打工人的疲惫已经渗进了咒灵核里。
她开始认真思考一个哲学问题:自己当初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答应给五条悟当助教?
现在想想,这根本就是个陷阱。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灵光一闪,等等,她之前是不是抽到过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想到这里,江訫月手忙脚乱地调出系统界面,在道具栏里一阵滑动。
找到了!
【R级道具:自动写报告钢笔】
【效果:能自动完成文书工作,但会加入大量网络流行语】
【著名案例:某份任务报告中出现绝绝子、yyds等字样】
虽然当初觉得是个辣鸡,但是现在可能也有点用,江訫月盯着道具说明,内心陷入天人交战,加入网络流行语,应该问题不大吧?
也没人规定报告不可以这么写吧?
她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两个画面:
一边是伊地知看到报告后瞳孔地震的样子,另一边是自己能准时拿到奖金还能补个美容觉。
想着,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使用”按钮,一支通体银蓝色的钢笔“啪”地出现在她手心。乍一看平平无奇,和普通钢笔没什么两样。
就这?
江訫月狐疑地转了转笔杆,将信将疑地把它悬在空白的报告纸上。
没想到笔尖刚触到纸面,钢笔就像被附了灵似的,直接自己动了起来,完全不需要她控制。
她吓得差点松手:“卧槽,这么智能?!”
果然不到两分钟,钢笔“咔嗒”一声自动停笔,一份完整的报告已然完成。她迫不及待地拿起来检查,结果刚看到第一行,笑容就消失了。
“图书馆咒灵简直绝绝子,但是由于我出马,直接拿捏!”
她强忍着不适继续往下阅读,果然整篇报告充斥着网络流行语。看完之后,她都蚌埠住了。
读起来就像是用小灵通按键机在玩《原神》,硬件跟不上软件,时代错位得令人窒息。
她叹了口气,已经开始想象伊地知看到这份报告时,眉头紧锁、血压飙升的样子了。
而钢笔似乎感应到她的不满,笔身上浮现出一个小弹窗:“亲,不满意可以给五星好评哦~”
江訫月面无表情地关闭了弹窗。
而就在这个时候,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五条悟回来了。
那双逆天的长腿还没跨过门槛,带着笑意的嗓音就先一步溜了进来,尾音像往常一样轻快地扬起:“美子啊,你偷偷摸摸的在干嘛?”
江訫月转过身去,看着他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那唇角的弧度,一如既往。
嘴角微微翘起,左侧比右侧略高一些,形成那种标志性的、气死人的不对称弧度,仿佛在说“看什么呢,我知道自己好看得要命。”
唇色是健康的淡粉,在冷白肤色衬托下格外醒目,唇珠微微凸起,给这张俊美的脸添了分孩子气的柔软。
这种笑容她太熟悉了,接下来不是要逗她,就是要损她。
她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桌上那份摊开的报告,要是被这家伙看见……江訫月顿时头皮发麻。
大脑还在组织语言,手指已经自作主张地行动起来。只见她手速爆发,瞬间把报告胡乱塞进文件夹,动作快得差点把文件夹的扣子崩飞。
可是这个动作太过突兀,连她自己都愣住了,这不就等于在脸上写着“我有问题”吗?
果然,五条悟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文件夹就像被无形的手托着,稳稳飞入他掌心。
——这是作弊!!!
他悠闲地敲了敲文件夹封面,笑着瞧她:“写什么好东西呢?这么积极?让我也看看嘛~”
沉默,周围一片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接着沉默。
“真让人感动啊。”说着话,他已经慢条斯理地翻动着文件,“明明都受伤了,还这么认真地写报告?我们美子原来是个好孩子啊。”
江訫月的沉默让整个东京都震耳欲聋。
果然,随着他一页页翻看报告,她眼睁睁看着五条悟的表情像走马灯般变幻。他挂在嘴角的弧度渐渐凝固,变成惊讶,最后定格在某个她从未见过的、难以解读的神情上。
大概介于震惊和好笑之间。
他的眉梢先是微微扬起,随后越挑越高,几乎要没入银白的发际线。薄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却又在下一秒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像是在极力憋笑,又像是被雷得外焦里嫩。
终于,五条悟清了清嗓子,开始对着报告逐字朗读:“家人们谁懂啊!今天在图书馆遇到个离谱任务,有的人外表是个可可爱爱的红裙小萝莉,其实背地里是个咒灵。”
江訫月感觉自己的脚趾正在疯狂施工,不出一分钟就能在榻榻米上抠出一座等比还原的咒术高专。
我是谁?是那个写了弱智报告还被当场处刑的蠢货吗?
我在哪?是在五条悟的笑声中逐渐社会性死亡的案发现场吗?
紧接着就听见他接着用播报新闻般的腔调抑扬顿挫地念道:“咒灵的攻击方式泰裤辣,最后那个大招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不过她被我的领域展开直接整不会了。”
“建议下次直接上压力,让咒灵知道什么叫社会的毒打”
……
“以上,栓Q各位领导审阅,比心。”
她真的笑不出来了。
请问,她是天生不爱笑吗?
“美子啊,文风很独特嘛。”五条悟合上文件夹,笑得停不下来,肩膀可疑的抖动着,“哈哈哈哈短视频刷多了吧。”
他这笑得前仰后合的,就好像哪个烂橘子当着他的面遭天谴暴毙了。
霓虹人笑点真低,有这么好笑吗?
五条悟终于缓过气来。他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嘴角又控制不住地上扬:“这份报告该不会真是写给伊地知看的吧?我建议你提前给他准备点降压药?”
江訫月木着一张脸,眼神死地盯着他。此刻她终于悟了。这世上哪有什么社交法则,不过是看谁的脸皮更厚罢了。
你看那些在公开场合翻车还能面不改色的人,哪个不是把“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句话刻烟吸肺?
于是她轻咳一声,突然非常严肃且正经地道:“五条老师,这叫沉浸式任务报告写法。现在年轻咒术师都这么写,网络用语模拟咒灵的精神污染,用夸张修辞还原战斗的荒诞感,可流行了。”
她顿了顿,还不忘倒打一耙:“倒是老师您,怎么能把这么严肃的学术报告当段子看?”
听她这么鬼扯,五条悟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但是片刻后——
“唉,美子这是在嫌弃我年纪大,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了吗?”他故作落寞地叹了一大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来
啊?
这波操作直接给她整不会了,本来想倒打一耙。
可是她是真受不了这个一米九大猫委屈(装的)的样子。
他
微微蹙起眉头,眉尾可怜兮兮地下垂着,在眉心挤出几道细小的褶皱。唇角向下撇出一个委屈的弧度,却又在嘴角处微妙地上翘。
弄得她都要低头谢罪了。
“……说了你又不爱听,明明是你先笑话我的。”她有气无力地说着,抬起眼皮,用“活着好累”的眼神瞥了五条悟一眼,“而且我也没说你老。”
五条悟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忽然收敛了玩闹的神色,轻轻将报告拍在她手心,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却多了几分难得的认真:“好了,不逗你了。这份报告交给伊地知就行,下次别这么胡闹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现在,带我去见见你家那位知识恐惧症小朋友。”
她抬眼看他。
果然啊。这个人终究不会忽略任何潜在的危险因素。以五条悟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莱博芮这个特殊案例。
江訫月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这些咒灵员工的日常状态。当它们被收容在系统“员工列表”里,就像某种卡牌游戏中未被召唤的角色卡牌。
她总会忍不住想象:它们被收容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像被暂停的动画角色一样,凝固在某个瞬间?又或者干脆化作了纯粹的数据流,在系统的某个角落里静静流淌?
记得之前展开领域,当她召唤出曾经收服过的咒灵员工时候,它们根本完全不记得被收容期间的事(虽然它们没法交流),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录像带,再次播放时直接从上次中断的地方继续,没有记忆,没有感知,仿佛那段被收容的时间从未存在过。
但莱博芮是个例外。收服这只“知识恐惧症”咒灵后,系统竟然额外赠送了一个独立空间,一间小小的图书室,她似乎有很多时间可以在那里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感觉好像养个灵宠啊!
当江訫月带着五条悟踏入领域的那一刻,莱博芮立刻像是察觉到危机一样,飞速地蜷缩在书架角落,她的面容重新变回了最初的文字形态(因为她喜欢),那些原本流动的文字在她皮肤表面疯狂重组,最终拼凑出一个巨大的“危”字。
江訫月用力地抿住嘴,不想让自己笑出来。
要是咒灵对五条悟的恐惧也能凝聚成形,怕不是能诞生个新物种,就叫“五条悟恐惧症候群”好了
“哎呀,我有这么可怕吗?”五条悟莫名其妙地歪着头,他故意蹲下身,与躲在书架后的小咒灵平视,然后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像是自言自语,“明明美子说我长得还挺好看的。”
莱博芮的“口”字嘴唇颤抖着,几乎是小声怯怯地道:“因为你……很危险。”
【系统提示:员工莱博芮精神压力值上升至75%,建议及时安抚】
“五条老师,你把她吓坏了。”江訫月立刻到莱博芮身边,试探轻轻抚摸小女孩的头发,那些躁动的文字立刻安静下来,重新排列成柔和的波浪线。
五条悟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有意思,确实是很奇怪的小咒灵。”
他的目光在莱博芮和江訫月之间来回游移,“和你一样,还有之前遇到的那些特级,居然都能像这样正常交流。”
说着他突然伸手轻轻戳了戳莱博芮的脸颊。小女孩惊得往后一跳,脸上的文字瞬间乱码,像被搅乱的拼图般四散开来。
最后竟组成了一个“404NotFound”错误代码,在她脸蛋上闪烁不定。
江訫月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玩,这算什么啊,咒灵版Windows系统崩溃现场!
如果她也能像莱博芮这样用颜文字表达情绪,可能面对五条悟会是一个:
凸(艹皿艹)
五条悟却已经直起身,笑得一脸灿烂:“反应也很可爱嘛,小404.”
她看着惊魂未定的莱博芮:“莱博芮的确和普通咒灵不一样,她更像是……”
“某种和花御一样自然精灵?”他接上她的话,声音却突然认真起来,“由人类对知识的敬畏凝聚而成,与其说是诅咒,倒是不如说是文明的伴生物。”
第43章
“美子啊。”五条悟慢悠悠地踱步在领域内,目光缓缓扫过小小图书室内整齐排列的书架,手指轻轻抚过书脊,像是在感受某种无形的脉络:“就像你的领域,普通的领域展开是用咒力蛮横地覆盖现实,而你的领域更像是把某种既定的规则,温柔地投影到现实世界。”
叽里呱啦的说什么呢?
江訫月不太明白,有些茫然:“五条老师,这些有什么区别吗?”
五条悟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要笑不笑的表情,这个笑容很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是笑,像是某种光线造成的错觉:“区别大了,咒力会被更强的咒力抵消,但规则在特定情况下,连我都不得不遵守。”
他突然伸出了手,手指先是虚虚地停在江訫月脸颊旁,然后缓缓落下,指腹轻触皮肤的温度,沿着下颌线缓慢滑行。这个触碰不带任何暧昧,更像是在确认某种存在的真实性。最后停在耳垂下方,那里有一处几乎察觉不到的脉搏跳动。
【叮!接触面积达标!获得碎片×1!】
江訫月在心底轻叹一声。
又来了。
这个人可真是随心所欲啊。
明明前段时间突然开始保持距离,连最平常的肢体接触都刻意避免。今天却从包扎伤口开始,又恢复了那种令人措手不及的亲昵,现在更是直接上手摸脸。
真是像个猫主子,高兴时凑过来蹭蹭,兴致过了就潇洒离开。
算了,她要是每次都较真才是真的傻。
莱博芮看到这一幕,突然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呼。江訫月转头就看见小女孩双手捂着眼睛,却故意从指缝间偷看。脸上的文字快速变换,最终定格成一个跳动的红色爱心,旁边还跟着“羞羞”的文字。
“小朋友不要乱说话啊。”她瞬间头都大了。
五条悟却笑得一脸灿烂,乐不可支:“不错不错,这孩子有前途!”
“……”
莱博芮怯生生地放下手,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位最强咒术师。
不过就在气氛最轻松的时刻,五条悟突然敛去了所有笑意,问她:“你并不是因人类的恐惧而诞生,对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知识带来的,更多是敬畏和向往。”
五条悟若有若思地点头,他微微长叹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却莫名让人心头一紧:“果然是文明的伴生物啊,美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看向了江訫月。
江訫月也在看他,她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又自顾自地开口了:“美子,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从‘人类对规则本身的恐惧’里诞生的咒灵。”
他的语速放慢,像是在斟酌每个字的分量:“但直到今天看到莱博芮,我才想明白,你和她一样,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诅咒。你知道吧,这个世界上的咒灵,九成九都是由人类的恐惧、憎恨这些负面情绪构成的,但总有那么几个例外,就像花御,就像你们。”
五条悟的手掌已经轻轻落在她的肩头,那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匀称,却意外地没有施加太多力道,只是恰
到好处地圈住她的肩膀,像是要把她固定在原地听他说话。
江訫月感觉肩上的力道微微收紧,白发教师的思维正在飞速运转,将之前的猜测与眼前的证据串联,他突然轻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恍然大悟的愉悦:“原来如此,美子,难怪你身上感受不到半点杀意。甚至你还会产生拯救这种想法,因为你根本不是由单纯的恐惧诞生的咒灵。你是整个现代文明社会规训体系的凝聚体。”
说到这里,他直起身,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换句话说,你是最接近人类本质的存在。”
江訫月在心底暗暗惊叹。五条悟这家伙的思维简直就像在用相对论解释阴阳五行,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理论体系,却硬是被他圆出了一个自洽的逻辑。这种天马行空的联想能力,大概也只有这位最强咒术师才具备。
不过转念一想,在这个咒力即是真理的世界里,或许这才是最合理的解释。
花御是自然意志的体现,无限接近于精灵;
莱博芮是人类文明的伴生体,散发着知识的书卷气;
而她,则是现代社会规训体系的投影,秩序的化身。
突然感觉自己变贵了,可以走下咒灵中的老钱风。
江訫月忽然想起那个古老的犹太传说,虔诚的拉比跪在河畔,用沾满晨露的泥土捏出人形。当他在魔像额头刻下真理的最后一个字母时,这个泥塑的造物睁开了空洞的眼睛。
起初,它非常只是沉默地巡行在犹太区的窄巷间,然后用蛮力挡下袭来的石块与火把。但是随着每个安息日的钟声响起,人们开始将更多期待压在这具泥塑的肩头:不仅要阻挡外敌,还要裁决内部纠纷,甚至惩罚孩童的顽劣。
渐渐地,魔像判决的尺度越来越严苛,直到某个清晨,拉比不得不颤抖着擦去它额头的第一个字母,让真理变成死亡。
江訫月站在领域中央,突然觉得这个故事熟悉得可怕。这个世界对她的认知,就像当年犹太区居民对魔像的期待,正在一点一滴重塑着她的本质。
就像那个最终失控的泥人,她发现自己开始习惯自己的身份,甚至不自觉地维护起咒术界的规则,最可怕的是,这些举动越来越不像是在扮演,而更像是发自本能的反应。
究竟是我在不知不觉间被这个世界同化,变成了它期待的模样?
还是说,我不过是在用精妙的拟态,给自己披上一层保护色?
江訫月忽然分不清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在这个世界运用的每个咒术,遵守的每条规则,说出的每句符合“咒灵”身份的话语,最初或许只是权宜之计,但久而久之,这些表演是否已经渗进了灵魂?
她不想在纠结了,而是清了清嗓子,看向五条悟:“那我到底算不算诅咒啊?”
五条悟却没有看她,而是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张卡片,在指间灵活地翻转:“规则本身没有善恶,就像文字可以写情书也能写恐吓信。”
哦,这不就是混沌中立吗
她想。
卡片被他折成了一只扑棱棱的纸鹤。这个小小的折纸把戏让莱博芮开心地睁大眼睛,文字在她周围雀跃地跳动,变成了“喜欢”。
“不过能修改底层规则的咒灵确实前所未见。”五条悟的声音忽然放轻了,像是在自言自语,“所以我才特别感兴趣啊。”
说着,他已经兴致勃勃地把纸鹤递给了小咒灵,这个毫无防备弯腰的背影,与传说中战无不胜的最强咒术师形象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是啊,规则就像一张白纸,静静地躺在桌面上。它本身没有善恶,没有颜色,也没有形状。有人用它写下温暖的情书,字里行间都是温柔;也有人用它写下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带着刺。
社会中的条条框框就是这样。它们可以像建筑物的钢筋水泥,支撑起整个社会的秩序;但若使用不当,这些同样的规则又会变成束缚人的枷锁,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折纸艺术,一张纸可以变成传递温暖的千纸鹤,也能折成伤人的锋利飞镖。
这种中立性给了规则无限的可能性,却也藏着危险。当人们把规则看得太重,把它当成不可更改的铁律时,规则就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它本该像流水一样灵活,像春风一样温柔,能够因时因地、因人而异地调整。但若被绝对化,就会变得冰冷而僵硬,失去了最初保护人、服务人的本意。
正在思索着,五条悟突然回头看她:“美子啊,认识新朋友这么开心的事,是不是该请我吃个饭庆祝一下?”
江訫月回过神来,差点被这理直气壮的无耻发言噎住:“等等,为什么要请你吃饭庆祝?”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派头:“因为美子有咒灵朋友了呀。”
她抱起双臂,决定正面硬刚:“那为什么不是你请我?”
“因为我想让你请我啊。”他笑着回答。
这记直球打得江訫月措手不及。她瞪大眼睛,这简直堪比——你为什么插队,因为我没素质啊。
江訫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刚才的喜久福还不够吗?”
“那怎么能算?那是顺路带的伴手礼,现在可是正式的社交邀约。”五条悟挑着眉,“而且刚刚可是帮你解开了身世之谜,这点回报都舍不得?”
她看着他这副无赖样,不是很情愿地开口:“行吧,想吃什么?”
他闻言,眼睛一亮,直接就大大咧咧地报店名:“寿司!银座那家米其林三星的。”
“婉拒了哈。”江訫月立刻没有感情地打断他,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五条老师,你行行好,我任务津贴,工伤补助都没下来呢。”
五条悟瞬间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肩膀都垮了下来:“哎呀,美子真的好小气啊。”他转头看向正在玩纸鹤莱博芮,语气突然变得可怜巴巴,“小朋友,你评评理,她连顿饭都不肯请我吃。”
莱博芮抬起头来,文字在脸上变换了一下,变成了金光闪闪地“壕无人性”。
她认真的说:“你有钱,你应该请美子吃。”
江訫月瞬间乐了,她决定封她为“图书馆判官”。
作为咒术界御三家之首,五条家的财富积累如同他们的术式一般深不可测。千年的世家底蕴让他们的资产遍布各个领域,从东京银座的顶级商业地产,到京都的古董街铺;从北海道广袤的私人森林,再到瑞士银行的私人金库。
而作为现任家主的五条悟,他的个人资产反正是难以估量,江訫月想起原先看过的某部韩剧的经典台词:“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开始,就没有一瞬间是穷的。”
只不过他这个人多数时候也不是很有物欲,天天穿着那身黑色制服到处晃悠,吃个甜点就能开心半天,让人常常忘记他背后代表着怎样的泼天富贵。
真是的,越有钱越抠门,还想让自己请吃银座的寿司。
她当下冲莱博芮竖起大拇指:“说得好!”
小女孩脸上的文字立刻变成胜利的烟花特效,还配着“KO”的字样。
五条悟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一唱一和,无奈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好啊好啊,现在连小朋友都学会联手欺负人了,看来我的威严是越来越不行喽。”
第44章
一周后。
五条悟那句要江訫月请客的话果然只是玩笑,但助教的工作却是实打实的。
好在她的伤势已开始好转,伤口的愈合是个缓慢而微妙的过程。咒灵的身体终究与人类不同,没有结痂的过程,没有难看的疤痕。
她能感觉到咒力在肌肤下流淌的细微触感,像是被春日的溪水浸润过每一寸裂痕,温润而绵长。
那力量并不急躁,只是安静地漫溯过伤处,将破碎的脉络一一抚平,如同月光修补着夜的缺口。
手臂的伤已经好了,只余下几缕淡得几乎透明的咒力残痕,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
她伸手轻触,已经不再疼痛。
这么看,当个咒灵其实还是有点好处的。
江訫月被五条悟叫到了办公室,推开门就看见他整个人陷在转椅里,那双大长腿正嚣张地架在实木办公桌上。
黑色制服裤管随着他晃腿的动作滑落,露出线条流畅的脚踝。
腿长了不起啊。
哦,腿
长是挺了不起。
“美子啊。”五条悟见到她进来,习惯性地拖长语调。
每当他拖长语调的时候,江訫月心都突突跳。
总觉得没好事。
果然,下一刻,那双大长腿突然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凑到眼前的白色脑袋。这位教师大人笑着开口,“有个有趣的任务要交给你。”
江訫月:“……”
她警觉地看着他:“多有趣?”
闻言,五条悟笑得更灿烂了,他声音听起来很轻快:“大概就是,可能会死,但死了也会很有趣的程度吧?”
“哈?”
“骗你的啦,没那么吓人。”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忽然伸出手,温热的掌心轻轻落在她发顶,然后揉了揉那顺滑的发丝。
她立刻偏了偏脑袋,远离他的魔爪,脸上的表情古怪中带着些轻微抽搐:“五条老师,可是我的伤刚好啊!”
真的好可恶啊!生产队的驴的都没这么使唤的!
他挑眉:“嗯?”
她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他,一字一顿道:“我真的很为难。不能因为我是咒灵,就24小时压榨我吧?”
说着,她抬手指向窗外高专咒具库的方向,义愤填膺:“咒库里的那些咒具,明明都可以在罐子里睡大觉!”
被她的比喻逗乐了,五条悟像是很无奈地叹息着,转而换了种哄闹脾气的小孩的语气:“这样吧,任务结束带你去北海道散心?刚好我要去那边出差,如何?”
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倒是感觉带着几分难得的诚意。
江訫月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桌面上,那份被随意摊开的文件正中央,“特殊咒灵事件报告”几个加粗黑体字格外显眼。
办公室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时钟的滴答声。
五条悟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文件,随即勾起唇角,忽然倾身向前,手肘撑在桌面上,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札幌的花火大会、小樽的运河、还有超好吃的海鲜丼,真的不感兴趣吗?”
江訫月语气沉重,掷地有声:“那你还是先说说这个咒灵是怎么回事吧。”
他看了她一眼,这才随后整个人向后仰去,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又恢复了慵懒散漫的模样:“一级咒灵‘雨女’,最近出现在了月见坂公园。”
他顿了顿:“特别的是,它只在下雨天出现,而且似乎保留着生前的记忆。”
哦,怪不得找自己了,只要这种特殊的咒灵,他现在一律推给自己。
【系统提示:新任务已载入】
【支线任务:特殊咒灵雨女
任务描述:
月见坂公园的喷泉区域近期频繁出现异常现象,多名目击者报告在雨中看到“穿着校服的少女幽灵”。
任务难度:中等困难】
这狗系统发布任务的时机还真是随心所欲。
江訫月眉头皱了皱。
雨女啊!
让她想起潮湿的雨季,想起阴冷黏腻的空气,想起那些被雨水冲刷却始终无法消散的执念。
这个名字像一滴冰凉的雨水,悄然滑入她的思绪。
传说中,那是一位永远徘徊在雨中的女子,长发浸透雨水,面容模糊不清。她会在潮湿的巷口轻声哭泣,若有人递伞给她,便会发现,伞下的她根本没有脸。
有人说,她是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也有人说,她的眼泪本身就是诅咒,每一滴雨水都承载着未尽的执念。
江訫月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明白,咒灵怎么会和民间传说的妖怪扯上关系?”
五条悟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对着她懒懒地笑:“美子,换个角度想,你说如果根本不是妖怪化成了咒灵,而是人类被诅咒了呢?”
“这个咒灵,可能曾经是个人类?”
“也许吧,如果是活体转化的咒灵,可比普通咒灵危险多了,虽然它目前只是个一级。”
说着,他拿起报告,翻到下一页,江訫月看到了一张学生证复印件。照片上的少女齐耳短发,名字是佐藤希樱。
“前天晚上,有个叫佐藤鹤的大学生报警,说在月见坂公园的喷泉边,见到了去年自杀的妹妹。”
五条悟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经过调查佐藤希樱确实是在那个喷泉旁割腕的。”
“怎么感觉像是灵异事件。”江訫月瞬间有点毛骨悚然。
五条悟笑了,声线里的愉悦清晰而真实:“咒灵、诅咒、术式这些可都是真实存在的,但鬼魂?”
他又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世界上可没有那种东西。所谓的亡灵,不过是人类执念与诅咒的混合体。鬼魂不会作祟,而是诅咒在回应人心。”
她抿了抿嘴唇,心里暗暗不服。她可是个资深灵异爱好者,之前每晚都要刷灵异直播,那些主播们遭遇的诡异现象,也不至于都是假的吧。
反正你不信,自然有人信。
而且这世界都有咒灵,为什么没有灵魂。
负面情绪能凝聚成咒灵,那人死后的执念为什么不能形成怨灵?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区别?
江訫月想了想,忍不住道:“我之前看过关于灵魂重量的文章……”
“21克?”五条悟打断她,“那不过是人类濒死时逸散的重量。真正的灵魂,如果非要这么称呼的话,可不是能用砝码称量的东西。”
“那是什么?”她下意识追问。
他语气忽然轻快起来:“是诅咒的密度啊,美子。你想想看,一个人活着的执念、死后的怨恨、未尽的誓言,这些堆积成山的负面情感,难道会比不上一块牛排的重量?”
江訫月恍然大悟:“所以灵魂实验并不是真正的灵魂喽。”
“终于开窍了?人们只是错把临终的生理现象当成了本质。作为咒灵,你应该最清楚才对,那些扭曲的、膨胀的、永远吃不饱的……才是人类灵魂真实的模样哦。”
江訫月完全被说服了。
所谓的灵魂实验,不过是人类用有限的科学手段在测量无限接近死亡时的生理变化。
而真正的灵魂,确实应该像他说的那样,是执念与诅咒的集合体。
五条悟看待事物的角度太过通透。他跳出了常人思维的桎梏,用咒术师独有的视角,将抽象的灵魂概念具象化为可观测的诅咒密度。
这种思维方式既理性得近乎冷酷,又带着某种超然的哲学意味。
怪不得人家强呢。
人家是五边形战士,
江訫月若有所思,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皱起眉头:“不过,我怎么感觉佐藤鹤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你的直觉没错哦,跟你搭讪的那个男生就叫这个名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声音轻快地上扬,像在哼歌似的。
但逆着光的缘故,那张俊美的面容半隐在阴影里,此刻五条悟脸上的表情却感觉格外朦胧,有点皮笑肉不笑的。
江訫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别扭,只能尬笑两声:“五条老师您记忆力真好啊!连这种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美子,这次任务你带队。”五条悟却突然正色,声音又平又直,直接道,“成员是狗卷、熊猫和禅院真希。目标有两个,确认雨女是否是佐藤惠,然后……”
他停顿了一下,“根据情况决定是否祓除。”
“我带队?”江訫月再三确认,“他们三个会听我的?”
五条悟唇角微扬:“放心吧,这是我特别指定的。对了,带上这个,今天会下雨。”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手指搭在抽屉把手上轻轻一拉,取出一把靛青色的折叠伞。
他伸手递过来时,江訫月下意识去接。两人的手指在伞柄处短暂相触。
伞很轻。她垂眸打量着崭新得没有一丝折痕的伞面,这个能用无下限术式隔绝一切的男人,根本用不上雨伞吧。
她想起之前自己也是蹭过无下限术式避雨的。
*
虽然说会下雨,但是此刻万里晴空,没有一
丝杂质,云早就被蒸发了,连一丝棉絮般的痕迹都没留下,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怜悯的蓝,从头顶一直铺到地平线,压得人喘不过气。
没有积雨云的厚重轮廓,没有雷暴前的闷热压抑,甚至连一丝预示风雨的凉风都没有
真正的暴雨来临前,往往就是这样,天空假装无辜,阳光灿烂。
训练场上,狗卷棘正在调整护腕。熊猫趴在地上晒太阳,禅院真希则反复擦拭着她的长木仓。
“今天我负责带队,任务是雨女咒灵。”江訫月走了过去,言简意赅地道。
训练场上,狗卷棘听到声音抬起头:“海带!”他迅速弹起身,动作利落地比了个大拇指,表示完全服从安排。
熊猫慢悠悠地支起圆滚滚的身子,黑豆般的眼睛眯成两条缝:“呀,是美子小姐带队啊。”它用爪子挠了挠脑袋,语气轻快。
禅院真希将长木仓直接杵进地面。她挑眉打量着江訫月,束起的高马尾轻轻晃动:“既然是悟指定的,没问题。”
说着她耸耸肩,常年紧抿的唇角难得松动“总比跟着那个白痴教师强。”
江訫月望着眼前这三个毫无紧张感的学生,不由得有些恍惚。她想起自己十几岁时,很怕教师的。
可眼前这几个孩子,对待那位号称“最强”的教师,随意得就像在谈论隔壁班总来借橡皮的同学。
嗯,平易近人五条悟!
江訫月点点头:“根据窗的监测,雨女只在公园的喷泉区出现。我们需要先……”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雷声打断,一滴冰凉的雨水突然砸在她的鼻尖上。
她愣了一下,抬头望向天空,方才还澄澈如洗的蓝天,此刻已被翻滚的乌云吞噬。厚重的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豆大的雨点砸在训练场的沙地上,瞬间就形成了雨幕。
熊猫抖了抖耳朵,雨水从它的绒毛间簌簌落下:“天气预报还真准啊!”
禅院真希立刻了撑开长柄黑伞,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细流:“所以?我们直接出发,速战速决。”
……
雨势渐猛,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发出密集的声响,轿车在雨中飞快地穿梭,挡风玻璃上,雨刷器以近乎疯狂的频率来回摆动,伊地知握紧方向盘,他瞥了眼后视镜:“公园已经清场完毕了。”
很快,轿车缓缓停驻在公园门口。雨势渐密,公园此时空无一人,看来真的被清场了,游乐设施在雨中静默着,秋千被风吹得嘎吱嘎吱摇晃。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
黑的帐如同幕布般缓缓垂落,整个公园被彻底隔绝在现世之外,只剩下帐内愈发凝重的咒力在无声涌动。
熊猫甩了甩圆耳朵,水珠四溅:“这种鬼天气,连咒灵都要冻得打哆嗦了吧?”
“鲑鱼。”狗卷棘扫过雨雾弥漫的游乐场,把半张脸埋进立领中,呼出的白气在潮湿的空气里晕开。
喷泉圆形水池中央矗立着一尊少女雕像,她双手捧着一只古典水壶,姿态优雅而虔诚。大理石雕琢的面容圣洁无瑕,仿佛古希腊神话中走出的宁芙仙子,雨水顺着她光洁的手臂滑落,在手腕处汇聚成晶莹的水珠,滴答滴答地坠入池中。
江訫月突然停下脚步,因为水池边缘的积水泛着不自然的波纹,不是被雨滴击打出的涟漪,而是像被无形的手搅动一般,形成一圈圈细密的波纹。水面冒出一串气泡,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水下呼吸。
那些泡泡排成了奇怪的形状,先是聚成一团,然后缓缓散开,雨中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又带着淡淡腥甜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
“这是?”禅院真希蹲下身,手指轻触水面,泡泡立刻规律地散开了。
就在这一刻,喷泉的水流突然静止。雨滴突然在半空停滞,像被无形的线吊住的水晶珠帘。
“后退!”熊猫的毛爪拽住禅院真希的手腕,将她拉离池畔。
不知道你看过美人鱼吗?
小美人鱼从海面探头,望着她心仪的人类少年。
她悄悄浮出水面,让浪花轻吻她瓷白的脸颊。海藻般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纤细的脖颈。
少年站在甲板上,她痴痴地望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幅画面。每一次浪涌都让她靠近些许,又很快被潮水温柔地拉回。
此时,水面浮现出一张美丽的少女的脸。
池水明明只到脚踝的深度,她的身体却像从深不可测的渊底升起般,带着不自然的浮力。她的皮肤太过苍白,像是被水浸泡了太久,湿漉漉的短发贴在脸颊,发梢微微颤动,仿佛仍在水中飘荡。
她的脖颈以下完全隐没在水中,可是水面却异常清澈,清澈到能看见池底的硬币,此刻却看不见她的身体。只有那张脸突兀地浮在浅水中。
那张像是花瓣一样的嘴唇轻轻开合,“你们能帮我找到哥哥吗?”
第45章
熊猫做出了攻击的姿态,但江訫月却轻轻地按住他的手臂:“等等,她好像没有攻击意图。”
熊猫眨了眨眼睛,暂时选择收手。
水面上的少女声音开始变得支离破碎,那声音仿佛从幽深的水里浮起一般,每一个音节都被汹涌的水花撕扯吞噬,最终消融在了无尽的波涛之中:“他在那里等我,可我怎么都走不出这片水。”
他是谁?
来不及问!
异变陡然发生!
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少女的脸庞竟然开始一点点的溶解了,在雨幕中,她的轮廓渐渐模糊消散。
与此同时,喷泉的水竟然变成了一种奇异的色彩,说是红色,又不完全是红色,好像稀释的玫瑰精油,又好像融化的红珊瑚,很美,但是偏偏这种美很不合时宜。
禅院真希的长木仓直指水面,声音变得冷冽:“要来了。”
果然,江訫月看到池水泛起了更加细密的泡泡,紧接着,违反常理的一幕出现了,池水开始逆流而上,水珠挣脱重力束缚,在半空中缓缓汇聚,逐渐交织出一个少女的轮廓。
这场景让她恍惚想起看过的魔法少女动画。记忆里那些闪耀的变身场景,也是这样绚烂的水光交织。
但是此刻出现眼前的却不是代表爱与正义的魔法少女。
只见池水凝聚的轮廓渐渐清晰,一个穿着黑色校服的少女显现出来。她的衣服湿透了,紧贴在单薄的身躯上,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苍白的皮肤下隐约可见青紫色的血管,像是长期浸泡在水中形成的痕迹。
湿漉漉的黑发黏在她脸颊两侧,发丝的水珠要落不落地悬着。当她那双没有瞳孔的惨白眼睛睁开的瞬间,周遭所有的雨滴瞬间静止了。
这场景带着诡谲的美感。
就像神祇欲落未落的泪,祂想为这苦难哭泣,却终究没能落下。
这就是雨女的完全体,她的声音变得嘶哑却又尖锐,这种矛盾的质感有着说不出来的悲凉怨恨:“为什么你们都能自由行走?!为什么我要困在这里!”
最后半句化作凄厉的哭嚎,就看见悬浮在空中的雨滴突然变形了,每一滴水珠都化作银针状的存在,铺天盖地朝众人射来。
狗卷棘反应极快,手指勾住高领往下一扯。他的咒言在空气中震荡开来,形成一道透明的墙:“弹开!”
那些来势汹汹的雨针撞在无形的波纹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而熊猫直接正挡在众人前方,他眼睛倒映着漫天雨针,语气复杂:“不简单啊,她的攻击带着强烈情绪,这不是普通咒灵!”
江訫月知道有一种叫做叫作假想咒灵,那些由都市传说和怪谈中滋生的诅咒。但眼前这个雨女不同,她身上散发出的不是那种模糊的集体恐惧,而是某种更为私密,更为尖锐的怨念。
就像是被某个具体的人,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诅咒而成的存在,那种被背叛的愤怒、被抛弃的绝望、以及永远无法释怀的执念。
而她眼前突然跳出了个弹窗。
【场景
检测完成:月见坂公园喷泉区】
【最佳适配主题:佐藤鬼校(匹配度92%)】
行啊,真不枉费她当时兑换这个场景,竟然还派上了用场。
江訫月立刻点击“领域展开”的按钮。
随之,世界开始像被水浸湿的水彩画般晕染开来,变成了一间教室。
公园的地砖变成了教室的地板。
喷泉化作一个老式饮水机,静静地放在黑板旁边。
而周围的树木渐渐失去实体,变成了教室后方贴满画报的公告栏,此时室外又传来了上课铃声,叮叮咚咚地回荡在已经变得干燥的空气中。
还有漂浮的粉笔灰,那属于书本的油墨香。
这个空间既熟悉得令人心痛,又陌生得让人恍惚,散发着温暖而诡异的梦核感。
而黑板上出现了几行清晰的粉笔字。
【欢迎来到佐藤鬼校,为了各位能安全毕业,请严格遵守以下校规:
规则一:走廊禁止奔跑,否则会被值日生抓住。
规则二:身为听话的学生,上课时必须保持标准坐姿。
规则三:绝对不可以伤害班干部,因为他们是特别的。】
雨女的身形突然僵住了,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缓而粘稠,禅院真希敏锐地抓住这瞬间的破绽,长木仓划出一道银弧,精准地拍掉迎面而来的雨针。
江訫月最近有个新发现,自己的规则怪谈有两种玩法,一种是设下规则陷阱。只要对方违反规则,就会受到精神污染。这种方式比较省力,但需要对方主动犯错。
第二种是强制遵守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但得合理)。只要对方实力不超过自己,就能强行让对方按规则行动。这是上次在莱博芮那里实验出来的,不过这种方式很耗咒力,对方反抗越激烈,消耗就越大。
熊猫见状趁机突进,毛茸茸的拳头带着破空声砸向雨女:“吃我一记熊猫冲拳!”
然而他的动作同样受到规则限制,拳头在距离目标半米处突然减速。
他缓缓转头,湿漉漉的黑眼圈里写满委屈,哀怨地瞥向江訫月:“美子,你这领域连自己人都坑啊。”
江訫月:抱一丝抱一丝。
她一边紧急调整领域规则的生效范围,一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狗系统,明明都穿越到异世界了,怎么打架还跟打网游似的,连队友伤害都没关!
在第二条规则的作用下,雨女的膝盖开始不受控制地弯曲,直到她重重跪倒在地,发出看一声闷响。
她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惨白的手指下意识地深深抠进地板,却始终无法挣脱那股将她按在原地的力量。
那股无形的力量根本无法抗拒,如同上课铃响时必须坐好,放学铃响前不得离校。这些规则刻在骨子里,如同呼吸般理所当然。
她的手臂颤抖着,却连一寸都无法移动,不是力量不足,而是从内心深处涌出的认知:在这里,规则就是绝对的。
终于——
“放开我!”
她嘶哑着开口。
体内的水分突竟然开始一点点的蒸发了,然后在皮肤表面逐渐凝结成细密的冰晶。
狗卷见状,立即拉下衣领:“粉碎!”将袭来的第一波冰晶震成了粉末。
但情况丝毫没有好转,雨女的身体开始发生了更为恐怖的变化,本来就苍白的皮肤渐渐失去了多余的色彩,慢慢地枯萎,慢慢地凋零。
又像是被挤出水分的海绵一样。
干巴巴被扔在了地上。
随着她周身水分的流失,却有越来越多的冰晶在半空中凝结,这次形成速度更快,形状也更加尖锐。
而整个领域空间的温度开始持续下降,水汽冻结成细小的霜花,在窗户上一点点的攀升蔓延。
这到底是雨女还是雪女啊,雨雪双修啊?
江訫月突然向前迈出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泛着金属光泽的班长徽章,然后非常流畅地地别在衣领上。
“根据第三条规则,禁止伤害班干部。现在,我正式宣布我成为这个班级的班长。”
熊猫的黑眼圈似乎扩大了一圈:???
狗卷棘的高领微微抖动,露出半张困惑的脸:“鲑鱼?”
禅院真希直接忍不住吐槽:“哈?还能自封为班长?”
果然,所有的冰晶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束缚着,却只能停滞在半空中,始终无法对准江訫月的方向。
江訫月心里吐槽,当个班长还得花积分兑换徽章。
失误了,应该让狗卷棘直接封她为班长,不过这种复杂的指令,用咒言可能不太行吧。
禅院真希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敏捷地闪至雨女背后,她的长木仓精准地贯穿了雨女的身体:“得手了!”
雨女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而整个领域晃动地越来越厉害了,墙壁像融化的蜡一般扭曲变形。
天花板也剥落出了大块大块的色块,教室的桌椅时而浮现时而消失,在那些雪白的墙皮剥落后,竟渐渐地透出现世的景象。
“她在用诅咒硬抗你的领域!”熊猫大喊着。
江訫月没办法,只能把自己仅剩下的咒力值全部都消耗了,用来加固领域,她能感觉到像握不住的流沙,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雨女的身形果然像是被暂停了一样僵住了,这短暂的迟疑就已经足够,熊猫怒吼着冲上前去,一记重拳砸在雨女的腹部。
与此同时,狗卷棘的咒言化作一条半透明的绳索,瞬间捆绑住雨女的四肢,而禅院真希的动作也十分干净利落,长木仓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刺向了她的咒灵核心位置。
说来也奇怪,眼前的景象竟然突然变了,如同老旧的电影胶片般缓缓展开。
原来,这是从记忆深处孕育而生的咒灵!
教室内,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少女正低头翻动课本,显得格外专注。突然,几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女生冷笑着围了上来,为首的猛地夺过她手中的课本,直接扔进盛满污水的水桶里。水花溅在少女的脸上,她僵在原地,眼睛微微睁大。
画面跳转到昏暗的走廊。少女抱着湿透的作业本拼命奔跑,就在转角处,一只脚突然从阴影里伸出,她重重摔倒在地,作业本的纸张散落一地,被路过的脚步无情践踏。少女跪坐在走廊中央,雨水从窗外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却没有人停下脚步。
……
众人攻击同时落在了雨女身上,三股力量交汇处迸发出绚丽的光芒,很好看,又像是游戏里结算的画面。
雨女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她终于停止了挣扎。
在完全消散前,她微微转头,目光穿过崩塌的领域,望向公园里那株樱花树。
此刻早已过了樱花纷飞的季节。那棵树静静伫立在阳光下,枝叶葱郁,满树浓翠。
没有粉白的花瓣,只有层层叠叠的绿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无人倾听的故事。
雨后的阳光格外清透,金色的光线穿过云隙,在湿漉漉的草坪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座喷泉重新恢复了活力,水柱重新跃起,微风拂过,水面泛起了细密的波纹,将倒映的蓝天揉碎成千万片粼粼的光。
“结束了。”禅院真希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少女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熊猫环顾四周,忍不住感叹:“这可比普通咒灵难缠多了,祓除她感觉像谋杀。”
而狗卷棘默默点头,拉上了衣领,没有说话。
*
回程的路上,四人都异常沉默,连伊地知也沉默地开车,没好意思提报告的事情。
江訫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眼前不断闪回那些画面,短发少女被推搡的背影,湿透的作业本,伸出的那只脚。
没有人喊累,也没有人
讨论刚才的战斗。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沉重,仿佛一旦开口,那些在领域中看到的记忆就会变成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高专的门口,五条悟正随意地坐在高处栏杆上等着他们。下午的阳光将他的白发镀上一层淡金色,他叼着一根pocky,随着咀嚼的动作轻轻晃动,一米九多的身高让坐在栏杆上的长腿几乎要碰到地面。
看到四人走近,他直接轻巧地跳下来,一如既往地笑着说:“欢迎回来,怎么样?任务顺利吗?”
熊猫举起爪子,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灵受到严重创伤,需要十个蜂蜜蛋糕才能恢复。”
“金枪鱼。”狗卷点头,表情难得严肃。
五条悟的目光却越过众人,却落在江訫月身上:“美子脸色很差呢。”
“我没事。”她勉强挤出一个笑,然后把伞还给了五条悟,那把伞被折叠得一丝不苟,伞面每一道褶皱都整齐划一,伞骨紧密贴合,收束得如同从未打开过一般。
五条悟接过伞,他没有立即说话,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五条老师,雨女并不是人类受了诅咒,她更像是靠着一段记忆形成的咒灵。”她想了想道。
他却丝毫没有意外,然后只是微微点头,片刻又难得温和的笑了:“好啦,大家先回去休息吧~”
其实,江訫月还是觉得不对,因为她一直没有收到完成任务的提示,脑子里突然冒出了雨女望向樱花树的眼神。
唉,估计还要走上一遭。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脑子有病,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后独自返回了公园。月光下的樱花树静静伫立,枝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雨后松软的泥土散发着青草与湿润土壤的气息,她蹲下身,手指触到了冰凉的泥土。
说实话。这场景简直就像那些老套的悬疑电影,主角总能在树下挖出改变一切的关键物品。
但她心里说不要,手却诚实地开始拨开樱花树根旁松软的泥土。
……
直到扒开最后一层泥土,一个被防水袋严密包裹的方形物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防水袋的封口处还用胶带反复缠绕,像是要永远封存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江訫月小心翼翼地撕开胶带,打开防水袋,果然里面是一本日记,封面上写着“佐藤希樱”四个字,
她轻轻翻开扉页,日记内容顿时映入眼帘,笔迹清秀却已模糊。
她勉强辨认。
“2月14日,雨。哥哥又打工到深夜。桌上留的便当都凉了,但我还是全部吃完了。其实我想告诉他,不用那么拼命赚钱供我上学,我也可以打工的。”
“2月16日,雨。她们今天又把我的课本扔进了水桶。体育课换衣服时,有人往我的柜子里倒了墨水。可是不能告诉哥哥,他已经够辛苦了。”
越往后,字迹越发潦草颤抖:
“4月2日,暴雨。医生说我的抑郁症需要持续服药。不敢告诉哥哥,他一定会自责的。可是药费好贵,我的存款只够买两周的量。”墨迹在这里晕开成一片,似乎被泪水打湿了。
而最后一页的日期是去年5月15日,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我是不是不该活着?不想再给哥哥添麻烦了。”
第46章
江訫月将日记本递给五条悟,灯光在纸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尽管曾经它埋藏于湿润潮湿的土壤下,不见天日。
“有新发现?”他接过了日记本,他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江訫月犹豫了一下,斟酌着用词:“五条老师,如果是你,会怎么处理这样的咒灵?”
五条悟翻开日记本的动作顿了顿,他像是听见了有趣的话,不禁轻笑一声,将日记本轻轻放在桌上:“这种小事啊,直接问她想干嘛不就行了?人都已经死了,能满足的愿望就满足一下咯。”
江訫月一愣。
他挑了挑眉:“怎么?很意外?虽然我确实很忙啦,但这种程度的小麻烦,顺手解决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说完,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力道倒是不轻不重。
江訫月没有作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掌传来的温度,沉甸甸的,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安心。这感觉太过奇妙,让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就像一只漂泊已久的鸟儿终于找到了归巢的方向。只要他站在那里,她就能不由自主地放松紧绷的神经,仿佛所有的重担都可以暂时卸下。
“总之你们做得很好哦。”他收回了手,垂眸看向那本日记,“美子,这日记明天给佐藤吧。”
“就我去?”她抬眼看他,语气里带着点怀疑。
“不然呢。”五条悟俯身去看她,两个人离得很近,距离近得能看清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以及那双好看的,干净的眼眸。
“你跟着去怎么了?”她忍不住。
她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她能感觉到他正盯着自己,那种被大型猫科动物锁定的微妙压迫感。
他闻言,挑了一下眉毛:“如果我也跟着去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在吃醋?”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手指在她发梢上轻轻绕了一下,才收回去。
他这话说得坦荡又怪里怪气,江訫月一下子被噎住了。
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做些暧昧不清的动作,却又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单纯的恶趣味吗?
行吧。
她干笑两声:“呵呵,五条老师,您真幽默。”
修长的手指随意摆了摆,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转移了话题:“好了好了,说点正经的。”
“什么?”
“之前不是约好了要去北海道,所以该准备行李了。”
江訫月感觉话题转移的实在太快了:“五条老师,我们不是在讨论任务吗?”
他理所当然地道:“任务和度假又不冲突。还是说美子,在担心和我单独旅行?”话到尾音,意味深长地拖长了。
江訫月:“……”
她清了清嗓子:“只要别让我请客就行,事先声明,你报销。”
听到这话,他打了个响指,畅快地笑着:“行啊,带你去吃正宗的毛蟹怎么样?这个季节的蟹黄会像流心芝士一样哦。”
就是这样,风轻云淡。
可是,她心里却很沉很沉的,被那本日记压着。
她沉默片刻,突然抬头直视五条悟:“五条老师,你总是这把一切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吗?”
五条悟的笑容微微一顿,转而平淡地开口:“美子啊,你知道吗,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全国有15处咒灵波动达到二级以上。每天有超过50名咒术师在执行任务,其中至少会有4人再也回不来。”
他的声音莫名地多了几分江訫月从未听过的重量:“佐藤希樱的悲剧不是个例,而是这个扭曲世界的常态。我的工作不是为某一个逝者哀悼,而是确保这样的悲剧少发生一些。”
江訫月望着五条悟那副漫不经心的冷漠表情,胸口泛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觉。
他说这话时的声音不大,也没带多少情绪起伏。但此刻给人的感觉,明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也是是他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就像那些在他记忆里渐渐褪色的旧影,终有一日也会被时光冲刷得模糊不清。
他眼里装着的是整个咒术界的未来,而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罢了。
这种微妙的情绪在心头盘旋,既不是不甘也不是悲伤,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清醒。
就像明知月光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却还是忍不住在夜深人静时抬头仰望。
恨明月不独照我,可是明月怎么可能独照我。
她被自己这个想法都吓了一跳,是何时起,这般依赖他。
而这个时候,五条悟又轻快地笑了,仿佛刚才的冷漠已经转换
慵懒的笑意:“所以啊,该吃毛蟹的时候就要好好享受。毕竟能笑着活下去,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没等江訫月反应过来,那只大手已经揉乱了她的头发,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我怎么养了一只共情能力这么强的咒灵。”
“不要用养啊!”江訫月目瞪口呆,“我现在也是正经在打工的咒灵好吗?”
五条悟故作惊讶地挑眉:“嗯?会顶嘴了?看来是时候扣工资了。”
“过分了!”她大声控诉,“压榨社畜会被挂路灯的!”
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肩膀轻颤着,笑声在房间里回荡。但笑着笑着,他渐渐收敛了表情,嘴角抿成了直线。
他伸手轻轻按住她的发顶,声音忽然变得很轻:“美子,诅咒往往源于无法消解的恨意。你先把佐藤兄妹的事好好善后吧。”
说着,他忽然又扬起嘴角,语气重新变得轻快:“然后我们再来好好规划一下北海道的温泉之旅?”
等等,怎么又变成泡温泉了?
*
江訫月按照地址找到了佐藤鹤的公寓,她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当门打开的瞬间,佐藤鹤的表情从疲惫转为震惊,最后定格在一种难以置信的恍惚中。
“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门框,“图书馆的那个女孩。”
江訫月没有回答,只是将怀中那本日记本递了过去:“我们发现了你妹妹的日记。”
话未说完,佐藤鹤突然踉跄了一下。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他的手指死死攥着日记本的边缘。
“希樱的日记”他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江訫月怔在原地,看着他通红的眼眶里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水。男孩此刻蜷缩在门边,肩膀颤抖着,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他的眼泪砸在日记本的封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痕,像是岁月里无法愈合的伤口,终于在此刻溃烂成河。
“她从来没告诉过我。”
楼道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传来的鸟鸣和楼下住户的电视声。阳光在地板上移动了一寸,照亮了佐藤鹤手背上凸起的青筋。
江訫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安静地陪他蹲在门口。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见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公寓,茶几上摆着一个木质相框,照片里的短发少女站在樱花树下,笑容腼腆而温柔。
“那天在图书馆,你看书的样子很像希樱,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当他抬起头时,江訫月看见他嘴角勉强扯出的弧度,那是个比哭泣更令人心碎的笑容,像是用尽最后力气拼凑出的礼貌:“谢谢你把它带回来。”
……
从佐藤鹤那里离开的时候,江訫月还没有收到任务完成的提示。
真是见了鬼了。
第二天,江訫月收到了伊地知的电话:“医院那边出事了。之前霸凌过佐藤希樱的三个女生,昨晚全部因不明原因住院了。”
他继续道:“症状都很诡异,高烧不退,全身出现类似抓痕的淤青,最奇怪的是她们都在昏迷中反复喊着同一个词——对不起。”
等江訫月赶到医院时,走廊里已经站满了人。熊猫和狗卷他们正围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向内张望。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压抑感,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她看到三个女生分别躺在病床上,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佐藤鹤竟然也站在病房门口。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目光死死盯着里面的病床:“就是她们!山本美咲、小林优、藤原丽子,妹妹日记里写的就是这三个名字。”
江訫月轻轻推开病房门,心电监护仪发出的声音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三张病床整齐排列着,走近最靠窗的病床,床头的名牌写着“山本美咲”。
这个染着棕发的女生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不停地颤抖,像是在噩梦中沉沉浮浮。
禅院真希快步走向另外两张病床,手指轻轻翻动小林优的眼皮检查瞳孔,冷静地分析道:“典型的诅咒症状,她们被困在噩梦里了。”
话音未落,山本美咲的病床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她整个人像触电般抽搐,指甲在床单上抓出凌乱的痕迹。
佐藤鹤猛地冲向病床,却被熊猫拦住:“冷静点!”
熊猫声音里带着警告,毛茸茸的手臂像铁钳般纹丝不动。佐藤鹤的胸口剧烈起伏,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病床上痛苦挣扎的身影。
就在这一瞬间,病房的灯光开始明灭不定地闪烁。明明没有开启的水龙头,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在密闭的病房里回荡。江訫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咒力正在凝聚,是雨女!可是气息却比从前微弱了许多。
水珠从天花板淅淅沥沥地坠落,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那些组成她身体的水滴不断坠落又升起,像一场永无止境的细雨。
她的身影透明得几乎要融入空气,仿佛下一秒就会随着最后一滴水珠的坠落而彻底消散。
雨女静静地飘在病房中央,透明的水珠不断从她身上滴落,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哥哥不要”
江訫月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转向佐藤鹤,“你是不是要对她们三个做什么?”
佐藤鹤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颤抖的手指缓缓探入口袋,掏出一把水果刀,他的声音更嘶哑了:“打算今晚亲手了结她们。法律给不了希樱公道,那就由我来”
禅院真希一个箭步上前,利落地夺下小刀:“愚蠢!你以为这样就能报仇?只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雨女的形体波动了一下,水滴四散又重组。她飘到佐藤鹤面前,虚幻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哥哥不要变成和她们一样的人”
佐藤鹤的双膝重重砸在地板上,泣不成声:“可是她们害了你。”
雨女的身体开始渐渐透明,无数细小的水滴从她身上滑落,在地面汇成一片片小小的水洼。
她说:“我已经不恨了。看到哥哥还活着就够了”
她转向病床,目光轻轻掠过她们,水做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悯:“她们会永远记得自己的罪行。”
雨女的嘴角微微扬起,那笑容像水中倒影般虚幻而朦胧,却在下一秒又消散不见。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疏离感。那笑容里既没有怨恨,也没有宽恕,只有一种超脱生死的平静。
佐藤鹤怔怔地望着这个笑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妹妹。雨女最后看了他一眼,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身影彻底化作无数细小的水珠,然后悄无声息地在空气中蒸发。
雨女彻底消失了。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清晰起来,东京又下雨了。
就在雨女消散的瞬间,三张病床上的女生同时睁开了眼睛。她们眼珠疯狂转动,却找不到焦点,仿佛在凝视某个常人看不见的恐怖景象,但她们的身体却被固定在床上,除了颤抖之外再也做不出其他动作。
而她们的眼神穿过病房的天花板,永远定格在那个雨夜,那个她们亲手制造的噩梦。
禅院真希站在病床旁,指尖轻轻拂过山本美咲剧烈颤抖的眼皮,面无表情:“这不是普通的诅咒,而是她们自己的记忆变成了牢笼。每一个细节,每一分恐惧,都在她们脑海里无限循环。”
熊猫凑近观察,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就像把灵魂关进了最痛苦的瞬间?”
“更糟。”禅院真希摇头,“雨女没有施加新的诅咒,而是放大了她们内心深处的恐惧。这些女孩余生都会活在那个雨夜里,永远重复着最痛苦的记忆。总之,这种由内而外的诅咒解不了。”
狗卷棘站在病床另一侧,拉高了衣领:“鲑鱼子。”简短的话语里透着凝重。
“活该。”禅院真希冷眼看着病床上抽搐的三人,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熊猫耸了耸肩,毛茸茸的脸上难得露出讥讽,他故意用爪子戳了戳小林优僵硬的手臂,后者却连本能反应都做不出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江訫月的目光
从病床移向佐藤鹤。他正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他最后看了眼病床上的三人,转身走向门口:“她们自找的。”
江訫月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她发现自己竟在期待她们更痛苦的挣扎。这种黑暗的情绪让她悚然一惊,随即又归于平静。或许人性本就有这样一面,当正义长期缺席时,连最温和的灵魂也会为复仇的快感战栗。
她忽然想起五条悟说过的话,诅咒往往源于无法消解的恨意。而现在,这份恨意正以最残酷的方式获得平息。
她最后看了眼病床上抽搐的身影,转身时轻轻呼出一口气。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永恒。
【叮,任务已完成,咒力上限提高20%】
而这个时候,五条悟的短信突然弹了出来“美子,什么时候回来呀,快一起研究北海道之旅~”
第47章
北海道。
江訫月坐在甜品店靠窗的位置,阳光正好顺着玻璃窗流淌进来,为她的手指增加几分温暖的色泽。
五条悟不知道开什么会,反正让自己在这里等他。
“您的蜜瓜芭菲,请慢用。”服务员走了过来,将精致的甜品放在她面前,透明的玻璃杯里层层叠叠的奶油、蜜瓜球和碎冰,顶端斜插着一把鹅黄色小纸伞,像是随时会随风转起来。
“谢谢。”
她用小勺子轻轻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甜甜的,喜欢!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也渐渐喜欢上了甜食?明明不久前还信誓旦旦地对五条悟说过,自己只偏爱酸。
柠檬塔的清爽,蜜瓜芭菲的绵密,似乎都在舌尖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印记。她低头望着玻璃杯中渐渐融化的奶油,忽然意识到,原来味蕾也会被驯服。
酸也喜欢,甜也开始喜欢。这种微妙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悄然发生的?江訫月轻轻搅动着杯中的碎冰,思绪飘远。
或许喜欢上甜食这件事本身,就是被他影响的最直接证明。就像阳光不知不觉渗透进云层,他的存在,也这样无声无息地改变了她。
江訫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石板路上游人如织,情侣们挽着手臂,偶尔停下来,举起手机定格瞬间的笑靥,她挖了一大勺芭菲塞进嘴里。玻璃窗映出她的倒影。
在她的世界里,这里本该是平面的二次元,线条勾勒的轮廓,色块填充的背景,所有人物都按照既定的剧本行动。可自打穿越后,她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是鲜活的。
有爱人,有家人,有友人。
有自己的生活,有藏在眼底的悲喜,
这种感觉太过于微妙,是否在某个更高维度的宇宙里,也正有人托腮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小时候躺在阁楼看星星时,她总想象宇宙之外的样子。现在她忽然觉得,或许整个宇宙都只是某个巨大画布上的一抹颜料,而她连一粒微尘都算不上。
“美子~”突然五条悟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江訫月下意识地转头,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身后,纯白衬衫的袖口随意挽起,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他像是卖关子一样,突然拿出一个纸袋子,在她眼前晃了晃。纸袋隐约飘出黄油与芝士交融的醇香:“抱歉抱歉,限定双层芝士蛋糕哦,作为让美丽女士久等的赔礼。”
嘻嘻,这话说的江訫月有些不好意思。
她嘿嘿一笑,连忙接过:“哎呀,五条老师太客气了。”
“这是应该的”五条悟直接她对面坐下,修长的双腿在桌下舒展开来,膝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却丝毫没有要挪开的意思。“那群老橘子废话太多了,作为补偿,今晚带你去最好的位置看花火大会。”
江訫月:“……”
她感觉膝盖处传来对方布料微凉的触感。五条悟的腿就这样理所当然地占据着空间,像他这个人一样毫不客气。
她下意识想挪开,却发现桌子下的空间本就有限,稍微一动反而让两人的接触面积更大了。这种微妙的压迫感让她想起被大型犬蹭到腿的感觉,明明对方毫无恶意,却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她低头喝了口已经半融化的芭菲,却压不住膝盖处传来的热度。她刻意将视线固定在甜品上,假装没注意到两人交叠的腿,反正以这个人的性格,就算指出来也只会得到“诶~有什么关系嘛”这样的回答吧。
可是五条悟的腿在桌下又往前抵了半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修长腿骨的轮廓,甚至随着呼吸起伏的肌肉线条,这种侵略性的存在感,简直和他本人一样不讲道理。
关键她要是提醒,他搞不好真的会倒打一耙,比如说什么没办法啊,谁叫我腿这么长,美子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而且,
【叮!接触面积达标!获得碎片×5!】
想到这里,她赌气似的挖了一大勺融化的奶油送进嘴里,终于忍不住了,但是她还是很讲语言的艺术:“五条老师,你腿再往前,我就要从窗户翻出去了。”
“抱歉抱歉,没办法,腿太长了”五条悟毫无诚意地挑了挑眉,象征性地往后收了收腿,也就挪开了不到一厘米的距离,说着还故意伸直了腿,“你看,连伸直都很困难呢。”
鹅鹅鹅。
她嘴角抽了一下:“那还真辛苦啊,反正我是体会不到了。”
五条悟支着下巴看她,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一会吃完甜点想去哪里?散步?还是直接去花火大会?”
*
夕阳西沉时,两人沿着河岸慢慢散步。石板路被晚霞染成橘红色,水面倒映着渐变的天空。
江訫月正望着远处一艘缓缓驶过的游船出神,突然感觉手指传来温热的触感。
五条悟的手突然覆了上来。先是小指似有若无地碰了碰她的手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掌心已经贴了上来。
他的手指先是轻轻扣住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脉搏处停留了一瞬。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的温度,鲜明的触感在细腻的皮肤上留下痕迹。接着他的手指慢慢滑入她的指缝,一寸寸填满所有空隙,最终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比她大了一圈,完全包裹住她的手,指节微微用力时,她能感觉到他骨骼的形状,坚硬而有有力。
他的手心温度灼人,像是要把这热度一直传到她心里去。
江訫月感觉突然心跳有些加速,这种陌生的悸动让她无所适从,太怪异了,简直怪异得离谱!
明明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也不算少。反正他也爱逗自己,当成小猫那种?
但像这样正儿八经地十指相扣,绝对是第一次。
江訫月拼命在记忆中搜寻,可脑海中闪过的片段全是那人漫不经心的触碰,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太过真实,真实到让她呼吸都有些干涩。
五条悟感觉到她的步伐慢了一瞬,他不动声色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指节嵌入她的指缝间,将那只想要退缩的手锁得更紧:“怎么了美子,人多,走散了麻烦。”
江訫月下意识地环顾四周,这里确实是很多游客,她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只是怕走散而已。
她没谈过恋爱,没和异性牵过手,还是个母胎单身。
可是这又不可耻啊!
现在的女孩子早就不把恋爱当成人生必修课了。她们有自己丰富的精神世界,有热爱的事业和兴趣,一个人的生活也可以过得精彩纷呈。
她也一样。
她低头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也许不过是最普通的肢体接触,大概类似于地铁高峰期时不得不挨着的陌生人一样。
好吧,陌生人也不十指相扣啊!
江訫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
因为五条悟的手真的很大,毕竟他是一米九的男人,自己的手虽然纤细,但是偏小。
他的手掌宽大而骨感
,当它完全包裹住她的手时,那种压倒性的尺寸差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她纤细的手指在他掌中显得格外小巧,像是被捕获的雀鸟。
肌肤相贴,在夕阳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若隐若现,与她平坦光滑的手背形成鲜明反差。
甚至她都没发现自己此刻前所未有地心细,她注意到他小指的第二关节恰好抵在她无名指的指根处,微微凸起的骨节硌着最敏感的皮肤;掌心肌肤相贴时,略高的体温正透过接触面源源不断地传来,甚至他无意识收拢手指时,她淡粉的指尖会被挤压得微微发白,又在他松力的瞬间重新涌上血色。
江訫月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再看他的脸,依旧是坦坦荡荡,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太不公平了。她在心里咬牙切齿。凭什么他能这么气定神闲,而自己却像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似的,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五条悟甚至还有闲心哼着走调的小曲,仿佛这不过是最稀松平常的肢体接触。
江訫月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看了半晌,也许对五条悟来说,这大概真的就只是怕走散而已。
就像他平时揉她头发、捏她脸颊一样,不过是随心所欲的肢体接触,根本不带任何旖旎心思。
是这样的吧。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路过一家玻璃工艺品店,江訫月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看向了橱窗中央那件展品,一颗湛蓝色的玻璃球,内部悬浮着细碎的银箔,接近表面的是冬日湖面般的冰蓝,渐深至中心处,竟化作了盛夏晴空般的苍蓝。
“嗯?”五条悟挑了挑眉。
“和老师的眼睛好像啊。”她认真地道。
五条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夕阳恰好在这一刻穿过玻璃球,在他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些跳跃的光点像是有了生命,随着玻璃球内星星点点的流动而变幻着明暗。
“像吗?”他笑着摘下了墨镜,苍天之瞳在傍晚的晚霞中熠熠生辉。橱窗里的琉璃与他眼眸中的光芒交相辉映,仿佛两个平行的宇宙在这一刻产生了共鸣。
他的眼眸比橱窗里的蓝色更加鲜活,更加危险。
江訫月忽然意识到,任何人工的造物都无法比拟这份与生俱来的神性。
她撇撇嘴,不去看他。
“怎么了美子?”他笑眯眯地道。
江訫月斟酌着措辞:“我只是觉得,很辛苦吧。”
为世人所畏惧的六眼,被高层忌惮的力量。
无下限术式确实永不关闭,六眼也无需耗费咒力。但就像永远无法合上的眼帘,这份天赋成了最温柔的诅咒。世人只见其能洞悉万物的神异,他站在众生之巅,却连一个能平等相视的人都找不到。
就像是那句诗一样,高处不胜寒。可真正的孤独岂是寒冷能形容的?那是在沸腾人海中,依然清晰可闻的,自己心跳的孤响。
五条悟地笑意渐渐隐去了,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像是能看透她所有未说出口的思绪。
“不累哦,就像呼吸一样,”片刻后,他懒洋洋地舒了一口气,“不过偶尔摘下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认真看着的话,感觉还不坏?”
夕阳在他重新展露的笑容里跳跃,江訫月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
他挑了挑眉:“对了,美子,要不要试试浴衣,还没见你穿过。”
“我嘛。”她眨了眨眼睛,假装思考的样子,“也不是不可以吧。”
这是她第一次穿浴衣。
算得上很新奇的体验,尽管不是以人类的身份。
但是她现在也看开了,她能吃饭能睡觉,外貌也是自己的。
其实也还凑活吧。
浅葱色的布料上散落着细雪般的碎花,清新可爱,她将长发松松编成单边麻花辫,发尾俏皮地卷起几缕不听话的弧度,
她低头整理腰间的系带,手指灵巧地将褶皱抚平,系带在身后挽成精致的蝴蝶结,缎带末端垂落,随着晚风轻轻摇曳,
“美子果然很可爱嘛。”他挑了挑眉,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却干净得像是欣赏一朵初绽的花。
不含半分狎昵,只是纯粹地为眼前的光景驻足
真是就是觉得她可爱又漂亮。
没有任何男凝。
是对美好纯粹的欣赏。
五条悟忽然想起某个雪天。
那时刚结束一场祓除任务,神社檐下积着新雪,抬眼时看见一枝早开的山茶,红得纯粹,在雪色中烈烈绽放。
就像此刻的她。
女孩身后是漫天晚霞,她比那枝山茶更生动,因为她本该如此鲜活。
远处传来祭典太鼓的声响,他收回目光,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她发间,那根水绿色的丝带正随着晚风轻轻飘荡。
突然远处传来第一声烟花绽放地声音。
五条悟未等她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跑向堤岸:“美子,开始了!快点,最佳观赏位置要没啦!”
堤岸的石板路上,木屐发出急促的脆响,发间的丝带在奔跑中高高扬起,几乎要挣脱束缚。
江訫月不得不被他牵引着向前奔跑。五条悟的掌心紧贴着她的手腕,热度透过肌肤传来,像是烙下一圈看不见的印记。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最终停在一处略微空旷的河堤边。
五条悟自然而然地站在她身后,双臂撑在木栏杆上,将她笼在自己与栏杆构成的狭小空间里。他的胸膛并未贴上她的后背,这个微妙的距离啊,近到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气,却又远得让夜风得以自由穿梭其间。
就像他始终维持着的那份若即若离,没有人类的体温,手腕的脉搏也是模仿人类心跳的咒力波动,可是她眼中倒映的光彩竟让他有一瞬的恍惚。
五条悟微微低头,看见她浴衣后领处露出的一小片肌肤,那里本该是咒核所在的位置,他居然在思考要不要替她拢紧衣领。
“这样看得清楚。”他的声音很轻,却恰好落在烟花绽放的间隙里。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光点四散坠落,在触及云层的刹那化作万千流火,所有光华都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上下天光交相辉映,让人分不清虚实。
那么美,美得不是人间烟火。
一阵风吹过,水中的焰火碎成粼粼波光,又很快被新绽放的烟花覆盖。硝烟的气息混着夜风里的桂花香,构成这个夏夜最独特的记忆。
“好看吗?”五条悟的声音淹没在烟花的爆响中。
又一轮烟花升空,爆裂的声响几乎盖过他的问话。但她还是捕捉到了那带着笑意的尾音,像是夜风送来的一个秘密。
第48章
当最大的烟火在夜空绽放的时候,江訫月下意识地侧首躲避那过分耀眼的光芒,五条悟也恰好低头。
没有墨镜的阻隔,那双蓝色的眼眸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映着她的身影。
在漫天流火的映照下,那抹蓝色比任何时候都要纯粹,像是将整片星空都融进了眼底。
六眼的神子啊,
世人仰望你如仰望神明,
可此刻你的眼中,
为何只盛着我一个人的倒影?
江訫月不由自主地想,这或许就是神明注视凡人时的目光,包容万物,却唯独在此刻,只为她一人停留。
那种隐秘的快乐啊,该怎么形容啊。甜得让人心慌。她不敢深想这份悸动意味着什么,就像不敢直视正午的太阳。
可那抹蓝色已经烙在眼底,在每一次眨眼间若隐若现,成为她最私密的珍藏。
她的心跳地很快很快很快。
她不知道自己变成咒灵后,是否拥有真正意义的心脏,也许此刻的悸动是在忠实地复刻着人类时期的生理反应,让不存在的心脏为不存在的心动而震颤。
少女的心跳是多巴胺,是肾上腺素,是数十万年来,人类用身体书写的最美
情书。
五条悟忽然移开视线,六眼倒映着绚烂的花火:“快看,这个是心形的!”
她忍不住抬头看去,烟花如同梦幻的奇迹,在深蓝的夜幕上勾勒出完美的爱心轮廓。那心形边缘泛着柔和的粉晕,内里却燃烧着炽烈的橘红火焰。
烟花升至最高点时,爱心忽然晃动起来,无数细碎的金色烟火从中心迸发,在夜空中划出璀璨的轨迹。
有几颗特别明亮的火星在空中短暂停留,不忍离去,最终也化作细碎的金粉。
整个心形由盛放到凋零不过短短数秒,却在最绚烂时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梦幻的光晕。
此时此刻,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成双成对的身影在光影交错间悄悄十指相扣,连晚风都染上甜蜜的气息。
她垂下头,有些烦躁。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那是一种陌生的,无处安放的情绪,像被风吹乱的蛛网,黏黏糊糊地缠在心头。
其他烟花接二连三地升空,银白色的瀑布烟花,金红色的螺旋烟花,将夜空点缀得绚烂夺目。
江訫月发现自己正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往前半步便会被璀璨的烟花照亮,退后一步就能隐入婆娑的树影之中。
五条悟笑眯眯地道:“要试试看吗?在烟花最盛大的时刻许愿,据说特别灵验哦。”
“你这又是从哪本少女漫画里看来的理论啊。”她完全不敢苟同,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
最后一场烟花是铺天盖地的蓝。数以千计的矢车菊色光弹同时绽放,在空中形成巨大的羽翼形状。小孩踮脚去捉那些光点,笑声融进渐渐消散的烟硝味里。
花火大会结束后,人开始慢慢散去。五条悟看向她,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橱窗:“是棉花娃娃店诶。”
江訫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橱窗里果然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棉花娃娃,它们穿着繁复可爱的小洋装,在暖黄色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她的脚步突然顿住,狐疑地转头看向身旁这个白发男人:“怎么了?”
他笑容非常灿烂:“走啊,当然是给我的儿子买新衣服啊。”
江訫月:“……”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他口中的儿子不就是之前系统抽到的棉花娃娃吗(后来放在在五条悟的沙发上),关键就是很无厘头。
你管这叫儿子?那分明就是你的等比例缩小版。
江訫月:这个“父子关系”已经彻底没救了。
可是五条悟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直接轻而易举地将她拉进店里:“去看看嘛,美子。”
然后江訫月眼睁睁看着这个一米九的男人像模像样地站在和服娃衣区前,手指拨弄着衣架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件怎么样?”他拿起一件深蓝色的和服,袖口绣着细碎的星纹。
江訫月连眼皮都懒得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气音。
“还是这件?如何?适合我儿子吗?”他又拎起一件纯白底色的和服,上面还有精致的云纹刺绣,倒像是真能随风飘动似的。
就像他的无下限术式一样,她也不知道他的抽象有没有下限。
她终于忍不住了,也是真诚发问:“五条老师,你到底想干嘛?”
五条悟闻言,挑了一侧的眉毛,嘴角带着微微的弧度:“当然是给娃娃买衣服啊。”
江訫月不禁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最终只挤出一个干巴巴的:“行吧”
最终,五条悟还是买下了那件深蓝和服,结账时,店员忍不住笑着搭话:“是给家里的娃娃穿的吗?”
白发教师点头,语气轻快:“对呀,给我儿子的。”
江訫月默默不语,只想溜走。
回去的路上,江訫月踩着五条悟被路灯拉长的影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五条老师,你为什么非要给他买衣服?”
白发教师忽然停下脚步,侧头看她,他的唇角微扬,声音是轻快的:“因为啊,这衣服和美子今天穿的浴衣很配呢。虽然我不怎么穿了,让它穿也不错。”
江訫月一愣,神色有点古怪。
等等啊,这算什么?情侣装吗?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她盯着地面,表情微妙地变了又变,不过就这个时候,五条悟轻巧地转了话题,另一只手随意指了指前方,提议道:“美子,吃晚餐吗?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烧鸟。”
江訫月定了定神,将那些纷乱的心绪悄悄压回心底,然后故作平静地点了点头。
他们沿着铺满月光的小巷前行,终于找到了一家小小的居酒屋,掀开帘子,老板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
和家入硝子说的一样,五条老师滴酒不沾。
江訫月也没有喝,主要脑子里又飘回了那次喝醉的经历。
倒不是觉得自己酒量有什么问题。
她可不想在五条悟面前,再被那个不靠谱的系统坑一次。
烧鸟上来了,鸡皮烤得金黄酥脆,还冒着滋滋作响的油花。浓稠的酱汁随着热气蒸腾出甜咸交织的香气。
江訫月却心不在焉地吃着。
“怎么不符合口味吗?”五条悟的声音将她飘远的思绪拽回。
她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对他露出一个真诚地笑容:“没有呀,很好吃哦。”
五条悟拿起一串鸡软骨,咬下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酱料沾在他唇角,被他随意地用拇指抹去。
江訫月将视线转向窗外。巷子尽头隐约可见一座很小的教堂,彩绘玻璃残缺不全,布满灰尘的痕迹,一看就是废弃多年了。
“美子知道吗?”五条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中世纪时人们相信,彩绘玻璃是上帝写给凡人的情书。”
江訫月眨了眨,她并不信教,但是也曾经和朋友们去过教堂,当阳光穿透那些宝石般的色彩,在教堂的地面投下流动的光影,仿佛天堂的密语正温柔地拂过跪拜者的肩头,这些脆弱玻璃,竟成了神性最慷慨的显灵。
“最讽刺的是,那些彩绘玻璃上画的都是殉道者的故事。圣塞巴斯蒂安被万箭穿心,圣劳伦斯在铁架上烤炙。”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声嗤笑,“你说,神明为什么总爱看信徒受苦?”
江訫月:“……”
她望着五条悟被灯光勾勒的侧脸,心理很复杂。
六眼的神子啊,你究竟是站在神坛上俯瞰众生,还是被困在彩绘玻璃构成的囚笼里?那些关于殉道者的故事,是否让你看见了某种荒诞的共鸣?
这个被称作“最强”的男人,其实活在某种透明的结界里,不是无下限术式构筑的防御,而是更致命的、由世人敬畏与期待编织成的孤独。
他总用轻佻的笑容掩盖眼底的虚无,就像教堂用彩窗过滤掉过于刺目的天光。那些殉道者故事里的箭矢与火焰,或许在他眼中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茈”。
当他说“神明爱看信徒受苦”时,蓝眼睛深处闪过的究竟是嘲讽,还是某种更隐秘的自嘲?
五条悟见她迟迟没有回应,笑着换了话题:“美子啊,如果你有愿望的话,会许什么愿?”没想到他却在此刻问道。
江訫月一愣,她想到了自己的许愿碎片,想起花火大会上他说的那句“对着最亮的烟花许愿”。
当时她毫不犹豫地想要回家,回到那个没有咒灵、没有六眼的、属于她的世界。
可是此刻,她却听见心底某个角落传来细微的碎裂声。她却第一次迟疑了。
该怎么说呢,就算说“许愿回家”又能怎样呢?这个站在她面前的最强咒术师,大概只会歪着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吧。而且系统也让她维持好咒灵人设。
于是她反问道,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你呢,你有愿望吗?”
“我嘛?愿望这种东西啊,就像这杯里的冰块,看着晶莹剔透,握在手里就化了。最强之名听着很威风吧?但其实啊,连许愿的资格都没有呢,毕竟如果连我都开始许愿的话,不就等于承认这世上还有我做不到的事了吗?”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月光流过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却未抵达眼底。
江訫月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她微凉的脸颊,“怎么了美子?”
江訫月把脸埋进臂弯里,凌乱的发丝间只露出小半张脸,闷声闷气地道:“如果连你都做不到的事,人类岂不是真的没救了。可是把这么重的担子
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太不公平了。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却又觉得,除了你,好像也没别人能扛得住了。”
他笑了,顺手替她理了理粘在脸颊上的发丝将散落的发丝,然后轻轻别到她耳后:“那不很简单吗,培养出超越我的下一代。”
她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然后突然又一抬头,眼睛亮亮的:“你肯定可以,反正肯定可以!”语气笃定,仿佛在陈述宇宙真理般自然。
“美子这么相信我啊。”五条悟怔了怔,随即笑得更深了。
“当然啊!”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份信任毫不保留的撞进他的眼底,来得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术式约束或利益权衡,就像初春第一缕穿透云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身上。
她的目光,没有那种混杂着恐惧的敬畏,没有暗藏利弊权衡的试探,更没有高层们脸上虚伪笑容下的深深忌惮。
它纯净得不掺一丝杂质,轻盈得仿佛三月枝头将融未融的初雪,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让那些用“最强”之名筑起的心墙无声崩塌。
它就这样静静地漫过无下限术式构筑的屏障,五条悟忽然意识到,原来被全然信任的感觉是这样的,像是站在早春的旷野上,任由毫无杂质的阳光浸透每一寸肌肤。
不需要任何咒力加持,不需要任何条件交换,仅仅因为他是他,就值得这份毫无保留的笃信。
那些被六眼看透的世间万物里,终于有一束光是愿意温暖他,而非被他看透的。
也许正有一朵,早春第破雪而出的野花,以最柔软的姿态,击穿了最坚硬的冻土。
在五条悟的六眼中,江訫月就像荒野里倔强生长的小小野花。
她是咒灵中最特别的存在,却也是在这阴郁世界里顽强绽放的姑娘。她有着自己的固执坚持,又藏着些自以为隐秘,实则被他一眼就能看透的小心思。
若是用真实来形容,她大概就是浑浊世界里最清澈的那滴水珠。不需要任何术式伪装,就那么坦然地存在着,带着点笨拙的真诚,和让人忍不住想揉乱她头发的可爱。
五条悟垂眸笑了:“既然这么相信我,那就好好看着吧。”
这不是占有欲作祟,也无关风月情愫。只是在这一刻,某种难以名状的渴望突然在心底生根,想要成为这双眼瞳里唯一的风景,想要独占这份毫无保留的信赖。
就像高居神坛的雕像也会在经年累月的香火中生出贪念,渴望将最虔诚的信徒永远禁锢在身前。
锁链太显粗鄙,它选择用更精巧的方式,让信徒在每一次祈祷时都加深一分依赖,让每一缕香火都化作无形的丝线,层层缠绕住跳动的心脏,六眼的神子此刻竟感到一阵近乎病态的焦渴:
就这样永远注视着我吧;
只做我一个人的信徒;
把你的全部信任和依赖都献给我;
让我成为你唯一的信仰。
第49章
夜色已经深了,酒店的灯光很温暖,难道的带了几分温馨。江訫月站在窗前,窗外是灯火阑珊的夜景,浴室里传来淅沥水声。
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场景的暧昧,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床头柜上的房卡,还有正在淋浴的……五条悟。
“啧,怎么搞得像偷情一样。”她心里暗骂自己一句,思绪却飘回几小时前。
空荡荡的站台,最后一班回东京的列车显示牌上刺眼的“取消”二字。五条悟站在告示牌前,夜风温柔地吹拂着他银白的发丝
他意兴阑珊地叹了一大口气:“啊,好可惜。最后一班车取消了。”
江訫月目瞪狗呆:“……啊?”
“天气原因,不可抗力。”他耸耸肩。
她盯着他看了足足两秒,试图从那副散漫地表情里找出破绽,最终挫败地移开视线:“那现在怎么办?”
“当然是住一晚再走。”五条悟已迈开长腿朝车站外走去,“找个酒店凑合呗。”
“两间?”
“一间。”
“……”
他回头冲她笑着:“省钱嘛。”
江訫月想拒绝,但系统适时弹出提示:【检测到可收集愿望碎片场景,建议同意。】
好无助,拔剑四顾心茫然。
*
水声停了。
江訫月条件反射屏住了呼吸,但很快又强迫自己放松,不能怂,又不是没见过他洗完澡的样子。
当浴室的门被推开,五条悟单手拿着毛巾胡乱揉搓着湿漉漉的银发,发丝还在滴水,那件纯白浴袍被他穿得像是高定秀场压轴款。
腰带松垮地系着,领口大敞,露出大片还泛着水光的锁骨,下摆开衩处若隐若现的腿线,简直是把酒店浴袍穿出了巴黎时装周的气场。
他没有带墨镜,那双眼眸就这么带着笑意看着她。
江訫月倒吸一口气。
美颜暴击!
“美子你看什么呢?”他已经离得很近了,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水汽。江訫月这才发现自己的视线停留太久,立刻尴尬地别过了脸。
“刚才没偷看吧?”低沉的嗓音更加贴近,就看见五条悟已经大剌剌地在她身边坐下。
“我才没那么猥琐呢,你这是污蔑我美好的品德。”她轻咳一声,面无表情地道,抄起羽绒枕头砸向另一张床,“那个……你睡那边。”
“啊,美子真冷淡啊。”他不禁叹气,却还是乖乖起身。毛巾从他肩头滑落,他陷进了对面床垫。
房间陷入微妙的寂静,江訫月低头假装玩手机,突然,她的手机连续震动起来。
竟然是东堂葵不知何时建了个三人小群(江訫月有手机后他们已经加好友了),群名赫然写着【挚友们的握手会作战会议】。消息正以肉眼跟不上的速度刷屏:
「挚友们!紧急集合」
「后天10点原宿站前!就算是特级咒灵出现也要准时到!」
配图是小高田的握手会的宣传海报,偶像双马尾造型格外醒目,十分元气可爱。
虎杖悠仁几乎是秒回,他发来一个眼睛变成问号的困惑表情包,
「东堂,这什么情况?美子学姐也在群里?!」
江訫月盯着屏幕皱眉,还没来得及回复,东堂葵又甩来一条长达60秒的语音消息。她下意识点开,东堂葵洪亮的声音瞬间打破房间的静谧:
「小高田握手会人类最高浪漫啊!挚友们!这次限定特典是和小高田十指相扣的特别券!」
芭比Q了!
她手忙脚乱地调低音量,却已经来不及了,东堂葵激情澎湃的宣言已经响彻整个房间。她条件反射地抬头正对上五条悟不知何时凑近的脸。
此时此刻,他单手撑着她的床沿,浴袍领口因为俯身的动作敞得更开。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下滑。浴袍的领口下,若隐若现的锁骨线条一路延伸,再往下是紧实的胸肌轮廓,隐约能看到腹肌的阴影。
她本能的舔了舔嘴唇,完了,自己真成大色批了。
这能全怪她吗?谁让这个男人长得这么祸国殃民,银发蓝眼就算了,身材还这么好。
“看够了吗?”五条悟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在江訫月瞪大的眼睛里,他慢条斯理地重新系好腰带,“先来说说握手会”
“我不知道,是东堂擅自拉群的。”她迅速想把手机锁屏,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腕。
五条悟的拇指在她脉搏处摩挲,感受到指尖下突然加速的跳动,“不如我也陪你去?”
江訫月浑身僵住,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那触感渐渐变
得温热,他的动作也越来越慢,像是在细细描摹她肌肤的每一寸纹理。
就在这时,消息突然弹出:「就咱们三个吗?」
她看着屏幕上疯狂刷新的消息,头都大了,而东堂葵已经开始刷屏式发送握手会排队攻略。
突然,一只手从她肩后探来,轻松地抽走了手机。五条悟按住语音键,笑眯眯地道:“什么握手会?我也去哦。”
消息发送的瞬间,原本热闹的群聊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几秒钟后,虎杖悠仁连发两个表情:[惊恐.jpg][惊恐.jpg]
东堂葵似乎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什么?!五条悟?!撤回!撤回!」
紧接着群里显示“东堂葵已退出群聊”“虎杖悠仁已退出群聊”。
江訫月:“?”
而她的手机里此时还停留在最后一条系统消息:“‘挚友们的握手会作战会议’群组已解散”
她缓缓放下手机,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笑眯眯的白发男人。
五条悟却是一脸惊讶的模样:“他们怎么都跑了?”
江訫月嘴角抽了抽,强撑出一个假笑:“这我哪里知道呢?呵呵,大概是被您与生俱来的威慑力吓到了吧”
酒店房间的温度似乎升高了几度。
“美子。”可他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什么?”
“你紧张?”五条悟撑着下巴,银白色的发丝灯光下带着细碎的光。
她抬眼看他,呼出一口气,强自镇定:“我为什么要紧张?”
“不知道。”他却笑得意味深长,“但你从进房间开始,就没正眼看过我。”
啊啊啊啊,这谁能受得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还偏要摘了墨镜,那双苍蓝色眼眸就这样毫无遮挡地望过来。更要命的是此刻他浴袍半敞,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
这是艳鬼吗?他不需要任何刻意勾引的姿态,仅仅是慵懒地倚在那里,就足以让人心甘情愿地献上灵魂。
她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敞开的领口打了个转,又像被烫到般飞快移开:“我只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
“你明明可以用瞬间移动回去,却非要住酒店。”
五条悟却也眨眨眼,随即笑出声:“哎呀,被拆穿了。”
江訫月一愣。
他不仅毫无愧色,反而理直气壮地歪着头:“但你不觉得这样更有趣吗?”
“哪里有趣?”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比如……”
他突然倾身逼近。手臂撑在她身侧的床垫上,床垫微微下陷的弧度让两人的距离瞬间更加拉进了,“现在这样。”
眼前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糊弄的同龄人,而是一个真正的成熟男性。他宽阔的肩膀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那是无数次生死战斗淬炼出的气场,还有举手投足间那种游刃有余的掌控力。这些都是她这个年纪尚未拥有的阅历。
这不是简单的暧昧吸引,而是更深层次的,刻在基因里的渴求。她既想逃离这种压迫感,又忍不住想要靠近这份令人安心的强大。
自人类诞生之初就存在的,就有关于男女之间永恒追逐的隐喻。
可是真的太近了。
她愣愣地看着他。
那双苍蓝色的眼眸此刻如同冰封的湖面,清澈得能清晰映出她微微放大的瞳孔。
他沐浴后的热气混着沐浴露的冷香,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不容抗拒地侵入她的每一寸感官。
温热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江訫月甚至能看清他虹膜上细碎的冰裂纹理,那澄澈的苍蓝色里,完完整整地映着她不知所措的模样。
这不是单纯的害羞。胸腔里躁动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要冲破耳膜,某种难以名状的热度正顺着血管缓慢攀升。
最让她心惊的是,在意识最隐秘的角落里,有个声音在轻声承认:她并不讨厌这样的距离。
对!是期待,是对危险距离的渴望。她猛地偏过头,离开了那片苍蓝色的深渊里。
“还是不敢看我啊,美子。”他似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突然关了灯。
黑暗降临的瞬间,江訫月差点弹起来,却被五条悟精准扣住手腕,她整个人瞬间陷进羽绒被里。触觉在黑暗里无限放大。
他的拇指正握紧她腕间突突跳动的血管,而膝盖正抵在她腿侧的床垫凹陷里,这个角度能清晰感受到他大腿肌肉的硬度。
黑暗中,属于他的气息愈发浓烈地侵袭而来,沐浴露的香气,还有肌肤相贴时蒸腾出的体温,随着他胸膛的每一次起伏,不容抗拒地灌入她的鼻腔。
她突然想起半小时前浴室传来的水声,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此刻勾勒出一个画面,雾气里若隐若现的背肌线条,热水是如何顺着那具身体流向下腹。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在燃烧。
有人将她整个人扔进了熔炉,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火星般的灼热。
原来自己也会被纯粹的美色所惑,也会像所有凡人一样臣服于荷尔蒙的召唤。
江訫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某种感情的觉醒。那是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潮水,从心理攀升,在每一寸肌肤上点燃细小的火花。
她惊诧于自己身体的诚实反应,加速的心跳,发烫的脸颊,以及不受控制追逐他身影的视线。
“现在倒敢看我了?”他似乎瞧出了她的心思,声音沾染着几分笑意,他松开一只手去拨她黏在颈间的长发,空着的那只手突然抚上她腰窝,抵着那处软肉缓缓施压。
在永无止境的咒术战斗中,五条悟早已习惯了那些扭曲变形的咒灵形态,腐烂的皮肤,错位的五官,永远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诅咒气息。
那些丑陋的存在,不过是负面情绪的化身,是人性阴暗面的投射。
但此刻她却截然不同,每一次心跳都清晰可触,从始至终透着鲜活的生命力。
不同于其他咒灵那种令人不适的畸形,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平衡与和谐,那双眼睛里面盛着的不是诅咒的恶意,而是纯粹的人类情感,却又带着倔强的光。
她不是需要祓除的咒灵,也不是需要保护的弱者,而是一个与他平等相对的,完整的“人”。
江訫月浑身一抖,本能地想躲过去,却被他早有预料地一把扣住腰肢。五条悟结实的小臂横压在她锁骨下方,却不会她喘不过气,黑暗剥夺了视觉,让想象更加肆无忌惮。
江訫月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零碎的画面。这些碎片在黑暗里重组,最终化作此刻紧贴在她身上的灼热体温。
江訫月突然意识到可怕的事实,他根本不需要开灯。六眼能清晰地看见她每一次急促的呼吸,每一寸泛红的肌肤,而她却像被撬开的贝壳,最柔软的内里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捕食者的视线之下。
时间感知开始错乱。可能过了五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当江訫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小腿正无意识地勾着他的腰际时,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进混沌的意识。可更可怕的是他已经游走到她腿弯的手。
月光终于穿过窗帘缝隙时,江訫月看见他撑在自己上方的剪影,如同神祇降临,银白色的发丝垂落,每一根都镀着月华的光晕,高挺的鼻梁投下淡淡的阴影,苍蓝色的眼眸在暗处泛着奇异的光泽,将她的倒影困在这片苍蓝色中。
他笑了,可是那个笑,却与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截然不同,这个笑容像是从深渊里浮上来,怎么形容,是捕食者锁定猎物咽喉时,那种带着血腥气的意味。
这个笑容里藏着太多令人不安的讯息,神经被刺激后的愉悦,掌控全局的优越感,以及某种近乎病态的专注。
他享受这种时刻,享受猎物在他面前无意识流露的慌乱,更享受那种将人逼到极限又给予喘息的掌控感。
“现在可以好好看着我了?”
第50章
在月光中,江訫月看到比月光更圣洁的色泽。
她撞进了那深蓝色眼眸,像一脚踩进初冬的薄冰,是天空的尽头,是封冻的湖面,是极地的冰川,寒意与温度在边缘暧昧地交融。
江訫月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
她甚至能看清自己苍白的倒影被困在那片蓝色里,像一只坠入深海的萤火虫。
他也在看自己,这
瞬间,让那片蓝色突然有了温度。原来冰川会融化成一汪春水,倒映出她从未见过的,属于五条悟的另一种可能。
那蓝色里藏着太多矛盾,极地的严寒与赤道的炽热,神明的悲悯与恶魔的诱惑。
就像站在悬崖边凝视深渊,明明知道危险,却还是会被那深邃的美丽蛊惑。
江訫月突然理解了飞蛾扑火的意义。有些光芒太过耀眼,哪怕知道会焚身灭迹,也甘愿沉溺在那片刻的温暖里。
她突然很想用手触碰那里,确认这双眼睛是否真实存在。
【叮!接触面积达标!获得碎片×100!】
是一百!
先前的每一次触碰都像在逗弄小动物,轻佻又漫不经心。
但此刻,即便再迟钝也能感知到,面前的不再是那个笑嘻嘻逗她玩的最强咒术师,而是一个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
她猛地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某种近乎献祭的坦然漫过四肢,就算此刻沉没在这片蓝色深渊里,大约也是好的。
耳边是五条悟的低低的笑声:“美子好乖啊。”
他的手已经抚摸了她的脸颊,但是下一个瞬间,声音里突然带着罕见的迟疑:“怎么这么烫?”
江訫月悄悄地睁开一只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却分辨不出温度。
因为她全身真的在发热。
相反头一次她觉得五条悟的手不再是炙热的,而是冰凉的。
这具咒灵的身体正在背叛常识,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温度在自己体内攀升,像初春的溪流冲破冰封,让她第一次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灼烧的错觉。
“对啊,怎么这么烫?”她迷茫地眨着眼,泛着水光的眸子倒映着五条悟放大的面容,竟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灯被打开了,五条悟看到女孩的瓷白的肌肤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连同指尖都变得滚烫,那抹红晕在灯光像是要融化在空气中的朝霞。
江訫月发烧了。
一个咒灵,正在经历人类才会有的高热。
【异常提示:许愿碎片收集过快,目前正修复中,目前宿主体温39度,最高体温不超过45度】
这要是个人,都要烧成傻子了吧。
江訫月在灼热的眩晕中艰难思考,往常碎片总是三三两两地收集,这次却突然暴涨到一百。系统该不会是坏掉了吧?
她恍惚间想常说的“幸福到晕眩”,不幸福,倒是眩晕。
她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这具特殊的躯体,既无法接受咒术治疗,也不能使用普通药物。
就像上次受伤时那样,只能等待时间缓慢愈合。五条悟的叹息声轻轻落下:“美子,我去弄条湿毛巾。”
江訫月却挥挥手:“没什么事,也许睡一会就行。”她的声音已经开始沙哑了。
这不是逞强,她真的觉得没关系。
甚至有种奇异的释然,这具身体,其实也是会生病的啊。
原来在咒灵的躯壳之下,她依然还是那个,会疼痛、会发热、会脆弱的,活生生的人。
这种想法近乎病态,却又带着自虐般的快意。
一直以来,他的手掌总是那么暖,也让她心慌,他在触碰到没有体温的自己时候,那双总是含笑的苍蓝眼眸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思绪?
像霍普画中那个午夜咖啡馆里孤独的顾客,明明被暖黄灯光笼罩,却比夜色更冷。
灯光越是明亮温暖,越衬得她与这人间烟火格格不入,仿佛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玻璃将她与世界的温度隔开。
五条悟却没在多说话,手臂一揽便将她整个捞起,左手穿过膝弯,右手托住后背,江訫月猝不及防腾空,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你要做什么?”她沙哑的嗓音里带着未散的眩晕。
“不是说没事吗?”他理直气壮,然后抱着她大步流星往浴室走,“那就带你去。”
她无言以对,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脸颊贴在他胸膛上时,那衣料下透出的凉意竟让她烫得发疼的皮肤感到一丝舒适。
她甚至不自觉地想要更贴近些,将滚烫的额头完全抵上他微凉的颈侧,这种渴望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却又在眩晕中放任了这份亲近。
她混沌的思绪中浮现出荒谬的联想,若是能将这具滚烫的身躯完全嵌入他的怀抱,是否就能平息体内肆虐的火?
此刻她只想抛却所有理智,让五条悟的体温成为唯一的救赎。因为至少在此刻,她不是游荡世间的咒灵,只是个贪恋凉意的病人
五条悟单手拨开水龙头,冷水顷刻间涌出,在洗手池里撞出晶莹的漩涡。他手指没入水流,将毛巾浸得透湿,另一只手始终稳稳托着她的腰窝,拧干的毛巾带着凉意贴上了她额头。
“舒服些了吗?”
“嗯……”额前冰凉的触感确实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可身体深处仍烧着把暗火,毛巾吸收的热度很快就被新涌上的灼热取代。
她无意识用发烫的脸颊蹭了蹭他托着自己的小臂,那里透出的凉意比毛巾更让她贪恋。
五条悟的动作顿了顿,然后若无其事地调整毛巾。
她怔怔地望着五条悟的腕骨,忽然很想用嘴唇去碰碰那截泛着凉意的皮肤。
她真的是烧糊涂了。
五条悟的目光在她泛着潮红的脸上逡巡片刻,忽然开口:“你现在有体温了。”
他的声音和这被凉水打湿的毛巾一样,表面浮动着凛冽的凉意,却又在尾音处微妙地发烫。
“什么?”她烧得雾蒙蒙的眼睛微微睁大。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说话也开始有些含糊:“那挺好,至少我现在有体温了。”
“对你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五条悟又重新给毛巾打湿,贴在她的额头上。
江訫月感受到了那个凉意,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在这种时刻,他竟还在意这对她而言是好是坏。
怎能不动容?
又怎能不心生涟漪?
但是她猜,可能是朝夕相处吧,就像养一只流浪猫久了,也会习惯性给予温柔。更何况,他还总半真半假地说着“养个小咒灵也不错”这样的话。
“不知道。”她烧得干裂的唇瓣轻启,声音嘶哑,“但至少现在,很难受。”
五条悟沉默着将她放回床榻,她的后背刚触及床单,那温度就迅速抽离,快得让她来不及感受更多。
床榻还残留着方才辗转的余温,与五条悟留下的冷冽气息交织在一起。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他这样抱起来。
现在她的神智好像清醒了几分,反倒更清楚地感受到那份若即若离的疏离。
这种被妥帖安放又即刻被搁置的感觉,不知道怎么形容。
不过她来不及多想,五条悟随后一杯温水被递到了她的眼前:“喝点水。”
她接过杯子,手指却因为脱力微微发抖,水差点洒出来。五条悟啧了一声,干脆握住她的手,掌心却稳稳包住她整个手背,帮她稳住杯子:“慢点。”
江訫月只能低头喝水,余光瞥见他近在咫尺的侧脸,睫毛垂下来,遮住一半瞳孔,嘴角罕见地没有笑意,显得格外专注。
……他在担心她。
她心跳漏了一拍,却浇不灭体内翻涌的自我厌恶:什么时候起,她竟成了需要被这样小心翼翼对待的弱者?
苍蓝的六眼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就像他每次俯视那些任务中需要保护的弱者一样。
江訫月盯着水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害怕什么,不是被当作弱者,而是成为他记忆中又一个“需要特殊关照的对象”。
她纠结是继续逞强,还是接受这份施舍般的关怀?
她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不舒服?”
江訫月抬眼看他,艰难而缓慢地开口:“五条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啊。”
“麻烦?”五条悟注视着她,语气平静:“美子,你见过有人嫌春天太暖、嫌花开太吵吗?”
手指
在她滚烫的额头弹了一下:“弱者才计较得失,强者只管想不想。不过发烧的咒灵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好。”突然松了一口气,即便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江訫月老老实实不说话了,五条悟从浴室拿了条新毛巾,浸了冷水后拧干,坐回她床边。
“衣服脱了。”
江訫月瞪大眼睛:“……什么?”
“物理降温。”他语气平静,没有任何旖旎和让人不适,“你总不想烧一晚上吧?”
她死死盯着他看了几秒,确认那副表情里找不到半点戏谑,才慢吞吞地拽住衣角。棉质短袖被褪下,露出里面早已被汗水浸透的白色吊带。
五条悟的目光在她裸露的肩线上短暂驻留,那里正泛着高热特有的潮红,她背对着他,脊背的线条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肩膀随着呼吸轻微起伏。
五条悟的毛巾从她后颈开始,一点点向下擦拭。他的动作很利落,没有多余的停留。
江訫月的肌肉在触碰下本能地绷紧,又强迫自己慢慢放松。她的后背能看到明显的肩胛骨轮廓,随着每次呼吸起伏,像两片随时可能折断的薄翼。
她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透,几缕湿发黏在皮肤上。皮肤烫得惊人,但触感依然柔软。
他替她拨开了发丝,冰凉的毛巾沿着她纤细的手臂缓缓下滑,拭过突起的腕骨,最后托起她无力的手掌,掌心朝上,纹路里还沾着未干的冷汗。
五条悟忽然低笑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也不错。”
“什么不错?”
他苍蓝的六眼倒映着她掌心的纹路,平静地开口:“至少现在你是活的。”
……
体温在燃烧。
可是江訫月觉得自己快烧化了,她本能地蹭了蹭他的手。
五条悟眯起眼,垂眸看向她:“嗯?美子这是在撒娇?”
混沌的意识在热浪中浮沉,江訫月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五条悟身上散发的凉意成为唯一救赎,他的皮肤,他的呼吸,都带着让她渴望的温度。
“真的好热。”她无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腕,有些委屈。
五条悟任由她抓着,歪头打量她泛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睫毛。
“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五条老师。”
“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没回答。
五条悟忽然笑了。
“行吧,”他抽出手,转身作势要走,“我去给你拿点冰。”
话音未落,江訫月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抱住了他的腰,纤细的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她将整张脸都埋进他后背上,似乎舒服地长舒一口气。
五条悟第一次僵住了,江訫月滚烫的呼吸透过单薄的浴袍布料,烫得惊人。她的手臂环得很紧,像是怕他挣脱,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颤抖的吐息。
“五条老师,别走”她闷声说,声音带着烧糊涂的软糯,“你身上很凉。”
五条悟低头,看着腰间那双纤细却固执的手臂,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平时躲他像躲瘟疫一样的人,现在居然主动往他身上黏。
“美子,”他慢悠悠地开口,“你知道抱男人的腰意味着什么吗?”
江訫月没有回答,只是用发烫的脸颊在他胸口蹭了蹭,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让五条悟动作一顿,手突然扣住她的腿弯,稍一用力就将人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得寸进尺啊。”他低声说,却没有放开的意思。
江訫月在他怀里无意识地蹭动
好凉。
“五条老师。”她小声唤他。
“嗯?”
“你好冰。”她无意识地呢喃,像在诉说一个甜蜜的秘密。
五条悟笑了:“这是夸奖?”
江訫月没回答,只是更用力地抱紧了他,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他怀里,此时此刻,她就是沙漠旅人,寻到了绿洲。
“美子啊。”五条悟忽然低低地开口,“你再这么抱下去,我可能会做点什么哦。”
江訫月微微仰起脸,被高热蒸腾的眸子蒙着层水雾,视线失焦地望向他。
五条悟低头,两个人离得很近,高挺的鼻梁几乎擦过她发烫的脸颊:“比如这样。”
两人呼吸交错间,他道:“还不松手?”
混沌中,她只看见那两片形状优美的唇一张一合。理智早已被高温蒸发,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那近在咫尺的唇,凉凉的,像块冰,
江訫月无意识地仰起脸,主动碰了碰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