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师傅受了重伤?”殷垣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你师傅是余川?”
佘三灵:“不然还能有谁?我找你不为别的,你告诉我去哪能找到戚长宁就行。”
殷垣:“你找她做什么?你师傅现在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杂音不断,佘三灵似乎在走动,从喧闹的走廊走到僻静的楼梯间,声音一下清晰起来,“如果今天不是我碰巧敲开了我师傅的房间,恐怕他现在已经被那头僵尸杀死了。就这还朋友呢,有想杀死对方的朋友吗?”
佘三灵气得声音颤抖,“平时我看她挺正常,都没发现她居然是个死人,要不是我撞见她在吸我师傅的血,我真不知道她居然是僵尸!”
“她看见我后,跳窗跑走了,现在我师傅在医院里奄奄一息,我总要找她要个交代吧!”
殷垣下意识是不相信,“怎么会这样,长宁一直没喝过血。”
“我还能骗你吗?”佘三灵咬紧牙齿,“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
“……不知道。”
佘三灵直接挂了电话,殷垣看着回到主界面的手机陷入沉默,怎么会这么突然,戚长宁和余川这几天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两个人关系好得都让佘三灵吃醋找他抱怨了。
而且戚长宁一直在寻找余川,现在找到了人,怎么会伤害他?
殷垣对着袅袅焚烧的犀角香叹了口气,关上灯,从放着遗照的暗室退出去。
一转身,正对上柏扶青状若无事的窥探目光,殷垣疑惑:“怎么了?”
柏扶青刚收回的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殷垣脸上,仔细端详一番才道:“看你在里面待那么久,还以为你偷偷哭了呢。”
殷垣习惯性怼他:“你才哭了。”
“刚才接了个电话,待久了点。”他话音一顿,“戚长宁把余川咬了,我要去医院看一下。”
柏扶青抱臂,不怎么爽地问:“你跟他很熟?”
没事对别人这么热情做什么?柏扶青不理解。
“点头之交,去医院看看又不费事,而且你不惊讶吗?”殷垣怪异道,“好端端的,长宁怎么突然会咬人。”
“僵尸咬人很正常。”柏扶青道,“从知道她身份起,我就猜到了。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他强行要跟着,殷垣只能由着他,路上还想顺路买个果篮一起带过去,被柏扶青拦下来,一本正经道:“你送他果篮还不如送他一份毛血旺呢,好歹还能补个血。”
殷垣一想,感觉还挺有道理,就打消了买果篮的想法。
他此刻忘了上次被他送给病人的果篮都被柏扶青顺回了家,柏扶青倒不是稀罕一个小小果篮,就是不喜欢殷垣把注意力多分给别人。
见目的达到了,柏扶青便心安理得跟着殷垣两手空空来到医院。
问了病房号后,殷垣找到了余川,也着实吃了一惊。
病床上的人脸色煞白,穿着病号服,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休息。颧骨下的肉凹陷下去,肉眼可见地憔悴不堪。
听见脚步声后,无力地睁开眼睛,嘶哑着声音:“谁来了?”
两天没见,余川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一样,跟风烛残年的老人有的一比。殷垣下意识朝他的眼睛看去,那里死气沉沉,跟几天前的样子完全判若鸿沟。
“你怎么回事?”殷垣素白的脸颊板起来,“这都是因为戚长宁?”
余川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短促地轻笑一声,可声音再不似以往的意气风发,“小三子说的吧?他就会胡咧咧,不是长宁干的。”
柏扶青饶有兴味地瞥他一眼,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等着殷垣的反应。
殷垣走过去,一把扯低余川刻意挡住脖颈的领子,侧脸下,四个深深的牙咬出的血洞印在皮肤上。殷垣语气更冷,“你是说四九城出现了第二个僵尸是吗,别告诉我其实是吸血鬼蝙蝠侠干的。”
余川推开他的手臂,重新竖起领子,“就算是她干的,也是我活该,我不怪他。”
“你真是有病。”殷垣一哂,“如果知道她会吸食人血,我就不会放任她在外面跑。吸你的血没事,那其他人呢,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他越说语气越重,柏扶青箭步上前把他抱住,“别气了别气了,气坏身体就不值了。”
“……我没生气。”殷垣推了推他,继续对余川道:“你不说前因后果没事,反正我有办法找到长宁,她总会说的。”
“……你别找她了,她应该不想看见我。”余川揉了揉眉心,艰难地坐起身来,靠着床头,将袖子捋起来,他的小臂上也缠着一圈纱布,“这事怪我,是我引诱她喝我血的。”
殷垣:“你果然有病。”
余川酝酿好的情绪差点被他这句话打散,安静一会后才接着道:“她是僵尸,长期不喝血会使她的身体支撑不住的。我就趁她不备,划伤了自己的手,血腥味吸引了她……”
“仅仅是这样?”殷垣直觉没这么简单,戚长宁在外面这么久了,又不是没见过血,要真的这么轻易被引诱,早就控制不住自己到处咬人去了。
“还是瞒不住你。”余川叹了口气,“我为了让她放下心理负担,给她讲了个故事。”
“就一个故事?”
“不,其实就一句话。”余川扭头看向窗外明媚的阳光,“我说,‘你父皇是被我杀了的,他死前还求我不要打开你的陵墓。’她听完这句话就扑过来咬了我。”
“我一直以为是戚鄢不想让我打扰长宁的安眠,直到看见她又站在我眼前时,我才知道是戚鄢怕长宁醒不过来而已。”
阳光灿烂,绿荫浓密,余川就像个死人一样,毫无生气地笑着,“我杀戚鄢是为了报仇,报我养父母的仇,报当年被他杀死的所有无辜妖的仇,可这样实在太容易了,只让他死太容易了。”
“我知道仇恨的滋味,我也要他的亲生女儿承受着,铭记仇恨远比爱一个人更累。”
门外一道人影闪过,柏扶青侧目看了眼,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殷垣却陷入他这番话的震惊里,“所以你做的这一切是的为了报复长宁?你们这关系……”
“你早干什么去了,非要等到现在是吧?”殷垣懒得评价他们俩这种杀来杀去的复杂关系,直言不讳道:“你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得不偿失,她一口下去,你半条命都没了,都过这么久了,有意思吗?”
余川掀起眼皮看向殷垣漂亮至极的脸,“听说你爸妈也被人杀了,过去了这么久,你放下了吗?”
殷垣表情平静,“想拿这个激怒我?我听过比这种更难听的话,不差你这句。”
他手指无意识地捏了捏,感觉余川此刻的情绪不大对。见惯了各种当事人,识破一个人的谎言对他来说还不算太难,殷垣眯了眯眼睛,扭头看向柏扶青,“刚才外面有人吗?”
柏扶青挑了挑眉,“是来了个,现在走了。”
殷垣:“是长宁来了吧。”
余川脸色微变,“你……”
“刚才的话是对她说的,你想让她消除愧疚,对你彻底死心?”殷垣估摸着他的表情,“看来我猜对了。”
余川无奈地叹了口气,“戚鄢真是古往今来最厉害的卦师,一千多年后的事情都能被他算到。你应该知道,我之前死过一次,血流干后被葬在埋了数百只妖的土地下,我现在的血肉是靠妖气滋养再生的。”
“他救我不是出于什么愧疚心,他没这么善良。他只是拿我当成一个棋子而已,我是复活戚长宁的最后一个工具。喝了我的血,戚长宁就能摆脱僵尸之列,彻底成为不化骨。”
“不化骨。”殷垣沉吟,不化骨和普通僵尸有着云泥之别,不化骨彻底脱离五行三界外,不老不死,十分强悍。
余川摸了摸脸,“正好我也活够了,就为她做一件事,让她活着游走在世间,看看现在的世界也好。”
“以前迫于各种规矩,她只能在深宫里待着,现在这个时代正正好好,适合她乘长风到处遨游。”
殷垣轻轻吐了口气,看他心意已决,死气几乎把他全身包裹,虽然不知道余川变成这样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但能看出来一切就是他自愿的。
余川突然想起来什么,“小三子呢?他说去给我买饭,怎么现在还不回来?”
“可能,打架去了?”殷垣想到那通电话,“现在应该在外面到处找长宁呢。”
“麻烦你帮我打个电话催他回来,我有东西要给他。”余川往后仰了仰头,脑袋靠着墙壁,出神地望着天花板,幽幽道:“这些事情别告诉长宁。”
殷垣:“哦。”
殷垣正拿着手机给佘三灵打电话,趁电话打通前戳了戳柏扶青的胳膊,压低声音道:“你怎么看?”
柏扶青:“我用眼睛看。”
殷垣刚想说话,佘三灵嘹亮的声音从话筒传来,“谁啊?”
“是我,你师傅让你回医院。”
佘三灵:“我师傅怎么了?他是不是——你让他等等我,我一定赶回来见他最后一面……”
电话猝不及防被挂断,听完佘三灵话的余川翻了个白眼,“我觉得我们太一宫恐怕要断在小三子手上了。他人还行,就是没脑子。”
殷垣:“不放心的话,你就留下来看着他啊。”
余川笑笑并不接话,等佘三灵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后,扑通一声跪在病床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师傅,你一定要撑住啊,徒弟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啊!”
“……”余川清了清嗓子,“你起来说话。”
“我不起!师傅,师傅你别死啊。”
“滚蛋,你现在才要死了呢。”余川没忍住道,“你给我起来,哭什么丧呢。”
佘三灵抽了抽鼻子,站起身来。
余川看了眼殷垣和柏扶青,从枕头下拿出一块有些年头的令牌,令牌正面刻着一字,背面同样插着一根鸡毛。
“今天有殷先生和他朋友做见证,我正式把太一宫宫主的令牌交给你,以后我们师门能否继续延续下去就看你的了。”余川端着嗓子说话,没一会就咳嗽起来,好半天才堪堪停下来,继续道,“你要记住,我们师门的祖训,惩恶扬善,随心自在。”
佘三灵推辞,眼眶通红,“就算当不成宫主也没事,我就想你活着。”
余川:“拿着,别让我发火。”
佘三灵这才接到手里,却一眼也没看,关心道,“师傅,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暂时死不了。”余川看着他,感慨万千,“我真没想到能接任的人是你。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收了二十多个徒弟,没一个活的过我的。”
“师傅,我宁愿走在你前面。”佘三灵瘪瘪嘴。
“别说这种傻话。”余川笑起来,“我还有事嘱咐你,不要去找戚长宁了。这事就这么过去吧,时也命也,活该我有这一劫。”
佘三灵哪听得了这个,当即不乐意了,可余川摆摆手,“我困了,你帮我送送客。”
柏扶青却道:“我有话对你说,阿垣你先去停车场吧,过会我去找你。”
殷垣看了看他,再看看一头雾水的余川,点点头,没说什么和佘三灵一块走出去。
在医院住院楼前,佘三灵捏着令牌,瓮声瓮气地低着头道:“我师傅说他被戚长宁救过一命,是真的吗?”
殷垣:“大概是吧。”
佘三灵:“我讨厌她!”
殷垣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
佘三灵:“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殷垣:“节哀。”
佘三灵低头道:“我一出生,我妈就难产死了。三岁的时候,我爸也死了。我跟着爷爷长大,后来我爷爷也死了。他死了后,我就辍了学,到处打工。邻居都说我命硬,克父克母,当时我不信。”
“后来遇到了师傅,我拜他为师,学习本领。师傅夸我有天赋,让我一直跟着他,我以为我有了新的家。可好日子还没几年,师傅……他也要走了。”
佘三灵猛地停下脚步,深深呼吸,“你会看相不,你帮我看看,是不是我的命真的很硬,谁跟我走得近,我就会克死谁?”
殷垣想了想,“不要信命,谁的命都不是一开始都被写好了的,每一个选择都会让走向千变万化,你师傅这样也是他的选择。”
“我会把太一宫传承下去的,继承师傅的愿望。”佘三灵握紧手中令牌,即便硌得手心疼,也不肯放松一点。
殷垣提醒他,“别忘了□□。”
……
殷垣在车里等了一会,柏扶青缓步走了过来,一拉车门,塞到殷垣手里一颗糖。
殷垣愣了愣,“你哪来的糖?”
柏扶青:“路过护士站,找护士要的。”
“嗯?”
“我对护士说有个小孩心情不好,要吃糖调整调整心情,她就给我了颗糖。”
殷垣抿了抿唇,撕开包装纸塞到嘴里,甜丝丝的糖果立刻在他嘴里化开,“草莓味的啊。”
柏扶青:“好吃吗?”
“还行。”殷垣抱臂盯着他,“你刚才和余川聊什么了?”
柏扶青漫不经心道:“我把他骂了一顿,给你出出气。要不是看他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份上,我就动手打他了。”
殷垣黝黑的瞳仁动了动,无奈道:“别闹,说正经的。”
“我问他如果想活下去,我能帮他。但是他要帮我做件事。”
“然后呢?”
“他没答应。”
殷垣叹气,“他知道他和长宁只能留下一个,肯定不会答应你的。也不知道长宁跑哪去了……”
车子开动,卷起路边一片发黄的树叶。树叶飘在天幕下,越过半座城市,落在戚长宁脚边。
戚长宁抱着腿蹲在河边大哭,来钓鱼的大爷纷纷侧目围观,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她的年龄,脑子一转就想到了劝解的话术。
“小姑娘别哭了,有啥事过不去的啊。失恋了吧?唉呀没关系,这个走了,下一个会更好,别哭了,年纪轻轻地为情发什么愁啊。”
戚长宁抹了把脸,“不是失恋。”
大爷狐疑,心说自己居然猜错了。
“那是啥事啊?哭这么伤心,考试没考好?”
戚长宁:“我没有朋友了,我唯一的朋友讨厌我,可是我只剩他了。”
大爷一拍大腿:“嗐,我当啥事呢。”
大爷语重心长道:“你要舍不得他,明天给人带点零食奶茶,大吃大喝一顿,把话说开不就好了吗?你们小年轻就是有意思,不过年少的时候的朋友感情才是最深的,后面再遇到的任何人都没那个味了。”
戚长宁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这样行吗?万一……”
“那就过两天再去,总会消气的嘛。”大爷神秘兮兮道,“正好我这有两张游乐园的优惠券,能抵五折门票钱呢,我老了,没朋友了,你拿着带朋友一块去。”
戚长宁捏着两张游乐园优惠券,纸面上印着晚上游乐园的烟花,五光十色,漂亮极了。
她心动一瞬,那就试试……她一个长公主都先低头了,余川总要给她个面子吧。
以防万一,戚长宁特意多等了一两天,也准备好了话术,拉着黄鼠狼排练好几次,确保万无一失才来到医院。
医院大门前,行人匆匆,满脸忧愁。戚长宁捏着优惠券,盘算着要说的话。
“我知道你和我父皇的恩怨了,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死了一次,我也死了一次,我父皇也死了,我们三个人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千年前的的恩怨就留在千年前吧,我们俩重新做朋友行不行?”
“行不行……这个是不是太强势了,要不然换成好不好?”
戚长宁光顾着在心里排练,没注意身边路过的人,直直撞了上去,手里的优惠券脱手被大风卷走。
她惊呼一声,连忙跑了几步,差点撞上另一个满头银发,皱纹斑驳的老人。老人走姿颤颤巍巍,正好挡住了她的路。
戚长宁只能止住脚步,无奈地看着优惠券飘远,最后空着手进入了住院部。
与她相反的方向上,银发老人缓慢地走出医院,来到马路边。佘三灵降下出租车车窗挥手大喊,“师傅,我在这!”
余川佝偻着腰,慢吞吞挪上出租车。他眼睛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一点模糊的光感,全凭着对佘三灵声音的熟悉找到他的位置。
余川上车后,靠着佘三灵昏昏欲睡,含糊不清地说道:“小三子,我先睡会哈,到了地方再叫我。”
佘三灵:“好。”
过了半个多小时,佘三灵轻轻推了推余川冰冷的手,“师傅,快到了,你先醒醒吧。”
“师傅?”
“师傅……”
第122章
余川似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中他回到了故乡。就在那块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他慢悠悠踏着步,哼着小曲牵着牛,路边随手拽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
风轻云淡,天地辽阔,他回到家里的小木屋,一推门瞧见养父母在做饭,他被招呼喝了杯清茶,又蹲在门槛边看蚂蚁搬食,看得正入迷。
一阵叮铃哐当的摇铃声出现在耳边,香气袭人,抬头正对上一身华服的长公主戚长宁。
戚长宁说了什么他不记得,只感觉很开心,跟着她跑出了院子,跑到了外面的平原地上,似乎下一秒就能乘风飞起。
戚长宁慢慢被他落在后面,可摇铃声却一阵强过一阵,格外清晰。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魂兮魂兮,归故乡兮。长歌一曲,莫别莫送。”
余川倏然睁开眼睛,面前只有飘在半空的白无常和殷垣,周围一片无边的黑暗。
白无常吊儿郎当地道:“呦,醒了啊。”
殷垣瞳仁乌黑,手里拎着个镂空铃铛摇晃,平静地道:“余川,你死了。”
白无常:“我蹲你好几天了,总算等到你死了。
余川:“……”
大可不必,真的大可不必。
殷垣翻开生死簿,哦不,这上面没有余川,他索性直接拿着判官笔腾空写字,“余川,公元468年生人,被续命一千多年,虽靠着邪术死而复生,但念在你生前一直行善积德,乐善好施的份上,功过相抵。自今天起,你正式死亡,可随鬼差去往十阎罗殿投胎转世。”
他写完,几行墨字浮动几下,旋即墨字泛出金光,全数印在余川身上,光芒转瞬即逝,字迹随之也消失在众人眼中。
这东西类似荧光水印,正常情况下看不见,但是可以随时调出来查阅,非常方便。
白无常笑嘻嘻道:“恭喜啊,要重开了。”
余川:“我能再回去看看吗……”
殷垣:“你要看谁?你徒弟?”
余川:“不是。”
殷垣略有深意地拖长尾音:“那就是长宁了,之前谁说死生不复相见的?”
“可以吗?”余川别扭道。
“不能被她看见。”殷垣强调,“只能看一眼。”
殷垣带着他飘到城隍庙屋顶,余川蹲在屋檐上,茫然看向四周,“人呢?不是带我去看长宁吗?”
“嘘!”殷垣竖起手指,挑眉往下示意。
余川闭上嘴,突然听到了股呜咽声,眯着眼睛才从黑夜中看见个穿着一身黑衣的戚长宁,戚长宁抱着黄鼠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
黄鼠狼都被她哭无奈了,小爪子是不是拍拍她肩膀,表示安慰。
余川:“这是?”
殷垣:“她听说现代葬礼要穿一身黑,她就换了衣服。但是你徒弟不让她进墓园,她只能在城隍庙偷偷抹泪。”
余川:“好吧。”
余川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背影,直到月上中天,殷垣提示道,“时候差不多了,该上路了。”
余川随着他和白无常一块踏上前往地府的黄泉路,黄泉路和普通的阴路只在一个十字路□□汇,殷垣到底是活人,只站在这里和白无常交接。
白无常接过勾魂索,点着灯笼,引着余川慢慢远去,消失在土黄色的大雾之中。
殷垣驻足原地,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万千情绪交织,脚下的路面坑坑洼洼,路灯也时亮时暗,蜿蜒着通往未知的尽头。
生和死的距离只有几步路,却隔了几十载。殷垣忽然明白了他做判官,渡两界的意义了。
大概就是他能陪着人多走这几步路吧。
路窄话短,意味深长。那些分别时来不及说的话,来不及做的事,在这几步里都能有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
“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见效?”殷垣蹲在香炉前不解地询问,他穿着件白T和灰色长裤,头发刚洗完还是半干状态,垂在额前,整个人气质瞧着柔和不少。
柏扶青闻声走过来看,先看见的就是殷垣黑发下雪白的后颈,一滴水从发梢没入衣领下,等回神后若无其事地轻咳一声,“才半个月,还没到聚魂的时候呢。”
“行吧。”殷垣不无遗憾地起身,“等到了时间,你别忘了告诉我。”
柏扶青:“你放心吧。”
“今天就是中元节,我晚上得晚点回来。”殷垣提前嘱咐他,“不用等我,早点休息。”
柏扶青无奈,伸手抱了抱他,“看你忙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真不知道你这么辛苦图什么。”
殷垣:“其实还挺有成就感的。”
柏扶青:“比如?”
殷垣:“我不告诉你。”
他勾了勾唇角,最近确实比较忙,但现在特别凶恶的鬼没多少,大部分都是一些孤魂野鬼或者是没到投胎时间的鬼。
家人久而久之忘了供奉打钱过来,这一年也就清明中元两次烧纸的机会,眼看到了时间却没钱,那些鬼只能找他申请托梦,最多的一晚上有四五十个鬼排队呢。
柏扶青轻笑,捏着他下巴亲上去,“很不巧,我今天也要加班了,有只妖跑了出来,我要带人去抓。”
殷垣开车去上班,柳裕正和同事说话,聊的内容却不是工作,而是他近况。
同事笑着关心他,“主任,你要注意休息啊,瞧你脸白的。”
柳裕摸了摸脸,叹气道:“我睡得还行,就是不知道为啥脸色不好看。估计是家里就我一个人,没好好吃饭的缘故吧。”
“怎么就你一个人了?桢姐和团团呢?”
“孩子放暑假,她俩出门旅游去了。我这不要忙案子,就没跟着一块去。”
“那确实,辛苦了辛苦了。”同事想到什么,哈哈笑了起来,“主任,那你今天可得小心点了,一个人住不安全。”
柳裕:“我一男的有啥不安全的。”
“今天啊,是中元节。”同事压低声音,“四九城本来就容易堵车,今晚恐怕会更堵,你想想你堵车时百无聊赖地到处瞅,左边一辆车是灵车,右边一辆车是没人的车,你这时再往后视镜一看,你后车座上居然有个人!”
柳裕被他说得毛毛的,拍了拍胳膊,“呸呸,说这么吓人,我还就不信这个了。”
同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主任你今天记得早点回家啊。”
他走后,柳裕摸了摸胳膊,感觉后背一阵冷意,“还别说,真有点凉凉的了……”
“柳主任。”
“操。”柳裕正脑补着刚才同事说的画面,猝不及防听见有人喊他,猛地吓一跳,转过头去没好气道:“是你啊,吓死我了。”
殷垣耸耸肩,“是你没看见我。”
柳裕:“去去,干活去,我也回去工作了。”
“等一下。”殷垣叫停他,“你手上那个故意杀人案不用再继续了,这案子结了。”
“什么鬼?都没开庭呢,怎么就结了?”柳裕不明所以,“你逗我玩呢?”
殷垣面无表情,“我会这么闲?”
“那为什么?”
“被告死了,昨晚他突发心梗,送到医院前就死了。”殷垣摊手,“你这案子就不用继续了。”
“不是,你怎么会知道?我都不知道呢。”
殷垣昨天看见生死簿上多了个人,留意了下人名,发现这正是柳裕案子里的人。但当他面肯定不能这么说,殷垣随口道:“听朋友说的。”
“你朋友……算了,你跟警察那边的关系,难怪呢。”
柳裕自己把自己说服了,摸了摸头,“我打个电话确认一下,要真是死了,我也不用再忙活了。”
他这个案子本来就不想接,事不是一般的多,关键是要替被告人做辩护,这被告人还不是一般的被告人。
在家里吸毒,磕嗨了,拿斧子把邻居一家人给全砍死了。
吸毒还杀了三个人,没意外肯定得是死刑。
但这被告人偏偏有个好父母,家里有钱,辗转找到柳裕想让他做辩护律师,把死刑打到二十年以下。
柳裕真是挠破脑袋都没想到怎么下手,会见被告人吧,被告人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张口就问要待多久才能出去。
柳裕打电话询问时,被告人父母唉声叹气地确认了儿子死亡的消息。柳裕嘴上安慰两句,心里想的却是老天有眼,恶有恶报。
柳裕挂完电话,忍不住笑了出声,“死得真是好,省的活着再祸害人了。”
他少了个案子,一下轻松不少,扭头宣布今天谁也别加班,早点回去休息的通知。早上给他讲故事的同事闲着没事干,在办公室张罗着去玩剧本杀。
柳裕闲着也是闲着,好奇问他这是什么本。
同事说道:“是个推理本,最近新出的,听说很有意思。”
柳裕听见不是灵异题材的也就放下心了:“那加我一个吧,殷垣你去不去?”
殷垣摇头,“我有事。”
“约会是吧?我懂,不耽误你下班约会了,我们几个去玩。”柳裕笑道。
殷垣:“……”
谁会在中元节约会?就不怕两人座上坐了六个人吗?
他摇摇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
下午六点,几个去玩剧本杀的人来到店中。
DM先大概讲述这个故事前情提要,“里面的大boss也就是杀人犯,他是个天生反社会人格,喜欢跟人玩一些小游戏来决定别人的生死。十年来,死了七八个人,但由于作案手法极其隐蔽,还是随机杀人,警察就没能抓到这个人。”
“眼看最近他又开始作案了,为了彻底把人绳之以法,警察就选了一些便衣,根据以往死者身上共有的信息做模仿,想去把这个杀人犯给钓出来。”
“而你们之中有真正的杀人凶手,也有无辜路人,还有便衣警察,请根据你们的身份牌完成接下来的游戏。”
DM讲完后,柳裕就翻开身份牌来看,他就是个无辜路人。
还好,还好,这个难度对他一个路人来说并不大。
他看完自己的牌,不由把目光看向周围,一时却没看出什么异常。
柳裕剧本上写,他就是个上班的社畜,兼职是一个街头采访的博主,喜欢随机找人玩小游戏,拍摄后再剪辑发到网上。
同事中唯一的女生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柳裕连忙捂上剧本,顺便警告地看她。“你干嘛!”
女生尴尬,“我就看看,主任你什么身份啊。”
柳裕:“我就是个路人。”
“你们先别私聊啊,咱们开始自我介绍一下吧,给一些信息。”另一个同事道。
第一轮问答过去,柳裕看谁都感觉不正常,可又没找到目标,只能暂且等等。
问答环节一共有三轮,一轮问答后都会有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大家可以找人随意聊天,但是只能根据自己的身份做出反应,不能乱说。
柳裕被那个女同事叫住,单独跑角落里聊。
女同事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那个杀人犯?”
“我都说了,我是路人。”柳裕无语。
女同事挂着微笑,“我不信,如果你想让我相信的话,我们就玩个游戏吧,杀人犯最喜欢玩游戏,我要看你的反应来判断到底是不是。”
柳裕刚想问凭什么,我还要怀疑你呢。可一想到他自己的身份——喜欢街头找人玩游戏的视频博主,这种身份应该不会拒绝这种要求。
女同事道:“游戏很简单,你说话,我来复读。如果我复读错误,漏说了字,那就是我输了,反之则是你输。”
柳裕:“可以。”
女同事点点头,“可以。”
柳裕愣了下,“现在就开始了吗?”
女同事:“现在就开始了吗?”
柳裕抱起胳膊,升起点不服输的劲头,他可是律师,从业十来年了,论嘴皮子工夫还没怕过谁。
“根据今年最新民法典出台的第288条规定,‘不动产的相邻权利人应当按照有利生产、方便生活、团结互助、公平合理。’,其中明确补充了该条款的适用范围,使用人以及权责划分。”
柳裕得意洋洋地看着她,这可是他看了好几遍的法条,好不容易才记住的。寻常律师谁脑子有病去背法条啊,这她肯定不行。
没想到下一秒,女同事居然一字不落全部重复了出来。
柳裕一愣,“这你也会!”
女同事:“这你也会!”
柳裕:“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他记得这女同事是南方人,ln基本没分清过,这她肯定不行。
女同事字正腔圆道:“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柳裕这下真的震惊了,女同事依旧嘴角带笑,仿佛这没什么可惊讶的。
“不是,你普通话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不是,你普通话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柳裕有点头疼,“先等等,别玩了。”
“先等等,别玩了。”
“我说暂停一下!”
“我说暂停一下!”女同事涂着大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将柳裕的话再次重复。
柳裕叹了口气,女同事跟着他也叹了口气。
柳裕说:“我想跟别人聊聊,我们就到这吧。”
女同事也说:“我想跟别人聊聊,我们就到这吧。”
柳裕听她复读的话,有些不耐烦:“随便你,我要走了。”
女同事:“随便你,我要走了。”
“你有完没完,我说可以停下来了!”柳裕一时没收住声音,把其他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他以为终于能停了吧,谁知道女同事也跟着重复道:“你有完没完,我说可以停下来了!”
柳裕:“……你赢了,我认输,我认输行了吧。”
女同事:“你赢了,我认输,我认输行了吧。”
柳裕彻底闭上了嘴,打算等自由活动时间结束再说话。没想到DM那边已经宣布了结束,柳裕走回最初的房间坐下,女同事跟在他身后,同样落座,翻开剧本看了起来。
柳裕试探性地张了张嘴,发现女同事并没看过来,这才松了口气。
另一个同事凑过来,”主任,你有线索吗?”
柳裕:“别提了,我啥也没找到。”
女同事:“别提了,我啥也没找到。”
“……”柳裕机械地转过头看向女同事,“你刚才说什么?”
女同事:“你刚才说什么?”
柳裕皱起眉,刚才搭话的同事好奇道:“你们俩怎么了?刚才就看主任和你说话,说什么了都?”
柳裕:“没什么。”
女同事:“没什么。”
柳裕彻底无语了,认认真真地看向女同事,叫她名字,“我们刚才的游戏已经结束了,到此为止吧,行不行?!”
女同事:“我们刚才的游戏已经结束了,到此为止吧,行不行?!”
房间里的灯光格外亮,照在女同事化了妆的脸上。柳裕盯着她,越看越觉得有点不舒服,她的脸色刚才有这么白,眼睛有这么黑,嘴有这么红吗?
尤其是那双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戴了美瞳,黑的出奇地诡异,比墨还浓,一丝光都照不进去。
柳裕:“你没事吧?”
女同事:“你没事吧?”
得,这游戏彻底玩不下去了。柳裕看了眼手机,已经七点了,他也该回家了。
柳裕起身拿包,“对不住了大家,我先走了。今天这局我买单,你们继续玩吧。”
说罢,他紧盯着女同事,这次女同事没再重复,而是直勾勾地看了回来。
柳裕心说总算结束了,他推门径直离开。
门还没关上,女同事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不住了大家,我先走了。今天这局我买单,你们继续玩吧——“
柳裕动作僵滞下来,隔着门缝看见除了女同事外大家惊诧的目光,莫名其妙地,他头皮不禁开始发麻。
付完钱后,柳裕匆忙下了楼,坐回自己车上,捏着手机在心里骂道,平时怎么没看出来那女人精神有问题呢?
神经病吧!人话都听不懂了。
他开着车离开,正好遇上了晚高峰期,车流闪着红灯一点点挪动,柳裕烦躁地打开车窗透透气。
风吹进来,他忍不住想起早上同事说的话,要是遇上堵车,左边是灵车,右边是空空如也没人的车,往后视镜一看,后座上还坐了个陌生人。
柳裕忍不住抬眸看向后视镜,后排压根没人。
他嗤笑一声,低声嘲笑自己,“这种话都信,我可真行。”
外面车子响起喇叭声,滴—滴——
在各种噪音里,柳裕耳畔响起一道清晰而又沙哑的声音。
“这种话都信,我可真行。”
柳裕心脏瞬间停跳,全身的血液凉下来。
第123章
柳裕听清楚的刹那,全身的骨头都僵直了,转头时清晰地听到自己脖子处发出的咔吧咔巴声。他提心吊胆,生怕自己看见什么,又怕看不见什么,一秒钟被拉得格外的长,他控制不住地把眼珠转向身边的副驾驶位,那里没人。
身边没人,身后呢?
柳裕用余光去瞧,后座笼罩在模糊的黑暗中,他眼睛就好像突然近视了几百度,什么也看不清。
正不知所措时,一声鸣笛从他车后响起,后面的司机探出车窗,“你瞎吗?还不走!”
柳裕被吓一跳,颤抖着手摸上方向盘,深吸一口气,驾车走了。
可这也不是个办法,他家就他自己,还不如趁现在大马路上人多,赶紧处理了呢。
他一边跟上前面的车,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有、有人吗?”
一片静谧,柳裕只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喘息声。
没人?
没声音?
难不成刚才是他幻听了?
柳裕依旧没敢呼吸,前面似乎出了意外,同时并行的几辆车子同时打了双闪警告后车,柳裕刚看见,正想踩下刹车放慢速度,下一秒——
冰凉的手倏然捂上他眼睛,那道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模仿着柳裕的声调:“有、有人吗?”
柳裕眼前一黑,车子控制不住地直直往前撞去,他脑子还算清楚没往正前方撞,而是下意识打了个方向盘,撞上了高架桥护栏……
车子一半悬在了半空,摇摇欲坠,而车内人已经昏厥。
……
殷垣还在城隍庙里办公,左等右等没看见白无常来上班,找了个路过鬼吏问了下他去向,得知白无常这两天请假了。
“他请什么假?”殷垣莫名其妙,“最近是中元,他做什么去了?”
鬼吏迟疑,殷垣一看就知道这背后肯定有隐情,声音微沉,“你说,我不会告诉别人是你说的。”
鬼吏踌躇一会,“人倒是好说,大人您别告诉别的鬼就行。无常他是兼职赚外快去了。”
殷垣:“什么外快?”
鬼吏搓搓手,“不是违规的,您放心。这不是中元节了嘛,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烧纸钱,但是有的人吧,他方式不对,烧了纸也送不到要送的鬼手里。无常他就给那些人托梦,他亲自送烧完的香火贡品,保证肯定能送到该鬼手上。”
“……他这么好心?有抽成吧。”
鬼吏:“嘿嘿,还是大人您神机妙算啊,无常大人是送一次,他要抽五分之一的跑腿费。但是他服务态度很专业的,还有售后呢!”
“嗯?”
“让收东西的鬼亲自去托梦,多好啊,让下单的甲方也能放心了。”
好一个地府物流。
殷垣扶额,白无常赚钱的方式真不少啊,连这都行。
他敲了敲桌板,又问道:“那他的工作谁来干的?”
鬼吏挠头,“有一部分交给了别的鬼差,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反正也不会出什么的问题吧,又不是第一年这么干了。”
殷垣看着他真挚的眼神,无奈地摆手,“没你事了,走吧。”
鬼吏走后,下一个等着托梦的游魂立刻飘了进来,“判官大人,我要给我那个不孝子托梦!他都五年没给我烧东西了,五年,五年啊,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吗?”
“我每年都只能看着别的鬼饱餐一顿,过去捡人家吃剩下的,没有住的地方,到处流浪,我必须得给我儿子托梦,让他马上给我打钱过来!”
殷垣熟练地毫无声音起伏道:“可以,大爷你名字是什么,八字多少,家住哪里,你儿子八字多少……”
翌日
殷垣听说了柳裕车祸住院的消息,几个同事正商量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问殷垣一起去不去。
“怎么会车祸?你们昨晚喝酒了?”殷垣奇怪不已,刚出口,其他同事立刻反驳道:“不可能,大家都干这行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们可太清楚了。怎么可能会开车还喝酒呢!”
“没喝没喝,真没喝,我们最多就喝了两瓶可乐。”
殷垣:“他人呢,还活着吗?”
“你这话说的,肯定要活着啊。”
殷垣应了声,答应下班后去医院探望柳裕。
到了病房门前,柳裕正在里面跟人说话,殷垣便直接推门进去。看见来人的那刻,柳裕脸色瞬间白了,指着门口:“你怎么在这?”
殷垣愣了愣,“我?”
柳裕眼睛直愣愣看着他身后,殷垣察觉到了不对,发现身后是昨天跟着一起玩剧本杀的女同事。
女同事眨眨眼睛,拎着果篮尴尬道:“主任,我和大家一起来看看你,你身体怎么样?”
她往前走一步,柳裕猛地从床上跳下来,抄起花瓶做防御姿势,“你别过来,你站那别动。”
女同事懵逼,“怎么了?”
柳裕哆哆嗦嗦道:“昨天你是不是跟着我上车了,还从背后蒙着我眼睛!”
女同事:“哈?我没有啊,你走后,我们就留在那继续玩了。”
柳裕:“不可能,肯定是你。你一直模仿我说话来着……”
“什么啊,那就是小游戏嘛。我昨天剧本杀拿到的人设就是那个杀人犯,我找你玩游戏就是想杀你,结果你跑了,我只能找别人喽。”女同事道,“主任,你不会被我昨天吓得吧?有这么吓人吗?”
殷垣插了句话,“你昨天车祸是因为被人捂上了眼睛?”
柳裕十分肯定,“对啊,我正开车呢,突然一只手蒙上我的脸,我就啥也看不清了。”
“你怎么觉得会是任律呢?”殷垣问道,女同事姓任,是专门做民事诉讼的律师。
柳裕深深一呼吸,“我在车上发现那个捂我眼睛的人也在模仿我说话。”
“不可能。”一直没开口的交警说道:“我调取了你车的行车记录仪还有路边监控,你的车上从始至终就你一个人,不存在第二个所谓蒙你眼睛的人。”
“肯定有!他说了两次呢,我听得清清楚楚!”柳裕失声大喊,交警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我们已经抽血了,一会检验结果就会出来,到时候什么原因自然清楚。”
交警离开病房,有个同事眼看气氛尴尬,”这样,我去找交警聊聊,你们就陪着主任吧。”
柳裕失魂落魄地回到病床上,“我不可能是幻觉,我明明就是看见了。”
女同事干笑,“主任,你这整得我们心里都毛毛的,昨天可是中元节啊……”
柳裕一愣,“你是说?”
女同事:“别想了,都别想了,再提一会说不定那东西就一直不走了。”
殷垣趁他们说话期间,看了眼柳裕的眼睛和眉心,那里是笼着一层阴影,但不像生命垂危的迹象,兴许就是有个小鬼见他好玩,就一直跟着他开了个玩笑……
柳裕望向窗外沉默了好久,突然穿上拖鞋起身,“我现在就出院,我要回家住。”
“主任你身体——”
“死不了,我要是继续在这住才会死呢。”柳裕拿上自己的钱包手机,眼神在病房内的众人身上看了一圈,“医院嘛,每天都有人死。我才不在这里呆。”
殷垣皱眉,“你确定身体没事?柳姐知道你发生车祸了吗?”
“我没告诉她们,你也别说。”柳裕顿了顿,“殷垣,你有车,你送我回家吧。”
殷垣没拒绝,在办完出院手续后,领着柳裕上了自己的车。柳裕坐在副驾驶上,下意识先张望一圈。
殷垣发动车,“别看了,里面只有你跟我。”
柳裕心惊胆战,“我感觉以后再也不敢开车了。这次是幸运没冲破护栏掉下去,要是下一次……”
“别自己吓自己了。”殷垣道,“你回家了先好好睡一觉,其他的都别想。”
柳裕低头捣鼓着手机,“我给上次联系的那个大师打个电话,问问他能不能抽空来帮我看看,或者我找他也行。”
殷垣乜他一眼,柳裕手机响了几下就接通了,表明来意后,大师迟疑了会,“不是我不帮你,但你也用不到我吧?”
柳裕:“怎么能说用不到呢,大师您的本事我可是见过的。”
大师:“你单位不是有个叫殷垣的律师吗?”
“殷垣?他怎么了?”柳裕没听懂,大师想到殷垣的另一份工作,含糊道:“你放心,只要他在你身边,你肯定没事。我这边还有事,我们以后再聊哈!”
柳裕:“喂,等等,喂喂?”
电话已经挂了,柳裕捏着手机,百思不得其解地打量殷垣,目光在殷垣侧脸上一寸寸扫过,“不是,这大师什么意思啊?”
殷垣:“他说什么了?”
“他说有你在,我就没事。”柳裕摸了摸下巴,“你……难道你还有其他本事?”
殷垣有点心虚,装作没听见,“什么?”
“靠,难道那大师是提醒我那鬼是个色鬼,有你在,那鬼就不会注意到了我了?!”柳裕感觉自己摸到了真相,“我靠,那咱们俩都不安全啊!”
“……”殷垣欲言又止,“应该不是这样吧。”
柳裕:“怎么不可能了。你看咱们俩的共同之处是什么?”
殷垣迟疑:“都是律师?”
“这个不算。”柳裕摸了摸头,铿锵有力道:“我们俩的颜值都比常人高出一截啊!那鬼肯定是色鬼,图我年纪轻轻,事业有成,有钱有颜,但是我已经结婚了,我有老婆孩子,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的!”
殷垣:“……”
殷垣充满了无力感,“难怪你能当上律所主任呢。”
就这脸皮,一般人哪比得上。
柳裕越想越觉得是真的,等回到家后,他拉着殷垣,“你今晚留在我家睡吧!你那什么眼神,我又不对你做什么,我说我家就我一个人,我害怕!”
殷垣:“那你还回家,医院人多。”
“医院人多,鬼也多啊。”柳裕那瞬间脑子里冒出各种医院的恐怖故事,手脚冰凉,“你要是害怕,把你对象也叫过来,咱们三个一起睡,哦不,一起住。”
“……不了。”殷垣试图挣开他的手,“我要走了。”
柳裕更用力抱着他胳膊,“我叫你一声大哥行不行,你留下来陪陪我,我怕那玩意回到家了,到时候再缠上团团。”
殷垣:“你放手,一、二……”
柳裕立刻松手,“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团团面子上也行。”
“行吧行吧。”殷垣无语,“我睡客房。”
柳裕顿时安心了下来,美滋滋地点了个外卖,还找了个音响,以超大声音放着国歌,给自己壮胆。
眼看时间过了晚上十点,外面夜色渐重,这块别墅区安静异常。
殷垣回客房和柏扶青通话,“我今天在柳裕家住一晚上,明天回去。”
柏扶青不情不愿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殷垣失笑,“瞎操心。”
柏扶青说回正事,“他家情况怎么样?有东西吗?”
“没看见。”殷垣耸耸肩,“说不定就是中元节到处跑的小鬼,过了中元节就被收回去了。”
柏扶青:“那还要你亲自跑一趟,留我一个独守空房。”
“来都来了。”殷垣无所谓道,“顺便看看也行。”
“那你早点休息。”柏扶青嘱咐道,“等明天回来,我给你煲汤喝。”
……
客房外的另一头,一道黑影悄然从楼梯走上来,他手里拖着斧头,走路摇摇晃晃,却没什么声音。
他从楼梯口起,按照顺序去敲门。
“咚咚咚——”三声
没声音就接着下一扇门去敲。
柳裕在卧室里抱着电脑看邮件,耳机里放着国歌,听得他浑身热血沸腾。
正激昂时,他好像听见门被敲响了。
“殷垣吗?”柳裕摘下一个耳机,屏息仔细听了听,没听到什么动静,“说话啊,还得我亲自去开门……”
柳裕放下电脑,起身拉开卧室门,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柳裕探头看了眼漆黑的走廊,“奇了怪了,难道我幻听了?”
他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正要关上门,下一秒却听见有道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奇了怪了,难道我幻听了?”
柳裕刚沸腾的血顿时凉下来,不敢回头,拔腿朝外面跑去,边跑边喊:“殷垣!殷垣——救命啊——”
黑影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不急不慢,悠哉悠哉地拖着斧子,跟在柳裕身后。
柳裕慌忙地大脑一片空白,连殷垣住哪间客房都忘了,砰砰拍了拍这个,又使劲撞了撞哪个。
殷垣似乎已经睡了,压根没任何反应。
“你大爷的,殷垣,你出来看看啊!”柳裕崩溃道,楼梯口在另一边,他眼看已经到了头,没地方可逃。
柳裕转身面向那黑影,来者瘦瘦高高的,胳膊格外地长,就像一个瘦长版的滑稽大猩猩。柳裕却笑不出来,在昏暗的光线中,他越看这个鬼越觉得眼熟。
他肯定见过。
柳裕脑中蹦出来个人,前天心梗死在看守所的那个富二代公子哥。
因为吸毒砍死邻居一家,委托他去做辩护的罪犯。
柳裕意识到这是谁的瞬间,感觉无比荒谬。
“你大爷的,老子给你做辩护,你自己死在看守所,还来找老子的麻烦。”柳裕破口大骂,“你有病是吧,我是律师,我又不是你爹妈,你死都死了,干嘛来找我!”
黑影嘿嘿低笑,“柳律师,你要是早点把我捞出去,我会死吗?”
“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
“我都死了,你凭什么还能活着?”
柳裕气得浑身发抖,要是他自己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就算了,他没想到居然是案子的当事人来追着他不放。
这时,他家的大门响起密码锁被按动的声音,柳桢一手牵着团团,一手拎着箱子回到家里,“团团,我们到家啦,开不开心?”
团团蹦蹦跳跳上了楼梯,“爸爸,爸爸——”
柳桢放下行李,跟着团团也上了二楼,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十分醒耳。
柳裕心脏狠狠被揪动,“团团,别上来!”
黑影举起斧子,狰狞笑道:“真是巧了,今天就让你们全家给我陪葬吧。”
他生前杀了一家三口,死后也能杀一家三口,真是值了。
眼看斧子即将落在柳裕脖子上,黑影笑到一半,整个人忽然被踹飞出去。斧子划过柳裕的头重重落地,黑影、柳裕都愣住了。
殷垣拿着还在通话中的手机站在柳裕面前,面无表情地对话筒道:“我要打架了,先不聊了,晚安。”
这什么时候了还说晚安呢!
柳裕心里疯狂吐槽,手脚并用地跑到殷垣身后,委屈地告状道:“是他,就是他,这货是我之前的当事人,死在看守所,没想到他会追到我家找我麻烦!”
殷垣把手机丢给他,“你拿好,站远点。”
柳裕慌乱地接住手机,往后退了十来步,“够远了吧,你、你自己小心点。”
殷垣嘴唇动了动,手指再张开,已经多了根勾魂索。
黑影起身拎起斧子朝殷垣扑来,殷垣正中踹他一脚,同时勾魂索抽到黑影脸上,火辣辣地疼。
勾魂索只有鬼能看见,柳裕只瞧见殷垣拿着空气挥了挥,黑影就跟案板上的鱼似的,翻身跳动起来。
殷垣:“你死了,没鬼差去找你吗?”
黑影恶狠狠啐了口,“你什么东西,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爸妈是谁吗?他们动动手指头就能碾死你!”
殷垣平静道:“我动动手,也能碾死你。”
勾魂索套着黑影的脖子,殷垣胳膊一用力,把勾魂索挂在栏杆上,让黑影悬空吊在栏杆外。
这不会吊死他,但是会让他一直保留上吊的体验感。
柳裕傻了眼,“这就完了?”
他腿上突然重了点,团团仰头抱着柳裕的大腿,高兴道:“哇塞,哥哥好厉害!”
柳裕:“团团……你能看见他?”
他颤巍巍地指了指悬在半空的黑影。
团团:“爸爸,我们家只有你平常看不见吧。”
柳桢穿着高跟鞋,走到柳裕身边,突然摘下一只鞋,正正好好砸到黑影脸上,“瞎了你的狗眼,敢来我家闹事。老娘今天不把你撕了就不姓柳!”
柳裕:“……”
第124章
“爸爸——”
“爸爸??”
“爸爸,爸爸,你怎么了?”团团见柳裕怔愣在原地,如同石化一般,还以为他怎么了,一声喊得比一声大。
“你、你们……”柳裕眼睛越睁越圆,越来越亮,目不转睛地盯着柳桢,柳桢眼睛闪躲,“我去把他揍一顿——”
“老婆!”柳裕突然道,“你真的不是人吗?”
柳桢:“昂?”
“我真没幻听?!!”柳裕卧槽一声,举起团团原地转了个圈,“太好了,我闺女居然不是普通人!我再也不用鸡娃了。”
团团没听懂鸡娃啥意思,但是被爸爸举起来就很高兴,咯咯笑了起来。
柳桢:“……”
她担心了这么多年,柳裕居然一秒不到就接受了。
她担心个毛线啊。
柳裕单手抱着孩子,空出一只手拉着柳桢,亲了一口,“老婆你真是太牛了!”
刚走近的殷垣:“……咳咳咳!”
悬挂在栏杆边上的黑影:“你们别太过分,知道我爸妈是谁——唔唔唔!”
殷垣忍着想毒舌一把的冲动,耐心道:“这鬼已经被控制住了,以后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他作势要走,柳裕慌忙拦住他,“等会等会,你确定会把他带走?你要怎么处理,你也不是人吗?”
“我是人。”殷垣摊手放在他面前,“你要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我,就给我加钱。”
柳裕:“回头给你转账,从我个人账户走。”
殷垣的手一动不动,宛如白玉一样在夜色中发出莹润的光,柳裕不解,“我现在身上没带钱。”
“把我手机给我。”殷垣无语,“给你抓鬼都不错了,还想要手机呢?”
柳裕慌忙把孩子放地上,到处翻兜,“哦哦哦,我找找。”
团团这时仰头瞅着好久不见的漂亮哥哥,本能地捏着殷垣的一根手指头晃了晃,“哥哥,你怎么会来我家,你不回自己家吗?”
殷垣眯了眯眼睛,居高临下地和她对视,“这个得问你爸爸了。”
团团:“我爸爸不让你回家?”
“差不多。”
柳裕总算找到了手机,往殷垣手里一塞,慌忙把女儿搂回来,没好气道:“别趁机跟我闺女告状,她才多大,听不懂你讲话的。”
话音未落,团团就奶声奶气道:“我知道了,妈妈经常说不要一个人在外面,那你妈妈也担心你才会跟着你一起来的吧。”
是个人都能察觉到殷垣倏然紧绷起来,殷垣自己却觉得还好,他很平静地看向团团,眼眸深邃,似乎在反应她话里的意思。
过了几分钟,他慢慢回过头,可身后除了墙外什么也没有。
殷垣刚刚提起的心脏再次跌回原地,他无奈地揉揉团团头发,“是。既然你回来了,那我也该回家了。”
“这就走了?”柳裕着急忙慌想拦下他,“太晚了,睡一觉再走吧。”
“你确定?”殷垣唇角几不可见地扯出点弧度,“我不走,这只鬼也会留在你家。”
柳裕态度当即大变,“那你还是请吧。”
“呵。”殷垣就知道他会是这副嘴脸,走之前特意和柳桢打招呼,“柳姐,我走了。”
柳裕十分没良心地想着你走关我老婆什么事,下一秒就听殷垣问道。
“之前和你聊过一些话,我至今还记得你当时说,宁肯对着挂在墙上的照片怀念他,也不想让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那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他是谁?”柳裕大惊失色。
柳桢被这个问题弄得愣了片刻,无奈地先回答柳裕,“是你是你,行了吧?”
柳裕摸了摸鼻子,“说实话,我其实早就有这个猜想了。但是你不说,我就当不知道。你要是说了,我肯定也会好好保密。”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柳桢脸色猛变,“是不是我说话被你偷听了?”
“是我刚遇见你的时候,你应酬喝醉了,捧着我的照片说以后我死了挂在墙上,无论过了几百年,你都会来给我上香。”柳裕感动道,“我那时候就知道你对我的感情不一般,居然还能记住我几百年。”
柳桢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故作掩饰地摸了摸头发,“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柳裕:“这都不重要,我一定要好好保养,争取死了也要做你难忘的白月光,以后都遇不着比我还好的男人。”
“……”
殷垣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他拎着黑影就想走,柳桢开口道:“殷律师,以后我不确定会怎么样,但是现在,我能坚定地回答你,在今晚暴露身份是不后悔的。”
试探人心虽然绝大部分总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是也总有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开出一个大奖来。
……
殷垣把车停在城隍庙外的马路上,离魂后拖着黑影进去,里面灯火辉煌,还有不少鬼差在忙碌。
殷垣一路拖拽着黑影,吸引了不少鬼差驻足围观,但碍于殷垣绷着脸,一副拒鬼千里之外的表情,没鬼敢上去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把黑影一丢,殷垣拍拍手,扭头面向周围鬼差,“白无常呢?”
“他他他……”
“还是请假了?”
没鬼敢应声。
殷垣凌厉的目光扫过一圈,“他请假了,你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城隍庙有多少文书看不完,不去勾魂捉鬼,是鬼都清点完了吗?”
鬼差各自低下头来。
树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庭院一时间难得静寂下来,呜咽咒骂的黑影也嗅到一丝紧张气氛,识时务地不动弹了。
殷垣身姿颀长,烛光映着他漂亮到有攻击性的脸庞,“平时大家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也懒得过问。初来乍到,说不准能呆上几天,你们想省事,我也想。”
“但是丢了那些游魂小鬼也就不提了,这种手里沾了几条人命的恶鬼是不是应该死后第一时间抓回来的?”
“这种规矩,你们比我懂。”殷垣道,“还是中元鬼节,放这种恶鬼在外面,如果死了人,谁来负责?”
鬼差小声道:“意外吧,谁没个疏漏呢?”
殷垣:“那就把你们的勾魂簿拿过来让我对账,我看看到底是意外还是常态。”
鬼差不敢说话了。
殷垣:“鬼差的业绩考校本来就该由判官来评,既然你们都不敢让我对账,那我就公平点,每个鬼差都罚一个月的钱,这个月业绩不达标,如果下次还有纰漏,继续扣工资罚业绩。”
鬼差之中议论声陡然大了起来,殷垣继续道:“不服的可以来找我提出异议,只要能打过我,这支判官笔就让你们来拿,想写什么写什么。”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
所有鬼差都一个想法,“这谁敢打?”
打输了丢脸,打赢了以后也完蛋。他们不知道殷垣身份,依旧觉得他能空降过来肯定有背景。
人情世故可不是只有人间有,鬼跟鬼之间也不少。
殷垣耐心地等了一会,发现居然没人敢动,不由挑了挑了眉,心说难不成他刚才说得这么慷慨激昂,字字珠玑吗?居然没一个人有异议的?
正想说那就这样吧,突然身后有冷风飕飕吹来。
殷垣扭头看去,城隍老爷正飘在他身后一脸赞赏地盯着他,“好,说得好啊!从今天起,尔等都要向判官学习。”
殷垣:“那倒也不至于学习我。”
其他鬼差纷纷庆幸:艾玛,幸亏没敢当出头鸟,果然是有后台的啊!!!!
城隍老爷摸了摸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俊秀的青年,现在这种有担当的人可不多了。
在这里干久了,就容易成为老油条,说不上尸位素餐,但无论如何也是有点渎职。
鬼差和人间公务员最大的区别就是他们更无所谓,死都死了,还怕什么?
所以才需要让活人来管管这种情况,毕竟现在的打工人最大特点就是不仅卷自己,还会卷别人。
殷垣还不知道自己在其他鬼差眼中已经变得十分深不可测了。
他正欲和城隍老爷说两句话,再转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地上躺着追杀柳裕的黑影。走近了看,他立刻戒备地瞪回来。
殷垣发现这个鬼长得……怎么说,一看就是瘾君子的模样。
眼圈乌青,泛着血丝,瞳仁乌黑毫无神采,脸色死白,双颊严重凹陷,就好似一层人皮裹着头骨,头顶上头发不仅稀疏还发黄,整个人只能用干枯两个字形容。
“叫什么名字?”殷垣道,“都说一路你爸妈了,说说吧,你爸妈是谁?”
“你不认识我?”
“我该认识你?”
男鬼等堵在嘴里的东西被拿掉后,惊疑不定地望着殷垣,“你想做什么?你不会是想报复我爸妈吧?”
“让你说你就说。”殷垣还没说话,一鬼差过来道,被殷垣瞅了眼后,当即变魔法似的从袖子摸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捂在手心吹了口气,纸片飞到地上腾地变成一张常见的板凳。
鬼差满意地看着这纸凳,谄媚笑道:“大人,您坐着说,千万别累着了。”
殷垣意外地看了看纸凳,没想到他会这手,坐上去后,凳子也是四平八稳,和人间的没区别。
男鬼眼神游移片刻,“我叫闫伟。”
“杀了几个人?”殷垣问道。
“三个。”
“具体点。”
“一对夫妻跟一个小孩……”
殷垣只当没看见鬼差心虚的眼神,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找柳裕?他得罪过你?”
“没有。”闫伟道,“我听说中元节能找替身,我不想死,只能让他做这个替死鬼了,哪知道会碰上你。”
殷垣:“不服气也没用,闫伟,杀了三个人,死后还没惭悔之心,甚至想再对无辜人下手。”
“你这种行为只是去地狱里走一圈也没用,还是让你亲自感受感受被人杀的痛苦吧。”
殷垣判下他的刑罚,投进六畜轮回里。
只当流浪动物也太便宜他,只能去流水线饲养厂里的动物,生命只有几十天,时间一到就会被宰杀,然后接着投胎,再被宰杀……
第125章
“殷垣,你昨天可帮了我个大忙,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吧。”柳裕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点模糊不清,殷垣半梦不醒地应了声,“嗯……”
柳裕顿了顿,“不是,你刚醒啊?”
殷垣声音微哑,“第一,我不是帮了你大忙,那叫救你狗命。第二,早上七点的电话,你说我起没起床?”
柳裕嘿嘿一声,“我这不是激动地一夜没睡嘛。”
殷垣言简意赅,“说正事,不说挂了。”
“别别别,你出来嘛,出来我请你吃顿好的,顺便跟你商量件事,提前给你透露,是好事。”
殷垣安静了会,等意识回笼后,突然反应过来身边的半边床早就空了,柏扶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奇了怪了,一大早能去哪?
柳裕还在那边等他回应,殷垣沉吟了会,本想答应下来,可等他起来后却在桌边发现一张便签纸。
上面是柏扶青的笔迹,龙飞凤舞,十分不羁地写了几行字:
殷律师,起床后记得吃饭,我回来检查,要是又不吃早饭,等晚上别哭。
“……”殷垣真服了,他什么时候哭过,柏扶青胡说八道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殷垣?!”柳裕话筒里叫了声,“你没事吧?掉床了还是晕倒了,用不用我打120?”
“在呢。”殷垣无奈,把便签纸团吧团吧,扔到垃圾桶里,“你来我家吧,有饭吃。”
一小时后
柳裕风尘仆仆地扣响门,等开门后,大喘气道:“我对四九城交通真无语了,白天堵,晚上堵,怎么那么堵呢!”
“你第一次来四九城啊?”殷垣道,余光瞥见柳裕脚正要落在地板上,顿时回头,“换鞋!”
“……这是跟领导说话的态度吗?”柳裕嘀咕,讪讪收回脚,“要不是看在你昨天救了我份上,我一定要扣你工资。”
殷垣:“你知道感恩就好。”
柳裕一边换鞋,一边往里张望,“你家柏先生呢?我跟他也打个招呼,一大早上,我还琢磨来你家怪不方便的。”
“他不在。”殷垣穿了套灰色居家服,灰色短袖和长裤,抱臂好整以暇地盯着他,“你要说什么事?”
柳裕自来熟道:“不急,不是说吃饭嘛,咱们坐下来聊。”
殷垣盯了他一会,只能去厨房盛饭盛汤,柏扶青不知道哪来的精力,一早居然准备了三菜一汤,生怕殷垣能吃完一样。
趁他忙的工夫,柳裕随便在客厅走走看看,“昨天没来得及问,殷垣你那招怎么学的?就那,那,一脚把那鬼踹翻了,太帅了。我在家琢磨一晚上都没学明白。”
“你学不会。”
“你瞧不起人。”柳裕不服了,殷垣扭头瞅了他一样,柳裕憋了会,吐出来句,“我有医保,还有商业保险。”
“……”殷垣冷笑一声,“你要折腾散架了,柳姐肯定要离婚。”
“呸呸呸,什么离婚。”柳裕白了他一样,“你懂什么,我就算是死了,也是你柳姐最爱的男人。”
他说着已经转到了橱柜前,上面摆了几个相框,相片看着有些年头了,画质不高,可照样能看出里面一家三口的高颜值。
柳裕一眼认出这是殷垣年少时期和父母拍的,他没跟殷玄夫妇打过交道,但光看殷垣就能猜到这两人活着的时候肯定也都是风云人物,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就为国捐躯了。
“唉。”柳裕叹了口气,正要走到另一边,忽然感觉哪里不大对。
好像有人在盯着他。
后背有点冷。
柳裕原地站了会,疑惑地瞅了一圈,殷垣还在厨房忙活,外面就他一个人。
他又走了两步,两道更加强烈的目光落在身上,如芒在背一样。
不对,肯定有人在看他!
柳裕鸡皮疙瘩全起来了,这种感觉很熟悉,和昨晚被鬼跟踪完全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刚才光线还通透的客厅忽然间暗了下来,自橱柜投下的一道阴影落到他脚边,跟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腕似的。
柳裕惊疑不定地瞅着地上的阴影,在他眼中,阴影忽然扭动一下。
窃窃私语的聊天声传入他耳中,窸窸窣窣的。
——“是他吗?”
“是的吧。”
“没见过呢。”
“我也没见过。”
柳裕屏息凝神,猛地转身,正好对上刚才打量的相框,照片上一家三口中的成年男女正正好好与他对视,然后各自又平静地移开。
黑眼珠在转动。
真的在动!
一瞬间,冷意沿着他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他嗷一声,连滚带爬跑到厨房,差点跟端着碗的殷垣撞上。
“殷殷殷垣——”柳裕结结巴巴,手指颤抖。
“殷垣,就俩字。”殷垣莫名其妙,“你又发什么疯?”
“你你你你……”柳裕急得一头汗,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这才说清楚,“你妈动了。”
“……”殷垣面无表情,“你这两天是要非死不可吗?”
柳裕正面也是一凉:“……”
“不是,我刚才看见照片里面的你爸妈动了,真的动了,他们还跟我对视。”
殷垣眉头一皱,紧接着把碗往柳裕手里一塞,大步流星朝相框走去。
“真的,我都看见了。你家不会也有那个玩意儿吧?”柳裕一个激灵,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亦步亦趋紧紧跟在殷垣身后。
相框安静地摆在那,一如这么多年一样从未有任何变化。
柳裕道:“对对对,刚才就是这样,然后我一错眼,它就变了。就跟我现在一样,我一扭头………”
他说着转了个身,再扭过去发现一把枪抵在自己脑门,冰冰凉凉,材质坚硬,拿枪的人冷冷道:“别动。”
柳裕:“……”
靠!
昨天那个鬼好歹是拎个斧子,今天居然升级成了热武器。
不带这么玩的,怎么都有挂就他没有!
“殷垣,殷垣你说句话啊!”柳裕弱弱道。
殷垣此时的表情一时间难以用词汇形容,惊喜、激动又无语。
“爸,玩具枪打不死人。”
柳裕情绪过于紧绷,常年的职业病又让他嘴比脑子快,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别叫我爸,我不是你爸——”
紧接着他感受到了三道死亡视线,尤其是脑门上的枪顶的劲道更大了。
殷垣伸手扯了一把,“爸。”
柳裕悄咪咪瞅了一眼,面前的人比他高出一头还多,居高临下地睥睨俯视自己。
殷玄冷哼一声,用同样一丝不苟的语气道:“这个人在家里鬼鬼祟祟的,你交的什么朋友?”
“爸,你别这么说。”殷垣道,柳裕感动死了,没想到殷垣能向着自己说话。
下一秒,殷垣道:“我们俩看着就不是一个年龄段的,怎么能说是朋友呢。”
“……”柳裕那点感动全收了回来。
叶颂不似殷玄那样板着脸,一脸欣慰地瞅着殷垣,“乖儿子,好久不见,来抱一个!”
她身高一米七出头,放在女性中也算高挑那类,可面对成年后的殷垣就显得有些清瘦单薄。死后时间是静止的,叶颂还停留在十年前的状态,温温柔柔地冲殷垣张开手臂,眼睛一眯,露出弯弯的笑容。
殷垣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搓揉,这是他每次紧张无措时的小动作。重复的动作能缓解他内心的焦虑,是以前看心理医生时被告知的。
叶颂的语气、一举一动都这么熟悉。
是连在梦里都没见到过的熟稔。
是他的妈妈。
柳裕见气氛安静下来,不由推了推殷垣,“去啊,有啥害羞的。”
殷垣能正常地面对殷玄,喊他一声“爸”,但到了叶颂,他这声称呼到了嘴边,眼眶先热了起来,纤长的睫毛眨动,强忍着酸涩和哽咽……
叶颂主动飘上前,虚虚地抱住他。
其实很冷,但是殷垣却感觉不到这股刺骨的寒意一样,忍了又忍,低声叫道:“妈妈。”
“妈妈在。”叶颂温声道,“怎么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
殷垣眼睛闪动,闷声道:“因为不是一眨眼。”
这怎么会是一眨眼。
明明是整整十年的光阴,从他少年到成人,枯骨黄泉,生与死,从云省到四九城,隔了大半个华夏,几千里的距离。
“对不起,孩子。”叶颂捧着殷垣的脸,殷垣配合她,“爸爸妈妈不该把你丢下这么久。”
殷垣深深一呼吸,摇头道:“不怪你们,怎么能怪你们……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
殷玄伸手将娘俩都抱住,“虽然还不知道怎么会在这,但是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很多刻入骨髓的伤痛在此刻也都能风轻云淡地轻轻揭过,只要魂归故里就好,只要再相见就好。
殷垣泣不成声。
……
半个小时后
餐桌围坐一圈,柳裕正襟危坐着,时不时扯扯衣领,拉拉袖角,颇有种无处安放的感觉。
“不好意思啊,刚才误会了。”殷玄道,“职业病犯了,请你见谅。”
“哪有哪有。”柳裕僵硬微笑,“我和殷垣都认识这么久了,都不是外人。”
殷垣瞅了眼桌上的饭,“要不,你先吃吧。”
柳裕:“不用不用,我就说两句话,说完我就走。”
殷垣:“那正好我也说一些事情。”
柳裕:“什么?”
“我打算辞职,离开律所。”
柳裕瞬间站起来,震惊道:“你要辞职,你不干这行了?我还想给你升职加薪呢!”
叶颂关心的目光落在殷垣身上,殷垣摇摇头,示意她没事,“我没说要不干这行。”
“那你什么意思?!”
“我要单干。”
“这真是……太过分了!”柳裕拿出老板的架势,也不怕鬼了,试图通过劝说殷玄夫妇来阻止殷垣的离职。
“殷垣爸爸,殷垣妈妈,你们看看这孩子,他怎么这样,一点不把自己前途放心上,现在这经济环境,大把的毕业生找不着工作,大把的人焦虑三十五岁,你看他眼看着也三十了,居然一点也不急!”
殷玄:“他都快三十了?!”
叶颂:“垣垣,你现在结婚了吗?”
柳裕:“……”
这是重点吗?
殷玄和叶颂齐齐看过来,殷垣沉默了会,顽强道:“还有几年才三十,我才二十多岁。”
叶颂:“那你谈恋爱没,结婚了吗?不会给我弄个孙子孙女吧?你妈我还没多大呢!”
“……没。”殷垣想起某人,给叶颂卖了个关子,“其他的你以后就知道了。”
“破孩子。”叶颂没好气说完,和殷垣极像的眉眼笑吟吟地看向柳裕,“柳先生,殷垣他现在既然已经成年了,那他做出的决定我们都无权干涉。更何况,我们也……缺席这么多年,他想干什么,我们都只能支持和接受。”
柳裕瞅了眼殷玄,总算知道殷垣这脾气随谁了,真不愧是一家人。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说给殷垣几天时间冷静冷静再回复他。
等柳裕离开后,叶颂才真正打开话匣子,问东问西,恨不得一股脑把殷垣这些年来的事情全部给了解清楚。
殷玄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听,偶尔才插上两句话。
气氛祥和,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殷垣撑着手,乖乖地回答叶颂每一个问题。
钟表走针一点点挪动,外面天色不知何时暗下来。
“阿垣,怎么在这睡了?”柏扶青推了推睡着了的殷垣。
傍晚的夜风拂过窗帘,殷垣从梦中醒来,一睁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柏扶青,在他身后是空空荡荡地客厅。
他趴在桌面上睡熟了,手臂压得发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殷垣怔愣一会,突然站起来,“我爸妈呢?”
柏扶青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怎么了?还要等一段时间呢。”
久久的安静后,殷垣长叹一口气,把额头抵在柏扶青肩上,“我做了个梦。”
柏扶青抱着他,“迟早能见到他们,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