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赵云州同一天抓到了指使那三个兄弟来殷垣家绑人的主使,隔天就把人给审出来了。果然不出所料,他和吴诚就是一伙的,还是同乡。


    有新消息后,他就电话告诉了殷垣。彼时,殷垣正在律所找柳裕商量请假的事情。


    毕竟又不是一去不回了,工作还是得交接好才能离开一段时间。


    柳裕反应倒是没白无常那么大,嘱咐了句出门多小心就完了。


    殷垣推门出去,正好碰上来找柳裕的柳桢。


    “殷律师。”柳桢笑眯眯打招呼,“好久不见啊。”


    殷垣点头就算是打招呼了,本不来不想多说,柳桢却挡在他前面,手里拎着一个纸袋,里面隐隐传出饭香,估计是给柳裕送的饭。


    “下周团团生日,殷律师有空来家里玩吗?团团还挺想你的。”柳桢说道。


    “我下周有事,你帮我给她带个祝福吧。”殷垣对团团印象挺好,说到她就不由多问了两句,“团团最近身体怎么样?”


    “都还行,还交了个朋友一起玩呢。”柳桢笑笑,“话说回来,那小孩你应该也认识。”


    殷垣顿了下,“是上过团团身体的那个孩子?”


    “是她。虽然之前她对团团做了些不太好的事,但是有她陪着,团团现在也能有自己社交圈了。你可能不知道,团团因为经常看见鬼怪,又不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总是被身边的同学当成怪孩子孤立。”


    柳桢撩了把耳鬓的碎发,露出被描得细长凌厉的眉峰,眼角堆起一层忧伤。


    “我虽然有能力去保护她,但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她爸爸又是个粗心的,很少察觉到团团的异常。有时候,我都在想,我是不是不应该把她带到这个世界来,现在她还小,总有一天会知道她不是普通人,未来还会亲眼看着身边的亲戚朋友离世,而她连变老都不能。”


    “这样也是一种残忍啊。”


    “最起码你还能一直陪她。至于其他的,她长大会逐渐明白的。”殷垣说道:“就算是人也会经历亲人的离世,大家都一样。”


    柳桢轻叹,“你看得比我开,也不知道你都经历过什么。谢谢你耐心听我说完了,这些话我也只能跟你讲讲,对柳裕……算了,他不会明白的。”


    殷垣犹豫,“其实你可以试着和他说一说,毕竟未来还有几十年。”


    “你看过白蛇传吗?”柳桢微笑,“我可不想当第二个白素贞。”


    他们在门口说了会话,柳裕拉开门,突然看见没离开的殷垣跟要进来的柳桢,有些惊讶,“你们俩在这当门神呢?堵门口干什么呢。”


    柳桢:“……团团不是下周生日嘛,我邀请殷律师来家里和团团玩一会。”


    “那你说晚了,他刚找我请完假。”


    “那真是不巧了。”柳桢客套道:“下次找机会再来家里玩啊。”


    柳裕自然而然接过她递来的纸袋,两人一起离开律所去接孩子放学。


    殷垣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背影,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陌生人也就罢了,每天都在一起生活的夫妻真的会察觉不到对方异常?


    柳裕再神经大条,好歹也是智商在线的高学历人士,他会对在一起多年的妻子隐瞒丝毫没感觉吗?


    他驻足想了会就抛在了脑后,与其琢磨人家夫妻的事,还不如想想他眼下的事情。


    ……


    “云省这边的少数民族比较多,民间信仰相比起其他地方要更加丰富。里面就有很有名的太子庙。据传是从闽地迁移到云省的百姓所建造,一是继续供奉三太子,在异乡从三太子神像上希望有所寄托,二是为了能让三太子继续保佑家乡一帆风顺,不受海患影响……到了近代,这庙据说还有个神奇的故事……”


    导游拿着小红旗和小蜜蜂带队讲话,车上的游客有认真听讲的,也有不少嫌烦,对手机爱不释手的。


    殷垣处于两者之间,他一边听,一边玩手机。


    坐在他旁边是一起随行保护的曾队。


    曾队就是对这些故事不感冒的人,左右观察其他游客,根据他们的穿着打扮挨个做推理分析,一句话没交流就能把他们的性格特征摸出来七八分。


    做完这些也没打发多少时间,她又不爱玩手机,只能找殷垣聊天,“你听过这个太子庙吗?”


    “这个三太子封号是中坛元帅。”殷垣道,“他还有个更出名的名字,哪吒。”


    曾队表情空白一瞬,恍然大悟,“早这么说不完了,我还想半天这是哪个民族的特殊信仰呢。”


    “可能这边有习俗不能随意喊名字。有的人觉得直呼名字是对神的不恭敬,一般会用代称。”殷垣拉开大巴车的车帘往外看了眼,“曾队,我们应该就快到了。”


    “出门在外,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曾姐或者喊我名字都行。”曾队摆手,“想当初,我跟你妈妈可是同一个专业的,她比我大几届,是我学姐。”


    这个城市就是国内距离1209案最近的地方,偏偏它这几年宣传得多,在网上小有名气,全年都能吸引到不少游客来打卡观光。


    焦端安排了几队人分别进行,对比起别的队直接深入大山里面寻找,殷垣就相对安稳的多。焦端还以他这些年没怎么出来玩过为理由,光明正大给他报了个旅游团,让他借这个机会好好玩玩。


    殷垣不是没反抗过,奈何焦端压根不接受抗议,还顺便让曾队随行看着他,不让他乱来。


    “大家注意啊,前面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呆上四天三夜的地方了,这边山多水多,大家出去玩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用往人少的地方去,不要随便爬野山,也尽量不要和当地人起冲突,有事就联系我,我和其他两名导游会一直为大家服务。”


    导游说完没多久,大巴车就停了下来。车上其他旅客已经迫不及待,纷纷拿着包下车去看。


    殷垣没动,撩起窗帘隔着窗户往外看。


    他们这辆大巴和其他旅客大巴一样,刚停下来就围上一圈人,抱着木篮挤在一起给游客兜售当地特产。


    导游和司机一块把这些卖东西的人隔开,尽量分出道让游客走出去。


    “这些人买的也不像是吃的啊,云省这边除了吃的,还有什么特产?”曾队隔着窗户也瞅了眼,纳闷道。


    “不知道。”殷垣摇摇头,跟在后面下了车。他刚走下去,突然胳膊被人抓了一把。


    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女人,上半张脸有些圆,下颌尖尖的,整张脸看起来就是个心形。身高比殷垣要矮上一头,手劲却出奇的大,只抓这一下,殷垣就能感觉到痛意,没多思考,反手擒住她手腕,往外一撇,硬生生把她的手甩出去。


    导游忙中偷闲,正好看见这幕,当即大声喝道:“你干什么呢?这是游客,不要把他们当成你们本地人的了,懂不懂规矩了,还敢上手!”


    女人连忙低头,转身想挤到其他地方。在低头的刹那,殷垣从她看向导游的眼神里觉出点冰冷的恨意。


    导游隔着个人关心道:“怎么样,帅哥,你没事吧?”


    “没事。”殷垣看了他一眼,又往周围人群去看,女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海里。


    他和曾队跟着游客一起走到居住的酒店。看见这酒店的时候,没人不发出诧异的惊叹。


    虽然这里靠着旅游发展的也还不错,道路,房屋,绿化能看出来是个现代城市,但是跟那些一线大城市比起来还是能一眼看出差距。


    但这酒店不一样,它修建地格外华丽,一共四十层的样子,外面是光幕墙装修,被天际一照,完全呈现出冷蓝色系。但换个角度去看,又能呈现出其他不同颜色。


    大门进口处有个超大自动喷泉,用鎏金色的瓷砖装饰,看起来豪华又富贵。


    这么现代化又有科技感的楼居然是酒店,居然会是在这个城市中的建筑。


    游客难以置信,感觉和周围的建筑物一对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导游对他们瞠目结舌的表情很满意,笑着介绍道:“这栋楼呢,是几年前由某个富商投资打造,历时三年整,才建造出这栋楼。大家可不要仅仅看外表就被惊叹到了,里面还有更值得欣赏的地方。”


    曾队和其他游客一样的感慨,但是随即又觉得不对劲,悄悄问殷垣,“焦队不是说他报的旅游团很便宜吗?这么便宜的旅游团来住这么豪华的酒店,会不会有问题啊?难道是强制我们去消费当地的商品?”


    “先进去看看。”殷垣说着,看导游给每个人发了张卡。


    “这是酒店的门禁卡,大家出入记得要带上卡,进酒店大门要刷一次,回房间门也要刷一次。”


    殷垣听完他的话,“进酒店还要刷卡,其他不跟团的客人怎么进去住?”


    “帅哥你算是问对了,这酒店只给旅游公司提供服务,也就是说,这种待遇只有我们游客才能享受,这也是我们为了确保大家的体验感特意设计的。”导游笑道。


    “这样。”殷垣接过卡,翻了个面上面有要居住的门牌号——1208。


    曾队递过来自己的房卡,“1209。”


    “这还真是……”曾队冷笑一下,“真他爹的巧。”


    导游带着他们进入酒店里面,和普通的酒店楼型不一样,这栋楼整体呈回字形,中间镂空,用玻璃封顶,站在一楼仰头上看,能将这四十多层一览无余。


    暖色的光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氛围感,从大门到前台的距离摆了许多绿植点缀,给人以温馨的体验


    “这里面装修还真别致。”曾队感慨道,刚要问问殷垣一会去不去吃饭,脸一转,发现他还是在拿着手机打字。


    “你出来还聊工作啊。”


    “不是。”殷垣敲完一行字后就收了手机,“和朋友聊天。”


    “嗷嗷。”曾队无所谓,“放松点也挺好,反正我们目前还没什么任务。”


    导游介绍完酒店的大致布局后,就让游客自行找房间放行李。


    殷垣就背了个包,多余的物品一件没有。曾队部队出身,早就习惯了轻装上阵,同样也是只拿了包。因此他们是游客里最早上电梯的。


    只是电梯门一打开,里面站了个穿暗红色制服的女人,对两人露出微笑道:“您请进,我是专门为游客服务的工作人员,想去哪楼和我说就好,我来为您安排。”


    曾队望了眼殷垣,两人都感觉这酒店的服务未免有些太热情了。


    电梯小姐,这种上个世纪的服务职业早就被如今快节奏的生活取代了。


    这个酒店居然保留了下来。


    “十二楼,谢谢。”殷垣说了句,沉默地观察电梯小姐,她年纪看着不到三十,所有头发盘在脑后,还有朵蓝白色的簪花。


    电梯门还没关上,又进来两个拖着行李的游客,他们大包小包,直接塞满了大半个电梯。已经没有容纳人的空间,电梯小姐见状,微笑着关上电梯门。


    电梯载着他们上升,刚进来的两个游客对这个酒店评头论足道:“真是物超所值了,没想到这边的服务这么好。本来刚下车时,被当地人围得我都要生气了。”


    “谁说不是呢,我特么当时以为丧尸围城呢,一个个看我的眼神跟要吃了我一样。”


    “这里环境真不错,住这酒店的钱估计都能顶我的报团费了。”


    “其实那是我们当地的特产,对人的身体有好处,感兴趣的话可以买一些试试。”电梯小姐道。


    电梯叮一声,到了十二楼自动开门。


    电梯小姐微笑着说道:“感谢您的好评,这是我们酒店应该做的。麻烦让一下,请这两位游客先下去,谢谢。”


    电梯连接的走廊长且安静,就连栏杆也是玻璃制作的,因为擦的过于干净,猛地一看,会以为这酒店没做一点防护设施。


    曾队走了一段距离,在安静的环境下,不禁放低了音量说道:“你觉不觉得这个酒店很怪异?“


    “明明进来住的人也不少,居然这么安静。”


    殷垣点点头,“是有点。”


    但他没看出来什么,这里很干净,一只鬼都没有。


    “搞不懂,难道旅游团让我们住这里不怕赔钱吗?”


    话说完,就到了房间。


    殷垣摸出房卡去开门时,一张名片从他外套中掉了出来。


    曾队怕他没注意,提醒了句:“小殷,你东西掉了。”


    “我看见了。”殷垣先把门刷开,又弯腰去捡。白色的名片上,正面只有一个名字加号码。等翻到了背面……


    殷垣脸色古怪起来,“这卡是有人塞给我的。”


    曾队听他这么说,也凑近来看,“‘提供转运珠服务,一次800,两次1500,多来多优惠。’这什么意思?卖什么文玩手串的吗?”


    “不是文玩手串。”殷垣以前办案子的时候见过这种说法,“是提供性服务,只不过提供性服务的对象不一样,这种群体主要是孕妇。”


    曾队愣了足足一分钟,才消化完他的话,“靠,什么玩意儿。”


    “有的男人认为自己最近运气不好,走了霉运,就会去找孕妇那什么,认为在经过这种接触后,就能将自己的霉运转给还没出生的胎儿,再将胎儿的好运气掠夺到自己身上。这就叫转运珠。”殷垣语气冷然,看着手上这张名片。


    第62章


    孕妇、胎儿、转运珠。


    每一个听起来都是美好的字眼合在一起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曾队暗骂了句曹,“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种封建迷信。”


    “跟时代没关系,跟人有关。”殷垣把卡片收起来,说道:“我们先安顿好,一会去周围看看。”


    他拎着包进门,里面的装修就跟其他酒店类似了,除了一面等身镜摆在床对面外,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曾队去了她的房间收拾,殷垣把门带上,放下包后对着这面等身镜看了一会,这镜子是镶嵌在了隔断墙体里,无法挪动。


    镜面被擦拭得很干净,一粒灰尘都没有。


    把其他地方一块看完后,殷垣这才走出门。和曾队打个招呼,先下楼等她。


    电梯里,刚才的电梯小姐依旧保持端庄微笑,问殷垣要去哪层楼。在她之后,还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贴着电梯墙站,视线偶尔垂下在电梯小姐的裙下摆流连,再彼此相视一笑,一切意味都在不言中。


    “一楼。”殷垣说着,长腿迈入电梯,站在电梯小姐与这两个男人中间,他虽然瘦,但也比电梯小姐宽出一圈,正好能挡住他们饱含深意的眼神。


    “你也来这边玩啊?”个高点的男人问道,“刚来的吧?之间没在酒店见过你。”


    “这么多游客来来往往,你们谁都能记住?”殷垣反问。


    “哈哈哈,那你就不懂了。”个高点的男人主动伸手介绍道:“我叫易阳,这是我朋友吴林林。我们都是来这里玩好多次的老游客了。你不知道,这酒店很多人都是常客,我们见多了,可不就是眼熟了吗?”


    “原来这样。”殷垣看了下他的手,连手臂都没抬,轻轻颔首。


    这样子仿佛就是面对两个下属对他汇报一样,易阳的脸色黑了黑,但看了眼殷垣的穿着,还是忍着气,继续攀谈道:“我听你口音似乎是北方那边的。我没猜错吧?”


    “和你有关吗?”殷垣掀了掀眼皮,“出来旅游还看籍贯?”


    “朋友,我没恶意的。”易阳见他不吃这套,干脆从口袋里拿出鳄鱼皮的钱包,硕大的一个奢饰品logo印在外面,从里面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殷垣,“出门在外,交个朋友比交个敌人更方便,你说是不是?”


    他再次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觑了眼安安静静旁听的电梯小姐,又看看殷垣。


    电梯这时打开,外面有几个人排队等着上电梯,电梯小姐扭头对他们几个人说道:“一楼到了,欢迎您下次乘坐电梯。”


    易阳越过殷垣,从包里拿出几张红色的票子对折一下,塞到电梯小姐的裙子领口处,又顺手拍了拍,暧昧微笑道:“你服务的很不错,我喜欢。”


    电梯小姐并不对他的动作做什么反应,依旧端庄笑着,谦逊地微微弓腰,目送他们离开


    “久等了吧,不好意思。”曾队戴着墨镜走过来,单手搭在吧台边,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说道:“这酒店生意真不错,还都是有钱人来的。”


    “怎么说?”殷垣摆弄着两张名片问道。


    “喏,那个男人看着年轻,其实至少有六十多岁了,但是身材保持的挺好,走路的时候发力点都是对的,可见他有接受过专业的运动指导。上了年纪还会坚持专业运动的人,除了有钱人外,很少人会这么有精力。”


    曾队说完,不经意往殷垣手上看了下,愕然道:“你怎么又收到一张名片?”


    “这张不一样。”殷垣把它摊在吧台台面上,“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有钱人,某家公司的大老板。”


    “嚯。可以啊你,但他为什么给你联系方式啊?”


    “不知道。”


    殷垣摇摇头,一块撕了全部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怎么撕了?”


    “要它有什么用?”殷垣毫不在意。


    他们一块出了酒店大门,眼前景象陡然从富丽堂皇的现代大楼转换到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街景上,感官上极具冲击力。不远处又停下一辆大巴,那群拿着木篮的男男女女再次一拥而上,至于木篮里面装了什么,上面有块绒布盖着,谁也看不见。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曾队越看越觉得怪异,“这里是华夏境内,按理说还是华夏人更多,怎么大街小巷至少一半人看着都是其他地区的人?还有这文字,梵文?”


    “因为是在边境吗?”殷垣没来过这里,不清楚状况。但曾队早些年一直在这边活动,了解更多,“不是,其他地方没见过这样的。”


    “很奇怪的感觉。”曾队扶了扶墨镜,评价道。


    路过一个拎着木篮的中年妇女,她穿着酒红色的长布裙,脚上踩着木屐,走一步就发出清脆的“呱嗒”,蜜色的脚背上涂着与衣服同色系的指甲油,被阳光一照,像是海滩上贝壳般发着光。


    她的视线在街道上扫视一圈,随即就像认定了目标般,毅然走过来,嘴唇咧开,笑道:“你们是游客吧,欢迎来我们这边玩。我们小店新开张有活动哦,要不要来体验一下啊。这是我们店的地址。”


    “不用。”曾队还以为是发传单的,正要伸手推开,目光一瞥上面的字,又接了过来,“转运珠?你们搞这种东西!”


    可算给她逮到了人。


    曾队把她上下打量一遍,这个女人的裙子松松地裹在身体外面,看不出她是不是孕妇。


    “你怎么做这个事情?”曾队摘下墨镜,“知不知道这种事情是违法的?啊?”


    中年妇女没想到这是个女人,脸上的笑容一僵,想把传单拿回来,却又听见她接下来的话,目光顿时变得怪异,直勾勾盯着她看。


    不只是她,包括周围那些听见曾队说话的路人,全部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用同一种眼神,沉默地凝视她。


    没人说话,只有风吹的树枝沙沙作响,以及更远处的车鸣笛声。


    曾队被他们注视得浑身发毛,几乎要凭着肌肉记忆从腰间掏出家伙来防御。


    她的手臂隔着衣服摸到一把短刀,被殷垣制止住。


    “先别动。”殷垣低声道。


    “笑死我了。”刚才在酒店里有一面之缘的易阳和吴林林路过,撞见这一幕。


    他也不稀奇,从曾队上手拿过来传单,笑着道:“不就是个转运珠嘛,大惊小怪。你情我愿的事情,哪用得着警察介入啊,你说是不是?”


    中年妇女敛起笑容,低眉顺眼地附和一声,“欢迎你们来光顾。”


    “有空一定来。”易阳把她打发走,周围的路人恢复了正常,没人再往曾队身上看。


    “这种东西难道合法?”曾队皱眉。


    “不然呢?既然能存在那肯定就有它的道理。”易阳笑了笑,望向殷垣,“怎么样?这次可以告诉我你是哪里人了吧?”


    “从四九城来这里的。”殷垣道。


    “呦,京爷啊。”易阳嘴上这么说,实际一点也不意外,“看你打扮就知道是大城市来的那这位是你的?”


    “我姐。”


    “姐弟一起出来玩还挺少见。”易阳说道,“都怎么称呼啊?”


    “我姓曾,他姓殷。”


    “你们不是姐弟吗?”


    “表姐弟也是姐弟。”


    “行吧。”易阳也不多纠结,拍了拍吴林,“那一起吧,正好我们要吃饭,你们新来这个应该都不熟悉。正好我给你们介绍介绍。”


    “这里以酒店为中心,附近有各种餐馆饭店,东南亚这边的菜都有,基本上是他们本地人来这里开的店。再往外扩散一圈,就是各种的文玩了,这边赌石市场不少,去年有人十万块钱买了个原石,结果开出来个千万级别的帝王绿,厉害吧?再往外呢,就是各种山和寺庙了。”


    “那里是观音山,山上有太子庙,你们导游应该会安排你们过去玩玩。信我的,能拜就拜,很灵验的。那个开出帝王绿的家伙就是拜了太子庙才能运气爆棚,让他选到这么好的一块原石。”


    “你也拜过?”殷垣问道。


    “我?”易阳哈哈大笑,“我拜过不止一次。不然我也不敢说灵验啊。”


    “那你求了什么?都实现了?”曾队好奇。


    “当然。”易阳摸了摸下巴,目露回忆状,“第一年呢,我来这里求希望继承家业的人是我。我上头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本来按我爸的想法是,我充其量只能拿到十分之一的家产,后半辈子只能靠着这点钱过日子。可后来拜完后,我成了家主,所有的钱和产业都是我一个人的了。”


    “第二次来这里,是因为我想和我现在的老婆结婚。她家世比我还好上一些,又是独生女,她父母看不上我,即便我成了家主,他们还是看不上我。于是我就去求神拜佛,希望我能得偿所愿,娶到我心爱的女人。这个也灵验了。”


    曾队没忍住打断他,感觉无比荒谬,“你有老婆了,那你还找转运珠?你老婆知道吗?”


    “你这种想法太狭隘了,我刚才就说了,它既然存在就肯定有存在的意义。转运珠是神对我们的恩泽,怎么能跟那种龌龊的行为挂钩呢?”


    “至于第三回嘛,就是这次了。我这次肯定也能实现我的愿望。”易阳说罢,挑眉笑了笑,“神奇吧?这里就是这么神奇。别看这里地方不大,可它却是唯一一个能被神佛看到的地方。”


    “世人敬畏神佛,神佛怜悯世人,他们会给忠实的信徒想要的一切。”


    曾队依旧不怎么相信,“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仅靠求神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曾小姐,你搞错了因果关系哦。”易阳纠正她,“不是求神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是先给神他们想要的,他们才会给你想要的。”


    “你给了什么?”曾队好奇。


    “我把我自己献给了神。”易阳说罢,笑了两声,“你们过两天就懂了。”


    “到了。”易阳看着面前的餐馆道,“这是我们老家的菜系,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北方人的口味,可以试试哦。”


    等他们进入包间坐下后,殷垣注意到从头至尾都没开口的吴林林,抽了张纸巾递过去,“你手臂上沾了东西。”


    吴林林一愣,微笑着接过纸巾,擦了擦手臂上的灰。


    “他这是?”殷垣问道。


    “哦,林林不会说话,不好意思。”易阳替他解释道,“我在这里第一次玩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他在这里旅居,每次我来都会找他一起陪着。”


    吴林林会看唇语,知道易阳在为他解释后,也跟着用手比划几下,白净的脸庞扬起笑容。


    “他在对你道谢。”易阳替他翻译道。


    “不客气。”殷垣点点头。


    “林林挺喜欢你的。”易阳说道,“刚才看你们在那里尴尬,还是他让我去给你们解个围。在这里,有些话在心里想想可以,但是不能说出来。你说出来,神就会听见。”


    曾队和殷垣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等服务员送上餐来,将碗一一摆放在他们面前。


    “这是生汆丸子,别看它不起眼,实际上这个汤可是老骨汤,熬了很久才能熬出来,非常鲜美。”


    丸子汤上浮起一层浅色的油花,绿色的香菜洒了一层,浮在水上,配着白色的肉丸,有种莲池上生长的白荷与荷叶的既视感。


    易阳介绍完,拿起勺子大块朵颐地吃起来。汤勺舀起丸子,被他一口咬下大半,雪白的肉被雪白的牙齿咬碎,在鲜红的唇舌间翻滚,嘴角淌出一行透明的浮着油光的汤汁。


    相比他,吴林林的吃相就秀气得多,小口小口的咬下丸子,抿着唇瓣咀嚼,同样在嘴角留下一层油。


    殷垣看着,不知为什么总有种反胃感,用汤勺拨开香菜,舀了点清汤抿了抿,很鲜甜,估计除了盐外什么也没放。


    但他就是吃不下去,索性丢了勺子,借口不饿,出去看看。


    不知不觉间,他绕到了后厨。透过一层米白色的布帘看到被厨师放在桌面上的食材。黑色的袋子里装着血红色的肉块。


    肉块很小,比巴掌大不了多少,被稀释的血水顺着袋子口一滴滴往地面落。


    厨师熟练地拿刀将肉块切开剁碎,剁成足够细的肉馅,混着切碎的青菜搅拌在一起,最后再用面皮给一个个包起来——这是饺子。


    殷垣驻足看了一会,忽然身后搭上一只手,他瞬间扭头,撞上曾队关心的目光。


    “你怎么出来了?”殷垣道。


    “那丸子汤太淡了,我口味重,吃不下去就出来看看。你看什么呢?”曾队说着,往里面瞅了眼。


    “你怀疑我们吃的是那种肉?”曾队问道。


    “我感觉不太对。”殷垣说不出来什么感觉,但刚才吃饭时,他确实一闻到这个味道就反胃。


    “放心,不是人肉。”曾队道,“我尝了半颗,那肉不是人肉的味道。”


    她说完,发觉气氛僵滞起来,对上殷垣复杂的眼神,陡然笑了起来,无奈道:“想什么呢?我也没吃过,就是那种味道吧,肯定是动物的肉,绝对不是人肉。”


    吃完饭后的易阳和吴林林说他们要去山上拜神,问殷垣二人去不去。殷垣拒绝了,四人便就此分开。


    曾队看了眼手机时间,“怎么不去啊,这不是还早吗?”


    “先不去山上,我们去这里看看。”殷垣手指点了点她拿在手里的传单,“地址应该就是这附近。”


    “你——你也信这东西?”曾队吃惊地看他。


    “我对这种事情没想法。”殷垣无奈扶额,“只是去看看。你别忘了我的职业,这算□□,我不至于知法犯法。”


    中年妇女口中的小店在街角处,外面种了一片开的正艳的花丛,浓绿的树荫落在地上,风过树梢,蝉鸣嘶哑。两三个微胖的女人躲在树荫下乘凉,长裙被她们大剌剌地扯到大腿上,露出大片充满肉感的肌肤,脚上穿着有点跟的凉鞋,脚趾上染着各色的指甲油。


    兴许是午后刚过,大家都犯困,没几个顾客上门来。她们就聚在一起摇扇子聊天说笑。


    等看见有人靠近后,才接连起身。有人去店里叫人,其他人迎上来露出笑容来问:“你们是要买什么呢?”


    “这里都有什么?”殷垣往店内望去,门口有帘子遮挡,什么也看不清。店铺的招牌只有四个字,“菱花转运”。


    “有的可多了,看您需要哪种。”老板撩开帘子迎过来。


    “转运的有很多种?”殷垣问道。


    “这么跟你说吧,转运这种东西分为三种,一种是用的,一种是吃的,还有一种是身体接触的。你看你要哪种?”老板说着,一刻不停拿眼在殷垣衣服鞋子上瞧,当看见几个熟悉的logo时,才算满意,态度热切起来,“外面天热,不然你们进来看。里面有冷气。”


    “他怎么一直在你身上看?看啥呢?”曾队不理解。


    殷垣:“看我帅吧。”


    “”曾队想了想,感觉很可能。


    店里冷气果然开得足,冷飕飕的风往他们身上吹。


    老板在货架前顿足,问道:“你们是想求什么?去山上的太子庙拜过吗?”


    “没拜过。”殷垣想了想,“求财吧,我缺钱。”


    老板眼神复杂地在他衣服上看了眼:“你缺钱?”


    “这衣服是A货。”殷垣面不改色道,“我最近谈恋爱遇上个骗子,那个人把我的钱全都卷跑了,还害我丢了工作,我想来这里转转运,多赚点钱。”


    “唉,这世道,你长这么帅都能遇上骗子啊,稀奇。”老板同情道:“不过你既然来了这,我肯定让你满意地离开。”


    “求财运简单,最快的方式就是转运珠,把晦气转移走,获得别人的运气。”老板拿出一个相册,递给殷垣,“上面都是我们店的转运珠,你看看有没有心仪的。”


    相册上是不同女人的照片,左边是生活照,右边是她们的个人信息,学历年龄属相身高这些基本信息。


    “你要是选不出来,我替你选也行。”老板支着手臂,看见没事干的曾队说道:“欸,你要不要?”


    曾队:“”


    她摆摆手,不说话。


    老板也不强求,摸着手指甲把玩,“不过我可告诉你,转运就相当于投资,这一个转运珠的价格也不便宜。喏,第一页的那个女人,她是最便宜的,一次大概八百。但是要想有效果,至少也得做上一整套,一套是十二次。你得一次性把钱付完才能走。”


    这本书上的女人大概有五十个,越往后越年轻,相对来说条件也会更好,里面甚至有研究生刚毕业的人,照片看起来还是学生模样。


    她们明明是人,却被当成货架上的物品一样放在相册里,供人挑拣。


    “有没有便宜点的?”殷垣合上相册,“时间长点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老板嘟囔一句“孤寒鬼”,就带着他们往更里面走,打开灯,七八层货架上摆满了各种人偶娃娃,“这是鬼娃,你可以请个回去供奉。它的价格便宜,一口价五千,你就能带走了。”


    第63章


    各种大小不一的木头被雕成婴孩的模样,或坐或站,或笑或哭,无论是神情还是姿态看起来都无比的逼真细腻。这是曾队第一眼的想法。


    可看在殷垣眼中,这些每一个木雕都附着着一个孩子的灵魂。小小的婴儿,像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四肢趴在木雕上,慢吞吞地活动。


    这里至少有二三十个木雕娃娃,每个娃娃都是一个死去的孩子。


    “看好了吗?要不要买?不买就不要浪费我时间,开冷气还要电费呢。”老板对殷垣的沉默表示不满,没好气道。


    “那个吧。”殷垣随手一指,“这个东西怎么做的?真的灵验吗?”


    “制作方法当然不能告诉你,但是我可以给你保证,绝对灵验,只要你带回去好吃好喝的供奉,肯定能保佑你心想事成的。”老板脸色一阵风似的转变,裂开嘴笑得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睫毛就像被缝在眼皮上的线,弯弯曲曲,长短不一。


    殷垣抬手摸了摸木雕的头,触感湿湿润润的,似乎被抹上了一层油。


    “带回去一定要诚心供奉,头七天要给它喂生肉,一天也不能少。”老板嘱咐道。


    殷垣深深望了他一眼,“我记住了,下次还会来找你的。”


    “欢迎欢迎,再来啊。”


    出了店门后,曾队问他,“你买这东西干什么?”


    “你摸一下它。”殷垣递过去,曾队不明所以,按他说的去做。指腹沾上一层油,滑腻腻的。


    “这上面涂了层油?”


    殷垣搓了搓手指,“应该是动物油脂。”


    “啥?涂它干什么?”


    “我怀疑上面是尸油。”殷垣扭头看她,“但是需要找法医做进一步的鉴定。”


    曾队表情凛然,皱眉看了眼木雕,又回头看看这家古里古怪的店铺,“我让焦队给这边警局打个招呼。不过也是奇怪了,这里违法活动这么多,当地警察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们转了一圈后,又回到酒店。曾队去联系人,焦端应了下来,让他们在酒店等这边警察联系,这一等就到了天黑。


    导游在群里通知大家明天下午要去爬山,让他们早点休息,养养精神。


    曾队看见消息摊摊手,“得,我估计要联系也得明天了。我们晚上先休息吧。”


    殷垣不语,解开手机密码直接拨打了电话,等曾队看见号码想去阻止时已经晚了。


    “你别——”


    “对不起,您的手机不在服务区……”


    殷垣撩起眼皮,清棱棱的眼珠看着她,似乎毫不意外,“报警没用。”


    “没信号,还是怎么回事?”曾队不明白。


    “不清楚,但是我们晚上得小心点了。”殷垣看了眼放在桌上的鬼娃,灯光映在它身上,漾出一层朦胧油润的光。


    “有事及时叫我。”曾队拍拍他的肩,“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别怕。”


    “……曾姐。”殷垣无奈,“谢谢你。”


    曾队两指在眉梢轻点,帅气一笑,“应该的。”


    她前脚走出门,后脚殷垣就沉了笑容。意味不明地看向抱着木雕磨牙的小婴儿鬼。黝黑的眼睛几乎占满了它一张小脸。似乎察觉到投来的视线,它也抬头看去。


    “咿咿呀~”它说道。


    “会说普通话吗?”殷垣蹲下身与它平视。


    “咿呀~”


    “”


    这孩子太小了,小到只会说婴语,无法和人正常沟通。


    殷垣想盘问它的念头也只能打消,收拾一下,就合衣睡去。


    夜色沉寂,这边刚安静下来,那边易阳搂着个月白色长裙的女人摇摇晃晃刷卡进了酒店门。


    “我跟你说。”易阳半醉半醒地搭着女人脖颈,大着舌头说话,“别看这酒店建这么豪华,但是我——”


    他拍了拍胸脯,“我能买它十栋!”


    女人笑了笑,“易先生真是财大气粗。”


    易阳低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拉着她往电梯厢走,“我以后还能更有钱,这得看你的了。”


    电梯小姐依旧在那里工作,见人来了,冲他们鞠了鞠躬,温柔道:“欢迎乘坐电梯,请问要去几楼?”


    “十十四楼。”易阳说罢,也不管这里还有外人,手掌贴在怀里女人的肚皮上,打着圈抚摸道:“你这个多大了?”


    “您放心,才六个月。肯定不会影响您的。”


    “那就好。”易阳高兴地又亲了她一口,手掌拉开她侧腰的拉链,探进去摩挲。


    手掌隔着一层布料上下游移,女人忍不住仰头喘息,易阳被她弄得也来了感觉,忍不住去看什么时候到十四楼。一转眼,正好瞧见电梯小姐娇美的侧颜,心里邪念顿生,对她道:“你要不要也一起?把我伺候好了,我给你两万。”


    电梯小姐侧身对他微笑,“先生,您到了。”


    “哼。”易阳冷哼一声,手掌抽离出来,再次搭回女人的肩膀上,“扶我回房间。”


    “您慢点。”


    电梯小姐冷眼看他们两人离开,直到电梯门合上,光可鉴人的电梯墙照出她冰冷的眼神。


    易阳刷卡回到房间,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外套,朝女人身上扑去。


    也是奇怪,怀了孕的女人总比一般的女人更软些,明明是一样的骨头,孕妇的身体就是在他手掌刚摸上去时,顷刻间软下来,化成一滩水在他身上挂着。往下坠,往上扬,双臂攀附在肩上,怎么也扯不下来,就像是一根柔韧的藤。


    女人急促的喘息声一下一下扑洒他的耳尖,用一把百转千回的娇媚嗓音问道:“先生,您这次想求什么呢?”


    “求什么?”易阳摸着女人湿滑的肚皮说道,“我想要个孩子。”


    “孩子?”


    “对,我想要个孩子。我自己的孩子。”易阳吹了口气,说道:“我老婆跟你一样,也怀孕了六个月。”


    “但是被我发现那个孩子不是我的。”


    “我把那个野种从我老婆肚子里剖了出来,扔进了油锅里,看着他被炸熟油煎。”


    “虽然我老婆背叛了我,但是我依然爱她。”


    易阳骑在另一个女人的肚皮上,对着这个女人诉说自己对老婆的爱意,“我让她把孩子吃下去,只要她吃了,我就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我依然爱她,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孩子。”


    女人的表情如痴如醉,敬仰神明一般仰视着他,海藻般的长发扑洒在床上,随波晃动。


    易阳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家。他的老婆百依百顺地为他拖鞋,挂外套,端茶倒水,最后坐在他怀里为他揉腿,一边揉一边撒娇,埋怨今天打牌的时候又被哪家的太太赢了,逛商场时没看到喜欢的衣服包包,看电影时不小心把饮料洒在裙摆上各种各样的小事,都能对他诉说出来。


    她如此爱着他。


    易阳心满意足地在女人脸上吻了一下,软倒在床铺上。头也不抬地说道:“钱在桌面,拿了就赶紧滚。”


    “先生。”


    易阳砸吧砸吧嘴,陷入美好的梦境中,丝毫不管女人一身狼藉地穿上衣服离开


    午夜过半,殷垣忽然从梦中惊醒。外面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无数道尖叫声。


    他迅速地起身拉开门,和同样穿戴整齐的曾队撞个正着。两人对视一眼,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到玻璃栏杆旁往下俯视。


    一个赤条条毫无掩饰的□□从胸口绽开一朵巨大的血花,肠子混着鲜血,一块掉到了地面。


    一个人被酒店大厅的巨型摆件插穿了身体。


    他仰面朝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表情就被永远定格在惊恐的那幕。


    “我靠。”曾队用她5.2的极佳视力打包票,“这就是我们白天遇上的那个男人,叫易阳是吧。”


    殷垣看着他身上滴滴答答汇出的血迹,“是他。”


    曾队拿出手机把焦端硬生生给叫醒,“焦队,是我。我们现在就在酒店里,这边发生了命案,但是报警电话一直打不通,你能不能想办法把人调过来?”


    “什么?”焦端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虚,声音时大时小,“死人了?没事哈,你们不要管,该干啥干啥,会有人去解决的。”


    “什么人解决?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曾队皱眉,还想追问,焦端啪得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挂了。”曾队搞不懂,“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连我们都不能说。”


    焦端不是人,或许是知道了一些事情,但是不能对曾队说明。


    殷垣这么想着,也说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休息?刚死了人,就去休息?”曾队不理解。


    “明天早上再看看。”殷垣刚才只顾着低头去看一楼的景象,现在猛地一抬头,才发觉今天似乎是十五,月亮出奇得圆。


    而且非常亮,隔着一层玻璃,洒下的银华如同火花一样。


    “你去吧,我再等会。”曾队不死心地拨打报警电话,时不时探出头看地上的尸体。


    她见的死人没有几千也有几百,易阳的死状压根吓不到她。唯一让她感到不适的是酒店里的这些人,除了最初有人尖叫外,现在连个围观的人都没有。酒店的工作人员找个几块围挡给那个雕塑挡住,接着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死个人对他们来说,似乎无足轻重。


    “真是都疯了。”曾队暗暗骂了一句。


    殷垣回到房间,找出来白无常曾经给他的那块令牌。冰凉的令牌被拿在手心摩挲,殷垣琢磨着要不要换个身份去看看情况。


    最起码,阳间的警察不管事,阴间的不能罢工吧。


    第64章


    天色凝阴,昏风飒飒。黄沙漫天,不见日月。这种传说中的景象,也算给殷垣碰着了。他行在阴路上,前路大雾弥散,完全看不清东西。


    这边城隍庙不知在哪里,殷垣只能边走边摇铃,期望有行路的鬼听见顺便问个路。


    “唉。”


    雾蒙蒙之际,一声叹息陡然传入殷垣耳中。他不禁回头,心想总算碰见个大活鬼了。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穿粗布麻衣的老头,望着空荡荡的阴路叹气。


    “你好,问个路。”殷垣把铃铛别在腰间,正想问老头城隍庙怎么走。


    老头一摊手,“问路啊,问路一千,带路三千。”


    “这么贵?”殷垣皱眉,“你打劫呢?”


    “贵?贵就对了,这里很少有鬼敢出来了,一看你就是外地鬼,不宰你宰谁?”老头理直气壮,“赶快的,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殷垣端详他一会,光线本就昏暗,加之雾气愈发浓,使老头的脸看得更不清晰。


    “行。三千就三千,你给我带路。”殷垣财大气粗地表示,“我要去城隍庙。”


    老头身形一滞,随即又笑道:“得嘞,城隍庙嘛,这路我可熟了。”


    他在前面带路,殷垣跟着他,边走边问这边的情形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一个鬼都没见着?全部都去投胎了?”


    “投胎?那您可说笑了,现在谁不知道生育率低,投胎排队的人都排到了一百多年后。再说活了一辈子的人谁还想再去当人。一个个都想投胎成什么保护动物,国宝什么的。”


    老头笑吟吟,“这路上鬼少,那是都不敢出来了。这边有个厉害的东西,据说会拘魂炼邪术,谁也不想死了一遍后又死一遍。”


    “拘魂邪术?”殷垣反问他,“那你怎么敢半夜出来的?”


    “我在这呆得时间久,那东西新来的,路还没摸熟,根本追不上我。”老头不动声色又吹捧一把自己的认路技术,一路上脸上的笑都没收敛过,看起来能赚钱真把他高兴坏了。


    前面有雾气遮挡,走了半天,殷垣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里。只隐隐感觉前面有几道朦胧的红光,拨雾走近,发现是几盏灯笼挂在枯树梢。拐个弯,两排红灯笼一溜地沿着路往远处排布,逐渐消失在夜色里。


    老头指着灯笼道:“沿着这路一直走就是城隍庙了。这边雾大,全靠灯笼引路。”


    殷垣沉默着,并不说话。


    老头问他,“你一个外地鬼找城隍庙干什么?还指望着城隍庙给你做主伸冤啊?”


    “城隍的职责不就是这个吗?”


    老头微微侧目,似乎有些讶然,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怪异的笑,“你有什么冤啊,还得费这么大周折来城隍庙。”


    他领到了一半,突然从袖里掉出来个东西。不等殷垣提醒,他自己就发现了,扭头弯着腰去地上找,找着找着,就把脚步挪到了殷垣身后。


    “这里光线太暗,您等会啊,我年纪大了眼睛不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一时间,殷垣耳畔只有飒飒的风声。忽地一瞬,惨白泛青的手掌猝然抓向他脖颈,狠辣又决绝,丝毫不拖泥带水。


    “又来。”殷垣默默在心里叹气一声,身体一动不动,判官笔已然从袖中飞起,替他挡下来攻击,反打得那鬼嗷嗷大叫。


    等看见出手的是谁后,殷垣一丝意外都没有,甚至还想吐槽,“你少看点电视剧吧,埋伏人还装得这么古怪,生怕我看不出来是吗?”


    “怎么可能,你怎么察觉到的!”老头不敢相信自己精湛的演技就被看出了漏洞。


    殷垣:“谁上班说这么多废话,打听来打听去的。”


    老头咬牙,“哼,你别得意,我还有帮手。”


    他一运气,正想摇铃找人帮忙。


    判官笔蛇形走位,一击给他打掉,铃铛直接碎裂,落在地上。


    “嗯?”老头念咒都没念完,道具就没了,愣在当场,空荡荡的手在殷垣的注视下不知所措。


    “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学人家奋斗抢劫?也不怕闪了自己的骨头。”殷垣嘲讽一句,切入正题问他,“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就是一鬼。”


    “你是当地的鬼吏吧。”殷垣拆穿他的谎言,“刚才就差没把眼神黏在我的铃铛上了,既然知道我也在城隍庙打工,你为什么还想半路抢劫?”


    老头冷笑,“哼,自古同行是冤家你没听过吗?这年头路边的野鬼没钱,那钱可不全都在你们手上了。”


    “你听过外包吗?”殷垣真诚回答他,“地府跟人间一样,正职才有钱,外包可没钱。”


    “什么东西?”老头死了几百年了,哪听过这词,反正现在打也打不过,又被揭穿了身份,干脆耍起无赖,“随你便,是要告状还是打我都行。反正今天就算我倒霉,碰到了个硬茬子。”


    殷垣:“你一好好鬼吏干什么不好干抢劫?”


    “我要是有工资,我至于来做这行当。”老头冷哼,“你不是找城隍庙吗?告诉你吧,你压根找不到的,这里的城隍庙早就被这里的人推翻了,庙里的神像也都被砸了,城隍不在这里,你找也找不到。”


    “为什么砸城隍庙?”


    “因为这里的人不知道从哪拜了个邪神,为了供奉这邪神,把所有寺庙都给砸了个精光。也是够荒谬的,邪神占了正神位,还被万人敬仰。”


    殷垣想到酒店里死去的易阳,试探地问他,“那如今的人死后,都归谁管?其他鬼差又都去哪了?”


    “不知道,反正不归城隍管。”老头破罐子破摔,“你来这里到底是想干嘛的?要是路过,我就劝你早点走,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城隍遭难,为什么不向都城隍汇报?”殷垣奇怪,“按理说,你们只要说了,都城隍肯定要调兵遣将来这里支援。”


    “天高皇帝远的,都城隍还能有空来管我们这穷乡僻壤。”老头笑他实在天真,“说了,也没用。”


    “”


    殷垣从袖中摸出那块黑色令牌,细长的手指勾着丝线,令牌在半空晃晃悠悠。上面赫然印着几个大字,还有都城隍的印章。


    “认识这个吗?”他轻轻挑眉问道。


    老头表情空白一瞬,脑壳如遭重击,嗡嗡作响。


    “不是,你你搁这微服私访来了?”老头震惊,一时间除了卧槽就只能想到他听过别人讲的乾隆三下江南的故事。


    没想到这种故事放在几百年后还能发生。


    “微服私访?”殷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红色判官制服,心安理得地回怼,“是你自己眼神不好没认出来。”


    老头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过令牌,对着光仔细观察,反复确认是都城隍的印章才放心,深深对着殷垣抱拳行了个大礼。


    “哎呀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没想到是上面的大人来巡查了。欢迎欢迎,真是太好了。”


    “您来的真是时候,您来了,我们的腰杆子就硬了,我们的工资也能照常发了。”老头几乎热泪盈眶,“您不知道啊,这世道简单,我都快一年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这话听着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殷垣铁石心肠,“你高兴早了,我就一个人。”


    “”老头擦泪的动作僵在半截。“哈?”


    殷垣冷漠地收起令牌,“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想拿回这块地盘,还是看你们自己。我最多只能辅助。”


    老头愁眉苦脸想了半天,总算想到一个招,“我最近听说这里来个大投资商,你说我们找他帮忙重建城隍庙,是不是能好点?”


    殷垣:“大投资商?”


    “是啊,听说特别有钱,要是去找他帮帮忙,或许这些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不会再拆了城隍庙。最起码得先有个根据地才能打仗不是。”老头出完主意,又犯了难,“但那投资商我压根不认识,他住的地方,我又进不去。”


    “他住哪?”


    “就那边特别豪华一酒店,那周边有阵法,鬼怪都进不去。”老头叹气,殷垣把这事揽了下来,让他去找找其他鬼差,给投资人递话的事,他来干


    翌日,殷垣出门撞上一夜未眠的曾队,看着她脸上的黑眼圈,惊讶问道:“你一直在外面看?”


    曾队摆摆手,“不止,我中间出去过一次。但是就奇怪了,这条街就跟鬼打墙似的,我怎么都绕不出去。走了半天又回到了酒店。”


    说着,她打个哈欠,“刚才眯了一会,我没事,别担心。”


    殷垣劝她,“你回去多睡会,早饭我给你带回来也可以。”


    “不行。”曾队毅然打断他,“昨天晚上刚发生那种事,这里肯定不安全,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走动。”


    殷垣注意到她眼中的关切,顿了顿,语气温和许多,“那好吧。”


    他们边说边乘电梯下到二楼餐厅区域,电梯小姐还是昨天那位,只是换了身衣服,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笑容,见人进来后欠欠身,道了句:“欢迎乘坐电梯。”


    曾队多看她一眼,等出去后才说道:“她看上去似乎比昨天要高兴得多。”


    “有吗?”殷垣完全没看出来。


    “她刚才的每句话尾音都上扬,心情肯定不错。”曾队嘲笑殷垣,“你一大直男就别妄想猜透女孩子的心思了,等你有了对象说不定就悟了。”


    “”


    殷垣无奈,刚想说话,余光瞥见玻璃围栏外的景象,脚步跟着停下,“尸体不见了。”


    “什么?”曾队跟着也看向一楼的雕塑。


    雕塑恢复原本洁白的样子,那是一个罗马骑士执剑扬起手臂的造型,昨晚的易阳就是被那把剑刃雕塑贯穿胸口的。现如今竟是一点血迹都没有,连同血肉模糊的尸体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刚才在十二楼都没注意。尸体什么时候不见的?”曾队困惑道,“是警察来了,可是他们来了也该留下尸体的痕迹啊。”


    殷垣也不清楚,索性找个路过的人打听地上的尸体去向。


    被拦下的人先是茫然几秒,听懂问题后就恍然大悟,“嗐,我当什么呢。凌晨有警察来酒店把尸体带走了,血迹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清理掉的,总不能留在那里吓人吧。”


    “你不觉得害怕吗?”曾队问他。


    路人坦然,“这有什么好怕的,这里每几天都要有个人从楼上跳下来,早就习惯了。来这里玩赌石的多,几分钟就可能有数百万的损失,玩到直接破产的也不少,想不开了,就从楼上跳下去呗。”


    等他走后,曾队回忆着昨天易阳的话,“他说这次是来求第三次愿望的,该不会就是去赌石,结果赔得太惨了吧?”


    殷垣:“我们报不了警,那是谁能报呢?”


    来吃早餐的人不多,装扮如同宴会厅似的餐厅装修十分豪华,折叠屏风将餐桌隔成一个个半开放式的包间,中间的琉璃台上摆放着各种中西早餐,琳琅满目,数不胜数。


    曾队“嚯”了一声,“焦队到底花了多少钱给我们报的名,这也太奢侈了吧。”


    服务员微笑:“客人们,这些都是免费的自助餐,你们可以自行选取,不会有任何额外收费。需要服务的话,可以告诉我们。”


    曾队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殷垣早起没有一点胃口,那杯橙汁找个位子坐下,边喝边浏览周围的人。


    看着都挺有钱,就是没一个有钱到特别突出的。


    鬼吏老头口中富豪也不知道会是谁,跑这里投资,说没鬼谁能信?


    曾队拿了份粥加牛排,吃得还挺开心。见殷垣漫不经心地张望,好奇问道:“你要找人?“


    “嗯。”殷垣抿了口果汁,再抬眼,看到个熟悉的人影端着盘子走近。


    吴林林一身衬衫长裤逆光朝着两人直直走来,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吴先生。”曾队打招呼,“你坐这。”


    吴林林放下餐盘,空出来手掌对着两人比划几下,脸上笑意更甚。


    “……”曾队看向殷垣,殷垣看着她。两人沉默会,殷垣对他道:“不好意思,我们不会手语。”


    吴林林歉意一笑,用手机打字给他们看,“早上好。你们一会要出去玩吗?”


    “导游安排今天爬山。”殷垣看着他,“你昨晚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吴林林打字,“我最近白天采风,晚上就会睡得比较早,方便第二天早起。”


    殷垣扫了眼他手机屏幕,“易阳死了,你知道吗?”


    吴林林脸上的惊讶不像是演的,睁大看着他们俩,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连忙拿起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不是昨天还好好的吗?”


    “昨天,他从这间酒店摔了下去。”殷垣直直注视着他,“动静挺大的,你没听到吗?”


    “没有。”吴林林皱眉打字,“我晚上睡觉都要带静音耳塞,什么也没听见。”


    “好吧。”殷垣微微颔首,“挺可惜的,他还那么年轻。”


    吴林林陷入好友离世的震惊与悲痛中,端得饭一口也没吃,在餐桌前站了会又匆忙离开了。


    曾队感叹:“他们俩关系倒是挺好的。”


    殷垣捏着吸管,抿了口有点酸的橙汁,“也许吧。”


    下午他们出行,导游在出发前再次给大家讲今天要去的太子庙历史渊源。


    许是马上要过去的原因,不少游客听得很认真,还有人打开手机开始搜索起来。


    曾队眼睁睁看着殷垣刚上车就睡了起来,比她这个一晚没睡的人还困,不由推推他胳膊,关心道:“没事吧,你生病了吗?”


    “没生病”殷垣阖着眼睛回她,“我也一晚没睡。”


    他还出去跑了一圈,顺便收拾了个鬼吏。


    大巴车平稳行驶,直到山脚下时,导游拿着喇叭喊大家排队下车,别忘了拿包和手机。


    外面太阳比之昨天更烈,殷垣单手搭在眉前,迎着光朝山上望去。


    停车场不远处就是山景,层层叠叠的石阶依次蜿蜒上行,长得一眼望不到头。


    “今天人挺多的哦。”导游走到殷垣身边说道,“帅哥,你第一次来太子庙吧,记得一定去拜拜,这个庙很灵验的哦。”


    殷垣没说话,导游也不觉得尴尬,眼睛望向其他地方,忽然一亮,“我靠,这车牛逼啊。起码要七位数吧。”


    殷垣一愣,顺着他视线看向那辆看似低调的车子,朴实无华的车标几乎能闪瞎人眼。


    还挺巧的,殷垣心想,他应该找到那个人了。


    第65章


    与此同时,山顶的太子庙前,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保镖依次站开。他们将这块地方与周围游客隔开,不许任何外人靠近。


    庙前平台正中央,站着个深绿色衬衫的男人,黑色的领带被他随意打着,松松垮垮挂在脖颈。俊朗的脸上戴着墨镜,双手合十,右手挂着串佛珠,冲太子庙正殿微微鞠躬一拜。


    身后侧有个保镖替他撑伞遮阳。


    得到消息的庙祝匆忙赶来,离他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听见男人说道:“福生无量天尊。”


    “………”庙祝脚步一滞,差点没把自己给绊倒。


    “谁来了。”男人头也不回,淡淡问道。


    保镖回答:“老板,是庙祝。”


    “哦?”男人来了兴致,站直身体,扭头看向庙祝,“庙祝有什么事吗?”


    庙祝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中等身材,脸型微胖,笑起来下半张脸就是个标准的圆型,穿着常见的褂衫长裤。不特意说他是庙祝,估计没人能猜出来。


    “听说姬先生来了,我就来这里看看。福生无量天尊,感谢您的到来。”庙祝抱拳笑道,暗搓搓乜了眼男人手中的佛珠,心里简直想骂人了。


    有钱人都这么喜欢叶公好龙吗?嘴里念着福生无量天尊,手上拿着佛珠,还双手合十参拜。


    知道是来送钱的,不知道还以为来砸场子的。


    姬先生微笑,“庙祝太客气了,我只不过捐了点小钱,做了点应得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是您客气了。”庙祝笑容加深,“您头一回来,估计还没逛完吧。我正好今天有空,由我亲自给您做个向导如何?”


    姬先生:“那就多谢庙祝了。”


    庙祝引着他走下台阶,保镖举着伞亦步亦趋,等走到上下山的石阶上时,庙祝猛一回头,发现那十几个黑衣保镖分成两列纵队跟在姬先生后面,个个都是身材魁梧,一米八多的壮汉,统一服装后看起来格外有威慑力。


    庙祝抽了抽嘴角,见姬先生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更加打定主意要把这个大老板接待好,从他手里再搞点钱的想法。


    “咳,刚才看您在庙前参拜,怎么不进去看看呢?”庙祝温声道。


    “里面太脏了,我怕进去会弄脏我的鞋。”姬先生道。


    “脏?怎么会脏呢?我们这每天都会有人打扫。”


    “里面香灰太多,飘的到处都是,脏。”


    庙祝表情僵硬,打哈哈道:“可能您不经常去庙里吧。不过没事,就算在外面拜,只要足够诚心,也能心想事成的。”


    姬先生仰头看向湛蓝的天幕,对他说的心想事成毫无兴趣,“我就是拜着玩玩,没觉得那玩意会显灵。我也没什么要求的,毕竟我有钱有颜,自出生起就家庭美满,又是世界top3学校毕业,每天一睁眼唯一的烦恼就是该怎么花我的钱。只要我想要的,就没有我得不到的,我都这条件了,用得着拜什么劳什子神像吗?简直笑话。”


    庙祝:“……”


    姬先生觑了他一眼,饶有趣味地问道:“庙祝您今年多大年纪了?一个月能挣多少工资?”


    “四十八,一个月刚过万吧。”庙祝木着脸回答。


    “你看,我比你小二十岁,就算论生死,那也是你比我先走,我有这条件还需要求什么神?”姬先生扶了扶墨镜,“刚才你说你一个月挣一万?啧啧……”


    “大刘,我们家阿黄一个月的餐费多少?”姬先生问保镖。


    “老板,也是一万。”


    “那挺巧啊。”姬先生笑了笑,拍拍庙祝的胸口,“你的工资跟我家的狗的餐费一样高。”


    庙祝:“………”


    特么的,这个人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话都没说几句呢,他的后槽牙已经快被咬碎了。手掌藏在袖子里,捏着嘎嘣作响,恨不能直接挥拳打过去。


    “……您说笑了。”庙祝强行挤出一丝笑容赶紧转移话题,“咱们往这边走,这里也是山上一个著名景观,千年不死树,已经在世界上活了将近千年了,依旧常青不衰。”


    “才千年啊。”姬先生皱眉,“大刘,我们家那颗树多大了?我记得比这棵要大吧?”


    保镖再次回答:“是的老板,那棵树距今已经有八千多年了。”


    姬先生不满地看了眼庙祝,“一千年都不到,你在这儿吹什么呢?”


    还八千年,王八都活不到八千年。


    庙祝深深一呼吸,微笑,“还是您厉害,不愧是姬先生。”


    “小地方的人就是眼皮子浅,什么都能大惊小怪。”姬先生掸一掸身上的灰,漫不经心道:“这也没什么好看的,找个地方歇会吧。”


    庙祝立刻想到一个地方,“好啊,前面不远就是拜月亭了,这个亭子也是有渊源的,传说有只白狐头顶髑髅拜月多年,最终得到成为狐仙,当地人就在白狐当年呆的地方建了个亭子,叫它拜月亭。”


    姬先生对这个亭子很感兴趣,“行吧,那就它了。”


    一行人引人瞩目地朝拜月亭而去,所到之处,游客纷纷避让开。


    有嘴碎的游客见这阵仗多说了一句“装什么装”被听见的保镖反手就是扇了一巴掌。


    动作之流畅,声音之清脆,庙祝看得是一清二楚。


    不只是他懵了,那游客也懵逼了。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你,你们——”游客指着他们,瞪大了眼睛嚷嚷,“我要报警,我告诉你们,这是故意伤害,我一定要报警。”


    保镖还想抬手打他,被姬先生轻飘飘一句“退下”拦了下来。


    “打什么打?我们又不是土匪,打打杀杀多没意思。”姬先生给旁边保镖一个眼神。


    “我告诉你,别想轻易就收买我,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姬先生懒得听,“三十万。”


    “什、什么?”


    “四十万。”


    “……”


    “五十万。”


    “我靠……”不知道是谁倒吸一口冷气,喃喃道,“要是打我该多好?”


    “六十万。”姬先生挑眉,“这么多钱够了吗?”


    “……够,够。”游客咽了咽口水,“够了。”


    他说完话后,保镖就上前从怀里拿出一沓卡,随便抽了一张扔到游客面前,“六十万。”


    游客脸色通红,拿着卡,呐呐说不出话,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虽然有点丢人,但是看着周围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他又觉得没什么了。


    不就是一巴掌吗?


    两巴掌他也能受的住!


    姬先生百无聊赖地和庙祝吐槽,“你看吧,有钱就是这么没意思,连个和我吵架的人都没有。”


    “……”庙祝服了。


    不过经过刚才一路上的对话,他也算是看出来这个姬先生的性格了,就是个人傻钱多嘴还贱的土豪富二代。


    忽略他嚣张跋扈的气焰,那是真的很有钱。


    庙祝态度更好上几分,殷勤地给他带路,走到拜月亭前。


    ……


    “大家再往前走一段就能到太子庙了,到了庙里,一定要记得去拜拜,只要你的心够诚,它一定会保佑你们梦想成真,万事如意。”


    导游正说着,扭头撞上两个黑衣黑墨镜的保镖。对方并排站立,把路挡了严严实实。


    “麻烦让让。”导游皱眉说道,可保镖岿然不动。


    “有人把路拦了。”曾队挑眉,看戏一样看着导游试图和保镖交涉,“出门旅个游还有人带保镖,可真能摆谱。”


    “前面是凉亭,估计里面有人在。”殷垣本就雪白的脸庞被阳光一照,跟玻璃做的一样,毫无血色。


    站在人群中不仅身高显眼,那张因为出了些汗意,而将所有碎发往后拢了拢,露出完整五官的脸更加瞩目。


    树荫下,一群狼狈的游客里,独独他在发光。


    坐在拜月亭品茶的姬先生一眼就看见了他。拿着茶杯的手一僵,满脑子都在想一句话。


    卧槽,他怎么在这?


    “姬先生看什么呢?”庙祝笑道。


    姬先生朝围了一群人的地方一抬下巴,“那边有人上来了。”


    庙祝琢磨他的意思,“人是有点多了,那我去把人请走?”


    他说动就动,刚起身,便听姬先生道:“赶什么啊,人多热闹,让他们上来吧。”


    “………啊?”


    姬先生镇静地啜了口茶,“顺便把那个长得最好看的给我请过来。”


    庙祝心说哪有长得最好看的,不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吗?一低头,还真看见一个。


    庙祝在众目睽睽下向殷垣发出邀请,用的理由自然不可能说什么有大佬看你好看,想请你去喝茶。


    能这么说出来,庙祝觉得自己已经有去拉皮条的潜质了。


    可惜他还是要点脸的,理由委婉很多,大致意思是我看你骨骼清奇,想约你去凉亭一叙。


    此话一出,周围人看殷垣的眼神都变了。


    殷垣顶着众多目光,就要跟他上去。


    曾队一把拦下,“我也要去。”


    庙祝才发现这是个女人,反正多她一个不多,跟着也没事,索性也就点头同意了。


    殷垣还奇怪这道士怎么就找他上来说话,等看见姬先生就明白了。


    看来是他乡遇故知了。


    姬先生冲他微笑,“你好啊。”


    庙祝介绍道:“这位是姬先生,是从外地来这里游玩并打算在这投资的,人非常好。他想和您认识一下。”


    “都是点小钱,不足挂齿。”姬先生拿了个空茶杯给殷垣倒茶,亲自端了过去,“一路上累了吧,来喝口茶。”


    “……”庙祝心情无比地复杂,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


    他恨这个一切都看脸的世界。


    姬先生嫌他站一边碍事,用眼神把庙祝逼退几步,这才小声说道:“上山别拜庙。”


    殷垣几不可见地点点头,抿了口茶水,“你来这干什么呢?”


    “我有正事。”姬先生掏出手机,“我跟你真是一见如故,来加个好友吧!”


    庙祝:有病吧,他刚才尝试了那么多次都没加,他凭什么!


    凭什么!


    ……


    离开拜月亭后,殷垣二人和导游也走散了。不过两人都无所谓,反正也不是真的来这里玩的。


    曾队疑惑问道:“刚才那个男人你认识?”


    刚才他们的说话声没避开曾队,她什么都听见了。


    “见过几次。”


    “在哪见得啊?”


    “四九城。”


    “这么巧?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殷垣摇头。


    “这么肯定?”


    “嗯。”殷垣相信能跟柏扶青当朋友的,首先肯定不是人,其次肯定不至于对他有威胁。


    不过他好好地跑这里干什么?


    太子庙里面不少人拿香敬拜,殷垣本来不想进去凑热闹,但转念一想,来都来了。


    他也就领了几根香进去看看,香没点燃,被他捏在手中,随着人流踏进大殿。


    甫一进入,殿中寒凉的气息就迅速地透过他的皮肤钻进骨髓。


    冷得惊人,与外面的气温宛如两个季节。


    但除了殷垣外,其他人似乎都没察觉,该干什么干什么。


    这间是中坛元帅的神殿,按理说供奉的就是传说中的哪吒三太子。


    可殿内的光线昏暗,神像被立得格外高大,又放在离地面一米多高供台上,来上香的人只能使劲仰着头去看,才能勉强看清点神像垂眸含笑的面容。


    至于神像其他部位,则全部隐藏在黑暗之中。


    殷垣没有一点对神像该有的敬畏,走到香炉前,抬头和神像朦胧的面容对视。


    一股诡异的凉意从他肩背席卷蔓延。


    那是一种强烈的偷窥感,有人在远处正注视他。


    殷垣感受到这道窥视,正要回头去看时,手上的香突然断成几截接连落在地面,只余手指捏着的那一小段。


    一只手将最后那截也给夺了过去,扔到地面。


    吴林林表情凝重地看着殷垣,眸子似乎有千言万语,但都因为开不了口而就此做罢。


    他摇了摇头,示意殷垣不要祭拜。


    第66章


    “吴先生,有事?”殷垣眼帘下垂,盯着他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看,那双手修长宽大,被衬衫长袖遮盖掉了一段伤痕,看着像是被利器划伤后结痂留下的。


    吴林林没说话,扭头看了眼神像,拉着殷垣走出太子庙。


    曾队紧跟着把手里的香也撇了,一块走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你跟踪我们?”曾队脸色沉下。


    “我担心你们,所以跟过来看看。”吴林林掏出手机打字,他手速非常快,没一会就敲了一大段话。


    “上午得知易阳死后,我就找他家人联系了,但没有一个能联系上的。我们昨天只来了山上拜神,他在里面呆了最久,起码有一个多小时,我不清楚他具体做了什么,但是我觉得他不会自杀。一定有其他原因。”吴林林打字道。


    “原来是这样。”殷垣淡淡道,“你知道他这次来太子庙求的什么吗?”


    吴林林表情复杂地打出几个字,“他想要个孩子。”


    “……”


    居然是这么朴实无华的愿望吗?


    殷垣还以为易阳是来求财的。


    这年头这么喜欢孩子的爹不多见了。


    “他不能生啊还是不行啊?”曾队理所当然地想歪了,“那不应该去看医生吗?来太子庙求子怎么想的?”


    殷垣:“可能治不好。”


    “也有道理。”


    “……”吴林林只恨自己说不出话,不能参与到这个话题里面。


    可惜人都死了,他们没办法求证,殷垣对他到底行不行也不感兴趣,转而问吴林林,“你知道他前面几次来拜神应验了吗?”


    吴林林点点头,打字,“都应验了,只是方式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儿?”曾队好奇。


    “他第一次来拜神,在这呆了没几天就接连收到家里人的讣告,和他一样有继承权的哥哥姐姐遇上飞机失事全部丧生。他则顺理成章成为家族唯一继承人。第二次,他拜神后没多久,他的妻子父母双双遇难,家族企业面临崩盘,迫于无奈才嫁给他联姻。”


    吴林林将易阳过去的经历打字给两人看。


    曾队咋舌,“他心真是够狠的。不过这怎么看起来这么邪乎呢?三太子不是正神吗?”


    殷垣抿唇瞥了她一眼,“三太子是正神,里面供的不一定是三太子。”


    吴林林颔首,“这也是我来找你们的原因,这庙不能拜。看见你们现在没事我就放心了。”


    “你还有其他事?”


    吴林林抿唇笑了笑,打字道:“找你们是其一,我还有个朋友要去见,再会。”


    看着吴林林离开,曾队目露深思,问道:“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鬼神吗?”


    “有没有还得亲眼看看才能知道。”殷垣想着晚上还得找时间再来看看。


    回程路上,导游和其余游客都是亲眼见到殷垣被庙祝亲自请到凉亭一叙的。本来大家都是好好来这里参观游玩的游客,结果众人经此一事,发现身边竟然有个隐藏大佬,此时不攀关系更待何时啊!


    “咳,殷先生,之前不知道您的身份,有什么没做到位的地方,还请您多包容。”导游半弯着腰,特意来找殷垣解释道:“您这两天还有先去的地方吗?要是有的话,一定告诉我,我会尽力安排的。”


    “不用麻烦,挺好的。”


    “那就好。”导游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那个,麻烦问一下,您和姬先生很熟悉吗?”


    “熟悉?”殷垣推开遮阳的帽檐,挑眉看向他,“那确实挺熟悉,我们工作上有点往来。”


    “这样啊,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殷垣:“我是律师,曾经帮姬先生处理过法务纠纷,你要是有需求也可以来找我。像什么杀人,放火,抢劫,或者是诈骗,我都能接。”


    “”


    导游人都听愣了,下意识问道:“这些都能打赢官司?”


    “不能,我只说能接,又没说能赢。”殷垣看白痴一样的眼神,“你当法庭是我开的呢?”


    “”导游讪讪一笑,对他的兴趣直接消失大半,“哈哈,您可真会开玩笑。”


    殷垣又把帽子拉下来,眉窝处的阴影被挺直鼻梁一分为二,顺着阴影向下就是线条流畅又精致的下颌。漂亮是漂亮,就是太刺人了。


    导游倍感无语,直起身体做回第一排的导游座上。其他有想来攀谈的游客也都歇了心思,谁也没想到这是个律师,出来玩还要咨询案子的话,多晦气


    当晚,殷垣离魂去和鬼吏老头碰面。


    老头老远就听见有铃铛响,连忙咳了两声,示意其他鬼差准备好,等一身红袍的殷垣出现后,连忙归队紧接着大喊一声,“都站好。”


    殷垣正诧异,猝不及防听到他们齐齐大喊的一声“大人好——”,喊完又都抱拳揖礼,姿态不可谓不恭敬。


    吓得殷垣退了两步,面无表情地盯着里面唯一一个认识的老头,“搞什么鬼?”


    “嘿嘿,这不是来迎接大人您嘛。您看您昨天来了,我都没什么准备的,今天我特意多叫上几个兄弟给您来个欢迎仪式,虽然咱们没钱吃饭,但是气势上可不能差了!”


    “谢谢。”殷垣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免礼,“有正事找你。”


    “大人您说。”


    “昨天你说的来这边投资的富商,我已经找到了人。”殷垣言简意赅。老头当即兴奋起来,“那太好了,我们这就过去找他?他人在哪呢?”


    “他那边先放一边,我要问其他事,这里有个太子庙你知道吧?里面供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到这,老头以及其他鬼差脸上的笑容全部收起,就连其中一个长舌头的吊死鬼都默默把舌头卷起来塞回嘴里。彼此互相看看,就是不语。


    “看来供的真不是三太子神。”殷垣了然,“和这边的兴起的转运珠产业有关吗?”


    老头惊奇,“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我被他们找上过。”


    “我靠,连鬼都不放过啊!”老头震惊,“太不要脸了。”


    “那就是有关了。”殷垣看他重点有所偏离,及时给他拉回来。袖袍甩了甩,“你跟我走一趟,其他鬼差都散了。”


    今天的大雾如旧,浓郁得几乎看不清前路。老头提前准备了一盏灯笼,提着它多少能驱散点雾气,就是幽幽的一个大红色灯笼在半空飞来飞去,瞧着挺诡异。


    “这边每逢廿十都是当地人出门祭拜游行的日子,那天对我们这些普通的鬼来说极其危险,大人记得千万别出门啊。撞上了就会被拘魂,甚至魂飞湮灭。”老头好心提醒殷垣,“今天是十七。”


    “他们游行拜什么?”


    “就是太子庙里供的东西,一尊邪神。”老头想了会,“似乎都叫他无面神还是什么。”


    殷垣倏然侧目,脑中的记忆如被风席卷的枯叶般纷纷杂杂涌来,“无面仙?”


    “啊对,是这个名字。”老头连忙肯定道,“这名字听着就奇怪,哪有尊号叫这个的。非佛非道,算哪门子的仙。”


    “真是巧了。”殷垣紧紧抿唇,喃喃自语,“真是太巧了。”


    他抬头望向夜幕,雾气笼罩之下,连分毫的月光都不能倾泻下来,似乎天昏地暗,难见云散天青。


    “您说什么?”老头不禁问道。


    “没什么。”殷垣看向被红灯笼照亮的前路,“快到了吧。”


    “还差几步路,马上了。”老头不愧是在这里呆了几百年的老鬼,就算大雾连天也能精准认路


    孙奇墨是前两年来云省这边开店的,原本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客,到处游山玩水看看风景。在处于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来到了这个城市。这里山清水秀,很适合作为他人生的最后一站。


    “骨癌晚期。”孙奇墨被自己的主治医生亲口判下死刑,只剩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日子可以生活。


    他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原本还踌躇要往哪个方向走,结果没想到哪个方向都是悬崖峭壁,老天爷彷佛和他开了一场玩笑,在他最年轻力壮的时候,突然无情地夺走他的生命。


    孙奇墨恨自己没早点发现,更怨恨天命不公。


    凭什么别人都能安享生活,只有他,还不到三十岁就得被迫听着死亡的号角一点点逼近,又避无可避。


    可命运仿佛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他来到了云省,听从当地人的劝说,抱着最后一丝可怜的荒谬期望,去山上拜了太子庙。


    结果就是癌细胞停止扩散,身体机能逐渐恢复,他又能活了。


    从此之后,孙奇墨就和当地人一样,成为神最忠实的那批信徒。


    在他最困顿的日子里,谁给他活下去的希望,谁就是他世界里的神祇。


    可他能活下来并非没有任何代价,但孙奇墨已经记不太清他这两年都失去过了什么。


    一切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好。


    孙奇墨从潮湿的热意中翻了个身,枕着一节柔软的手臂,再次熟睡过去。


    这场梦跟方才又不一样,出现了两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那个老头还打着一盏红灯笼。


    “你是卖转运珠的老板是吗?”老头问道。


    “昂,我是。”孙奇墨莫名其妙地挠挠头,“你们找我有事?”


    “哼,我家大人找你。”老头侧身退了半步,将那个年轻的男人完整暴露出来,虽然看不清脸,但隐约能感觉到对方不是寻常人。


    孙奇墨:“什么大人小人的,你们到底谁啊?”


    “找你问个事。”殷垣说道:“你店里的女人都是从哪来的?还有那些鬼娃,是你制作的吗?”


    “关你P事啊,问这么多想干嘛?”孙奇墨骂了句,刚骂完,脖子上就被套上一根绳索,那老头牵着绳索的另一头,猛地一拉,将他重重从半空摔到地面,痛得孙奇墨面容扭曲,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老实回答,不然今天就把你带走。”老头没好气道,“别以为你拜了个什么破神就不会死了。”


    “嘶——”孙奇墨恍惚看见红衣男人顷刻间就飘到了面前,半俯下身用冰冷的语气重复道:“那些女人和鬼娃是从哪来的?”


    “是、是从外面买过来的。”孙奇墨总算交代了出来,“这里靠近边境,跟三个国家接壤,来俩往往的各国人都很多,我们买人也方便。华夏境内的女人不好控制,我们只能从外国的女人身上下手,把她们买过来,再再用秘方控制她们。”


    “什么秘方?”


    “类似降头的那种,确保她们只能在这里活动,一旦离开我的控制范围就会全身血肉溃烂,被身体里的虫子吸干精气,成为一具白骨。”


    “那鬼娃呢?”


    “鬼娃、鬼娃就是她们生下来的孩子。”


    买来的女人,逼迫她们去出卖身体,成为孕妇,又用她们的孩子制作鬼娃,然后再逼迫这些生完孩子的女人去买,再怀孕,再生孩子如此循环往复,连一个步骤都没浪费。


    殷垣把孙奇墨从地上拉起来,冰凉刺骨的体温激得孙奇墨不停打着寒战。


    他以为这就完了,却不想胳膊突然剧痛,殷垣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整条胳膊给卸了下来,听完他惨叫声后,继续问道:“你们做这种生意只是为了赚钱?”


    孙奇墨咬着牙,即使疼得撕心裂肺,但对这个问题死活不敢吭声。


    “你知道吗?其实你现在是在做梦。”殷垣拍了拍他那根被卸掉的胳膊,语气堪称温和,引得老头都忍不住侧目。


    “什么?”孙奇墨难以置信,“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你们是谁?”


    “这是梦,但我们是真的。”殷垣耐心解释道:“虽然这是梦,但是如果你回答得让我感觉不满意的话,我可以保证,你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孙奇墨使劲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他的脸,嘴唇不停蠕动,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明明那么多人都在干这种生意,为什么只找我一个人?这不公平!”


    “别急,你是第一个。”殷垣手掌加大力气,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胛骨,孙奇墨表情再次扭曲狰狞起来,“想说了吗?”


    “是为了祭神。”孙奇墨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们要祭神,她们就是祭品。我们要替神发展信徒,她们就是搭建关系最好的温床。”


    “说得再详细点。”


    “转运珠其实是假的。”孙奇墨说道,“跟一个怀孕的女人发生关系,怎么可能就能转运。实际上是神在背后操控,每个和转运珠发生关系的人都会从神那里得到一些恩赐,让他们误以为是转运珠的作用。”


    “再说,有的人就是喜欢猎奇,喜欢和怀孕的女人发生关系。这种人就算没有神的恩赐,也会自愿加入我们。”


    “你们还真是吃人不吐骨头。”殷垣嘴角抿得发白,几乎想抛下所有涵养去骂人。


    “最后一个问题,这里的警察为什么不管你们?”


    孙奇墨:“我真不知道,自从我来到这里开始,就几乎没见过警察。他们就跟不存在一样,压根不管我们。就算闹出了人命,他们也就是出来收个尸,根本不会查案。”


    别说殷垣好奇了,就是孙奇墨一开始也搞不懂,如果说是把当地警察收买了吧,但怎么着也该找他们要点保护费啥的,但别说来收缴保护费,就是连门都没上过。


    但久而久之习惯这种没人管制的生活后,他也乐的自在,管这么多干嘛,开门做生意就好。


    “他们没出来过?”


    “对、对啊。”


    殷垣若有所思。“行,他们不管的事情,我们阴差管。”


    “阴差?”孙奇墨瞪大了眼睛。


    老头听见殷垣这句话,总算忍不住了,悄咪咪上前,附在他耳边说道:“大人,地府只能管死人的事,这活人的事啊,不该我们来管。”


    殷垣斜乜他一眼,“这里死过人,你们管了吗?”


    老头顿时哑口无言。


    殷垣松开孙奇墨,“我说了,你是第一个。这笔帐,我们慢慢来算。”


    没了他的搀扶,孙奇墨当即像滩烂泥一样软倒在地面。他低着头心惊胆战,一直等殷垣发话,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再抬头去看时,那两个自称阴差的人居然不知何时消失了。


    周围一片大雾,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他蹲在地上的这块地方摸着还算真实。孙奇墨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确认他们真的离开后,这才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估计就是吓唬他的。


    刚才那老头也说了,他们阴差管不到活人头上。


    孙奇墨缓了缓心神,突然被阵大力推醒过来。再次睁眼,就看见自己卧室里的天花板,以及一个面露惊恐、披头散发的女人。


    “凑这么近干嘛呢?”孙奇墨无语,梦中胳膊被卸掉的痛感已然消失,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才是真的在做梦。


    梦嘛,什么都能发生。梦里的话是不可信的。


    孙奇墨安慰自己,撑着手臂想起身,突然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都没了力气。


    女人脸上的惊恐神色不减,不顾袒露着上半身,慌慌张张地跑下床,指着孙奇墨说不出来话。


    “你、你你、血,你、你身上有血——”


    “什么?”孙奇墨茫然地低下头,那边女人已经摸到了灯的开关,“啪”地一声打开。


    灯光骤亮,将孙奇墨身上被鲜血浸润的夏凉被给照的一清二楚。


    一滴滴鲜血不断落下来,在浅色的被褥枕头上晕染开来。


    孙奇墨冲女人大喝一声,“拿个镜子,给我滚过来!”


    女人跌跌撞撞地捧着镜子靠近,让孙奇墨看清自己此时的脸。


    他的脸上被刻了几个鲜血淋漓的四个字,左右各两个,还挺整齐——“杀人偿命”。


    孙奇墨瞳孔紧缩,瞬间想到梦中的那个红衣男人,用尽力气去挪动自己的胳膊,却仍是徒劳无功。


    他几乎要哭了出来,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快看看我的胳膊,我的胳膊还在不在!”


    女人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摸,袖子下有东西,是实心的。她点点头,怯弱道:“老板,胳膊、胳膊在的。”


    孙奇墨心情大起大落,几乎瘫软在床榻上


    老头提着灯笼继续引路,边走边道:“大人,我们还去哪啊?”


    殷垣:“开这种转运店的有几家?”


    老头估摸了一下,“那可不少,怎么也有七八家吧。咱们都要过去啊?”


    “老板都自顾不暇了,那些女人至少能歇一段时间。”殷垣问他,“你觉得我刚才下手轻了还是重了?”


    老头“嘿嘿”一笑,“这要是我闺女,我就算迫着自己这条命不要了也要让这群畜生血债血偿。虽然她们不是我闺女吧,但人家也是有父母的。”


    “我不是不想杀他,但人间有法律。”殷垣沉吟,“而且就算杀了他,那些女人也不会摆脱控制。”


    “斩草,得除根。”


    老头附和道:“大人考虑得真全,不愧是从都城隍来的。”


    两人一路飘远,今夜注定有人无眠。


    第67章


    翌日,殷垣一开房门就碰上守在门外不知道多久的曾队。正揉着眼眶的手登时放了下去,愕然看着她,“你这是……”


    “我昨晚思来想去,感觉我们今天必须得去个地方看看。”曾队今天穿了件工装背心加长裤,裸露在外的胳膊肌肉线条刀削似的清晰利落。环臂抱胸,抵着门框思考时,肱二头肌便不自主地紧绷起来。


    殷垣往旁边挪了挪,面不改色地问道:“去哪?”


    “一会儿再告诉你。”曾队正要说,瞥见有人经过,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先去吃饭吧。”


    “哦。”殷垣拿上房卡关门,昨晚忙活大半夜,他基本上没怎么睡觉,眼圈泛出红意,衬着雪白的皮肤分外显眼。


    曾队不看他正脸还好,一看就注意到了不对,关心道:“你又没睡好啊?你不睡挺早的吗?昨晚我找你,敲了半天门也没回应。”


    “……我睡觉比较沉。”殷垣含糊地搪塞过去。


    “好吧。”


    曾队跟电梯小姐打个招呼,看这时正合适,电梯内只有他们三人,于是说道:“我一会想去警局瞅瞅。”


    “焦叔那边怎么说?”


    “他没说,人联系不上。”曾队已经彻底弄不明白焦端怎么想的了,觉得自己动手也行,“这边警察如果真的不靠谱的话,我打算直接从部队调人,我们特战队在云省有驻扎点,先把这给端了,具体的案子,慢慢查。本地不行就找异地,总有人能干点实事。”


    殷垣:“你决定了?”


    “这两天我也观察了不少情况,这边应该是有个人口拐卖的产业链,上游下游一起发展,渗透到了这座城市的各行各业。”曾队冷哼,“都这个年代了,打着邪教的幌子来贩卖人口,没被拉去吃枪子都是轻的。”


    “好吧。”殷垣无所谓道,“你决定就好。”


    反正就曾队这肌肉,碰上人肯定没事,要是碰见鬼怪……这不是还有他吗?


    电梯小姐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当花瓶,电梯门开后,正想欠身把人送出去,突然领子被曾队揪了一把。


    曾队对着工牌念出名字,笑了笑,“你会保密的对吧?”


    电梯小姐低眉顺眼地轻轻点头。


    曾队这才满意,“谢啦。”


    今天来吃早餐的人更少,稀稀落落几乎没几个人来。


    刚走近餐厅殷垣就看见角落里独自啃三明治的吴林林。


    他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一只手拿三明治,一只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十分专注。


    “咚咚。”殷垣手指在桌面上倒扣,语气不冷不热地冲他打招呼,“早上好。”


    吴林林手忙脚乱地把电脑合上放到一边,拿出手机打字,“早上好。”


    “你刚才在写东西吗?”


    “我是全职作家。”吴林林微笑,“有点灵感就得马上记录下来,让你见笑了。”


    “挺好的,写的是什么类型的故事啊?”


    “就是普通的灵异小说。”吴林林笑容腼腆,谈及自己的专业范畴,眼睛带着光,神采奕奕地介绍起来。


    殷垣耐心看完他打的一长段字,“故事挺好的。不过你既然写灵异小说,有没有对这里的事情做过剖析呢?这边的案例,很适合当素材吧。”


    “还没想过。”吴林林含笑,“以后可能会写进去吧。”


    “聊什么呢?”曾队端着餐盘过来,见殷垣又是两手空空,纳闷道:“你不饿啊?天天都不吃饭。”


    “不饿。”殷垣摇摇头,“没胃口。”


    “还是年轻,身体经得起折腾。等你到我这个年龄就该知道吃早饭的重要性了,人是铁饭是钢,哪能不吃饭呢。”曾队面对比她要小上十来岁的殷垣,实在没忍住体内波涛汹涌的母爱,啰啰嗦嗦讲一大堆。


    她以为殷垣听了进去,扭头一瞅,人在那拿着手机玩呢。


    “小殷?”


    “听见了,下次一定。”殷垣说着,把她的餐盘拉近一些,拍了张照片又推回去,头也不抬地说道:“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你干嘛呢?”


    殷垣诡异地沉默几秒钟,“有个同样闲得没事干的人在关心我的早饭状态。”


    曾队:“?”


    某个闲着没事干的人其实也不太闲,七零八落的人体碎片倒了一地,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正倚墙抱着手机打字。


    “真乖,今天终于吃早餐了。”柏扶青发完觉得有点敷衍,又补了个萌萌的猫头表情包,眸子含笑,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一切岁月静好,如果忽略他身上的血滴的话。


    狐妖抱着平板走过来,屏幕上一片黑,只有几个红点一闪一闪,在迅速地移动。“老大,跑了几个。”


    柏扶青收起手机,往屏幕上看了眼,“跑哪了?”


    “看这方位,应该是进山了。附近群山连绵,现在又是雨季,他们跑到山里本来就容易躲藏,加之大雨冲刷,到时候可就不好按着气味寻找了。”狐妖道。


    “你是狐狸又不是狗,别一天到晚闻气味。”柏扶青收起手机,“我去找。”


    “啊?您亲自上啊?不至于吧,就是几个成精的小妖而已。”狐妖一惊,“要不您歇着,我去找?”


    “速战速决,我要早点回去。”柏扶青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转头看向狐妖。狐妖一激灵,以为还有什么吩咐,当即俯首帖耳听令。


    “来都来了,你去看看这边有什么特产。”


    “啥?”


    “特产,我要带回去。”


    “哦哦哦,特产啊。”狐妖想了一圈,“翡翠行吗?这的翡翠老多了。”


    翡翠?


    藏玉显德,比直接送银行卡似乎是好点。柏扶青点头,让他去找,打定了注意等会四九城要给殷垣一个惊喜。


    狐妖不知道他有什么要求,就按照人类的喜好去找,从这群被端的精怪老窝里摸出一堆成色极佳的翡翠玉石,找了几个精美的包装盒,美美包装一番,都留给柏扶青拿去送人。


    那头殷垣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获得一大堆翡翠的事,等曾队吃得差不多了,就和她一起出了酒店大门,朝当地的警局而去。


    吴林林得知他们要去警局,也想跟着,便背着电脑一起前往。


    白天的路比晚上的要好找许多,曾队忍不住吐槽,“这边真是怪了,我晚上总是找不对,明明路况也不复杂啊。”


    “晚上天黑吧。”殷垣回道。


    三三两两的游客背着包从他们身边经过,念叨着同一个话题,“真是奇怪,今天好多转运店都不开门迎客了。”


    “听说是昨晚老板出了事,现在都在医院躺着呢,哪还有心情做生意。”


    “这么巧,同一时间出事?”


    “谁知道呢,我押金都交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退。”


    竖着耳朵听了一会的曾队忍不住拦下个人仔细问了问,“你说谁去医院了?”


    被问的路人没想到这是女人,懵逼一瞬,老老实实回答:“就那些开转运珠店的老板啊,今天没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听说全部送医院急救去了。”


    曾队愣了愣,“怎么会住院呢?”


    “那谁知道。”路人耸耸肩膀,“本来还想试试,看来只能等下一次了。”


    曾队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甚至隐隐带着兴趣的样子,面色沉了沉,脚尖踢了个碎石子正中路人脚底,冷眼看他踩中石子摔了一跤。


    “呦,您可小心点,别也进了急诊。”曾队阴阳怪气道。


    路人从地上爬起来,想回怼她,眼睛不由自主落在她肌肉结实的手臂上,以及身旁的两个男人,气势顿时弱了下来,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灰溜溜跑开了。


    “真是怪了。”见他跑走,曾队感觉刚才的传闻实在离谱,“难道这就是作恶多了,总算遭报应了?”


    “或许吧。”殷垣面不改色地说道:“反正这些人活该,什么下场都不为过。”


    “那确实。”曾队按着导航找到位置,发现这里与她在国内见过的任何一家公安局都没区别。


    蔚蓝的天幕下,蓝底白字的横墙上挂着硕大一个国徽,阳光照在上面,为它镀了一层金光,庄严的浩然正气铺面而来。


    殷垣站在它面前,联想到这边的环境,感觉到有种强烈的割裂感。很难想象这是现代社会,是一个法治国家。


    走进去后,里面穿着制服的警察来来往往,各忙着手中的事。


    他们三个大活人站在大厅里半天,也没一个警察停下脚步来问候,似乎完全没看见有人进入。


    “你们——”


    “你好,我来报案。”殷垣打断曾队的话,找到一个接待员说道,“我要报案。”


    “报案?”接待员从电脑屏幕前抬头,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看着和刚毕业的大学生差不多。但声音格外沙哑,似乎很久没张口说话似的,每一个吐出来的字就好像在嗓子里面用沙砾打磨过。


    “你要报案?”他重复道,眼神从迷茫变得怪异。


    “对,我手机丢了,来报个案。”殷垣和他对视,“你不给我做案情登记吗?”


    曾队看接待员慢吞吞的动作就心里来气,正想催他,胳膊忽地被狠狠捏了一把。她还没扭头,吴林林就把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


    “你看周围。”


    曾队余光环视一圈,发现刚才还在来来往往的警察都停下脚步来,盯着他们三人看。


    外面的阳光被一层云遮住,透入接待大厅的光陡然消失,整个大厅的光线变暗了。


    殷垣就好像没察觉一样,盯着接待员道:“怎么,这不是警察局吗?你们不受理这个案子?”


    接待员眼角的肌肉抽搐几下,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腿在地砖上狠狠划了一道,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们跟我来。”接待员牵出一抹微笑,“我带你们去里面登记。”


    他领着三人朝办案区而去,殷垣落后半步,被曾队很快跟上。他小声道:“这个流程不对。”


    “怎么不对了?”曾队问道。


    “丢个手机在前台就能登记,往办案区跑什么。”殷垣道。


    他们一行四人朝里面走,路过的每一个警察都要停下手上的事情,驻足看着他们,直至他们走远,才继续原本的动作。


    整个过程,无人说话,甚至连脚步都放得很轻,轻盈地就像是踩在空气上一样。


    “就在这里。”接待员带他们走进一间空的接待室,等他们进去后,顺手关上门,微笑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丢手机的经过了。”


    “我昨天去山上玩的时候,有个手机被人顺走了,没看清人,但应该就是游客。手机是去年买的,大概价值六千元。”


    殷垣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表情管理很到位,就算扯谎也能让人忍不住去相信他。


    曾队要不是知情,估计真信了他丢了个手机。


    “六千已经到了立案金额了,麻烦你们帮我好好找找,这个手机对我很重要。”


    “你放心。”


    接待员提笔就要记下,这时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曾队和吴林林同时拿出手机看,都不是他们的电话。


    那就是


    殷垣平静地将来电挂断,对接待员说道:“是诈骗电话。”


    接待员眼神霎时沉下,幽冷地盯着殷垣和他的手机。


    到底谁问他了!


    曾队忍不住想扶额,先接待员快了一步,飞踢一脚将他从椅子上踹翻,单手撑着桌面,腾空翻了过去,落在接待员身边,将他压制住。


    “别动,我是特战队的,今天找你有事要问。”曾队厉声喝道。


    “你要问什么?”接待员不停挣扎,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被压到变形。“你放开我,知不知道这是警察局!”


    “不是警察局我还不进来呢。”曾队单膝跪在他后腰上,没好气地问:“前天晚上有人从酒店里摔死,那个人的尸体在哪?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接待员气得脸都红了,“什么人摔死了,我不知道,放开我!”


    “还装!”曾队拎起他的领子往地上一撞,“说不说?”


    “我不知道!”


    殷垣看着曾队压着人逼问,总感觉有什么地方被遗忘了。


    他推开椅子,在这件屋子转了一圈,猛地抬头看向头顶的摄像头,摄像头的红光一闪一闪,显示着它在正常运行。


    这里到处有摄像头,那岂不是


    殷垣走过去,将曾队拉起来,“曾姐,你等一下——”


    趴在地上的接待员已经不动了,制服衣领被揪得有些凌乱,没了曾队的压制,他的双臂也无力地垂落地面。


    “干什么?”曾队皱眉,却见殷垣没了下话,俯身似乎在听着什么。


    “小殷?”


    殷垣抬手,示意她安静。地板上的接待员小声哼着一首童谣。


    ——“血烛摇,冷香藏,三牲供在石像旁……”


    ——“跟我走,莫回望,塘中浮起新偶像……”


    窗外的树影摇曳,倾泻地板上的阳光便如水波漾起,光影快速浮略接待员的身体,一明一暗,来回交替。


    他的头颅动了动,一只眼睛斜斜地乜向殷垣的脸,嘴唇翕动,“一个,都别,想跑。”


    殷垣倏然站直身,看向门的方向。


    曾队茫然:“怎么了?”


    下一秒,门外轰隆一声,被撞得狠狠颤动一下,接着如迅疾的雷暴般,一下接着一下。


    曾队暗骂一声,掀开工装裤腿,从小腿处抽出一把短刀,翻了个花刀紧紧握在手心。挡在殷垣和吴林林面前,“一会我开路,你们跑出去。都还记得过来的路吧?”


    “不用了,曾姐。”殷垣道,“你打不过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虽然他们人多,但我可是特战队的人,别小瞧我。”曾队对他不战先屈人之兵的态度很不满,“一会看我的。”


    下一秒,门被撞开,外面乌泱泱全是身穿制服的警察,几十双漆黑的眼睛齐刷刷看着里面三人,那目光像是在沙漠上盘旋几个月都没觅食的苍鹰好不容易看见猎物一样。


    嗜血而冷漠。


    曾队感觉自己的头发不是长在头皮上,而是直接插在头皮上似的,被盯得发毛:“”


    “一会你们跳窗跑路,听见没?”


    “小殷、小殷、小——”曾队没听着回应,就拽了一把殷垣,随即瞳孔地震,表情已经不能用吃惊来形容了,简直见鬼似的,看着刚才还好好的殷垣突然往地上倒下。


    没有一点征兆,就晕了?


    曾队:“”


    吴林林:“”


    外面的警察:“”


    在地上匍匐挣扎的接待员:“”


    曾队手忙脚乱地将短刀塞给吴林林,把殷垣扶到旁边椅子上,一只颤巍巍的摸向他的鼻息。


    过了几秒钟,曾队一脸绝望,“凉了!”


    这他爹的,都是什么事啊!


    早知道就不来这一趟了,还没打呢,就折了个人头。


    离魂的殷垣看着她如丧考妣般的表情,不由也沉默了。


    死倒是好死,一会还得想想怎么活过来。


    殷垣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先解决这群麻烦最重要。


    这里人毕竟多,判官笔一个个打起来太麻烦,幸好他从老头那顺了个勾魂索。


    地府体系中,鬼差的的勾魂索可以任意缩张,一次勾魂几十上百个都不在话下。


    “北帝敕令,缚鬼诛邪,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


    他念出咒语,将手里的勾魂索掷出,小小的圈索在半空倏然变长增大,挨个将这些警察的魂魄抽离出身体。


    有人打过来,曾队提刀甩翻一个,正转身想收拾下一个,忽然间,这些警察如同多米诺骨牌似的一个个接连倒地,倒地后,又一动不动。


    曾队:“???”


    她惊奇地看了眼自己的刀,没血啊。


    那这地上的是?


    她抬脚踢了几个人,都跟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曾队察觉后面有人靠近,反手一个擒拿,还没抓住那人的胳膊,对方同样直直倒了下来。


    “我靠,碰瓷啊!”曾队看着地上的接待员无语道,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吴林林,“林林,你帮我作证啊,我都没碰他们,是他们先倒下的。”


    吴林林僵硬地点点头。


    殷垣沉默了会,看着地上一片尸体,觉得确实不怎么好解释


    殷垣拎着几十号个魂魄,飘出警局,找到老头,让他暂且把这些魂魄收留着,等几天再说。


    老头木着脸指了指自己,“我吗?”


    “都被勾魂索捆着,你担心什么?”殷垣交接的时候,对他们鬼差的举止不甚理解,“你们有武器,怎么还会任凭他们把城隍庙给砸了?”


    老头嘴角抽了抽,实话实说,“大人,除了您,我还没见过一次能勾魂这么多的。我们不一样。”


    殷垣跟他无辜对视:“这不很简单吗?念个咒就行。”


    老头:“”


    这就是都城隍庙的实力吗?简直恐怖如斯!


    殷垣离开前问道:“他们真是警察?我怎么感觉他们身上没有属于警察的气场呢?”


    他在四九城和警察打交道频繁,无论是赵云州还是焦端,亦或者是刚入职的小丁,他们从眉宇间都透露出属于警察的浩然正气。有天然的职业Buff加成,可谓是行走的辟邪圣体。


    一般的鬼别说会去攻击他们,就是连靠近都不敢。


    老头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这些都不是真正的警察。”


    殷垣愣了愣,“什么意思?”


    “大概是三四年前,这里的警察就开始变得不太正常了。那时候我们鬼差好歹能干点活,勾魂的时候总是发现这些警察看着脸没变,但是内里的魂魄早就被替换了。”老头道,“这就是拘魂夺舍。”


    “被换下来的魂魄呢?”


    老头:“不清楚,从未见过。”


    殷垣看了眼这些魂魄,冷声道:“如果可以,麻烦你帮忙审问一下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我还有事要先离开一会。”


    老头揖礼,“大人放心。”


    曾队焦急地走来走去,想着该怎么和焦端交代。


    一个大活人,跟她出来一趟,就突然猝死了。


    这合理吗?


    这对吗?


    这让她怎么面对死去的叶颂夫妻。


    为国捐躯的烈士遗孤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死了!


    还是在她这个堂堂特战队队长面前,传出去她的脸都不用要,已经可以自刎谢罪了。


    “”殷垣回魂后,悄悄动了动手指,发现幅度太小没惊动曾队,又闷闷地咳嗽一声。


    曾队瞬间转身,冲到他身旁,不敢相信地试探了下他的鼻息。


    “怎么了?”殷垣睁开眼睛,故作不解地问道。


    “你、你没事?”曾队扶着他肩膀,“你身体哪里不舒服?我现在就打120,刚才怎么回事,突然就倒了,差点吓死我了!”


    “不用。”殷垣挡住她拨号的动作,虚弱道:“我没事。”


    “那你刚才怎么晕倒了?”曾队目光沉沉,脸色凝重,似乎只要从殷垣脸上看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就会立刻打120。


    殷垣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道:“可能没吃早饭,低血糖犯了。”


    第68章


    曾队一个电话把驻扎在云省另一个城市的特战队给调了过来,打完电话后,她也不着急了,慢悠悠在警局上下查看。翻了翻档案室的资料,发现最新的案子已经是两年前的。


    那是一起失踪案,失踪者是两名刚成年的女性,至今未破。


    “这个警局从两年前就已经停止了运摆。”曾队叹气,手指拂过下面一摞都是没有结案的案宗。


    殷垣想起老头说的话,心情异常沉重。整个警局,上下几十号民警,无一幸免。甚至消息一直被封锁,没人察觉到异常。


    维护秩序的执法者都死了,这里的秩序逐渐崩坏也是理所应当。


    吴林林经历刚才变故才缓过神来,拿出手机敲字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曾队平视他眼睛,“你觉得呢?”


    吴林林眼神划过她手中的刀,“这是军刀,你是军人吗?”


    “我是隶属南部战区陆战军的特战队队长,从现在起,这座城市由军方接管。直到所有的罪犯被绳之以法,重回该有的秩序为止。”曾队掏出证件出示给他看。


    “”吴林林扭头看向殷垣,但殷垣没理他。他在看曾队的证件,“曾姝。”


    殷垣刚知道曾队的全名,这个名字让他隐约感到熟悉。


    “叫姐。”曾队摆摆手道:“你身体不舒服就先去休息吧,我估摸着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来了。”


    “这么快?”


    “我来之前就安排好了,当然快。”


    殷垣没反驳,找了个地方坐着。等了没多久,楼外接连传来鸣笛声。


    十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的人从装甲车上下来,后面还有七八辆装甲车。这些人进入警局,看见一地的尸体后,全都愣了片刻。


    曾队上前解释,顺便派了个人把殷垣送回酒店,再拿上这几天收的小广告,带人把那些经营转运珠的店铺全部给封了。


    殷垣对特战队的具体安排不清楚。这两天他都没怎么睡好,加之刚才拘魂消耗了不少体力,吃了点饭后就熟睡过去,再次睁眼已是深夜。


    老头还在老地方等着,远远瞧见一道红影踏雾而来,忙不迭迎上前,“大人,您让我做的事情,都已经办好了。”


    殷垣怔愣,“都问出来了?”


    “这些人全说了。”老头喜滋滋地领功,跟在殷垣身后说道:“等到时候啊,我们这城隍庙重建,您可别忘了在功德簿上给我记上一笔,我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了。”


    殷垣哂笑,转而问他,“原本的警察魂魄都被拘到哪里了?”


    “那些警察连同着这些年死掉的人一块都被拘到了太子庙。”老头说到这,脸色难看起来,本该他们鬼差干的活,偏偏被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邪门歪道给抢占了,往大了讲那是情有可原,打不过对方;往小了说,这就是渎职失职,隐瞒不报。


    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足以然后他们在其他鬼差面前抬不起头来了。


    “山上那个?”殷垣问道。


    “对。”


    “我上次去看了,庙里面没有鬼。”殷垣道。


    “大人,这拘鬼两个字后面跟着可是炼魂,您说那些鬼现在在哪里?”老头还透露一个消息,“太子庙里供着的就是无面仙,这些都是承认了的。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老头打着灯笼在前面开路,上山不比走平坦的路,就算不用踏着台阶,也得慢慢地移动身体,费神受累。而且这种有庙的山和其他野山不同,任何鬼怪到了山上都得受限,不能胡乱地飘来飘去。


    相当于人间的拜码头,到一座山就得守一座山的规矩。


    这时景区已经关闭了,山上无游客。临近太子庙门前时,两个人从石梯另一边大摇大摆地走上来。


    “这”老头下意识看了眼殷垣,“晚上来这里,这些人当真不怕死啊。”


    生怕无面仙的祭品不够似的,还亲自来送外卖。


    “一会跟着看看,能救就救。”殷垣刚说完,发觉迎面而来的还是个熟人。


    “姬先生,我们有什么事不能白天再说,非要晚上上来啊?这晚上夜深露重,山上气温还低,您小心生病——”庙祝苦口婆心地劝说,心里对这个大投资商非常无语,半夜将他带到这里,还美名其曰夜爬。


    神经病,只要投资合同一落款,立马就把他给献给无面仙大人。庙祝被他这几天折腾得已经忍无可忍,每天都靠脑补对方的死状才能勉强扯出笑容。


    “说到爬山,你知道国内最适合爬山的地方是哪吗?”姬先生说道,“那就是东南那边啊,山峰秀而美,树林郁郁葱葱,景色宜人。我这几年在那边买了几个山头,每年都得去住一段时间。”


    庙祝仗着夜色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一记白眼翻完,正好看见太子庙正殿前的平台上站着两人。


    “姬先生,你还找了别人一起夜爬啊?”庙祝惊讶。


    穷奇的视力比庙祝好得多,一眼就看出来这俩人飘在半空,脚根本没落地。


    那没落地的能叫人吗?


    庙祝走近几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身上有纸灰味。


    他正想发作,后脖颈一凉,顿时软倒地上。


    “嚯——大人,我们跑路吧!”老头倒退半步,意识到来的可不是一般人。


    “姬先生。”殷垣冲来人点点头。


    “真巧。”穷奇眯着眼睛看他,视线从老头身上略过,定在殷垣身上,不动声色地吸了吸鼻子,这老头身上有纸灰味,殷垣却没有,应当还活着,只是离魂出窍而已,不由问道:“你是走阴人?”


    走阴人,生无常,都是对活人兼职地府阴差的指代。穷奇活得久,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见过,看见殷垣这样也不惊讶,只是问了句,“柏扶青知道吗?”


    “他知道。”


    “那还行。”穷奇顿了顿,突然发现了什么事,“你知道他不是人吧?”


    “我知道。”


    “那就好,只要不是因为我掉马甲就行,不然回头又怪我了。”穷奇拍拍胸口,语气放松下来,“怎么着,你们这是来爬山?”


    “我们看起来很闲?”殷垣无语,“有正事。上次你不让我拜庙,应该已经知道庙里供的不是正神了吧?”


    “为这事来的啊。”穷奇点头,“知道,焦端让我特意跑一趟来拆掉它,不然我给一笔钱投资做慈善呢?”


    殷垣没想到焦端会考虑这么多,疑惑道:“他让你来,他自己怎么不来?还是说他在别的地方?”


    “他就在四九城。”穷奇给他解释,“他不来是他来不了。他这不是大限将至了吗,四九城好歹是古都城,有龙脉环绕,灵气还算丰盈,让他能多存活一段时间。他要是离开四九城来这里,过不了多久,人就该没了。”


    殷垣头一回听别人口中了解到焦端的近况,眸光闪动,怔愣当场,“怎么会他不是上古大妖吗?”


    穷奇没想到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暗骂自己嘴快又闯祸了,只能尽力找补,“哎呀,也不一定,他跟人不一样,就算到了大限也能多活个几十年没问题,你放心啊。”


    “上古大妖也会死?”


    “万事万物都有寿命。我们只是能活得更久,又不是永远能存在。”穷奇叹气。“他会死,我会死,就连柏——算了。”


    殷垣立在原地,百感交集,被夜风吹得鼻尖冰凉发酸。


    再次有种抓不住命运的无力感。


    上一次有这种感觉是十年前,他抱着父母的骨灰跪了一天一夜,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还年轻的人,为什么会没有丝毫预兆就离开了人世。


    现在他同样不明白,焦端也会死亡。


    老头看他们不说话,便弱弱地问道:“那什么?我们还进庙吗?”


    “进进进。”殿门此时被上了锁,穷奇看都没看,一甩手,锁链自动断开,他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他自诩好歹也是赫赫有名的上古凶兽,名扬海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怎么也能比这个小小的无面仙强多了!


    他身后凭空多了一双大翅膀,手臂变粗,长出半臂长的刺毛。


    《山海经》记载,穷奇其状如牛,有翼能飞,音如獆狗。


    穷奇挥出一掌,在即将落到神像头颅时,却见它低垂的眼眸忽然睁开,与之对视。


    穷奇一愣,大门轰然关上,庙宇漆黑,不透一丝光亮


    殷垣瞬间被拉回思绪,看着大门紧闭的殿门。


    “大人”老头唯唯诺诺,听见里面传来的拆东西声,大气不敢出。“我们上吗?”


    “先等等。”殷垣暗道奇怪,挥挥手,将地上庙祝的魂勾了出来,指着太子庙问道:“里面供的到底是不是无面仙?”


    庙祝都没反应过来情况,身体一轻,等眼睛聚焦后便瞅见这个长得异常眼熟的男人:“你”


    “说话。”殷垣不想耽误时间,语气冷厉几分。


    “是。”庙祝眼睛睃巡一周,看见自己的身体还趴在地上,不由大惊失色,“我死了!”


    “也快了。”殷垣说道,“你们这些年都是怎么处理死在这里的人?魂魄在哪?尸体在哪?”


    庙祝犹豫一下,被老头从后踹了一脚,立刻回答道:“都在这,都在这——”


    “具体点。”


    “尸体在山里埋着,魂魄都被无面仙大人给吃了,至于有没有剩余的,我也不清楚,这又不是我吃的。”庙祝苦兮兮道,“我就是个打工的,有人在这建庙,雇我来当庙祝,我就来了。”


    “你不知道这是个邪神?”


    “我知道又能怎么办,警察都没办法的事,你让我去?”庙祝看了他们一眼,猜测应当是地府的阴差,于是道:“大家都是打工人,谁都不容易,我回去给你们多烧点钱,每月都供奉一次,你们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老头的心动摇一秒钟,看见殷垣时,瞬间又定了定心神,坚决道:“我呸,谁要你的臭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告诉你,今天你完了!”


    “我没杀人!”


    “旁观杀人也是帮凶。”殷垣顿了顿,把他拉近点,问庙祝道:“无面仙不应该在缅国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庙祝眼神闪躲,低声道:“你知道传教士吗?无面仙就有自己的一批信众,潜入境内,替它传教。但最初效果不显,毕竟我华夏众神云集,自己的神都拜不过来,哪有时间去信这个野神啊。”


    “但是还有句话说得好,我们从不养闲神,谁能显灵肯定就拜谁。”庙祝道,“你想想,那些人又是发水果又是发鸡蛋,还天天上门来问候,你去拜了十次有八次都能回应,这谁会不心动?渐渐地,信的人也就多了起来。”


    “无面仙跑华夏做慈善来了?”殷垣冷笑,“总要有个等价交换吧,不然烧三块钱的香求三百万的愿望,它不亏死?”


    “有。”庙祝叹气,“但已经晚了。他要活牲做贡品,一开始给鸡鸭鱼羊,他不满意。死了几个人后,大家也都明白了他要的活牲是什么。”


    “你不知道,人的欲望是一步步会增大的,一开始可能只想考个高分,后面就能要一套房子。当你乍然暴富,享受一段时间后,你会想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吗?”庙祝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个寒颤。


    “这边是边境,每天出境入境、甚至偷渡的人成千上万,只需要从这上万的人里面选个倒霉蛋,每月供一次就能获得数不清的财富,谁会不答应?”


    殷垣还想问,太子庙正殿的门訇然崩开,碎成几片。穷奇一脚踢开地上的门槛,拎着个石像头出来,扔到地上。抬手摸了把灰尘,“还算是有点本事。”


    “”听在其他人耳中是一阵酷似犬吠的声音,老头和庙祝齐刷刷看着他,不敢相信道:“什么东西在叫?”


    殷垣也沉默了。


    穷奇:“”忘了切换成人话了。


    他清了清嗓子,用最标准的普通话铿锵有力道:“我把无面仙给解决了,大家回家睡觉吧!”


    “不可能!”庙祝瞬间激动道,“无面仙大人能操弄风雨,探知千里之外,数万信徒景仰,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嘿。”穷奇摸了摸鼻子,“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区区一个小邪神,它在我面前有什么还手之力,能过两招都算不错了。”


    “无面仙大人。”庙祝如丧考妣,面如死灰,看着地上的神像头,哭号道:“大人,您不能输啊!呜呜呜,我好不容易找个能养老的工作——你走了,我去哪找去?”


    “”殷垣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问道:“无面仙真的死了?会不会狡兔三窟,这只是个分身?”


    穷奇挑眉,“一个外来的邪神,没这么大本事。要是正神还好说,但这就是个邪神,说好听点是个神,说难听点就是个歪打正着有了信众的精怪。连人形都变不出来,怎么可能会分身。”


    殷垣抬头看向头顶的月亮,圆月微缺,白如瓷盘,与在岑川梦中的血月完全不同。


    不过,想到岑川,殷垣问道,“你知道有个叫岑川的人吗?”


    “谁?不认识。”穷奇拜拜手,“反正我把活做完了,等明天我就走。焦端只让我拆个庙而已,旁的事我可不管。”


    “好吧。”


    殷垣飘进正殿看了一圈,确实没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老头眼看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跟殷垣打个招呼,先行下山回去。


    殷垣将庙祝的魂放回身体后,拎着他一块下了山。庙祝眼看到酒店大楼前,对这栋豪华富贵的大厦完全没有别人一样向往,反而有些说不出的害怕,戚戚然道:“我就不能住外面的小旅馆吗?我保证不跑。”


    “你当我们都是傻子?”殷垣道。


    穷奇给他刷卡开门,硬是把庙祝推搡进去,忽略礼仪小姐的问好,说道:“你让他回来干什么?直接杀了不完了?”


    “让他回来自首。”


    “这不都没警察了吗?”


    殷垣抱臂,迎着庙祝期待的目光解释道:“警察没了,军队驻扎进来了。高兴吗?”


    庙祝:“”


    穷奇明白了,“又是老焦安排的啊?他天天真是操不完的心,难怪你身边跟个女人,就是她吧。”


    殷垣盯着庙祝去找曾队投案自首后,这才回房间归魂休息。


    他拿着手机给焦端打了电话,电话那头还是忙音,无人接听。他又联系了柏扶青,同样打不通。正欲向赵云州问问,可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明天又是工作日。


    这么晚把他叫醒实在不妥,而且不好直接说明情况。殷垣拿着手机转一圈,无声地叹气,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知道了焦端会死又能怎么样?


    他根本无可奈何


    殷垣第二天从曾队嘴里得知,他们明天就要回去了。


    “是你,不是我。”曾队纠正他,“你回去,我还要留下处理这边的烂摊子。”


    “这边没你啥事了,该回去了。”曾队看殷垣脸色恹恹,以为他不情愿,便苦口婆心劝道:“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偷渡到这边的缅国人都被抓了,太子庙也拆了,当年和你父母有关的人一个都没放过。你也该放下回家了。”


    “我觉得”殷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到焦端,也不得不同意回四九城。


    “今天出去再逛一天,明天的飞机,我都给你买好票了。”曾队说着,冲殷垣身后挥了挥手,“这边——”


    殷垣转身,发现是背着包的吴林林。对方依旧穿着件长袖衬衫,冲两人腼腆地笑了笑,用手机打字打招呼。


    “你要是想逛逛,就和林林一起吧。他在这边呆的比较久,需不需要我找个人陪你们一起?”曾队道。


    “不用。”殷垣拒绝,“我和他就够了。”


    “行吧,你们聊,我去忙了。”曾队站起身,拿着手机离开。


    吴林林打字问他,“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回四九城吗?”


    殷垣:“是。”


    “真好,我还没去过四九城呢。”吴林林面露向往,“北方好玩吗?”


    “还行。春季杨絮和雾霾比较多,没这里的空气好。”殷垣说完,就看见吴林林打出的几个字,眸光微动,“你也要去四九城。”


    吴林林笑了笑,露出虎牙,“四九城很繁华吧,到了那里,我就只认识你一个人了,如果有空,你能带我去逛逛吗?”


    殷垣注视他一会,颔首应下,“如果有空的话。”


    他不提出去玩的事情,低头摆弄着手机,过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去拜过太子庙吗?”


    吴林林愣了下,打字道:“怎么问这个了?我没拜过,都是我陪着易阳过去。”


    “没什么,就问问。”殷垣拍拍他的肩,“我上去休息一会,再见。”


    电梯小姐此时已然不见,他便自己按按钮,等到了出电梯时,迎面伸出一只手扯住他衣领,将人从电梯拽出来。


    殷垣反应很快,左手摁着对方手腕,右手握臂,一用力甩开,瞬间攻守异形,局势调转。


    “疼疼疼疼——”来人倒吸冷气,不停求饶。“是我,是我。”


    殷垣看清他的脸,瞳孔颤抖,眸色陡然沉郁如墨,呼吸渐重,不受控制地退了半步,后背抵着墙壁,好一会才缓声道:“你怎么在这?”


    “嘿,我在这,你不应该开心吗?”岑川甩了甩胳膊,“小子,好久不见了。”


    “有十年了吧?”他哈哈一笑,眼角绽开一圈鱼尾纹,比之十年前,他苍老了不止十岁。


    “九年零八个月。”殷垣记得清楚。


    “嗐,那不是在里面表现良好减了几个月刑期嘛。”岑川笑着,眼睛紧紧注视殷垣的眉眼,越看越像当年的殷玄。


    眼睛像爸爸,鼻子和下巴像叶颂。殷垣挑着父母的优点长成如今这样了。


    “你来这干什么?”殷垣问他。


    “别想多,我可不是来帮你的。我是来找仇人的。”岑川道。


    “仇人?”


    “是啊,仇人,深仇大恨,血海深仇的仇人。”岑川明明在笑,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嘴里咀嚼着,翻滚着,嘴周肌肉控制不住地抽动,可见真的恨之入骨了。


    第69章


    “你的仇人在这里?”


    岑川脸上的情绪来得快,散得也快,顷刻间又恢复了正常。甩了甩发酸的胳膊,他说道:“你住这几天了,知道这酒店是谁建的吗?”


    “谁?”


    “一个叫老三的。”岑川眼神阴翳,“也是我要找的人。”


    “老三……”殷垣语气放轻,“十年前你去当线人时对接的人就是他吧。”


    “你知道?”岑川惊异,以为是焦端说过。“你知道就行,省的我解释了,就是他。目前唯一见过他,还活着的人只有我。他想杀我,我也想杀他。我们两个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去死。”


    殷垣想往深了问,可岑川却不想说了,摇了摇头道:“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殷垣真觉得岑川当年挨打不亏,老是话说一半又不说了,故意卖关子,故弄玄虚。


    不过他不说,殷垣也有办法去查。


    殷垣盯了他一会,语气真诚地说:“要不你去睡会觉吧,我看你眼下都有黑眼圈了。”


    岑川不明所以,“我都睡了十几个小时了。”


    殷垣扭头看了看这里距离自己房间的距离,手指摸到判官笔,即将动手前,他手机响了。


    “……”下次手机一定要静音,还不能开振动。


    殷垣只得遗憾地放过他,拿出手机接电话,是他之前一个当事人客户,来咨询点东西。等殷垣给对方解释完后,岑川早就溜达下了楼。


    ……


    傍晚,暮色四合,落日熔金。


    机票放在桌上,殷垣盯着它,心里逐渐有些动摇。


    这一趟来云省解决无面仙的过程似乎太快也太顺利了。


    在边境经营十余年的无面仙真的这么容易被杀吗?


    殷垣心头压了块石头,越想越喘不来气,各种思绪纷纷扰扰乱成了一团找不到线头的麻线团。


    就差一点,他需要一个介入口。


    无面仙以太子庙神像为形,用转运珠吸引游客将他们发展成信徒。一旦信徒多了,许的愿望也多了,每月献祭一个人肯定不够。


    献祭的人多了,信奉的人也多了,到最后还剩多少人能被献祭?


    如果这里只剩信徒,那谁来当祭品,谁是去献祭的人,会从什么规则下进行筛选呢?


    殷垣起身拿了瓶矿泉水喝,在拧开瓶盖的时候,无意间瞥见窗帘外的高楼,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没进过这种邪教,但是他上过班啊。


    现代企业管理一个重要的议题就是怎么降本增效,实现利益最大化。


    把无面仙看成公司的最高管理者的话,信徒就是他的员工,许的愿望等于发的工资,而献祭就是在为无面仙创造价值。信徒许的愿望越多越难,这个公司的运营成本越高。


    相同的,献祭的人越多,就是盈利越大。


    那将许愿多的人当成祭品给杀了,不就是一石二鸟,既节约了成本,又能最后盈利一笔。


    难怪易阳会死。


    殷垣若有所思,这种不知收敛的人,无面仙已经懒得应付他了,还不如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和易阳相反的人……


    殷垣放下水,拿起手机和房卡离开酒店房间。站在走廊上往下眺望,隔着十几楼的距离,他一眼就锁定了坐在吧台看书的吴林林。


    “林林。”殷垣走过去和他打招呼,“晚上好。”


    吴林林看见他下楼很高兴,合上书笑了笑,打字道:“晚上好。”


    殷垣拉开椅子坐下,一条腿屈起踩在高脚凳的横条,一脚自然落在地上,悠闲又放松地问他:“你上过班吗?”


    “没有,我是自由职业。”


    “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殷垣平静道,“你说一个人缺钱,但是他上班不要工资,还心甘情愿地为老板创造各种利益,甚至还能帮助老板压迫同事,这种人该叫什么?”


    “……老板的亲信?”


    “不,我们一般叫这种人为工贼。”


    吴林林显然没想到这个答案,愣了愣,微微一笑,打字道:“也有道理,你问这个做什么?”


    殷垣手背支着下颌,微微侧目,“我想不通这种人图什么。”


    “可能这人从其他地方获得了利益,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有道理。”殷垣道,“那你获得了什么利益?”


    吴林林无奈,“我又没上过班,我怎么知道。”


    外面天色已晚,酒店的灯被定了时,一到时间便骤然亮起。瞬间将刚才有些昏暗的大厅照的灯火通明。


    殷垣未出口的话被尽数打断,外面连着爆发几声枪响。


    他反应过来后,快步走向大门。透过玻璃门往外看,来这边驻扎的特战队与不知道哪来的人陷入混战。


    枪声连天,身穿制度的特战队队员被围在中间,举枪警告,大声喊:“我数三声,都散开,不然我们就开枪了!”


    将他们围在一起的人手持火把,火光冲天,橙红的光映在他们煞白的脸上,皮肤层浮现一层油光,像是被火烤出的尸油似的。


    他们穿着各色衣服,头发不一,年龄不一,性别不一,唯一共同点就是他们哼的歌。


    还是那首童谣,“血烛摇,冷香藏,三牲供在石像旁……”


    眼看他们包围的圈子越来越小,战事一触即发,殷垣伸手去开酒店的大门。


    忽地,一个温热的身体贴在他背后,将手盖在殷垣的手背上,轻轻握住。


    呼吸轻盈,气流扑洒在殷垣后颈那块皮肤,越靠越近,逐渐粗重。


    同时间,一声轻笑,带着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别开门,你会受伤的。”


    殷垣看着外面已经交火的双方。特战队的装备都是荷枪实弹,真到了危机时刻,开枪并不会犹豫。


    但他们面对的不是一般的人。


    被枪打中一个倒下,后面的人又前赴后继冲上去,如同丧尸围城,举着火把,用眼神撕咬特战队的血肉。


    火把被丟出去,落在特战队队员身上,火光瞬间凶猛,化为滔天火焰。一时间,哀嚎惨叫与枪声汇聚在一起,被夜风席卷飞上天幕。


    “吴林林。”殷垣心情沉重,却毫不意外,“你果然是无面仙的信徒。”


    “别这么说。”吴林林的声音和他气质一样,温温柔柔的,“我不是信徒。”


    “你为什么要发现这么早呢?如果你不发现,明天你就可以安心离开这里,回到四九城。”吴林林叹气,遗憾道,“我故意装成一个哑巴,对所有人示弱。只有你对我产生了怀疑,你真是……”


    “戏演太过了。”殷垣侧身旋踢,一脚踹上他的腹部,没收一点力气。


    “别人都死了,凭什么你活着?一个残疾人面对重回正常人的机会,居然一点也不动心,甘于当一个哑巴,你当谁都信吗?”


    吴林林岿然不动,察觉不到疼痛一样,摸了摸脸道:“我还以为挺好的,看来得有空去学习学习了。”


    殷垣见物理攻击没用,手指探入口袋里,想拿判官笔。


    不料摸了个空,吴林林手指捏着一根红色毛笔,转圈道:“判、官、笔。真没想到,你还有副业啊。”


    殷垣:“……”


    这货真能装,上次在警局估计都看见是他拿勾魂索勾魂的了,还能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这种苗子,进演艺圈多好。


    “不要反抗了,我不想杀你。”吴林林冲他招招手,“过来和我一起看完戏,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去四九城。”


    殷垣侧目看向外面厮杀的场面,“你管这叫戏?”


    “不好看吗?”吴林林意识到什么,“也是,你都不认识,估计也没什么意思。那就找几个你认识的人吧。”


    他等了会,一辆装甲车飞驰而来,直直撞向人群。从车上跳下一个手持AK的人,对着最近的信众扫射,硬是打开一条路。


    殷垣看到她,眸色更加沉郁,“曾队……”


    “曾姝。”吴林林点点头。


    “其实我早就见过她,十年前,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士兵在边境巡逻的时候,我从其中一个人的脑子里窥探到了她的脸。那应该是她的亲人吧,不清楚,反正一闪而过,我就留了点印象。后来看见你们时,总觉得她眼熟,直到昨天才想起来。”


    “1209案……是你做的?”殷垣的瞳孔因为震惊而颤动,“第一次边境巡逻士兵失踪,是因为你。”


    “不是第一次。”吴林林挑眉,纠正他,“在之前有很多哦。只不过那次死的人身份有点特殊,被注意到了。”


    殷垣想到自己的父母,浑身的血液凉了半截,“我爸妈也是被你杀的?”


    “不然我怎么会注意到你呢。”吴林林笑了笑,“四九城太远,我去不了。没想到你居然敢亲自来这里,真的是出乎我的意料。”


    “你到底是谁?”殷垣紧紧盯着他。


    “你过来,我就告诉你。”吴林林第二次招手。


    “砰——”


    一发子弹穿透他掌心,鲜血淋漓,溅了两人一身。


    “殷垣,快跑———”声嘶力竭的一声大喊。


    殷垣抬眸过去,只看见岑川端着枪站在不远处直指吴林林。


    吴林林总算收起笑容,面露不悦,看向岑川。两人相见,都是一怔。


    岑川咬牙切齿地念出自己魂牵梦萦的两个字,“老、三。”


    吴林林面无表情道:“早知道就不该放过你。”


    “殷垣——”岑川大喝一声,看着一动不动的殷垣,心里着急,恨不得把人一把抢过来。


    “殷垣。”吴林林动了动被打穿的手指,几秒钟,伤口变恢复如初。手心向上朝殷垣张开,邀请道:“你过来,我绝不会伤害你。”


    外面沸反盈天,室内一片死寂。两人四双眼睛紧盯着他,气氛正紧张时,殷垣却不合时宜地勾了勾唇,“真有意思。”


    他疯了吧?岑川心道。


    殷垣轻轻吐出一口气,“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想接近我的鬼怪总会露出这种表情和语气。他们接近我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和我当朋友,而是想将我这副身体占为己有。”


    吴林林皱了皱眉,没说话。


    殷垣道:“以前我或许会担心,但是如今……你懂什么叫地府打工人吗?”


    第70章


    他说完这句话后,浑身一软,直直倒了下去,魂魄却在此时抽离出来,站在身体旁边。


    岑川看不见殷垣的魂魄,当年的血案历历在目,瞬间在他眼前重现,刺激着他摁下扳机连发数枪。


    第一次也就算了,那是吴林林没注意到他。要是第二三次还能被射中……吴林林头都不用转,子弹半空就被一股神秘力量拦截下来。


    “螳臂挡车,蚍蜉撼树。”吴林林冷笑。他捏了捏手指,对岑川的忍耐到了极点。


    清脆的摇铃声吸引回他的注意,看见殷垣长袖微动,手指拎着个铃铛晃来晃去。


    “你在干什么?”吴林林莫名其妙。


    “都说了是打工人。”殷垣挑眉,“我叫几个同事不过分吧。”


    地府大厂,全国境内都能互通。


    铃声层层荡开数十里,大雾弥漫的夜色下,窸窸窣窣的响动从四面八方靠近酒店这边。


    吴林林眯了眯眼睛,像是嘲笑殷垣的想法,勾起唇角,“他们进不来酒店。这里有阵法,就算是鬼差也无能为力。”


    殷垣没理他,感觉差不多后就将铃铛收起,挂回腰带上。


    老头带着十几个鬼差从外包抄,给这些信众来了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进不来酒店,没说不能对这些信众下手。


    勾魂嘛,他们专业对口。


    吴林林眼看外面闹剧就这么收了场,脸色阴沉下来,对殷垣道:“你为什么不能听话呢?非要和我作对。”


    殷垣懒得废话,祭出判官笔,同时念动咒语。无形的灵力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衣摆无风而动。


    判官笔被他操控着和吴林林打起来,一招一式有着自己想法,朝吴林林的命门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吴林林眉心被判官笔贯穿,脸上血肉迸溅,顷刻就流满了血。他竟握紧判官笔,如握一把刀,往下狠狠一划————


    嘶拉一声,从额头到下颌,生生被划开一道口子。


    判官笔挣脱他满是血的手掌,飞回殷垣手中。吴林林脸上的伤口被他徒手撕开,越撑越大,硬生生将一层肉皮从自己身上剥了下来。


    从这层人皮下,走出来的竟还是个人。


    说是人也不准确,是一个类似直立行走,像无毛的猴子的东西。


    他的头瘦成一个骷髅,两只眼睛又大又黑,镶嵌在眼眶上,柔软的手臂随着走路而晃动,身上还残留着人的血肉渣……


    这就是无面仙本体?


    殷垣厌恶地蹙起眉,看来穷奇还真说对了,这就是个假托神仙名头的精怪。


    长得真丑。


    他眼中的嫌恶毫不掩饰,无面仙和他对视的瞬间,黑黝黝的眸子猝然闪动红光。


    他没朝殷垣的魂魄而去,反而一头想钻进地上的身体里。


    “曹。”殷垣看见他碰到自己身体,再没忍住骂了句,甩出判官笔抽他。


    他自己不干净了。


    无面仙纵身一跃……


    无面仙扑了个空,他找不到空隙,完全钻不进去。


    殷垣身体明明没了魂魄,怎么还会有禁锢?


    没等他想明白,殷垣上手拎着他后颈朝地上一丢,“都说了我在地府打工,你还钻——没脑子是不是……”


    “要是能被你轻易钻了空子,我打这个工还有什么用?”


    殷垣抬脚踹了一下,不料无面仙的身体撞向大门,力道竟将玻璃门震碎。


    訇然一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老头带着众鬼差以及勾完了魂魄,朝殷垣热切看来,就差拿个旗子加油助威了。


    无面仙静止原地不再动弹,殷垣忽然感觉外面的光不太对。


    大雾被一层层驱散,血月当空,映照地面上的万物。


    老头抬头,立即朝殷垣喊了一声,“大人小心!”


    殷垣感觉身体再次一轻,跌入意识的深渊里


    “殷队,是我。”老三站在接头的房子外敲了敲门。


    殷玄看见是他,脸上的凝重不减反增,“今天不是碰面的日子,你来干什么?”


    老三哈哈一笑,“好消息,殷队,我知道了1209案的抛尸地点了,那些人都告诉了我,我这才赶忙来见你。”


    山上的气温降了下来,夜风在山林中呼啸,老三站在屋外,咧开嘴笑了起来,白森森的牙齿在夜色中发光,一张一合都带着股腥味。


    “你先进来。”殷玄让他进门,随手拔出别在后腰的枪,探出头看了看外面,“叶颂约我来这里,她知道这件事吗?”


    “叶姐啊。”老三平静道,“我已经见过她了。”


    “什么时候?”殷玄转头看他。


    老三舔了舔尖尖的牙齿,但笑不语。


    霎那间,几十年的办案经验告诉殷玄,老三的气场不对劲。他悄然握动扳机,抬手——


    看见老三手心里把玩着两颗滑溜溜的圆形珠子,殷玄眼睛瞬间红了,盯着老三尽力冷静地问道:“这是什么?”


    “殷队你见了那么多尸体,不知道这是什么吗?”老三嘻嘻一笑,“人的眼球啊。”


    “谁的?”


    “你不是猜到了吗?”老三无辜道,“叶姐迟到一个多小时了吧。”


    殷玄开了枪,但子弹对老三没用。


    他将眼球丢到地面,一脚踩碎一个,电光火石间将枪从殷玄手里卸了下来,但他没开枪,而是拿出一把刀,慢慢地在他四肢上划开一条伤口。


    像一个耐心的厨子,专心处理食材,顺便给他讲个故事,“其实你已经很靠近真相了,1209案的士兵尸体也就在这座山上。但你们为什么要查呢?我明明暗示过很多次,只要你们早点收手,我就会放过你们。”


    老三撕下一块皮,听着殷玄的惨厉的叫声完全无动于衷,“你不是想当烈士吗?我成全你。”


    殷垣低头,近在咫尺的是他的父亲,全身的皮被剥了下来,倒在血泊里求死不能,屋外树林上挂着的是他母亲,两眼被挖下,已经没了气息。


    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无能为力。


    他听见老三提起自己的名字,躺在地上的殷玄才猛地动了下手,被血浸湿的手掌硬是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拉住老三,目露恳求。


    “不要动他。”


    老三把他的手砍了下来。


    似乎察觉到有人旁观,老三笑吟吟地看了过来,朝着殷垣的方向道:“你看,他到死还在想着你呢。”


    万箭穿心的疼痛也莫过于此,殷垣忍不住肩膀前倾,微微俯下身体,只有这样才能让疼痛缓解一些。


    可是还不够,一直忍着有什么用。


    他必须要亲手把这根刺从心头挖出来。


    猝然一声惊雷劈下,黑压压的天幕被闪电照亮。


    殷垣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怀里那面白无常赠送的令牌隐隐发烫,将他唤醒。


    雷声霹雳,风声正紧,一黑一白两尾游鱼凭空出现,偌大光圈将仰倒在地面的无面仙包裹在一起。游鱼推动命盘层层转动,四柱先定,天干地支陆续推演,当啷一声,命盘落锁,绽放出耀眼白光。


    目睹全程的老头情不自禁瞪大双眼,喃喃自语:“我勒个乖乖,判官命盘这也太牛逼了。”


    判官笔悬在半空,红光若隐若现。殷垣伸手去握它,接触到的一瞬间,狂风骤起,闪电照亮他整张脸,层层衣摆被吹皱,恰如春水涟漪,蝴蝶振翅。


    “不要”无面仙呼吸一点点加重,感受着气流紊乱,想要逃离出去,“我是神,我是神你不能弑神——”


    “为众生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殷垣一字一句,涩哑无比,“殷玄从警二十年,破获大小案件两千余起。叶颂先从军后从警,参与营救任务数以百计。被他们救下的人超过上万,寒来暑往,披星赶月。你怎么敢的?”


    “你这种靠吸人血吃人肉,蒙骗人类的精怪,算什么神。”


    无面仙什么也听不进去,雷霆万钧之下,他总算是感到了害怕。


    殷垣没给他逃脱的机会,抬手间,判官笔射出,伴随雷霆降下,贯穿无面仙胸口,将他震碎成齑粉。


    无数的人都看到这幕,除却雷声再无一丝杂音。


    老头忍不住激动地握起身边人的手,“我靠,我靠。”


    “判人判妖判神,凡有罪者,都难逃一罚。居然有人能重现当年曹官斩龙的神迹。”


    被他抓的人:“!!!” 啥玩意抓他的。


    血色褪去,月亮渐显玉白月牙。


    殷垣看见无面仙被击杀,总算是放松下来,身形晃动,忍不住伸手去扶一旁的墙壁,却忘了他这时候不是人形,手掌穿透墙体不由自主倒了下去。


    在昏迷前,一条藤蔓圈住他的腰,慢慢将魂魄送回身体内。隐约间,殷垣似乎闻到久违的草木香


    “我只是有点累,又不是残废了。”殷垣无奈,抱着手臂坐在沙发上看柏扶青替他收拾行李。茶几上还有新切好的水果,殷垣叉起一块西瓜咬了口。


    “你残废了,我也能给你治好。”柏扶青忙中还能回他一句话。“你去云省为什么不告诉我是去报仇?”


    “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


    “你解决的挺好。”柏扶青瞥了他一眼,“躺了两天都没醒,就差推去火化,成为正式的地府判官了。”


    殷垣揉了揉眉心,放下吃了一半的西瓜,“我困了,再去睡会,你慢慢收拾吧。”


    “你等等。”柏扶青一把拽住他,将衬衫袖子卷起,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摸着指腹温热的皮肤,沉默了会。


    殷垣眨了眨眼睛,“怎么了?”


    “不要睡了,越睡越虚。”柏扶青给他渡了点灵力,“我陪你出去走走。”


    殷垣拍了拍他胳膊,“那你等一下。”


    他转身拿了件外套披身上。四九城的天气比云省要低很多,出门还是得多加一件衣服。殷垣不觉的这是自己体虚的原因,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天气冷。


    “你那天来的挺及时的,不然我这马甲就难保住了。”殷垣真心实意地感慨,“幸好你不是人。”


    柏扶青捏了捏他手指,“我怎么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


    “夸你呢。”殷垣一副你不知道好歹的样子,“我很少夸人的。”


    “行吧。”柏扶青拉他进了电梯,问道,“云省那边的鬼差你打算怎么办,他们不是连城隍庙都没了吗?”


    “有投资商。”


    “穷奇?”


    “他有钱。”殷垣边说边点头,“来都来了,顺便建个城隍庙也不错。”


    “他活该,让他办个事都办不好。”柏扶青一想到自己赶到的时候,看见在风里几乎站不稳身体的殷垣就心疼,“幸好你没事”


    “我当然——”电梯开门,殷垣的话戛然而止。


    外面站了三四个抱着各色礼盒的人,打头的还是熟面孔,妖怪管理局见过面的狐妖。


    “老大,殷先生,好巧啊。”狐妖捧着礼盒笑道,“我听说您回四九城了,就赶忙让人一起把礼物送过来。您快瞅瞅,这可都是最好的货。”


    殷垣幽幽道:“收受贿赂是违法的。”


    上次狐妖送的金条,他还历历在目。


    柏扶青跟上次不一样,这次可以理直气壮地承认,“这不是送给我的,而是给你的。”


    “你想让我进去?”


    “”柏扶青无奈,“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几分钟后,殷垣看着摆了一客厅的翡翠玉石陷入沉默,好半天才真诚发问道:“请问,这些东西能做什么?”


    “当个摆件,做个首饰不都行吗?”狐妖高兴道,“这可都是我一点点选的,你看这成色,一点杂质都没有,绿色宛如一汪潭水。多漂亮!”


    “这个是帝王绿?”


    “对啊!”狐妖伸出手指给他比划,“这一块市值至少七位数。多好啊,放你家又不占地方还好看。”


    殷垣被这个数目震了震,低头看了一圈这些翡翠,“这些放家里,我家可以不用要了。”


    他想了想,挑了一块最顺眼的收下,“留一个当纪念就好,不用这么多。”


    柏扶青见他坚持,“我听说银行有保险柜服务,这些存银行吧,你想要了再去取。”


    “难怪你不想工作。”殷垣总算理解了柏扶青之前的话,“财富自由到这种程度,谁还想上班。”


    话是这么说,可该上班还得上班。


    殷垣休了个大长假后,再次回到律所都有些不适应了。


    柳裕正送客户离开,扭头瞅见他进来,不由高兴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


    柳裕让他等一会,把客户送走后,这才拉着殷垣道:“所里最近接了个案子,点名找你。我可算等到你回来动工了。”


    “什么案子?”


    柳裕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大客户,都是明星。”


    殷垣疑惑更甚,“为什么都找我?你们谁来不都一样吗?”


    “但是牵头的必须是你,这是他们的要求。”柳裕拍了拍他肩膀,“也是个老熟人,徐潺你记得吧,他推荐的。”


    殷垣:“可是,我主要处理刑事——”


    “是刑事。”柳裕点头,“强/奸罪,被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