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提前找白无常请了个假,让他顶一下班。今天倒不用再去城隍庙,回来就简单做了顿饭,然后冲澡打算早点休息。


    临睡前,殷垣突然想起来阳台上那盆“发财树”该浇水了。刚打开的电脑又被合上,他趿拉着拖鞋来到阳台边,半杯水慢慢倾斜,水一点点渗入干涩的泥土中。


    在外面浓墨夜色衬托下,橘色的阳台灯将他的颀长高挑的身影在新换的玻璃窗上完整映出。


    他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那头柳裕估摸着酒局已经结束,就打电话来问问情况。话里话外全当无事发生。


    殷垣捏着玻璃杯的手紧了紧,冷笑一声。


    柳裕下意识解释:“我一开始真没想这么多,哪知道万总就是冲你来的啊。我还以为这是欣赏我的才华……”


    “他那个工程的事,你也跟着掺和了?”


    “什么工程?”柳裕茫然,“他就是说想让你帮忙联络一下霍教授,我以为他有案子要找霍教授帮忙,怎么又跟项目扯上了关系?”


    “……没什么。”殷垣心里想着事,手指揪着盆栽,一片一片给拽了下来,等反应过来时,地上已经落了一堆残叶。


    “什么没什么?这里面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明天再说吧。”殷垣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手机界面跳转回屏保,上面还有两条没有查看的消息提示。鬼使神差地,殷垣点进去看了眼。


    是柏扶青发的两个捂着心脏的表情包。


    真幼稚。


    殷垣在心里嘲笑。


    几分钟后,他在睡衣外加了件外套,出门上电梯来到楼上。


    在敲门的时候,殷垣还在想,自己上来纯粹是为了不想闹出人命,让他这套高达八位数的房价跌下去。


    柏扶青就算死也得死外面,别想把他的房子变成凶宅。


    不知道是隔音太好,还是真的没人,殷垣一直没听见里面传来声音。于是,他直接开了指纹锁,走进去。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一丝灯光都没开,偌大的房子安静到只剩殷垣自己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殷垣开了一盏廊灯,昏黄的光线隐隐约约照亮室内。十几个大大小小道花盆被摆在阳台或者客厅,却没有一个开了花,都是清一色的绿叶。


    殷垣实在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柏扶青是真的喜欢种绿植啊。


    他将要转身,一个高大的黑影扑倒身后,粗长的手臂从后裹住他肩膀。温热的气息从耳畔传来,带着笑腔含混道:“你不是说不来吗?”


    “我怕你死了影响房价。”殷垣毫不客气,皱眉想拉开他的手臂。柏扶青却跟个无赖一样,缠上他,死活不撒手。


    “死不了。”柏扶青懒洋洋地把下颌搭他肩上,“就是太困了。”


    “你说的病就是你太困了?”殷垣有股被戏耍的无名火,用力扯他的手腕,“放手,有病就去看病,别碰我。”


    “你别乱动。”


    柏扶青忍着强烈的困意,努力撑起精神听殷垣的话。最近天气回暖,他这具新生的身体居然也跟着时令发生变化。


    头发长得迅速倒是其次,这股春乏实在难以克制。


    柏扶青鼻尖贴在殷垣后颈那块皮肤上,一边蹭一边想变出原型把他全部缠绕住。感觉这会是一个合适的抱枕,适合睡觉时抱着。


    殷垣挣扎的幅度逐渐剧烈,甚至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祭出判官笔把他打晕再说。


    但柏扶青反应比他快了一步,耳语了一句什么,殷垣便失去意识软绵绵地倒入怀里。


    柏扶青意识不大清醒,凭着本能经验还知道人应该在床上睡觉,打横把殷垣抱起一块带回床上。


    睡着的殷垣皮肤瓷白,眼睫纤长浓密,唇色虽然有些淡,但也十分好看。每一处都是恰到好处的雕琢,光是看着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柏扶青昏昏沉沉看了他一会,把头往殷垣颈窝一塞,又睡了过去。


    室内盆栽的草木疯长,几息之间一个巨大藤蔓结成的网将床上熟睡的两人完全罩住。


    暗绿色光华悄然流转。


    ……


    刚才酒会上的男鬼一路循着殷垣的踪迹跟到这处小区前,可一进到这里,就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他只能一栋栋房子找过去,趴在窗户外偷窥主人的长相。


    等他费劲巴拉地飘到高层,贴在窗户上一瞅。顿时被里面的景象吓得半死。


    巨大的藤蔓像个茧一样把沉睡的两人困在里面。


    妈妈呀,这是什么生物?


    男鬼生怕引起里面的东西注意,连忙飘远了,还是回去继续跟着大老板吧。


    至少安全。


    ……


    殷垣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全身疲惫荡然一空,睡觉前的记忆也一点点想了起来。


    一直被刻意忽略的异样如同一滴滴水,总算在他这块石头上留下痕迹。


    阳光从厚重的窗帘后透了出来,殷垣轻微地翻了个身,蹙眉去打量柏扶青。


    他表现出的态度一直是温文尔雅那种类型,但其实睡着后,五官的锋利感尽显,看起来颇为不好惹。


    一个S省人,来四九城,住进自己家又同时认识焦端。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岑川在一个月后出狱,当年没被抓捕的人一定会有所动作。对方那么想隐藏的秘密只有岑川知道,警方撬不开岑川的嘴,只要岑川死了,那十二年前的血案就会,彻底埋进地底。


    所以柏扶青到底是扮演什么角色呢?


    细长的手指放在他伴随呼吸起伏的脖颈上,殷垣慢慢收力,只要他用力扼住,柏扶青就会死。


    无论他有什么目的,都不能影响自己的计划。


    殷垣正想着,眼神逐渐冷冽,晦暗不明的光在眸底流转。


    突然,掌腹下的喉结滚动,柏扶青半眯着眼睛慵懒道:“一大早的,殷律师这样不太好吧。”


    “……”


    殷垣没动,保持这种姿势问他:“你昨天对我下了迷药?”


    “怎么会。”柏扶青眉眼弯了弯,“弄这种药是违法的,我作为殷律师的朋友,怎么会知法犯法。”


    “那我……”


    “你昨天来我家,我们俩聊了很长时间的天,最后你说困了不想走,所以我才把你扶到床上睡下。”柏扶青摊着双手,“我可什么都没做。”


    随着他的话,殷垣脑子果真浮现出一段和他说的一模一样的记忆。


    可这不对,他不认为自己和柏扶青有什么长篇大论要聊。


    柏扶青适时道:“你昨天好像喝了点酒,是参加了酒局吗?”


    殷垣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翻身下了床,发现拖鞋被整整齐齐码在床边,看起来真是自己犯困,柏扶青扶着他上床睡觉,又脱了拖鞋放在床边。


    他把外套披上,头发有些凌乱,头颅微扬,下颌连接脖颈形成一段流畅优美的线条。里面睡衣因为睡觉蹭开两颗扣子,露出嶙峋苍白的锁骨。


    柏扶青看着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真不记得了?你昨天还拉着我一直叫爸爸,这可不是我故意占你便宜。”


    他的话音消失在殷垣的眼刀中。


    殷垣抱臂环顾一圈大大小小摆放了十几盆的绿植,“你挺喜欢种这些东西的。”


    “还好,看着挺好看。”柏扶青刷一下拉开窗帘,大片的阳光照入。他以为殷垣感兴趣,“你喜欢就拿走一盆。”


    殷垣在他身上逡巡一周,趿拉着拖鞋走近,亲手为他整理了下有些松垮的睡袍。


    两人几乎面对面贴在一起,柏扶青连他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心中涌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吃了桑树果甜丝丝的感觉。


    殷垣抬眸触及他一瞬间的失神,心中了然。细长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结实的胸肌,慢条斯理地问道:“你喜欢我?”


    柏扶青盯着他卷翘的眼睫,这几天一直困乏的脑子轰然炸开,看不见的枝桠都生长出鲜嫩的芽叶,接着是花苞舒展,花蕊抽长……


    “喜欢我的人有很多,你觉得你的优势在哪里?”殷垣接着问。


    “……我…”


    “不着急,慢慢想。”殷垣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他今天还要去上班。


    至于柏扶青,接近自己总要有个目的,他会慢慢搞清楚的。


    ……


    律所


    柳裕正问昨天的事,于律师全程都尿遁了,自然不知道,摸着头支支吾吾道:“感觉最后大家脸色都不太好看,可能是……谈崩了?”


    柳裕穿着西装长裤,翘起拖鞋在半空晃悠悠,“没事,反正律师费尾款都打过来了。管他什么总呢。”


    说曹操曹操到,殷垣就在这时路过两人在茶水间谈话,“柳主任,麻烦你过来一下。”


    柳裕心说这不会还没消气吧,嘀嘀咕咕地跟上去,殷垣把门一合,“万总他……”


    “诶诶诶,万总可没跟我说过别的哈,你别多想了。”


    “不是。”殷垣顿了顿,“我问你万总他的联系方式有吗?”


    柳裕:“???”


    ……


    昨晚的万总一步三叹地回家,坐在宾利车上,耳畔回响起那个律师的话,良久嗤笑一声。


    “鬼才会主动报警,每年意外失踪的人那么多,又不是每个人都能被找到。”


    他心安理得地翘起二郎腿,醉意上了头,没一会就倚着椅背昏昏睡去。


    车子平稳向前,空气中只余他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司机说道:“万总,您到了。”


    “哦。”


    万总打了个哈欠,从车上下来,入目的场景让他瞬间清醒,料峭的夜风吹散他一身酒气,迟缓的大脑总算运转起来。


    “这是哪?”


    万总看着眼前满地建筑材料的场景,刚刚完工还没来得及拉走的钢筋水泥堆在地面。


    无论是哪,都不可能是他家。


    “万总不是最担心项目了吗?我就拉您来看看。”司机平静地站在身后道。


    “谁让你自作主张带我来这的,我来这干嘛?我要回家,回家!能不能听明白!”


    万总气急败坏,却见背着车灯站立的司机阴恻恻地笑了下:“万总,您的家不就在这吗?”


    万总第六感疯狂叫嚣,不知不觉冷汗浸湿衬衫,他忽然发现司机右手里有个反射出冷光的东西。


    是一把刀。


    万总转身就跑,跨过围挡朝刚建成的这座桥而去。


    身后司机姿态闲适,慢悠悠地跟在后面,看不见万总的人时扬起声音:“万总,我看见你了,别藏了,乖乖出来,我保证给你个痛快。”


    “万总……”


    “别藏了。”


    他一脚踩上没收走的铁皮,哐啷一声,在寂静的深夜中格外响。


    “万总……我看见你了。”司机嘿嘿一笑,忽然蹲下身往石柱后去看。


    没人。


    此刻从护坡滚到桥台底下的万总贴着墙边蹲着,恨不得让自己跟墙融为一体,生怕被上面的那个疯子发现了。


    “呼——”


    他一摸口袋,手机落在车上了。


    这块还是开发区,白天都没几个人影,到了晚上更别说了。估计他拿着喇叭喊救命都没人会听见。


    他蹲的地方下面就是河坡,靠岸的地方不会太深。万总思索着要不要下去潜水一会等他离开后再上岸。


    这时,司机又踩到了一块铁皮,听声音离他这很远。


    万总一鼓作气,颤颤巍巍站起来,正要往下跳。


    忽然一道黑影直愣愣倒吊下来,挡在他前面。


    司机倒着身体看他,眼睛正好和万总平视,手里依旧拿着闪着冷光的刀子,直勾勾看着近在咫尺的万总,裂开嘴角笑道:“找到你了。”


    万总被吓地心脏狂跳,嗓子就跟被人掐住一样,怎么也叫不出声。瞪着眼睛看他,自己一点点贴在墙上。


    司机身体一荡,拿着刀朝他捅来。


    万总后背已经抵住了墙,死活动不了。正在这万分之一秒的时候,坚硬的墙体突然软下来,水泥融化成液体,像一个人的身体,纤瘦的四肢团团抱住万总,把他拉入墙里。


    万总惊恐的表情被定格在墙面上,他的身体与桥融为一体。


    第32章


    事情还得从早上说起,霍教授回去想了一晚上,抛开万总想从他这走关系的目的不谈,作为一个法律从业几十年的老教授,他还是不放心这种人命案子。


    于是一早,他就联系了殷垣,让他跟着自己亲自去那座刚修建好的桥边看看。


    可临出发的时候,霍教授被学校的事情突然绊住,只能告诉殷垣让他先过去。


    今天是个万里晴天,四九城的暮春很多光秃秃的树枝又重新披上一层绿色。


    绿叶映在水里,漾起层层油润的波纹。


    殷垣小心翼翼绕过地上的钢筋走到堤坝边,裤腿被江风浸湿,他却浑然不觉。


    或许是兼职判官在地府挂上号的缘故,殷垣的嗅觉和视觉都比以前要灵敏的多。或者说是他能分辨出更多不同于普通人的气味。


    就比如现在这股裹在层层水泥中腐烂的尸臭味,随着江风迎面吹来,烂苹果的甜腻腐臭中又混合着鱼腥,几乎直冲脑仁,让人闻了就想转身跑。


    可殷垣不能跑,不仅不能跑,他还得找到具体的藏尸地方。


    这座桥规模不大,桥面设计成四向车道,横跨30多米长度。造型参考了古代的官式石桥的平桥结构,有三孔石洞。


    这尸臭味就是从石洞的方向散发出来的。


    他移步过去,在即将到岸边的时候,平静的水面突然咕嘟一声,被水泡的发白的手死死抓住殷垣裤脚。


    “……”殷垣低头看,水里的人顾涌动了动,发出细微的求救声。


    “救、救命。”.


    半小时后,从水里爬到岸边的男人抱着浑身湿透了的自己瑟瑟发抖,看着旁边身形颀长、毫不惊讶的殷垣,心说真是见了鬼了。


    这律师怎么会出现在这?


    殷垣冷眼看他在风里发抖,一个接一个的喷嚏连天,一点没有想脱下来外套借给他的自觉,反而有些嫌弃地往外面挪了挪。


    “万总,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一大早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来散步。”


    散步个头,万总心里嘀咕,谁这么sb大早上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散步。


    但面上,他扯出了笑容:“哈哈哈,散步好。散步有利于健康,时间不早了,我们就离开这吧。”


    他说着,抱着手臂起身,浑身的衣服全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好不狼狈。


    “别急,还有件事没做呢。”殷垣淡淡道,他走到桥台边,这里有个能容纳成人高站台。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渗出来了水迹。


    水渍洇湿干燥的墙体,露出一个清晰的形状。


    万总瞳孔紧缩,眼看殷垣已经拿出手机拨了电话,奋力往他一扑,“不能报警——”


    “不能报警啊———”


    “嘭——”


    殷垣早有准备,抬腿一脚干脆利落地把他踢进水里。同时间电话拨通,他平静道:“开发区长业河新桥这里有具尸体,你们尽快来看看。”


    水花四溅,水里的人挣扎露出头,“别报警,你一报警,我就完了!”


    可惜,他说晚了。殷垣站在桥台边已经挂了电话,收起手机,半蹲下身体,大衣的衣角拖曳地面。他素白的脸藏在阴影中,俊秀的脸庞面无表情。


    “万总,你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还记得吗?”


    殷垣看着万总,或者说看着万总背后的那只紧紧缠绕万总的男鬼说道。


    “给你点提示,你是不是撞鬼了?”


    万总倏然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回头。”


    话音刚落,那只男鬼突然发力,将万总的身体往下拖,水面猛地越过他的口鼻,呛了好大一口水。


    “咳咳咳……嗬——救命……”


    万总的身体在水里挣扎乱动,腰部就跟有东西一直往下坠一样,非要把他往河底拖。


    河水被桥梁的阴影笼罩,一团乌黑,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救命……”


    殷垣没想到这鬼这么大胆,当着他面都敢出来害人。


    也顾不上隐藏马甲这回事,抬手从口袋中掏出判官笔,凌空一甩。


    “北帝敕令,缚鬼诛邪,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


    红光如箭霎时间打中男鬼的死白的手臂,“滋啦”一声,瞬间烧灼的黑烟蒸腾而上。男鬼惨叫哀嚎,松开了万总。


    万总情急下肾上腺素上涌,一股脑竟然自己爬上了岸,兀自跑到殷垣身边,抓住他的胳膊,破音问道:“救命,救命,这什么东西——”


    “……你掉河里变异成金鱼了?”


    “…………”万总活这么大,第一次碰上有人当面呛自己的人,素来伪装的和善的面皮一撕,他大喊道:“现在这是重点吗!”


    殷垣头也没回,“想活就闭嘴。”


    万总:“……”


    万总忍气吞声,但碍于昨晚的阴影,他也不敢贴着墙体站,一手扯着殷垣袖子,探头去看河面。


    在他眼中,水面只是泛起了圈圈涟漪,什么东西也没有。可殷垣明显就是在对着那里说话。


    “我已经报警了,是非真相等警察来查清。看在你已经死了的份上今天就算了,要是还想害人,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了。”


    男鬼半截身体飘在水面上,狠狠瞪了万总一眼,算是默认了报警来解决这个途径。


    殷垣扭头,“万总,一会你该实话实说了吧?不然能逃过一次,还能逃过第二次吗?”.


    没想到这次接警的是赵云州在的警队。他穿着灰色夹克,正跟拎着箱子的法医说话,大老远就瞅见河岸边停着辆熟悉的车。


    带着笑容的脸刷的拉下来,一瞬间脑中闪过各种罪犯报复律师的案子。


    曹,不能吧!


    他脸色难看到法医不禁止住话语,奇怪道:“怎么了?”


    “报案人说发现尸体?男的女的?”


    法医茫然:“男的吧,好像是说了。”


    赵云州拔腿跑过去,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一马当先跑到了河岸边。然后,气还没喘匀就看见殷垣倚着桥边打电话。


    中间有建筑围挡的阻隔,只能看清他小半张侧脸,不过只看他单手插兜的动作就知道肯定没啥事。


    “………”赵云州情绪大起大落,心情极其复杂。


    后面几个警察跑过来,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赵队,发现什么了?”


    “有情况吗?”


    “……没有。”赵云州为自己过度脑补感到心虚,装模作样咳了一声,把殷垣视线吸引过来,摆手道:“你怎么在这?报警人是你?”


    “是我。”殷垣挂了电话,慢慢踩着一堆钢筋铁丝中唯一的空地走出来,“尸体在桥下。你们得下去看看,不过情况有点麻烦……你这什么眼神?”


    灰色大衣下的身体清瘦高挑,属于正常成年男性该有的体态。只是他平时皮肤太苍白,长得又太出挑,很容易让人忽略这是个一米八多的男人,总会莫名产生一些保护欲。


    赵云州就是那个保护欲最强的,尤其是在殷垣父母死后,每天都担心殷垣的安全。


    生怕哪天不注意,这个兄弟就把自己作死了。


    就他那职业和家庭因素,赵云州觉得自己想歪也不能全怪自己。谁让殷垣好好的跑到这里。


    “你为什么会来这儿?”赵云州还是没忍住问道。


    殷垣:“我的腿安你身上了?”


    “……”


    法医睁大眼睛,有点佩服这个报案人的勇气,连刑警副队都敢怼,不愧是发现尸体还这么平静的人。


    见场面有点尴尬,他忙接过话茬:“桥底下是吧?那得联系一下打捞队,也不知道泡了多久,这个天不热,应该还没巨人观。”


    “不用打捞队。”殷垣朝桥台看了眼,“尸体没在水里,尸体在桥里面。”


    “什么?”所有人反应出奇的一致,都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欸欸欸,我在这,我在这。”万总从犄角旮旯里挤出来,衣服头发完全浸湿,随着他的动作不时流出残余的水滴。


    他挤到赵云州面前,“警官,我要举报。我知道这个桥里埋着一具尸体,他就是建桥时的工人。”


    赵云州的脸色忽然严肃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你是什么人?身上的水怎么搞的?”


    万总瞄了眼殷垣,“这座桥是我公司的一个项目,我是老板。刚才你们来之前,我不小心掉进河里了,还好被殷律师发现救了起来。”


    “这样。”赵云州一个眼神下,身后两个警察已经跑去查看桥底了。他朝万总伸手,“你边走边说,不着急。”


    看着万总和几个警察渐行渐远,殷垣握着手机,一转身对上男鬼直勾勾的眼神。


    “你是律师?”男鬼道。


    “?”


    “那你能帮我起诉他们吗?我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呜呜呜”男鬼说哭就哭,声音又尖又利,就像是指甲划在玻璃上发出的声音。


    “我好冤啊——呜呜呜呜———”


    “死了都没人发现………”


    殷垣:“……”


    这鬼哭就算了,还一边哭一边往他身上蹭,大有种下跪抱大腿喊冤的趋势。


    殷垣紧急避开,撤后几步,“你等等,别这样。”


    “呜呜呜呜——那你能替我做主吗?”


    ……


    趁警察在桥边讨论怎么把墙砸开找尸体时,殷垣被迫听当事鬼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


    这男鬼叫王力,确实是建筑工人里面的工头。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一般都是按地域分,经常抱团行动。王力也免不了这样,手底下带着自己远方表弟跟邻居一块来四九城打工。


    起初大家老老实实上班下班处得都不错,直到一个外人的插入。


    他叫孙伯恩,有个四九城本地户口,就算没钱也要自诩本地人身份对王力几个人颐指气使,呼来喝去。


    活干得最少,巴结项目经理最积极,还在王力几个同乡里面挑拨离间,说都干一样的活,凭什么王力拿的钱最多。


    这是王力表弟偷偷跟他讲的。王力一听就急了,拎着棍子找孙伯恩对峙起来。


    面对人高马大的王力,孙伯恩表面是装作怕了,当晚还请大伙去喝酒赔罪。却没人想到,他在酒里加了料,趁大伙熟睡,把王力拖到工地上,扔进了水泥搅拌机里。随着水泥灌注,王力的尸体被封存在了桥体里。


    王力气得牙根痒痒:“我是真没想到,那个孙子这么狠,吵了几句就要弄死我。”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这个姓孙的,反而缠着他?”殷垣指了指狼狈不堪的万总。


    “……这个孙子身上有东西护身,我根本没法靠近。但是万总也不是个好东西,他明知道我是意外失踪,结果一心想要赶紧收尾工程,硬是把我这事压了下去。不让报警,也不让人去找。”


    随着一声重响,桥体被敲开一个缺口。说是缺口也不准确,实际上只是一层外皮脱落,三根灰黑色的手指被水泥裹着就暴露了出来。


    几个拿工具砸墙的警察在看清里面东西都懵了。


    饶是他们办了不少案子,面对这种水泥藏尸的还是感到不寒而栗。


    第33章


    赵云州安排了几个人留下来,转身神色不善,语气生硬地带走万总回警局做笔录和调查。


    见到这,殷垣自觉这边没自己什么事了,正要带着王力离开。岸边的赵云州眼尖注意到他动作,喊了声:“还有你,一块回去做个笔录。你今天不上班,跑这里来总要有个理由吧。”


    “……”


    殷垣跟他隔空对视,素白的脸绷得面无表情,搁一般人被这么冷冰冰地盯着早就心里发怵了,但赵云州跟他认识十来年的交情不是说着玩的,早就摸清了殷垣就是个纸老虎,表面看着不近人情而已。


    “走走走,都回去。小丁你跟苏法医留在这,我通知了辖区派出所,他们一会就到。到时候你们想办法把尸体给我弄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王力飘在殷垣耳边自言自语:“可千万给我留个全尸啊。”


    殷垣:“你们处理时候,会注意保护尸体的吧?”


    “那当然了,我们法医就是干这活的。”苏法医胸有成竹,让殷垣把心放肚子里。


    王力松了口气,跟着飘到殷垣车上。殷垣不是个话多的人,也没有开车听音乐的习惯,车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快到警局的时候,王力才有点不安地问出心里话:“那个姓孙的谋杀我能判多少年?就算不能死刑,起码也得好几十年吧?”


    “看情况。”殷垣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沉吟道:“我会为你尽力争取最高刑罚。”


    ……


    “万森达,H省人,在四九城有两家建筑公司,主要负责承包政府部门的一些基建任务。来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那里有尸体的?”


    “我也是因为巧合,之前有一次,喝了点酒跑到了那边想看看情况,结果就发现墙体里面有个人。”万总焦虑道:“我都报警了,怎么可能是我杀的。你们快去找凶手啊,肯定就是他的那些工友干的,之前还从我这拿了几十万。”


    “你急什么,一件一件说。”赵云州皱眉,“你认识死者?什么工友,几十万又是怎么回事?”


    万总眼神胡乱飞了一圈,脑海中再次浮现殷垣说的话“你能躲一次,还能躲第二次吗?”


    他可是差点被鬼杀了,谁知道那鬼还会不会再来找自己。如果不说肯定要完,说了最多只是损失个工程项目而已。


    两相权衡下,万总下定决心开口:“死的人是我工地上的一个工头,他领着四五个同乡来四九城打工。大概是一个多月前,他突然失踪了,同乡都说没见过他。但也有人说他找了个小三又赌博,就现在催账的找上门,就抛妻弃子跑路了。”


    “说实话,我觉得这理由很扯,也没几个人信。他的工友想报警处理,但是那时候我正值关键期,项目马上就要抽检了,绝不能在这时候出任何意外,所以我让人把这事摁下来了。那些知情的工友,我全当发奖金了,一人给了五万,让他们闭嘴去。”


    “当时我真没想到这个人死了,我要是知道……我……”


    万总呼吸忽然稳定下来,眼神闪烁,“我肯定会选择报警啊。”


    殷垣在另一间审讯室等着警察问话,王力蹲在墙根边,一字不漏地转述万总的话。当他说道最后一句时,王力有点感动,“看来万总也是被蒙蔽的啊,早知道就对他好点了。”


    “……”


    殷垣:“他就说说,你还当真了?昨天之前,他不是知道你的尸体了吗?”


    突然醒悟的王力一愣,恨恨道:“这些资本家的嘴脸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赵云州跟身边警察交代几句,就跑到殷垣在的审讯室。毕竟不是正经审讯,赵云州放松多了,翘着二郎腿,拍了拍桌子,“该你了,讲讲今天不上班怎么会跑到那里吧。”


    殷垣挑挑拣拣把昨晚酒会的事说了一部分,不过见鬼的事情自然没说。


    “行吧。”


    赵云州摸了摸下巴,“我说你怎么会跑这来。”他摆摆手示意殷垣能走了,不过走之前他多问了句:“万森达跟你没啥关系吧?他没请你当律师吧?”


    “没关系。”


    “行,那你走吧。他还得在这呆一段时间。”


    殷垣离开警局,王力犹犹豫豫跟着他,“我要不还是回去盯着万总吧?万一他对警察瞎说怎么办?”


    “回去?”殷垣淡淡觑了他一眼:“你的事还没算呢,回什么回?”


    王力本来就丧的脸更加丧了,“我都成鬼了,怎么还要被管着?”


    ……


    因为殷垣那两句话,柏扶青在家里想了整整一天。春困期过去,他的脑子也清晰不少,整理着自己的心绪罗列出当前的两条现状。


    第一,他对殷垣感情不一般,是不是真的喜欢还有待商榷。


    第二,就算他喜欢殷垣,但是人跟妖……人跟妖在一起这合适吗?


    他身为上古神树,不老不死。但是殷垣是人,人的寿命对他来说就是弹指间。这能在一起吗?


    这不合适。


    他抄起手机给穷奇发了条信息,你觉得妖和人有可能吗?


    发完后,他站起身来,在房子里面踱步半圈,感觉这里不通风实在太闷,便将手机揣兜里推开门出去打算去散散步。


    站在电梯中,他跟反光墙的自己对视,心里暗自下定决心,妖和人是不可能的。


    都跨物种了,这怎么行?


    他一定要和殷垣说清楚,至于那什么姻缘红线,也得想办法给断了。


    “叮”一声,电梯到了一楼自动开门。


    外面正好站着穿着大衣打电话的殷垣,楼道灯光将他的脸照得雪白,眼皮微垂,漆黑的眸子漫无目的地看向地面。紧接着又朝电梯厢里瞅,看见是柏扶青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嗯,有进展我会联系您。”


    殷垣对那头说了一句,将电话挂断,单手插兜,站的姿态闲适又挺拔,“你要上去?”


    “……”


    柏扶青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摁着开门键不放,轻轻“嗯”了一声。


    王力一个鬼跟着上了电梯,直觉气氛有点不太对。尤其是这个长得最高的男人,冷飕飕的余光一直往自己身上飘,跟能看见自己一样。


    他想了想,保持了点距离,试探问道:“兄弟,你能看见我啊?”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王力松了口气,他就说,这怎么一个两个都能看见鬼呢,哪有这么巧的事。


    电梯来到殷垣家楼层,王力紧跟着殷垣一块下去。


    速度快的让柏扶青想把他揪住都不行。尤其是他刚一抬手,殷垣就察觉到他的动作望过来,眼神中满是警惕。似乎因为昨天的事,对他已经产生了阴影。


    说不清是想避嫌还是什么情绪,柏扶青收回手只得作罢。眼睁睁看着这只男鬼跟着殷垣回了家。


    一分钟后,柏扶青一个人站在家门口,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穷奇回复他消息。


    喜欢就上,想这么多干嘛。真当自己不老不死了?


    柏扶青心中想,不一定是喜欢,但他不能让殷垣被鬼缠上。


    …


    王力跟着殷垣一路回家,有点不明所以,“刚才那个人是住楼上吗?我昨天爬窗户似乎没看见人。”


    只有一个巨大的绿茧。


    殷垣抓住话里的重点:“你还偷窥?”


    “……”


    王力:这就是律师吗?两句话离不开罪行……


    晚上,白无常来找殷垣。刚从墙里钻出来就忍不住脸上的笑容,夸道:“不愧是学法律的,合法收钱就是厉害。”


    眼看殷垣茫然,他笑道:“就你前天抓的那个走尸人,他罚金交上来了。我们大殿的屋顶终于能翻修翻修,不用漏雨了。”


    殷垣:“……”


    “城隍庙……这么惨淡吗?”殷垣无奈。


    白无常叹气:“你不懂,现在末法时代,别说我们这些小喽啰了,就是那些大佬的日子都不好过,没有人类的信奉,他们迟早要消亡。”


    殷垣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抬手指了指看见白无常吓得躲到墙角的王力,“你顺路把他捎走吧。”


    王力一个刚死没多久的新鬼,对人还能吓唬两下,面对白无常这种死了不知道多少年又有正儿八经编制的老鬼就不够看了。白无常一出来,他就被对方一身的煞气吓得连连后退,躲到一边不敢吭声。


    此刻突然被提到,王力欲哭无泪,“您不是律师吗?怎么跟这鬼差还有联系啊?”


    白衣高帽还拿着勾魂索,这身皮肤太经典了,简直没人认不出来。


    不等殷垣说话,白无常先咧开嘴角,露出长舌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懂什么,他可是我们地府外聘的高级员工!”


    殷垣站在一旁在心里补充,就是个没编制的外包。


    王力第一回知道还能这样搞的,但他不想离开,他要亲眼看着姓孙的判刑,看这些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我不走,谁也别想让我走!”


    他执念太重,眼睛逐渐充血变红,隐隐又有失去理智的迹象。


    判官笔飞出直敲他眉心,王力痛呼一声,恢复神智。


    殷垣淡淡道:“想直接去投胎?想得美,让你跟着他走是去城隍庙做苦役,先把你之前犯的事偿还一遍再说。”


    “你死后纠缠万森达就算了,但是你企图把他拉到水中淹死,即便没成功也是故意害人未遂。”


    白无常帮腔,“就是,你也不看看现在生育率都低成什么样了,想投胎?先排个十几年队再说吧!”


    听完他们话的王力苦兮兮地只能跟着白无常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殷垣倒了杯水还没来得及喝,门铃就响了。


    他去开门,门外正是刚见过面的柏扶青。比起昨天的失态,他此刻看起来衣冠楚楚,一副正人君子,温文尔雅的模样。


    柏扶青说道:“我想起来我有事忘了告诉你。”


    殷垣不为所动,一步也不肯移开,“嗯,就在这说吧。”


    看着他带着戒备的眼神,柏扶青有些无奈,昨天真是他糊涂了才干出那事。


    不过站在门口也不妨碍他将里面的情况打量一遍——室内只有一层淡黑色的鬼气,却不见刚才跟着殷垣回家的男鬼,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柏扶青收回视线,“你最近不要去那些偏僻人少或者是墓园这些地方,对你身体不好。”


    殷垣眼睛微眯,淡色的唇瓣掀起一丝嘲弄的弧度,“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的呢?”


    “还是说,早上的问题你已经想好了答案?要来告诉我?”


    早上的问题?什么问题?


    ——“喜欢我的人有很多,你觉得你的优势在哪里?”


    那种被捏着根茎的酥麻再一次蹿上柏扶青头皮,一时间对视殷垣似笑非笑的眼睛,有些怔愣,心头的疑虑恍然解开。


    殷垣见他不说话了,便要关上门送客。


    霎那间,柏扶青眼疾手快挡上一挡,“殷垣。”


    因为殷垣是人,他下意识地选择隐瞒真实身份,但还是从容不迫地一字一句道:“我的优势有很多,你可以慢慢来了解。但是就算你还没发现多少,那也比你身边那群歪瓜裂枣强得多。”


    “你想来了解我吗?”


    第34章


    “你去过云省吗?”殷垣不答反问,面对柏扶青别有深意的邀请反应仍是淡淡的。


    “没有。”


    “哦。”


    殷垣一根手指抵住柏扶青的胳膊,将它推开,柔软的指腹隔着一层布料贴在他的手臂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殷垣轻轻挠了一下。


    这是很亲密的撩拨动作。柏扶青当即眸色就更深了,控制不住想把人拽怀里抱着。


    殷垣却只是轻哂,“早点休息,明天再见。”


    柏扶青把他全身扫视一遍,脱下大衣后,殷垣身上只穿着简单的衬衫长裤,两条腿又直又长,松松地套在裤子里。衬衫的下摆扎入长裤,将他细而柔韧的腰部线条完全展露出来。


    难怪他昨晚轻而易举地就把人搂住了。柏扶青有些回味,一颗心被他似是而非的话勾得不上不下,来回摇摆。


    他回到楼上,思来想去找穷奇聊天,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半夜还在公司加班的穷奇看到信息,感觉自己还不如直接死了,拉着整个世界团灭吧。


    他一万年单身妖,懂个屁的爱情。


    不过他那盘靓条顺,一身正气的兄弟居然也能为情所困!


    穷奇忍不住感慨,到底是天道的运行代码出了错还是兄弟基因突然变了异?


    末法时代的意思就是让他们消亡前先变异是吧?


    殷垣送走柏扶青后,拿起手机给焦端打了个电话。


    “您和柏扶青认识多久了,他这个人,您了解吗?”


    焦端半夜被他莫名其妙一问,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怎么了?”


    “嗯?”


    “没,你说他人怎么样是吧?”焦端吃人嘴短,想也不想就说:“他这人很不错,热心善良,长得又高又帅,要是我能做主,四九城热心市民、五好青年肯定颁发给他。”


    “……”殷垣觉得他说得太夸张,“能举几个例子吗?”


    “啊……额,嗯……他呀,他之前帮过我一个大忙,算是救了我半条命。怎么了,你怎么突然问他的事了?”


    “我觉得有点奇怪……”殷垣不理解,“他没上过学却感觉还挺有文化的,从S省的山村里出来,竟然认识你,还救过你……他到底什么来历?”


    作为心知肚明的知情人,焦端听得虎躯一震,忙给柏扶青岌岌可危的马甲打补丁,“他啊,他就是一个隐形有钱人,你别看他不显山露水的,实际上有好几个公司的持股权呢。就那个最大的,跨国跟东南亚那边做贸易的公司,就有他的参股。”


    “他们有钱人,一般都是私人教学,没上这种公办学校很正常,哈哈哈……很正常,你别多想。”


    殷垣直接问他:“你觉得他跟当年那事有没有联系?”


    焦端想也不想,一口否绝,“不可能!他那时候……反正不可能,你别瞎想。”


    挂完电话的殷垣仍在思考焦端刚才的话。


    如果不是别有用心,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可以为他所用?


    …


    翌日,晴空万里,春风和煦。


    殷垣开车就要到律所时,无意间瞥见路口有家新开的咖啡厅。想起柳裕之前含蓄要求他多跟同事处好关系的话。


    他便下去点了十几杯咖啡还有甜品蛋糕,让店员待会送到楼上律所。


    店员手脚麻利地下单确认:“十七杯咖啡和二十份甜品是吧?一共一千五百元,请扫这里。”


    殷垣拿出手机刚扫完,突然看见外面路人四散奔逃,还有人尖叫出声,嗓音撕心裂肺,吓得咖啡店的所有人都齐齐看去。


    下意识的,殷垣快步走出门去看,路中间有辆着火的汽车朝前方飞速驶来。而它的正前方正停靠着一辆油罐车。


    转眼间,汽车离油罐车只剩不到十米距离。


    这边商业街人流量一向密集,来得及跑掉的人忐忑不安地伸长脖子围观,来不及跑掉的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等待死神降临。


    殷垣离油罐车的位置不算远,见此情形,他只能先把离路边最近的已经被吓傻的女生扯开。


    随着“嘭”的一声,油罐车被火引燃,剧烈强大的爆炸火浪吞噬附近十几米的一切。玻璃经受不住爆炸冲击,噼里啪啦接连迸裂。


    人的哀嚎声、玻璃爆炸声、车辆鸣笛声全部汇聚在一起,如同空中无形的音浪一波一波接连不断冲击着殷垣的耳膜。


    他的思绪被忽然拉远,在哭泣声中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哽咽声。


    炽热的火舌即将扑上殷垣身体时,一只手倏然从后盖住他的眼睛,温凉的气息扑洒,抵挡住滚烫的爆炸热气。


    柏扶青一手遮住他的眼睛,一手凭空张开,暗绿色的光影浮动,以万分之一秒的速度迅速凝结成一个透明的盖子,将爆炸的两辆车包围其中,阻止火焰蔓延。


    在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周围人陷入短暂的静止状态,没人朝他看来。几秒钟后,他们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柏扶青松开殷垣,刚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突然对上殷垣湿润泛红的眼眶,被水洗过一样的眸子清亮无比。


    柏扶青哑然。


    殷垣垂眸敛去外露的脆弱神情,“你怎么在这里?”


    柏扶青想了想,摊手道:“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殷垣轻轻吐了口气,冲他笑了笑,笑容浅淡几乎不怎么明显,却一下就为他俊秀的脸上镀上一层鲜活的光华。


    “谢谢。”


    柏扶青愣住,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殷垣露出不带任何攻击意味的笑。


    路边爆炸的火势渐小,有人死里逃生反应过来后,连忙扯着嗓子大喊,“快报警,快打120,这里有人受伤了——”


    他们喊着,殷垣却看见几个“人”已经从爆炸的中心飘了出来,怔怔地看向四周,似乎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那些被爆炸波及的人连一点抢救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死了。


    站在原地看了几分钟,殷垣无奈地看向自己也被波及到的车,叹了口气,给保险公司打去电话。


    他这边在打电话,那边柏扶青盯着他的背影琢磨着什么。


    两人都没注意到从一辆被掀翻的车底,爬出来一个男人,他身上的衣服被烧成了布条,手臂脸颊都是灰,脖子上挂着的红色朱砂吊坠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看周围情况,拔腿就朝最近的咖啡店跑去。


    跟殷垣插肩而过的那瞬间,一股强烈的腐朽血腥味钻进殷垣鼻腔。


    男人跌跌撞撞,似乎有什么在后面追逐他,即便光脚踩到玻璃也不能让他停下。一步一个血脚印,踏在地面。


    单脚跨进店门的那刻,他朝店员大喊:“救命——救救我———”


    店员被他吓一跳,还没来得及做出行动。


    男人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垂落一根电线,他没注意,瞬间被电线绊倒直直朝前面趴去。


    瞬间,咖啡店的卷帘门失控掉落,几十斤的钢铁坠落,朝着男人的脖颈斩去。


    他脖子上的朱砂吊坠终于彻底碎裂,男人感觉到不对劲,惊恐地想从地上爬起来。可人越着急越手忙脚乱,电线死死缠着他脚腕,生生把他固定在地面。


    “啪嗒——”


    猩红的热血飞溅,同时打湿殷垣和柏扶青衣角。男人被这扇卷帘门直接斩首,头身分离。


    周围安静一霎那,紧接着爆发出更猛烈的尖叫声。


    柏扶青脸色有点难看,固执地抓住殷垣手臂,关切道:“你怎么样?”


    “还好。”殷垣缓慢吐出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对此尚能接受,只是血腥味实在过重,本就敏感的嗅觉更是让此雪上加霜,他忍不住皱眉后退几步,嘴角紧抿,看向地面的尸体。


    ……


    殷垣这班还是没上成,他那些律所同事也没能享受到这次破天荒的下午茶。


    一整条商业街都被封锁,消防车,救护车,警车各色灯光闪烁,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被抓来办案的赵云州一脸疲态,强打起精神朝据说最惨烈的咖啡厅走来。


    “受害人从爆炸现场逃离,结果又被卷帘门斩首……我靠,这也太猛了。怎么跟死神来了一样。”他旁边的一个警察说道。


    “什么死神来了……我还柯南呢,意外事故被你说这么玄乎,等你见到真正玄乎的事不得更害怕。”赵云州自认天选之子,被死者接连托梦办案,对这种案子完全不怵。


    “还有更玄乎?”那警察新来的,没听过赵云州前两个案子的事,对此一脸好奇。


    赵云州轻笑一声,正想说,余光猛地看见街道边的人,话锋一转,怪异道:“曹,还真有柯南……”


    “什么柯南?”


    赵云州大步走过去,皱着眉头看着殷垣:“你怎么又在这?殷垣同志,怎么哪里死人,你就出现在哪里呢?你外号柯南啊?”


    殷垣:“……”


    他没好气地指了指被烧毁的车,“如果你记忆没出问题的话,应该知道我的上班地点就在这附近。”


    赵云州尴尬地咳了一声,扭头看周围地上的血迹,尸体已经被先一步到的辖区民警处理了,地上画了一圈尸体的白色印记,“嘶,这么大出血量,看来真的是一次斩首了。”


    跟着他来的警察说道:“派出所那边把死者信息发过来了,问我们什么时候能确认死亡原因。”


    赵云州拿过他手机看了眼,脸色一下凝重起来,“怎么是他。”


    那个警察不明所以,傻傻问了句:“谁啊?”


    “水泥藏尸案的犯罪嫌疑人,孙伯恩。”


    殷垣离得不远,同样听见这句话,对这个人还有印象,“孙伯恩?”


    “是他。”赵云州把手机拍回警察胸前,嘱咐道:“联系孙伯恩家属去派出所做个DNA鉴定,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他。再把王力那群同乡工友都叫过来,我要问话。”


    这片的鬼差姗姗来迟,一招勾魂索甩出去,直接将十几个新死的鬼一块带走。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殷垣全当没看见这鬼差,目不转睛地看向一边空地。


    柏扶青拿纸巾将手擦了擦,看殷垣紧抿唇瓣不说话,还以为他被吓到魂不守舍,“你还好吧?”


    殷垣摇了摇头,“没事。”


    “要是害怕,我们现在就回家。”


    赵云州正要走,一扭头看见柏扶青低头跟殷垣说话,他升起点诡异的感觉,朝殷垣喊了声:“老殷,你也跟我走一趟。”


    柏扶青不轻不重地扫他一眼,等殷垣离开后,才沉下脸来,暗嗤一声。


    第35章


    警车上,殷垣问道:“叫我去干什么?我又不查案子。”


    赵云州:“王力案子的报案人是你,带你回警局了解情况怎么了……”


    他看似在专心开车,眼睛老是时不时透过后视镜往殷垣身上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殷垣又不是个木头,自然有所感应,在他第n次抬眼时,总算开口说道:“你要不先停车,好好看看我?不然我怕你一会拉着我一块出车祸。”


    “……”赵云州尴尬,“这不是有点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该不该说嘛。”


    “那就别说了。”


    “不行。我憋得难受。”赵云州想了想:“刚才你那邻居怎么也在这?他在这上班?”


    “嗯?”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想说了,我感觉他这人非常不一般,周身那气场……怎么说,反正很奇怪。按我的经验看,这种如果不是天生性格原因,那就是经历的事特别多。我看不透他,你也小心点这人,别傻傻地就跟他走近了,谁知道他本性什么样呢。”


    赵云州对人的气场天生有种敏锐的直觉,从警办案后又跟各种犯罪嫌疑人打过交道,也算是阅历丰富,识人无数了,能让他感觉古怪,那的确是没得跑,肯定有问题。


    可出乎他意料,殷垣反应很平静,语气平缓:“我知道。”


    “你知道?”


    “我又不傻。”殷垣不想在这里深聊自己租客的事,就转移话题说起今天这场意外事故。“孙伯恩还没死的时候,我看见他脖子上戴着一根吊坠,你们找到了吗?”


    “我找找,这个是被放车上来着。”


    副驾驶位上的警察翻了一会,总算从各种证物袋,找出放着几块红色的小石块模样的透明证物袋,拿在手里来回打量,疑惑道:“这是孙伯恩的项链,有什么问题吗?”


    “我能看看吗?”殷垣问道。


    警察朝赵云州看了眼,见他没表示,心领神会地扭头递给殷垣,笑道:“看吧,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证物。”


    吊坠碎裂成了四五瓣,原本暗红通透的颜色现在看起来有种泛着烧灼黑红。因为碎的太多了,全貌已经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出来上面有刻了一些小字,具体内容同样分辨不出来。


    殷垣对玄学的事也就一知半解,属于门外汉级别,眼下看着这吊坠,虽然认不出是什么东西,还是能感觉到这肯定是件法器。


    法器碎裂,又沾了人血,原本蕴含的生气全部变成黑色的死气绕在它的周围。


    看来那不是错觉,孙伯恩死前,这个吊坠就是在发光。


    孙伯恩以一种格外离奇又惨烈的方式死在公共场合,他的家人听见这消息早就坐不住赶忙往警局跑,吵着闹着要给个说法,该付责任的对象说了一大堆,从路政到商家,就连围观群众也要因为没能搭救孙伯恩为他的死负责。


    一行人到派出所时正好赶上家属堵在门口闹事,一个老太太见车进来,麻利地往地上一趟,来回翻滚,嘴里还不停喊着:“哎呦,我的儿子啊,你死得好惨,你死得冤啊,都是周围这些人见死不救把你害了,你在天有灵看一眼吧,你走后你亲妈是这么被这些公家欺负的……呜呜呜……”


    “这……”副驾驶位上的警第一回见这种撒泼打滚的无赖,瞪着眼睛,作势要开车门下去。


    他安全带还没解开,哨岗的值班已经发现了情况,连忙跑过来把地上的女人搀扶起来,“大姐,大姐,我们有话好好商量,别这样搞,不要影响正常交通秩序好不好?”


    女人顺势伸手去挠这值班警察的脸,叉腰破口大骂:“我去你奶奶的秩序,我儿子都死了,他死了,你们没一个人给我交代,还想让我好好说话是吧?呸,你想得美!”


    可怜值班警察年纪轻轻,就被喷了一脸口水,就这还得好声好气地跟她讲道理。


    “不是这么个事儿,那您要说话也不能挡我们领导的车,人都是有工作的,耽误不得……”


    女人捕获关键词:“领导?“


    她猖狂一笑,撸起袖子,“好啊,找的就是你们领导。你们不给我说法,那就让你们领导给,看我们最后谁丢了饭碗!”


    说罢,她用力甩开值班警察,朝迎面来的车撞去。


    赵云州时刻关注她的动向,早在她作势扑来的时候就刹了车,老太太扑了个空,索性张开两只胳膊朝引擎盖上一趴,就是不起来。


    “嘿,这老太太!”赵云州降下车窗,朝值班警察没好气道:“愣着干嘛,赶紧拉走。”


    那值班警察反应过来,态度强硬几分:“您再这么不讲道理,就是妨碍我们正常公务了,我会把你拘留起来的。”


    “你抓,你抓啊——正好让别人都看看警察是怎么欺负我这个孤寡老人的!”


    他们吵架的功夫,殷垣把这老太太的全脸已经看完了。好好的一个人,脸上居然几乎被灰黑色的死气遮挡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咄咄逼人的嘴唇发青,眉头乌黑,太阳穴一鼓一鼓快要爆裂一样。


    他看了一会,降下车窗,朝老太太说道:“孙伯恩是不是也给了你一条朱砂吊坠让你时时刻刻戴在身上?”


    老太太穿得是高领毛衣外面又裹了层毛呢外套,看不清到底有没有戴什么项链吊坠。不过殷垣猜测,大概率是有。


    赵云州没想到殷垣还来掺和一脚,听他忽然问这么一句,当即也竖耳听起来。


    老太太正理论呢,突然被这么一问,扭头看去,先是被这年轻人的脸晃了晃神,态度居然好了不少,至少没那么冲了,“是给了,怎么了?我儿子的死还能跟这玩意有关?”


    殷垣淡淡道:“那你儿子有没有说这个吊坠是通过杀人才拿到手的?”


    起初他以为王山的死是孙伯恩出于羞恼才报复杀人,但现在看来,殷垣感觉到一丝怪异。把尸体藏进桥体很麻烦,水泥浇灌的时候就容易被操作工人看出端倪,再算上桥体的承重考虑……


    如果把孙伯恩的想法往玄学上引,听闻民间有封闭人的五感,置于桥梁下,就相当于用活祭来打生桩。


    桥在风水上又称卧龙,活人祭龙,水过留财,人过留命。


    鲁班秘术中有种借打生桩借运的说法。但殷垣对此也只是耳闻,不清楚这种传言是否可靠,可无论可不可靠,孙伯恩杀人的目的绝对没有那么单纯。


    老太太呆愣当场,讷讷道:“杀人?谁杀人?怎么可能?“


    “孙伯恩不只是把这个吊坠给了你,还给了他儿子和媳妇对吧?你们家人每天都戴着它。孙伯恩弄到这东西后,有没有说过他马上要转运发财这种话?”殷垣问道。


    “有……有说过。”老太太愕然睁大眼睛,“你什么意思?这东西有问题?”


    殷垣却道:“我一会再说,你先让我们进去。”


    老太太这才让开路,赵云州发动车子开进去,把车停到楼下,让副驾驶位上的警察下去应对孙伯恩其他家属,人走后,这才扭头问坐姿悠闲的殷垣,“你刚才什么意思?那吊坠有问题?跟邪教有关系吗?”


    殷垣面不改色把锅推给自己同事,“律所有人之前也搞过这种东西,买回家说能转运,要家人都佩戴,集合血脉之力才能发挥作用。结果他运不但没变好,还差点出了意外,后来才知道这东西来路不正。”


    赵云州狐疑:“那你说的杀人?”


    “我诈她的,想看看她知不知道孙伯恩杀人的事。”


    赵云州觉得这个理由勉强能接受,点点头,边下车边评价:“哪有什么能转运的玩意,这纯纯是心理作用,你同事真想多了,当律师就是不如我们警察信仰纯粹。”


    “……”殷垣懒得跟他辩驳,反正这傻子信了就行。


    他们的办公区,外人不能随意进。殷垣就在一间空的接待室里边喝茶边等赵云州过来问话。


    那老太太估计是找人打听了话,趁机溜进接待室,关上门,一双眼睛中泛着精明的光,可惜被浓浓的黑气遮挡,看不真切。


    “你不是警察吧?你是术士,也懂看风水算卦?”


    “我都不是。”殷垣见她进来丝毫没惊讶,说道:“但是我确实能看出来孙伯恩死得有古怪,作为他的亲人,也会受到牵连。今天是他死,明天或许就是你,也可能是你的儿媳妇或者是你孙子……”


    在儿子死后,唯一的孙子就是老太太的命根儿,一听他也会有事,老太太急得来回转,“您说怎么办?怎么会这样啊,伯恩就让我们戴个项链而已啊,他说这是他找大师特意开过光的法器,能帮助他赚大钱的!”


    殷垣问道:“他赚到钱了吗?”


    老太太想了一会,“上个月吧,他往家里拿了八万多,说是老板给的奖金。我本来不怎么信这吊坠的作用,可实实在在的钱摆到面前……”


    老太太也动摇了,每天戴吊坠都更加爱惜,生怕磕了碰了,影响它的神力。


    “上个月?上个月他的工头死了,那八万多是老板给的封口费。他告诉你们这些事了吗?”殷垣心里也明白,孙伯恩肯定没说,说了就不能突显这吊坠的厉害了。


    老太太懵了:“他什么也不跟家里说,只按时打钱。他死了就死了,别连累我们这群活的人啊,我孙子才三岁。”


    “……”


    殷垣还记得这老太太刚才还哭喊着自己儿子死了。


    “没办法,他人已经死了,看来他弄得东西也产生了反噬,现在我也没办法。”殷垣说完看老太太脸色白了白,顿了一会后,又道:“不过你可以让我先看看吊坠,或许还有什么办法。”


    老太太忙不迭解下吊坠,递过去。


    朱砂吊坠用一根红线挂着,上面密密麻麻刻着细小的经文,看着诡异,实际上摸起来也不寻常。


    触手的一瞬间,湿寒的凉意争前恐后地渗透入骨髓,冰得殷垣手指猛地一颤。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眼,这老太太满脸期待地等他说话,看起来对吊坠异象一点也不知情。


    殷垣摸着手中吊坠,指尖被冻得隐隐泛红,皮肉下又升起一股烧灼的痛感。


    “怎么了,你说话啊——”


    老太太话音未落,殷垣倏然发现她的身影渐渐透明,一个三四岁的寸头小男孩抱着球跑过来,穿透老太太的身体。


    小男孩手中皮球滚落,他连忙去追,随着他的跑步,周围的场景一点点扩大,就像建模被加载出来一样,不再是警局待客室,而是变成了一条平坦的马路。


    马路蜿蜒爬上山坡,皮球正好在路中间停下,男孩慌忙去捡。山弯刚好驶出一辆卡车,面对倏然变故,来不及刹车———


    “滴滴滴———”


    卡车喇叭声震天响,男孩抱着球呆愣愣看着它逼近。


    “嘭——”


    “咚咚——”


    赵云州敲了两下门进来,发现这里还多出一个人。


    “老太太,你怎么胡乱跑呢,赶快出去,这儿不是你随便走动的地方。”


    他说完后,瞥了眼殷垣,惊奇问道:“殷垣?你怎么了?”


    殷垣脸色白得吓人,几缕黑发贴着额头,隐约看出额间有些冷汗,呼吸急促地喘气几声,接着就像噩梦初醒一样,浑身一震,扶着桌子抬起头来。


    他耳畔被卡车的喇叭声和撞击声震得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赵云州在说什么。眼前除了猩红滚烫的血就是粉白色的脑浆和被压扁了的尸体。


    ——小男孩趴在地上,几乎成了饼状,被一身衣服盖着。


    殷垣好一会才反手扯住他的胳膊,打断喋喋不休的话。


    “孙伯恩的儿子……”


    “孙伯恩的儿子怎么了?他在老家,没跟来警局。”


    殷垣把吊坠扔到旁边桌子上,双手拉着赵云州的袖子,狠狠一闭眼,从男孩脑浆碎裂一地的场景中抽离出来,“他要出事了,你——”


    老太太电话这时响起,她接通后,话筒那边透出来号啕大哭的声音。


    说话人哽咽道:“妈……小陆……小陆,他死了………呜呜呜……是被大车撞到的……”


    第36章


    这声音清清楚楚地让其他两人都听见了,赵云州骤然瞳孔紧缩,又死了一个?


    老太太起初还不信,但儿媳妇的语气实在不像开玩笑,她浑身抖了抖,两眼一黑,竟然晕了过去。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听筒里女人的哭声还在继续:“这可怎么办呐老天爷,怎么能这么不公平”


    赵云州忙扶着她,朝外面大喊:“快叫120。”


    趁着兵荒马乱地抬着老太太出去时,殷垣将她的朱砂吊坠收到自己包里,跟忙得顾不上自己的赵云州打了声招呼就离开了警局。


    车被拖去修理了,殷垣只能先打车,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在路上,他打了个电话。


    那座还没完工的桥被凿开一块缺口,河岸边拉上了蓝白色警戒线,本来就有施工中的围挡竖在那,现在又多了一圈警戒线,沿河堤的桥柱边几乎无处下脚。


    殷垣站在桥边,这时刮南风,水面上方湿潮的空气扑面吹来,在他睫毛上凝出几滴细小的水珠,眨眼间,摇摇欲坠。


    他怀里的判官笔隐隐发烫,感受到它的变化后,殷垣掏出它来,摊开手心,判官笔就像感应到什么一样,横着微微转动,如同指南针。


    判官笔带着他走到河岸旁的绿化带,这一条路种的都是枫树,此时暮春,枫树树叶正绿。


    枫树易聚风,长此以往,树上生瘿,瘤瘿越长越大,呈人头形,就是枫鬼。因此枫树在风水上说,聚阴纳祟,滋养阴气,不宜在家宅种植。


    但凡事都有两面性,它易滋生邪祟恰恰说明枫树更有灵性,才容易被鬼怪盯上做为寄生体。


    殷垣看判官笔不动了,心知就是这里。蹲下身,找了块木条当工具挖起土来。


    没多久,泥土下的一整套衣服就被挖找出来。衣服是暗蓝色的工装,上面还沾染了一大片黑色的干涸血污。它被叠得整整齐齐,可一拿到手里,殷垣就立刻感觉到最里面包着一层东西。


    翻开来看,果然有个木头小人。木头小人五官各插一根小针。


    正当他蹲这挖土时,那边纪项兰也拎着大包东西赶了过来。刚放下手里东西,想叫人时,眼睛瞟见殷垣拿着的东西,顿时一惊。


    “我靠,这么邪的玩意。”


    “你知道这是什么?”殷垣问他。


    “知道,天下雨,人过桥,流水也留财。这是鲁班术,你手里拿的就是借运的木人。用一个活人为阵心,木人当阵法的锁眼,这座桥就是一个祭坛。只要从这座桥上过的人都会被不知不觉借了运,为布阵的人所用。”


    纪项兰着急忙慌看周围,刚好见不远处那座还没收工的桥,稍微放松了点:“幸好还没建好。不然麻烦就大了,借运听起来简单,实际上能把人坑死。阵心在哪,我现在就想办法破解。”


    “不用了。”殷垣拿着木人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后说道:“这个阵已经破了。”


    “啊?”


    殷垣解释道:“尸体已经被找到挖出来了,这个阵应该已经破了。”


    “已经挖出来了?”纪项兰惊讶一瞬,想到殷垣的马甲又觉得也正常,毕竟这就是判官,找个尸体还不容易。


    “那我来的作用是?”


    “布阵的人已经死了,这是被反噬吗?”


    哦,是来当百度百科的。纪项兰搁心里默默道。


    “应该是,搞这种邪术就是拿命在赌,运气好了,阵法成,倒霉的就是别人,运气不好,阵法破了,那布阵的术法会成倍反噬给布阵的人身上。”


    他顿了顿,八卦道:“那个人是不是死得老惨了,五马分尸,十大酷刑?”


    “……枭首行动。”


    纪项兰险些还没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心说殷律师还挺幽默。


    殷垣没理他想笑又强行憋住,一直抽搐的嘴角,转身看向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将孙老太太的朱砂吊坠递给他,“你认识这个吗?”


    “不认识……护身符吧,全是煞气,这是被反噬了啊。”纪项兰陡然抬眸,“是那个布阵人的?”


    “是他家人的。”殷垣蹙眉,“因果报应,他死就死了。但他家人什么都不知情,却因为他的牵连,跟他一样的下场……这能破解吗?”


    纪项兰恍然大悟,“哦哦,原来您叫我还是有正事的。”


    殷垣眉眼松了松,以为他有办法。


    纪项兰接着就坚定地摇了摇头,“可这不行,我不会。”


    “……”


    “不是,您是判官,那生死簿都在您手里,生杀予夺不还是您一笔带过的事儿。”纪项兰说得煞有介事,挤眉弄眼地给殷垣递了个大家都懂的眼神。


    “……”殷垣:“我只是个兼职的……而且生死簿上的寿命也不是随意更改的,早有定数的。”


    但有些人是例外。在某些外力原因作用下,人的命数也并非一成不变,不然就不会有人定胜天这一说了。


    纪项兰叹气:“那就没办法了,这都是命。”


    殷垣沉默一会,突然对纪项兰道:“你在这看着我一会。”


    说罢,不等纪项兰回应,他已然坐在路边连椅上,念出咒语,离魂出窍去了,身体往椅背一栽,不省人事。


    纪项兰看得目瞪口呆,挠了挠头说道:“这也太突然了。”


    谁料,话刚出口,殷垣飘到他身后,冰凉凉的手拍了拍肩膀,说道:“麻烦看顾一下,别让路人送医院了。”


    ……


    殷垣找去城隍庙,这会没见白无常,他就揪了个鬼吏问:“今天新死的鬼都送地府了吗?”


    鬼吏忙答道:“还没呢,正关起来了,等着到了时辰一块带走。”


    殷垣就问他关哪了,鬼吏把他领到城隍庙后院的一个成人高的丹炉面前,说道:“都在这呢。新死的鬼多,我们图方便就关这里了,您别看这炉子不大,但我们可不会做那些霸凌新鬼的事,只要他们老老实实配合就行。”


    鬼吏见殷垣脸色有点不好看,继续解释道:“您第一次来基层,不知道基层的工作难办,这些新鬼里面不少人生前是无赖混混,要是碰上那种年纪又大的刁蛮老头更是麻烦,他们倚老卖老惯了,连鬼差面前都敢撒泼打滚,跟听不懂人话一样。”


    “我们还得好声好气跟他说话。唉,现在管得严,也不让动手,万一跑阎罗殿告我一状……唉,一个投诉都可能影响评比跟年终奖。”


    说着,鬼吏更是心酸:“这不还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才把新鬼都关这里嘛,鬼手不够,也不能挨个去解释啊。……有的地方直接拿伞关鬼,那鬼被收到伞中还得跟苍蝇一样围着伞飞。我们这待遇很不错了!”


    从头到尾都没说话的殷垣:“……”


    好辛酸,听得他也有感触了。


    当律师也差不多,得跟各种人打交道,有的人就是犟种反骨还不听人话,上来就问能不能无罪。


    殷垣有时候都想反问一句:“你觉得法院是我开的吗?”


    一人一鬼各自为工作哀默一会,殷垣收起乱七八糟的想法,说道:“有个叫孙伯恩的男鬼……他在这吗?”


    鬼吏:“那我得看看名册……”


    “是个断头鬼——”


    鬼吏紧急改话:“有有有,在里面,我去叫他。”


    几分钟后,鬼吏牵着个无头鬼现身,他脖子光秃秃一片,视觉上比正常人矮了三四十公分。头被他抱在怀里,眼神中还有些茫然,滴溜溜到处转,似乎不清楚当下处境。


    殷垣记得他死前的衣服,一眼就确定下来,冲鬼吏道:“我问他几句话,你先去忙吧,一会我把他再关进去。”


    鬼吏走后,殷垣走近两步,低头跟被抱在怀里的孙伯恩眼睛对视:“你已经死了,还记得王力吗?”


    孙伯恩微微睁大眼睛,随即猩红的血点在眼球中爆开——恢复记忆后,他要失控了。


    殷垣紧急祭出判官笔,一笔敲到他的天灵盖,让他恢复神智,接着说道:“你为了设立祭坛,杀人藏尸,却不想阵法被破,你遭到反噬,死在自己一手酿成的因果中。你对这些事认不认?”


    “……”孙伯恩蠕动嘴唇,最后只点了点头。


    殷垣又道:“你家人因你受牵连,同样遭到阵法反噬,你怎么想的?……你儿子已经死了。”


    等了一会,见孙伯恩一直没反应,殷垣忍不住皱眉,这是看着家人陪葬也觉得无所谓了?


    没等他再问,孙伯恩身体居然扑腾跪地,头颅滚落下来,额头磕在地面。一个没头的身体支棱着脖子,和一个单独的头颅碰地,中间空缺出一大段缝隙,看起来格外怪异。


    殷垣退了半步,避开这记磕头。


    孙伯恩喉管被割裂后,说话都有风声,“求、求您……帮帮我……家人……她们……应该活着。……是我……是我的错。”


    殷垣平静地反问:“阵法反噬为什么会连累到你家人身上?”


    孙伯恩呜咽一声,讲出实情:“有个……老秃子……自称会鲁班术……能教我生钱的办法……我、我当时……太缺钱了……我儿子……要治病……我媳妇……也要吃药……我想赚钱。”


    “那老秃子说这阵法导引至我……自己身上……容易装满,溢出来……分给家人……就能也保佑他们……运势畅通……所以…我才杀了人……用浸染他血的朱砂……制成保护符。”


    殷垣:“法网恢恢,王力的尸体迟早会被找到,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杀人案子,更没有百利无一害的邪术。你被那人骗了。”


    孙伯恩脖子上下晃了晃,似乎在点头。


    “是我……的错……我可以承担……但……家人……无辜。”


    殷垣:“那老头人在哪?叫什么?”


    “不……知道……他……没说。”


    殷垣叹了口气,心知他也问不出更多东西了,于是把手挥了挥,孙伯恩的魂魄随之飘起,逐渐缩小,重新回到炉子里。


    大殿里四下无人,殷垣想到小男孩被卡车碾压时的表情,还有他母亲悲怆的哭泣声。不知是出于自己的经历还是自己的专业,殷垣尽力想救下仅剩的人。


    他走了一会,再回来时拿了两张黄纸。纪项兰闻见上面香火味,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好香。”


    殷垣:“……这是城隍庙里供神的金纸。”


    “嗯嗯,看出来了,您拿它干嘛?”


    殷垣没回答,回了魂后,先是起身活动活动,接着就踩到连椅上折了两根枫树枝。


    他在两张金纸上用笔分别写孙伯恩母亲跟妻子的八字和姓名。写完后,将纸包着枫树条一起折成小块。


    “你会做纸人吗?”殷垣问他。


    纪项兰还没明白他的用意:“人还没死,我们就要开始准备起纸人来了吗?”


    “……”


    殷垣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说道:“我要用纸人做替身。”


    “做替身?”纪项兰倏然瞪大眼睛,“做替身!您这是要骗鬼差啊,这怎么行,也太容易露馅了,你想想,纸人怎么能跟真人比?一看就能看出来不对劲了啊。”


    “鬼差那里好办。”殷垣垂眸道:“我刚才看了生死簿,孙家婆媳的命数都没到大限,就算被鬼差勾走也进不了十阎罗殿,得去枉死城呆着。在枉死城呆着又没人会查。到时候等她们真死了,鬼差直接把人带到阎罗殿也一样。”


    纪项兰张大嘴巴,想反驳又说不出反驳的点在哪里。


    很有道理,而且也不踩线。鬼差能回去交代,这婆媳的命能保下来,十阎罗殿那边也不耽误。一石三鸟啊!


    纪项兰书读的不多,这种情况只能说句:“真牛逼啊!”


    第37章


    医院里,赵云州坐在走廊守着昏迷不醒的老太太。医生说她情绪太激动,昏过去了,没啥大碍。但眼下老太太的家人一个接一个离世,毕竟是在警局晕倒的,也不能把她都在这啥也不管。


    于是,赵云州就留了下来看顾。不过他也没闲着,远程指挥人去调查孙伯恩和他儿子的事。


    天渐黑时,一通电话打过来,赵云州找个楼梯间接打电话。就是这离开一会的功夫,老太太从病床上幽幽转醒。


    她脑中回荡儿媳妇悲痛欲绝的哭腔,忍不住也暗自神伤,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怀念孙子。


    也不知道是她刚醒还是怎么回事,冥冥中,她真听见了一声孙子叫声。


    “奶奶……”


    老太太摸了摸湿润的眼眶,侧身继续哭。


    “奶奶……”声音忽然靠近,一双小手搭在床沿,肉嘟嘟的小脸抵在手背上,眼巴巴看着老太太,撒娇道:“奶奶,我球掉了,你帮我捡捡。”


    “!”老太太心头一惊,不敢相信眼前一切,惊喜交加,情不自禁猜测道:“小陆……小陆是你吗?”


    男孩似乎很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明知故问,被宠坏的性格让他强迫性地抓住老太太的手往床下拽,”奶奶……帮我捡球——”


    老太太猛地被拉一下,感觉面前的孩子似乎是真的,顿时孙子失而复得的喜悦撞得她晕头转向,连连笑道:“好,好,好。”


    “我去捡,小陆要什么奶奶都给你。”


    老太太从病房出去,被小男孩拉过幽静且昏暗的长长走廊,在走廊尽头,是间略有些破旧的厕所。


    小男孩仰头看着老太太:“奶奶,皮球就在水桶里。洗手台太高了,我够不到。”


    老太太摸了摸他的头,走到洗手台前,发现果然有个蓝色塑料桶。桶里的水黑黢黢的,飘着个皮球。


    她就想也不想把手探进去抓皮球,可那两掌才能勉强包住的皮球居然变小了,随着胳膊翻搅的水不停晃动,往桶里越飘越深。


    小男孩在旁边见此又哭道:“皮球……奶奶,我要我的皮球。”


    老太太最见不得孙子哭,头脑本来就有些不清楚,现下更是铁了心要拿到皮球,“奶奶在勾,奶奶一定给你拿上来……”


    在孙子的哭泣声中,老太太弯着腰往蓝桶里探,身体像一张腐朽的老木弓,越来越弯,腰椎骨骼发出难以承受这种弯度的吱呀嘎嘣声。


    桶里的皮球在这时对老太太有着致命的魔力,无论如何也得弄到手……


    她胳膊探进水里,卡在桶边眼看就差一点就能拿到皮球。老太太一着急,撑着边缘,腾空双脚,居然把头给栽进水里去够。


    “呜呜呜………”孙子的哭声在水的隔层中显得幽远模糊。


    老太太瞪着眼睛,眼看手终于抓到了皮球,猛地一捞,皮球湿滑粘腻,还有种毛茸茸的触感。


    这是?


    蓝桶上方的水龙头突然自动拧开,喷出一股强烈的水流,水流自带腥味,喷溅老太太全身,顺着脖子往衣服底下流。


    老太太头半埋着水里,水影一晃,她突然看清了手里的东西。


    那哪是一个皮球,分明是一个泡的死白肿胀的人头。人皮被水泡得过久,就跟熟透了的柿子一样,轻轻一捏,就爆出皮下的肉跟汁水。


    老太太瞳孔紧缩,意识到不对后着急忙慌想出去,可已经晚了。


    她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无法动弹,就连腰都直不起来。


    老太太拼命反抗,手在桶里胡乱扑腾,水花四溢,大喊救命。


    她崩溃了,脖子上的东西也咯咯笑了起来,边拍手边用稚嫩的语气说道:“好玩……真好玩……奶奶你真厉害……”


    小男孩骑在她脖子上,压得她快要跟一根木棍一样“咔嚓”断了。小手抱着老太太圆圆的头,男孩稚声稚气:“奶奶……我的皮球没有了,你来做我的新皮球好不好?”


    “呜呜呜………”老太太已经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几乎窒息。


    她越这样,小男孩就笑得越开心,拍手庆祝。


    一瞬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个人。


    小男孩没去管他,反正一般人也看不见鬼,只能看见老太太自己把头埋在水桶里不出来。


    而且,老太太马上就断气了。


    小男孩在期待中放松了警惕,等自己被突然抓起来丢地上还打了个滚时才发觉这是冲自己来的。当即大怒,露出白森森的牙,“你干什么?敢坏我好事,我让你死———”


    他说着,一跳冲了过去,誓死要勒断对方脖子。


    可这次跳到一半就被一脚踢飞,始作俑者轻飘飘只给他一个眼神,抬手把老太太从水桶里捞出来。老太太狠狠喘了几口气,心说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大圈。


    想看救自己的是谁,这一抬眼,却是懵了。还是那个长得漂亮到诡异的青年。


    青年和小男孩对峙,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无形中交锋,硝烟味四起,只等开打了。


    一声疑问打破这时的胶着空气。


    “请问……今天哪个要跟我走?”


    一身黑衣的鬼吏从外飘进来,头上带着个写着“天下太平”的高帽,一手勾魂索,一手招魂幡。那张死人脸上带着三分疑惑,四分不解还有三分对误入战斗场面的好奇。


    地府里的鬼差统称无常,制服一共就两个色,不是白就是黑,穿上白色就是白无常,穿上黑色就是黑无常。所以对鬼来说,黑白无常不是特指两个鬼,而是两波鬼。


    黑无常出现在这里显然是小男孩没想到的,他圆圆的小脸上露出成年人才有的惊诧表情,眼睛在黑无常身上飘来飘去,思索自己从他手底下逃出去的可能性。


    可鬼差专门捉鬼,哪有漏网之鱼的说法。


    小男孩最终还是把生路放在殷垣身上,年轻,八字弱,就算不清楚实力但肯定比鬼差好打!


    “我说……谁要跟我走?”黑无常见没人理自己又重复问道。


    小男孩趁着殷垣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瞬移到他背后,猛地一跳,就差骑到肩颈上,占据这副身体。


    殷垣其实没动,但他口袋中的判官笔哪能忍得住这个?刷的飞出来,照着扑来的小男孩一顿猛地砸,把他硬是钉到了地面。


    “你是医院的厕鬼?”殷垣问他。


    医院本来阴气就重,厕所又是最藏污纳垢滋生邪祟的地方。这小鬼靠着厕所的阴气修炼,居然还有了害人的本事。


    能盯上这老太太,还变成她孙子的模样骗她过来……能力确实不弱了。


    小男孩哀嚎一声,后悔万分。


    这特么到底是个啥玩意?


    居然这么猛!


    “嘿,你小子……”黑无常气冲冲用勾魂索把小男孩拽过来,“当着我的面都敢动手,看我怎么收拾你——”


    “哇……”小男孩毕竟人不大,没遇到过什么挫折,接二连三的失败加被抓让他再也压制不住情绪,突然哭了出来。


    聒噪的哭声下,黑无常完全不受干扰,扭头在仅剩的两人身上看来看去:“你们俩……谁要死了?”


    老太太被他冷飕飕的眼神看得心梗差点犯,脑子里简直乱成一团浆糊。


    难不成是她?


    她要死了?


    殷垣淡淡道:“不是我。”


    黑无常了然,正要朝老太太甩出勾魂索,又听殷垣道:“也不是她……”


    “……不是,哥们。”黑无常气笑了,“你搁这玩我呢?不是你就是她……真当我闲着没事见义勇为来的?走吧,老太太,该上路了。”


    老太太身体抖了抖,往后瑟缩两下。


    殷垣挡在她面前,“我说了不是她。”


    “嘁…别以为懂点道法就觉得自己nb了,知道我是谁吗?地府无常,专门勾魂的,你跟我讲道理?你配吗?”黑无常给气乐了,直接骂道:“实相的就滚一边,不然我连你一块带走,往枉死城一丢,几百年都别想出去。”


    “北帝敕令,诛邪尽伏,敢有不服者,急急如律令!”殷垣拿刀一般紧握判官笔,念出符咒后,毛笔笔尖泛出红光,隐隐像一方印章。


    “……曹。”黑无常脸色变幻几下,眼神复杂道:“你他么,你居然……淦。”


    万万没想到装逼装到同事面前了,真是尴了个尬的。


    “你就算是是……也不能妨碍我干活,该死的人我都要带去地府。”


    殷垣见他态度软和下来,也就收了判官笔,“你既然来了就不会让你白跑一趟,但是带走是不能是她。”


    黑无常茫然:“那还有谁?”


    殷垣朝卫生间门口看了眼,一个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中年男人露面,冲他们笑了笑,“那啥,说话别老在厕所讲嘛,多有味啊!”


    “……”


    黑无常打量他如同货架上的商品肉,“这看着生龙活虎,也不像要死的样子。难不成还要我亲自动手啊?”


    “也不是他。”殷垣无奈,略一抬了抬下颌。


    纪项兰心领神会,从身后搬出来俩纸人,还口动配乐:“噔噔噔……”


    黑无常懵了。


    小男孩也懵了。


    殷垣面不改色道:“这纸人就是你要带走的鬼。”


    “不是,不是……”黑无常看着两张大红脸的纸人,再看看浑身湿漉漉的老太太,“你觉得这俩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吗?”


    但凡脸能对上,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毕竟对方的大限确实没到,带走了也进不去阎罗殿。


    殷垣:“性别一样就行。”


    “这是不是有点太……嗯?”


    “枉死城会比对鬼的照片吗?查鬼口吗?”


    “不会……”


    枉死城就是个比人间贫民窟还乱的地方,什么东西都能放进去,也不管事是妖还是鬼,只要出不来就行。


    “嗯哼。”殷垣看了他一眼。


    黑无常:“……”


    “你叫什么名字?”黑无常不甘心地问,“我帮了你这忙,你总得欠我一个人情吧?”


    殷垣停顿两秒钟,若无其事道:“柏扶青。柏树的柏,搀扶的扶,青色的青。”


    黑无常认真记了下来,“行,今个就算了。反正都在四九城地府,你跑不了,等我有空去找你。”


    殷垣嗯嗯两声,丝毫不放心上,反正地府人员名册上又不会有柏扶青的名字,随便他找。


    如果去翻生死簿,那就更好玩了,世界上同名同姓那么多,他还能一一去辨认吗?


    黑无常拎着小男孩离开,两个纸人瞬间着火,转眼变成了灰烬落一地。


    老太太被吓得脚软头晕,也没了堵在警局门口要说法的气势,虚弱道:“柏先生,真是谢谢你了。今天要没有你……今天要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啊……”


    想起死去的儿子跟孙子,她不禁老泪纵横,“刚才那个娃娃要真的是我孙子,就算他杀了我,我也认了。我家娃还那么小,怎么能就走了……”


    殷垣只能委婉地告诉他:“这些都是因果报应。”


    老太太泪眼婆娑,“报应?你是说我儿子杀人的报应?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牵扯到我孙子身上?”


    “……你儿子杀人是为了布阵借运,他把借来的运通过这吊坠平均分给你们。如果真的阵法成功,你们都会获益,如果失败,你们也会跟着一块被阵法反噬。不只是你孙子,你跟你儿媳妇都不会逃过……”


    老太太张嘴翕张了半天,泪花闪烁,一瞬间仿若老了几十岁,脊背佝偻,最终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你阻拦,刚才的鬼差其实就是要带我走的是吗?”


    “是。”


    老太太捂住嘴,呜咽哭道:“我就知道……我这死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活够了,为什么不让我去死,反而让我孙子去死,先死的应该是我啊……”


    殷垣看她哭得难以自抑,便离开洗手间到走廊。纪项兰趁机说道:“其实您今天什么都不做也行,因果报应嘛,她儿子酿下的苦果,他们家人一块承担也算合情合理,如果那桥修完了,倒霉的不就是别人了吗?”


    殷垣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不能假定事实做有罪推论,这是我的职业道德。”


    “况且,法律都不会连坐家人,其他的更不应该。作为父母想让孩子活着,作为孩子又何尝不想让父母活着?”


    最后一句飘散在空气中,殷垣说得语气太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纪项兰就没听清。


    殷垣也不想重复,摇了摇头,往外走:“该回去了。今天辛苦你了。”


    纪项兰嘿嘿一笑,“那啥,到时候我弄鬼的时候,您给小小开个后门就行。”


    殷垣抿唇笑了笑,不置可否。


    ……


    他翘了一天班,被柳裕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电话里他喋喋不休反复强调人要持之以恒,上班不能两天打鱼三天晒网,不然哪来的钱花。


    殷垣耐心等他说完,“今天是意外,路上遇上起爆炸事故,我被带走问询了。”


    “爆炸?”柳裕愣了一下,“哪里的爆炸?你没事吧?”


    “活着。”殷垣眼看电梯快到了,“就在律师楼下商业街油罐车爆炸……你今天也不在律所?”


    柳裕正教训翘班的人呢,结果被反过来扒出自己也翘了班,不免尴尬,咳了一声说:“我女儿身体不舒服,我带她去医院看病。”


    “哦……她怎么样?”


    殷垣对这小姑娘还挺上心,上次见她就感觉身上阳火弱了不少,再加上年纪小还能见鬼,太容易被邪祟盯上。


    “没啥事,行了,不说了,我去忙了。你明天准时给我去律所上班听见没,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去,我给你开工资是让你天天翘班的吗?”


    殷垣直接挂了,柳裕愈发激昂的声音戛然而止。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殷垣还没来得及出去,就跟一直守在他家门口的人对视上。


    这人抱臂,守株待兔似的,悠哉悠哉地说道:“大忙人,你忙完了?剩下的时间该归我了吧?”


    见殷垣迟迟不出电梯,柏扶青又道:“我今天刚救你一命,连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


    第38章


    电梯灯光亮的出奇,在殷垣眼中反射出星星一样的光点。


    寂静的空气终究被柏扶青率先打破,他一只脚踩在电梯厢边缘,递出手去接殷垣。


    “站这么久,你怕我吃了你吗?”他笑道。


    殷垣垂了垂眼皮,像个踩花盆底鞋子的太后一样把手搭在柏扶青手臂上,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刻薄:“你脑子被爆炸炸飞了?”


    柏扶青好脾气地没反驳,把人从电梯里接出来,也不说话。


    殷垣等了几秒钟,开口问他:“你……今天为什么挡在我面前?不怕吗?”


    他眼睛一眨不眨,黑黝黝眸子似乎想要透过柏扶青这幅皮囊看透他的内心。


    固执,苍白,又有点小可怜。


    柏扶青忽然间被触动到了心弦,对自己来说轻而易举就能躲开的爆炸对殷垣来说就是生死危机。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却又这么有趣。


    漫长的时间里很少有能不停撩拨他情绪的人了,柏扶青那点念头在他还没发觉到时候早就成了星火燎原之势。


    有个伴,似乎也好。


    柏扶青这么想着,唇角的笑意更深,眸子幽暗,“当时没想那么多,只要你没事就好。”


    殷垣回以笑容,“今天谢谢你。”


    他那么真诚,乌黑的头发下,眼睛微微弯起,盛满了笑意,有种被社会打磨的通透与天真并存的复杂气质。


    空气一时间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几秒后,殷垣主动抱了抱柏扶青,一触即分,若即若离。“自从我父母走后,我还从来没想过有人能挡在我面前保护我。”


    殷垣说着,想到去世的父母,神情间不免有几分脆弱。


    “……嗯。”


    殷垣继续道:“我之前脾气不太好,说了一些话,你应该没生我的气吧?”


    “没。”柏扶青哪还记得他之前都说了什么,其实他现在都不太能听见殷垣说什么,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


    殷垣抿唇,“那就好。”


    “……”


    “你找我想说什么?”殷垣主动问起他。


    柏扶青倏然回神,佯装放松地倚靠墙壁,凝视着他:“我来找你要个答案。”


    “嗯?”


    “之前你问我,我的优势在哪。现在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什么?”殷垣挑眉,“你的优势……长得高?”


    “啧……这也是其中之一。”柏扶青一眨不眨地看着殷垣的眼睛,给人一种随时会倾身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我能保护你。生命对人类来说很重要,我恰巧有能力保护你。这点没有人比我好。”


    殷垣没说话,甚至低下头不去看他。


    看不见殷垣表情变化的柏扶青终于有点躁动,时间一点点在沉默中过去,他更加忐忑。


    难不成还不够?


    人除了命还喜欢什么?


    钱吗?


    总不能塞给殷垣一沓银行卡吧?


    柏扶青表面平静,内心早就胡思乱想成了一个毛线球,忽然激昂的手机铃声打破沉默。


    这不是他的手机。


    柏扶青抽神看见殷垣拿出手机就要接听,猛地一把夺过,当着他的面挂断,晃了晃手机,语气间带了点强迫的意味:“说好了时间归我,没给我答案前,你什么都不能干。”


    殷垣无奈,很想反驳自己压根没同意。但这话说出来又太煞风景,最终还是变成一声叹气。


    “傻子。”殷垣说道:“你是不是从来没谈过恋爱?”


    “……你谈过?”


    “我见得多。”殷垣上下打量他,“反正没一个追求者是像你这样……抢人东西的。”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柏扶青略有不屑。


    “怪不得……”殷垣抿了抿唇,“榆木脑袋,看不懂暗示。答案你不知道了吗?”


    他轻巧地夺过手机,也没拨回电话,低头输了房子密码,门卡拉一声开了。


    殷垣隔着门对柏扶青再次挑了挑眉,“我要休息了,你自己慢慢想吧。”


    柏扶青就这么看着他关门,再次吃了个闭门羹。心里却一点也不慌了,甜丝丝的汁水从心尖不断溢出。如果头发能变成树叶,那柏扶青的头早就随风摇曳起来了。


    那头,殷垣刚关上门,脸上的笑瞬间垮下。面无表情贴着门站了会,手指捏了捏自己脸颊,疑惑地自言自语:“有那么好看吗?”


    这话都信了。


    真是个傻子。


    ……


    那头柳裕领着女儿团团从医院回家,医生说小姑娘身体没事,就是不爱说话,平时多让她跟同龄人玩玩就好了。


    柳裕把这话听了进去,带着她拐到商场挑玩具,明天带到幼儿园去跟别的小朋友分享。


    团团低着头,安安静静地跟在柳裕身边,对精品店里琳琅满目的各种娃娃都不看一眼。


    柳裕挑了两个看起来最讨小姑娘喜欢的洋娃娃问道:“这两个喜欢吗?bulingbuling的,多好看咩。明天带着它去幼儿园和朋友一起玩呐。”


    “……”


    团团丝毫不搭理他,厚重的刘海遮挡住她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柳裕简直愁的头发都要白了,看见旁边货架上有毛绒公仔,又温柔道:“乖仔,要不要看看这几个,软乎乎的还带毛。”


    导购在一边应和:“这个巴塞罗熊公仔是非常畅销的,很多小朋友都喜欢。”


    在柳裕殷切的眼神下,团团终于动了动,无视顶流公仔熊,指着角落里戴着大红色蝴蝶结的兔子道:“它……”


    “喜欢它?好好好,买!爸爸给你买哈。”柳裕激动地快哭了,一刻不停地付钱拿货带着孩子离开,生怕团团反悔又不要了。


    回去经过高架桥时,外面红色的灯牌直直照入车厢内,柳裕朝后视镜望去,只见团团抱着和她等高的兔子玩偶排排坐,光线昏暗看不清表情,但他估摸着应该心情不错。


    都抱着玩具不撒手了。


    “检查结果出来了,团团没什么事,你放心吧。”柳裕临睡前跟老婆打电话报告家事,“晚上我还给她买了个玩具,她好喜欢的咩,莫担心了。”


    “但是她一直不说话……你一会再去看看她睡得怎么样了,我总有点不放心。”


    在老婆的催促下,柳裕总算从床上爬起来,趿拉着鞋出去,“你真是想多了,她就一小孩,还能有啥大事……”


    柳裕开着手机视频通话走出去。他家是一栋小型别墅,一楼是客房加客厅,二楼才是主卧加次卧,三楼就是书房和休闲区。


    虽然是小型别墅,但实际上面积还是挺大的。从主卧到次卧得走上一段路和一小段楼梯。


    这大半夜的,柳裕担心把女儿再吵醒,因此脚步声放的极轻。夫妻俩谁也没说话,寂静的夜色中,一时间只有柳裕自己走动的摩擦声。


    “呼啦啦——啦——”


    玻璃珠从台阶往下滚,一层一层地发出敲击声,这声音不大,等柳裕察觉玻璃珠到自己脚边时已经晚了,他脚下猛地一滑,从最后四五阶楼梯上滚下来。


    慌忙中,他伸手摸索扶手,把手机也丢了出去,等稳下身体后,才发现被手机照亮的光也完全消失,整个走廊都埋在黑暗中。


    “老婆?”


    柳裕试探性伸手去地上摸索,边摸边问,等视频通话那头的女人回答。


    “老婆?能听见我说话吗?”


    柳裕感觉自己跟瞎子摸象一样,趴在地上到处找,在自己家被绊了一跤不说还把手机丢了,真是够倒霉的。


    他心里腹诽不断,手掌贴着坚硬的地板一节一节往上摸。——听声音应该就在这。


    他仔细回忆刚才的事,手掌毫无防备地触碰到一块软乎乎的东西,吓得浑身一震,差点尖叫出声。


    “我靠,什么东西?”柳裕努力睁大感觉去瞅。


    黑暗中,一个小一号的头颅凑到他面前,歪着脑袋,稚声稚气地说道:“爸爸。”


    冰凉的气流扑到柳裕脸上,柳裕却猛然放松下来,“团团啊……你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出来了?”


    “出~来~玩~呀,嘻嘻——”


    柳裕叹气,“好吧好吧,那团团帮爸爸开个灯好吗?爸爸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有个壁灯就在旁边,你帮我找找。”


    他对着空气说完没几秒,暖黄色的壁灯啪一声被打开,橙红色的光晕驱逐黑暗,将这一小片地方照亮。


    柳裕适应光线后,第一眼就看见了地板上的手机,忙捡了起来,应该是摔了一下信号不太好,他老婆说话的声音现在完全是电流滋滋声,一个字都听不清。


    柳裕心想着明天还得买个新手机。突然那颗玻璃珠滚动的声音再次从他脚边响起,“啪嗒——哗啦啦——啪嗒——”


    “团团!”柳裕忽然应激,猛地抬高声音生气道:“你半夜就要躺在床上好好睡觉,不要再玩这些玻璃珠了!爸爸就是因为这些东西才摔了一跤,手机还坏了!”


    “爸爸。”稚气的童声在他身后响起。


    柳裕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身,正看见站在几米外穿着身白色睡裙的团团。小姑娘睡眼朦胧,一只手揉眼睛,一只手紧紧抱着兔子玩偶。


    在这个角度下,兔子玩偶的红眼珠朝柳裕望来。


    “你……你怎么……”柳裕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明明是和自己面对面说话来着,玻璃珠也是从上往下滚落,团团怎么会有悄无声息绕到自己身后?


    团团把脸埋在兔子玩偶毛茸茸的耳朵里,面无表情地盯着柳裕道:“不是我在玩。”


    柳裕下意识道:“那是谁?”


    团团乌黑的瞳仁直勾勾望着他,“是兔子在玩。它想玩的。”


    “兔子?”柳裕眼神紧盯团团抱着的玩偶身上,两颗暗红色宝石眼睛折射出璀璨的光线,像活过来一样,反过来盯着柳裕。


    柳裕被这一联想吓得脊背发凉,又觉得太荒谬。


    他居然会被一个玩偶娃娃吓到,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好了,不管是你想玩还是兔子想玩,现在你们必须去上床睡觉,明天还要上学,今天必须养好精神。”


    团团没反对,乖乖跟着柳裕回房间睡觉。大大的兔子被放在床头,兔子头颅不可避免地垂下,眼睛凝视团团。


    柳裕直到她睡着才轻手轻脚离开。


    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团团再次睁开眼睛,仰头和兔子的红眼睛对视,伸手抚摸它的耳朵,“团团,爸爸是个大傻瓜,什么都没发现,她帮不了我,只有你可以。”


    半晌,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你。”


    第二天,柳裕发现本该躺在床上乖乖睡觉的孩子不见了。


    第39章


    赵云州忙活了一天,做了七八个人的笔录,总算把水泥藏尸案给理清楚了。他在孙伯恩家找到了没用完的迷药,确认杀人藏尸的就是他。


    但是罪犯又意外死亡,这个案子就算告破也没法把他抓捕归案。


    赵云州抱着泡枸杞的茶杯对着案宗叹气,“枪毙跟断头,还真不知道哪个更好点。”


    小丁正好听见,想到当时现场一地血肉的场面,那股反胃的劲又在蠢蠢欲动,“那还是枪毙好点,至少死得体面,也有个全尸。人死了连头都没有……啧啧,赵哥,你听过一个说法没,没头的鬼找不到回家的路,就会一直在死的地方徘徊。”


    他压低声音,“如果有人不巧撞上了,这个无头鬼就会拿路人的头按在自己身上。让路人接替他在这里徘徊。”


    他话音刚落,办公室陷入短暂的安静中,忽然门被敲响,反把讲故事的小丁吓了一跳,慌忙回头。


    赵云州看他这么小胆子,毫不留情嘲笑:“就你还讲鬼故事呢?想吓你赵哥,下辈子吧,我从小就是看各种恐怖电影长大的。”


    他扭头去看敲门的人,是值班的女警,过来叫人的。


    “赵队,外面有人找你。”


    “谁啊?”


    “看着眼熟,好像是水泥藏尸案的大老板,他刚被保释出来。”


    “他就这么被放出来了?”小丁皱了皱眉头,不满道:“他知道杀人还不报警,这居然不算是包庇?”


    “包庇啥啊包庇,他主动自首的。”赵云州路过门口时拍了拍他肩膀,“少义愤填膺了,有时间帮我把案件材料写了。”


    听到还要写材料,小丁刹那间萎了,苦着脸叹气。


    赵云州出去见人,大厅里的万总看起来清减不少,本来就稀薄的头发更显空虚,整个人萎靡不振,就算穿着高定西装也撑不起来之前那股气势了。


    “万总,好久不见,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万总连连摆手:“可别,您就别叫我万总了,叫我名字就行。实在当不起您这么叫啊。”


    “之前是办案,公事公办,现在你出来了就还是公司老总,叫万总没事。刚假释出来吧?”


    万总点点头,“是,是。在里面好好反省了一番,我当初确实不该这么做。回去一定好好给王力家属补偿。唉,毕竟是在我这干活的……”


    赵云州笑着,一双眼睛穿透笑意审视他,耐心等他说完后,见他还没要走的意思,“怎么,您今儿来还有其他事?”


    万总犹犹豫豫,舔了舔干到起皮的嘴唇,“我听说……你跟殷律师关系不错?能不能请你帮我约他见一次面啊?”


    赵云州脑子里的警报立刻拉响,脸上笑容瞬间消失,“你们不就认识吗?直接找他呗。”


    万总哭丧着脸:“上次被带走后,我就被他拉黑了。找其他人想约一面,都被拒绝了。实在没办法才来找您的。”


    “你找他什么事儿啊?这么锲而不舍。”


    “他不是律师嘛……我想请他代理案子——”


    “万总,你这就没意思了,四九城的律师一抓一大把,找谁不行,非得找他这一棵树吊死啊?”赵云州目光如炬,“我可提醒你,在保释期如果再犯案,可是会面临加倍的刑罚期,还是实刑。”


    万总眼神飘忽,在他的紧逼下,总算说道:“我、我想请他帮我看个事儿。”


    “什么事?“


    “就那个。”万总欲言又止,他正对着大厅墙壁上一排标语,“立法为公,执政为民”,总觉得在这里开口心里直发毛。


    “那个、那个事儿啊。看看……看看我身上还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万总眼睛一闭,总算说完了。


    “……?”


    赵云州表情从空白到复杂,“你觉得……不是,你怎么会觉得殷垣能看这个?”


    就殷垣那种性格,一看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赵云州拉他看各种恐怖片从没见他怕过,明显是心静如水,坚如磐石,压根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


    他甚至因为太过荒缪而脑洞大开:“你该不会是被这个案子吓得出现幻觉了吧?把律师当成了法师?”


    万总:“……”


    好不容易克服心理障碍开口,结果却被嘲笑,万总又气又羞,“我没开玩笑。赵警官,殷律师是真的有这个能力,就是他把我从王力手下救出来的,他有阴阳眼!还是什么地府判官,下面有人的!”


    “……”赵云州看他越说越不像话,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不耐烦地直接送客:“你有事就找他直接说,我忙着办案没空管你的那些事,什么鬼啊神啊,我觉得你最好找个心理医生看看,别瞎想什么玄学。”


    赵云州扭头离开,想到之前朋友圈里看见有几个免费的心理健康分享讲座,就随手发给了万总,又转发给殷垣。


    “你没事也去听听,对你有好处。”


    殷垣出奇地回复极其迅速,“脑子不对就去挂精神科,心理咨询没用。”


    赵云州一脸稀奇地打字,把刚才万总的事给他说了一遍,末了干脆打电话问道:“你跟他有啥过节了?你不是一向对当事人态度不错吗?”


    “没过节,看他不爽而已。”殷垣回答。


    “那你也太主观了,好歹是一笔生意,人家可是大老板,合作一次够你半年收入了……”


    殷垣直接打断他的话,语气暗含警告,“我对每个话多的人都看不顺眼,不止是他。”


    赵云州配合闭了嘴不再聊这个话题,“你现在干嘛呢?下班了没?”


    殷垣揉揉眉心,无奈道:“没下班,还在忙。最近案件多的不行,之前那个杀妻案也要开庭了,我要准备卷宗和材料。”


    赵云州对这个案子还有印象,“那个男演员是吧?社会影响力挺大的,难怪法院会这么早开庭。没意外情况,估计是死刑没跑了。”


    “嗯。”殷垣说起这个,就想到努力考地府公务员的白素素,现在她也考上了,天天磨刀等着亲自勾前夫的魂。


    真不知道张安宁死后再见到她会是什么反应。


    这种戏剧化的现实让饶是不喜欢八卦的殷垣都有些期待起来。


    那边赵云州不知道他想的什么,聊了没几句就被同事叫走办案。


    殷垣继续忙自己的工作,卷宗看到一半,办公室的门就被急急忙忙推开,邱妍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探出头。


    “殷律……”


    “柳主任出事了……”


    ……


    暮色四合,红云罩空。


    任鹏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早九晚六按时上下班。他学历普通,长相普通,性格也普通,有着一份勉强生活的工作,每月按时领六千薪水养活全家人。


    他走在大路上,跟周围形形色色的路人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丝毫不起眼。


    任鹏就这么平凡地度过了人生中三十五年,所幸他还有一点值得周围人去称赞,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


    很多人羡慕他,任鹏也该知足自己现在的生活,虽然清贫,但至少稳定。


    他如往常一样,说着十年如一日的客套话与同事在路口分别,慢吞吞沿着人行道往家走。跟现在的人很不一样的是,他不喜欢走路看手机。


    任鹏最大的爱好就是扫视路边的小孩,每当看见可爱活泼的小朋友,他都会露出喜悦的笑容,驻足跟对方互动。


    刚下过雨的路有点湿润,路面上覆盖着一层落叶。


    任鹏视线在周围的路人身上睃巡,完全没注意到前面突然窜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被他撞翻摔倒在地上,噙着泪顿时哭起来。


    “爸爸……我要爸爸……啊啊啊啊啊,好痛,爸爸——”


    小女孩眼泪汪汪坐在湿漉漉的地面,雪白的裙子被泥水浸湿染上大片痕迹。


    看见她的那刻,任鹏脸色瞬间阴沉转晴,两只手扶着女孩的胳膊把她扶起来,柔声道歉:“对不起,啊是叔叔没看清路不小心撞到你了。小朋友你原谅叔叔好不好?叔叔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女孩哭到打嗝,眼眶通红,勉强点点头,“那、那好吧。”


    “谢谢你啊。”任鹏露出个亲切的笑容,“你家长呢?今天谁带你出来玩的呀?”


    “……我自己。”女孩瘪瘪嘴,委屈巴巴道:“我爸爸工作太忙总是不回家,我就自己出来找他。”


    任鹏眉眼更加柔和,甚至用手背将女孩眼角的泪给擦去,诚恳道:“叔叔也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你自己跑出来很不安全,叔叔带你回我家跟我女儿一块玩,等你爸爸下班回家了,我帮你说说他行吗?”


    女孩犹豫,“可是妈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走。”


    任鹏笑容不变,“我们不算陌生人,你看我知道你叫团团是吧?我姓任,你叫我任叔叔,咱们俩就是朋友了。”


    女孩惊奇问道:“你怎么我的名字?“


    任鹏宠溺地捏了捏她鼻尖,笑道:“我们大人都是有魔法的,团团想不想看看我更多的魔法?”


    团团这次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下来。


    任鹏牵着她软乎乎的小手,一路朝着自己家相反的方向走去。路越走越窄,两人几乎进入了小胡同里,这种胡同没几个人,连路灯都没有一个。


    漆暗的夜色里,团团有些累了,扯着任鹏的手问道:“叔叔,你家怎么还没到啊?”


    任鹏笑了笑,“快了,马上到。”


    又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处破旧的深巷屋子前,一打开门一股子潮湿发酵的霉味扑散出来。


    任鹏没给团团反悔的机会,抓住她的肩膀,硬是推了进去,紧接着反锁门,开灯一气呵成。


    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了一堆,旧纸箱,旧沙发,行军床什么都有,还有一捆麻绳扑在地上。


    灯光下,细小的浮沉都能清晰可见,几只飞蛾飞来飞去。一身白裙打扮像个小天使的团团和这种场景完全格格不入,但她适应良好,仰着头天真地问道:“叔叔,这是哪啊?”


    任鹏微笑,“这就是叔叔家,你喜欢吗?”


    “不喜欢,好脏。”


    任鹏全当她童言无忌,也不生气,依旧温和道:“楼上有姐姐,你要和她一起玩吗?”


    团团单纯道:“是你的女儿吗?好呀,一起玩躲猫猫啊!”


    “好,玩躲猫猫,我和你们一起玩。”任鹏一边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神闪动着痴迷和兴奋,看着团团小小的身影在前面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调动起来,为之兴奋,激勇澎湃。


    他热得几乎想脱下衣服。


    任鹏舔了舔嘴唇,勉强忍住这个念头,贪婪地紧紧贴在团团身后。


    二楼比一楼显然空旷很多,没有乱七八糟的杂物干扰,有一个很大的空地。团团张望着,丝毫内看见人影。


    正想问,身后一双大手掐着肩膀,硬是推进一个房间。


    任鹏的嗓音压制不住激动,蹲在身体,一手抱着团团的肩膀,将嘴贴在她耳边,像是在耳鬓厮磨的呢喃:“怎么样,还喜欢吗?这就是姐姐。”


    被任鹏称作“姐姐”的人,此时躺在一张单人行军床上昏迷不醒。四个铁链锁着她纤细的四肢,脖子上还有一根狗圈一样的东西,另一头牵引在床边栏杆,防止她胡乱动。


    身上的衣服倒是整整齐齐,只是衣服下面青青紫紫各种痕迹叠了一层又一层,光是看着就触目惊心。


    任鹏完全沉浸在新猎物的喜悦中,丝毫没看见团团僵直的身体跟逐渐不悦的眼睛。


    “叔叔,我们来玩躲猫猫吧。”


    团团甜甜一笑,拉着任鹏手指晃晃,“我们玩躲猫猫……你先来当鬼。”


    任鹏刚给妻子说今天在公司加班,时间十分充裕,因此也不急这一时。陪她玩玩,说不定待会还会更主动。


    他别有深意道:“就我们俩吗?要不要叫上姐姐?”


    团团微笑:“我们三个人,不用叫姐姐。”


    这时候,任鹏感觉身后被拍了一下,他扭头,正对上一张血红色的眼珠子,吓得猛地后退一把,伸手去捉这个吓他的东西。


    团团先他一步把兔子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它的头。


    任鹏皱眉纳闷,这东西从哪蹦出来的?他明明没有买过这种玩具。


    团团却笑出了声,咯咯乐道:“看来兔子很喜欢你,一会我们一定能玩开心。


    任鹏感觉有点诡异,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但是一个仅到他大腿的人能翻出什么浪出来,任鹏还是没拒绝,同意自己先当鬼玩这个游戏。


    “数数一分钟,寻找的范围就是这件房子。被找到的人就是下一个鬼。”


    游戏开始后,任鹏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地数数。


    心里对这种只有小学生才玩的游戏嗤之以鼻。让他一个成年人去找,这不是手打把掐的事吗?


    一个小破孩,还能逃脱他的掌心?


    不过那小女孩长得确实好看……


    “十、九、八……二、一。OK,我现在要开始找了。”任鹏噙着笑,慢条斯理走出这个房间,脚步踏在木制地板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嘎声。


    “团团——我来了哦,叔叔看见你了——”


    任鹏说着,已经到了二楼边缘,这边有一排栏杆,栏杆旁边堆了一堆废纸箱。


    “团团……”任鹏哼着小曲,正要下楼找人。


    忽然,“啪嗒——”


    清响自纸箱后响起,任鹏脚步一顿,转身朝着纸箱寻声而去。


    他放轻脚步与呼吸,慢慢地移动到一个大纸壳箱子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箱一把揭开。


    “小团团……找到你———”


    偌大的纸箱下,只有一个占了灰尘的兔子玩偶,玩偶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任鹏,似乎一直在等他的到来。


    任鹏声音戛然而止,不可置信地看着它。


    刚才他明明听到有脚步声啊。


    “团团,团团你给我出来——”任鹏三步并做两步,朝周围大喊,“我找到你了,现在轮到你当鬼了。”


    过去了半分钟左右,才有人回应。团团仰着头看二楼,奇怪道:“你没找到我!叔叔骗人!”


    任鹏发现她居然在一楼,惊诧道:“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就在这没动。”团团不明所以,“叔叔你耍赖,明明就是没找到我!”


    “找到你的兔子就是找到你。”任鹏有点不耐烦,不想跟她较真,“别多话,赶紧上来玩,玩完叔叔还有其他事。”


    团团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重复道:“被鬼抓到的人也要成为鬼。这是我们的规则,这局是兔子当鬼。”


    任鹏还不明白什么叫兔子当鬼,这只是个娃娃,还真指望它能站起来找人啊?”


    团团定定看着他,嘴里倒计时开始:“六十,五十九,五十八……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任鹏还是不以为意,随随便便找了个角落蹲下玩手机。没留神那边倒计时已经结束,进入了鬼找人环节。


    任鹏欣赏着自己以前在这么里拍的艺术作品,正沉浸回味时,肩膀上突然沉了沉。


    “谁?“任鹏立刻回头。


    白影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跟道残影似的离开。任鹏这次终于愤怒了,站起身大喊:“团团,就是你对不对?你还骗我你居然敢骗我———”


    “团团——”


    “别让我抓到你……”任鹏手心紧握,表情抽筋似的来回伸张。


    “嘻嘻——”


    一声轻笑乍现。


    任鹏迅速回头,空无一人。


    紧接着,毛茸茸的触摸上他的脖子。


    任鹏再次转身,迎面正对上红眼睛的兔子玩偶。


    他这会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捂着砰砰作响的心脏,好半天才镇定下来。


    看着玩偶,心里产生一种诡异的想法,这个玩偶里面是不是有人?


    里面的人呢?


    他就近找了把剪刀,揪住兔子耳朵把它狠狠撕碎,里面的棉花四溅纷飞,除了棉花外,他没见到以外的东西。


    “叔叔……”团团总算出现了,昏黄的灯线在她身上忽明忽暗,绷着面无表情的脸,机械道:“被鬼抓到的人就成了鬼。”


    “我一会再找……你等一会。”任鹏搪塞她。


    团团不离开,依旧重复,“被鬼抓到的人就成了鬼。”


    “知道了——”


    “被鬼抓到的人就成了鬼!”


    “有完没完了,滚——”


    “叔叔。”团团软软的嗓音近在咫尺,她半弯着腰,直勾勾看着他,“被鬼抓到的人就要变成鬼哦!”


    “我知——”任鹏看着她,有些怔愣。


    她圆圆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的黑,嘴唇鲜红,像是抹了一层血在上面。


    地上被撕碎掏出的棉花似乎也变了,滑滑的,湿湿的,又有点粘腻。


    任鹏感觉她有点熟悉,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你……你以前……”


    团团拍了拍手,嘻嘻一笑:“叔叔,你已经犯规三次啦~”


    “没有变成鬼来抓我,没有数数,还有……”


    “伤害同伴……”


    “你犯规了,犯规就要有惩罚。”


    任鹏浑身的不适感电流一样遍布全身,头皮发麻,呼吸逐渐急促,看着近在咫尺的团团,伸手去摸她的脸。


    团团没有躲开。


    任鹏拇指狠狠擦过她的嘴唇,神情怔忪狂热:“不应该,不对,不该是这样,你怎么能自己涂口红……”


    又是一声嘻嘻轻笑。


    倒在地上被掏出个大洞的兔子玩偶忽然站了起来,红通通的眼珠子在后面凝视任鹏,倏地掐住他的脖子,往外拖。


    任鹏呼吸困难,拼命挣扎,两只脚的鞋子都被踢飞了也没法挣脱开。


    他被兔子玩偶拖到囚禁人的屋子,随意丢在地上。


    床上的女孩还是没有醒。


    任鹏被松开,第一时间爬起来,找武器自卫,可他还慢了一步。


    兔子玩偶已经把锁链挂在他脖子上,锁链尽头是他专门打造的铁桩,足有千斤重。


    团团慢慢走进来,关上门,笑着说:“叔叔,你犯规了,我们游戏难度要升级。”


    “从现在起,你就得戴着锁链来抓人……”


    任鹏总算害怕起来,他不敢看那个诡异的破烂兔子,哀求看着团团,“团团,团团,叔叔只是想邀请你来家里玩,你放过叔叔好不好,我、我马上送你回家。我们不玩游戏了,好不好?”


    “叔叔,游戏开始了,不能反悔哦~”团团蹲下来,朝他笑道,撒娇般嘟了嘟嘴唇,唇瓣上依旧鲜红如血,黑黝黝的眼珠毫无感情地盯着他,“你当时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什、什么?”


    任鹏眼睛一点点睁大,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轰隆——


    雷声霹雳,大雨滂沱,他把一个小女孩带进这间屋子。


    然后……然后……


    那女孩死了。


    他做了什么?


    任鹏颤巍巍抬起手,看着粘腻的手心,上面都是血。


    他用血给小女孩打扮了一番,穿上白裙子,涂上红嘴唇,让她像白雪公主一样。


    团团脸庞藏在阴影下,唇角慢慢扯出一个笑容,“叔叔,我不喜欢你这么看着我。很不礼貌哦。”


    任鹏眼睛睁得溜圆,透过她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陷入回忆中,没发现兔子玩偶已经从地上找到了一根吃烧烤留下的铁签,稳准狠没有一丝犹豫,朝着他的眼睛捅进去。


    眼珠爆开,被串到铁签上,像吃完烧烤仅剩下的铁板牛肉丁。


    火辣辣的剧痛瞬间拉回任鹏的思绪。他捂着眼睛,手却摸到一根冰冷锋利的铁签。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回荡整间屋子,久久未绝。


    团团在他的惨叫声中,拍了拍手掌,“第三轮游戏开始了,这次是兔子当鬼,叔叔你要好好躲起来哦。”


    她转过身,面对墙数数。


    任鹏已经明白自己不玩这个游戏也得玩,只能强忍着剧痛,往犄角旮旯的角落里钻,他脖子上的锁链还算长,这是他之前为了欣赏猎物到处跑特意打造的,现在却成了他的枷锁。


    真是可笑。


    真是荒唐。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倒计时一点点缩短,任鹏总算找到了衣柜的门,打开,钻了进去,头埋在已经发了霉的衣服中,想着如果被找到的后果是什么?


    总不会真杀了他吧?


    外面数数的声音似乎消失了,任鹏努力睁着仅剩的一只眼睛透过缝隙往外看。


    团团似乎还没发现他躲到了衣柜里,往相反的方向找去了。


    任鹏心吊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停止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被热得满头都是汗。


    久久听不到动静,他刚放松一下下,稍微活动僵硬的身体。


    柜子门突然被从外拉开,一双红眼睛往里看。兔子玩偶的肚子还漏着棉花,像一个人被破膛开腹似的。


    任鹏屏气凝神,一动不敢动。


    却听一声沙哑的童声说道:“找到你了。”


    第40章


    找到了吗?”柳裕茶不思饭不想一直等着警察那边的调查结果,一通电话打过来,他就忙不迭去听。


    那头警察:“有线索了,我来通知你到警局做个笔录调查。你认不认识一些喜欢小孩的人,可能是你的朋友,你见过的当事人……对方也知道你有个女儿。”


    柳裕揪着头发,使劲回忆:“我见过的人太多了……那些人里面,对小孩有特殊情感的……”


    念头稍纵即逝,留下点记忆的尾巴让柳裕挣扎思索。


    他便秘一样的表情持续四五分钟,“我印象中有一个……”


    警察连忙追问。


    柳裕犹犹豫豫,“我上周去接我女儿放学,她们老师说最近幼儿园总是有个男人在围栏外面徘徊,他不是学生的家长,行为举止很奇怪。可我不认识他……”


    警察拿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去调查。逐一排查幼儿园最近的监控视频。


    另一头,殷垣照常去城隍庙上班。


    他正想用生死簿查查柳裕女儿的所在,可转念一想,他连团团大名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说八字,完全无从查起。


    白无常在这时拎着勾魂索过来,最近白素素上任,把他的活分走一半,白无常这下轻松多了。


    今天也不忙,他就趁机过来摸个鱼,“就知道你在这,我来告诉你个好消息,最近地府招揽了不少人才,说不定就有人能取代你这个岗位的。怎么样,高兴吧?”


    殷垣冲他勾勾手。


    白无常下意识先飘了过去,吐槽道:“干嘛,你叫狗呢?”


    “……”殷垣:“你自我定位还挺清晰。”


    白无常:“……”


    “有正事。”殷垣把柳裕女儿的事给他说了一遍,“你有办法找到她吗?”


    那个一逗就哭的小姑娘,白无常印象还挺深刻。“有办法是有办法,可我不能白做事儿啊……”


    他伸手,惨白的手指来回搓搓,给殷垣一个“你懂的”眼神。


    “她爸有钱,嗯。你要是能找到,肯定重金酬谢。”


    白无常狐疑:“你不能钓鱼执法吧?回头再记我敲诈勒索。”


    “……”


    殷垣:“不会。”


    “你发誓!说骗我就永远拿不到五险一金。”


    “……”这个誓言是真的歹毒,任何一个打工人都听不得。


    殷垣面无表情地发了誓,心中暗嗤,他拿的是五险三金,不怕这个诅咒。


    白无常这才放心,“你有那小姑娘的物品吗?拿来我看看。”


    殷垣身上没有,但桌案上放着根小姑娘送的棒棒糖,他一直没吃。


    白无常接过来,放在鼻尖猛嗅。紧皱的眉头不一会就松开了,胸有成竹道:“有踪迹了,走吧。”


    “……”殷垣叹为观止,忍不住道:“刚才夸你自我定位清晰还真说对了。”


    白无常炸毛:“你懂什么!人有人味,妖有妖味,我鼻子就是这么灵,不行吗?哼!我告诉你,你身上就有妖味,小心点吧!”


    殷垣敷衍着点点头,“嗯嗯,厉害厉害,我们走吧。”


    白无常:“……”


    气死他了!气死他了!


    他是怎么做到用风轻云淡的口气把鬼生生气死的?


    ……


    “找呀找呀找朋友……”


    “找到一个好朋友……”


    “敬个礼啊……”


    “握握手……”


    清脆的童声在幽暗的屋子里回荡,团团穿着小皮鞋,蹦蹦跶跶地踩在地板上,每一下脚步声异常清晰。


    “找到一个好、朋、友——”


    团团慢慢拉开柜门,里面是空的。她转身继续找。


    任鹏躲在床下,死死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小兔子乖乖……”


    “把门开开……”


    歌声时远时近,团团绕着行军床来回走动,啪嗒啪嗒的踢踏声直接踩在任鹏的心跳上。


    他左眼已经完全看不见,半张脸被血糊得到处都是,浑身冷汗往外冒,精神紧绷到了极致,甚至到了绝望的地步。


    他错了,他不应该把这个小恶魔带回家。


    现在他自己也得搭进去。


    地板吱呀一声,一双小皮鞋走过。任鹏盯着面前的地板,趁着团团刚离开,终于忍不住挪动一下已经发麻的手肘。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从床上垂下一颗头,圆溜溜的大眼睛凝视着他,团团白皙的脸庞上挂着甜甜微笑。


    “叔叔~找到你啦。”


    任鹏被吓一跳,差点哭出来,不停求饶道:“放过我吧,别杀我,放过我,我求求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团团嘟了嘟血红的嘴唇,有些不满:“我们在玩游戏啊,你不想陪我玩了吗?”


    话落,任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大力拖出床下,扔到地板上。眼睛的伤口被牵动,他疼得哀嚎起来。


    团团跳下床,拍拍手,蹲在任鹏面前戳了戳那根贯穿他眼球的铁签,十分善解人意道:“既然你不想玩了,那我们就结束游戏吧。”


    任鹏忍着剧痛,狂喜地抬头道:“真的?”


    “老师说,小孩子不可以说谎的。”


    任鹏劫后余生,完全瘫软在地上,努力用手去抓团团,“谢谢,谢谢你,谢谢你……”


    团团白色的裙边被他抓出一道道血手印,她低头叹了口气,“这是妈妈给我买的衣服,被你弄脏了。”


    “我、我、赔你,给你买十件,一百件都行。”任鹏着急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团团看向他身后,“兔兔,你听到了吗?他说做什么都可以,那我们开始吧。”


    任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腿部传来一阵剧痛,他艰难地回头看去,腿骨已经完全变形,呈180℃折叠,从后往前压,紧贴腰背。


    他眼睛慢慢瞪大,紧接着惨烈大叫。


    ……


    殷垣穿墙进入这个屋子,浓烈的血腥味让他心惊不已。


    地上到处是已经凝固的血,还有锁链,衣服,一张行军床上甚至还有个女孩被束缚晕倒在那里。


    “咦——我们不会撞上什么变态杀人现场了吧?”白无常嫌弃地扇风,“快找找那个小姑娘。”


    殷垣扫了一圈,没看见团团,就朝行军床走去,试探着摸了摸那个女孩的呼吸。


    她还活着。


    只是身上裸露的皮肤上印满了各种伤痕,简直不忍直视。


    “她被人囚禁在了这里……但是身上没有新鲜伤痕,地上的血应该不是她的。”


    “但流这么多血,人是跑不出去的。会在哪呢?”殷垣低声自言自语,视线从行军床一路滑到地面,沿着血泊滑动的方向,飘出这间屋子。


    血迹尽头是一堵堆放杂物的墙边。


    靠墙面的有个半人高的凸起,上面盖了一层白布,白布轻轻晃动。


    他掀开白布的瞬间,呼吸几乎静止了。殷垣看着这个不知道该不该叫做人的东西。


    这个人被硬生生塞进了兔子玩偶里面,脸代替兔子玩偶露在外面,其余四肢都蜷缩在玩偶下。


    脸上都是血,嘴巴被针线缝了起来,血顺着密密麻麻的针眼往外流。


    “你……”殷垣试探性摸了摸他两个充血的眼睛,结果却是一眨不眨,看来神经反射也消失了。


    白无常看了眼,嫌弃道:“咦耶,真恶心,真变态。”


    殷垣皱眉,“这是个男人。”


    白无常总算逮到了机会嘲讽回去,“这不是长了眼睛都能看见的吗?”


    殷垣没搭理他的阴阳怪气,眸子落在地上的血迹,“一般囚禁绑架案,如果不是为了谋财,那就是单纯通过绑架折磨取乐。这种罪犯有固定的目标特征,但无一例外都会朝弱势群体下手,比如女性跟小孩。刚才的小女孩也就十岁左右的模样,凶手不大可能会突然转移目标来费力气绑一个成年男性。”


    “他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啥?”白无常懵逼,“你叽里咕噜说啥呢?”


    “凶手没理由绑架他,那换个角度看……他就是凶手。”殷垣抿了抿唇,“这里还有其他人。”


    “你不废话嘛,那小姑娘还没找到呢。不过这里……着实挺诡异。”白无常看了一眼地上的锁链,忽然顿住身体,眯起眼睛:“不对,有鬼味。”


    万分之一秒间,判官笔如同射出的箭一样飞了出去,贯穿趁机偷袭的鬼手掌。


    殷垣抬手揪住这个想跑的小鬼,“装神弄鬼还想跑?”


    小鬼被前后夹击,勾魂索套上她脖子,再无处可去。


    殷垣看着这个才到自己腰间的小鬼,蹙眉问道:“这里都是你搞的鬼?你叫什么名字?”


    “我就是鬼,用得着装神弄鬼吗?”这小鬼露出原型,是个长发小女孩,一身白色裙子,长得精致可爱。狡黠的目光在殷垣和白无常身上扫,也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他是你杀的?”殷垣问道。


    “我可没杀人,你们鬼差可不要诬赖好鬼。”小鬼冷哼,“想要钱也没有,烂命一条,你们随意拿。”


    确实没杀人,殷垣看了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任鹏,再等一会等他咽气了才算杀人。


    “团团在哪?”


    “你想干什么?”小鬼警惕地握紧拳头,提防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上她身干的事,你们要抓就抓我”


    “你上她身了?”殷垣狠狠皱眉,“少废话,赶紧说她的下落。”


    小鬼挣扎了几秒,“你得给我保证,不能伤害她,要是伤害她的话,那你那你,就会变成丑八怪!”


    按照她指的路,殷垣总算找到了团团的身体。她躺在衣柜门里,蜷缩着身体熟睡,如果忽略衣服上的血渍的话,堪称睡得香甜。


    小鬼看着她,不自觉露出羡慕的表情,“真好啊。”


    “好什么?被绑架还好?”白无常接话。


    “她还有爸爸妈妈,真好啊。”小鬼忍不住蹲下身体去摸团团的脸,眼睛不自觉流露出羡慕和不舍。


    殷垣冷漠地打断她的温情,“团团不是被绑来的吧?你上她的身主动来这里,为什么?”


    团团手脚都没有被锁链锁起来,估计躺在这里也不是那个男人搞得。


    小鬼不答反问,“我会下地狱吗?阿婆说做坏事的小孩死后会被送到阿鼻地狱,那里有刀山火海,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道,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男人和你有什么关系?”殷垣问她。


    “你又是谁?为什么和他的打扮不一样?”小鬼看了眼白衣高帽的白无常,觉得这才是自己印象中鬼差的样子。


    “我是地府判官。”殷垣盯着她,“该你说了。”


    “判官……”小鬼似乎听过这个名词,陷入回忆中,过了一会,她表情蓦然变化,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瘪了瘪嘴,她说道:“原来阿婆没骗我,真的有判官。”


    “可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小鬼看着手上干涸的血迹,“你怎么现在才来……已经晚了。”


    她突然变得这么哀伤,仿佛有无尽的委屈压在脊背上,重得她难以喘息。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吗?”小鬼道:“因为我就是在这里死的。我的尸体至今都没被发现,凶手也一直没被抓到。”


    “我被他害死,警察不管,鬼差不管,我只能自己动手了。阿婆说因果轮回,好人有好报,坏人有坏报,可凭什么我死了,他还能好好地生活。他有幸福的家庭,他的女儿和我差不多大,可他还能在外面肆无忌惮地绑架跟我一样的孩子虐杀。凭什么,不都是说这个世界是公平正义的吗?”


    “难道杀人的人才是好人吗?”小鬼眼角淌出血泪,“那我杀了人,是不是也变成了好小孩?”


    “……”


    两个大人都没说话,久久凝视着这个一双手都能数过来年纪的小孩。


    课堂上老师总说这个世界是美好的,有法律有道德,人人遵纪守法,人人善良好施。可直到社会上才能真的明白,这个世界的正常人才是极少数。


    所谓的公平正义建筑起来的象牙塔内部早已发了霉。


    该怎么让一个孩子过早地面对社会的黑暗面?


    殷垣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如今,面对她的质问,他只能说:“抱歉。我来晚了。”


    白无常惊奇地看他,殷垣没理他,俯身对小鬼认真说:“你的老师和阿婆没有骗你,这个世界本该就是公平正义的。只是,我们达到这个目标还需要很长的一段路走。”


    “我今天能在这里,就说明很多事情已经被改变了。即便你今天真杀了人,那也不是你的错——”


    “殷垣——”白无常厉声呵止。


    “没人能对受害者进行审判,谁也不行。”殷垣点了点她冰凉的手指,“在我这里,你无罪。”


    白无常急得团团转,“你干嘛?这不是教唆鬼都去靠自己报仇吗?哎呀,全乱了,全乱了。你知不知道这会有多麻烦。不仅会害了你,还会害的那些鬼不能投胎。”


    “虽然我不支持同态复仇,但是……”殷垣看向他,“如果法律机制做到完善,坏人能被及时惩戒,那也用不着受害者自己动手。你懂我的意思吧?”


    这句话从他一个学法的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匪夷所思。如果霍教授知道殷垣能说出这种话,估计会觉得他这么多年的学都是白上了。


    殷垣心知肚明,可现实远比法条复杂的多,有些事不到自己头上,是永远无法切身体会的。


    “……”白无常真是服了,跟这种科班出来的文化人打嘴仗从来都没赢过,各种词拽的听都听不懂。


    最后,他丧丧摆手,“随便你了,反正出了事别牵连到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