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翌日一大早,关桃循着剑气来到慕清规他们院门前时,晨间的练习已经开始了。
关之洲的身体到底不如正统修士被灵气充盈,真要他不眠不休跟着慕清规师姐弟俩这么练,怕是关家长辈就要连夜赶回来把他们扫地出门了。
故而实际上,练习的时间也没有多要人惊讶。
也是好不容易走出山门,看惯了被第一缕晨光映得明光熠熠的白雪,没有灼目雪光的山下春季清晨便显得格外奇特些。
距离日出已经有些功夫,慕清规眼睫上挂了滴晨露,晶莹的水珠随着她睁眼的动作倏忽从睫羽上坠落。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日光穿过枝叶,慕清规仰着脸,淡金色的日光雾霞一样笼在她面容上。
兰祈在她的旁边,并没有入定也没有打坐,反而眉眼舒缓睡得正沉。
到了这个成年期的时候,他体内大妖的血脉正争分夺秒积蓄力量以求突破,人类修士的修行模式已经不在完全适用于他了。
比起日以继夜的吐纳打坐,反而是遵循血脉中的引导更能让他有所得。
虽然不知道为何这小子一定要黏着自己,但既然不会对他身体有什么损害,自家小师弟,慕清规也便包容地随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慕清规收回视线望向门口的时候,兰祈也微微皱起眉头睁眼。
他依然懒洋洋躺着,嘴里却不耐烦地咂了下舌,引来慕清规视线后才坐起身,直勾勾望着院门。
院门一直没关,关之洲就是在这样的视线里出现在了门口。
他提着剑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往里一望便撞见了兰祈面无表情看来的视线。
关之洲顿了一下,还没等他动作便听慕清规的声音淡淡飘来,“关师弟,且来。”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兰师弟的脸色更差了。
是这么想着的,但关之洲被慕清规一招呼,还是下意识动作迈进了门槛里。进都进来了,总不能再退回去。
于是关之洲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坦坦荡荡走了过去。
慕清规已经起身迎了上去,兰祁抖了抖袖摆,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原地,撑腮看着他们。
他也不说话,单边手掌将下半张脸一遮,挑着眼睛向上看着,那双已经有些非人感的双眼竟然显得又圆又大。
“关师弟是左手剑。”
慕清规一边说,一边左手握住剑柄,提剑。
“是,”关之洲没想到她居然双手都能使剑,愣了一下后才笑了笑,开口道,“我右手受过伤,如今不太使得上力气。”
这是私事,慕清规也无意多问,只点了点头,左手轻松挽了个剑花,“便请关师弟赐教。”
关之洲笑开,那张苍白的面孔也有了些少年意气风发的风采。
“不敢,该是师姐赐教才是。”
话音未落,他左手便已经飞快出剑,眼里稍逊些的人唯能瞧见骤然翻飞的袖摆。
慕清规眸光一凝,只足下一个细微的动作,旋身而动未移方寸。
飞快刺来的一点寒芒却只能掠过她的耳畔,又被她倒提在左手的长剑擦着剑身死死卡住剑锷。
关之洲有些惊愕地抬起眼,他居然就这样被压制在原地,再不能前进分毫。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个问题刚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思忖,便被慕清规的下一个动作打断。
她手肘骤然后击,遂即手腕灵活一翻,将长剑卡着关之洲的剑锷飞旋,狠狠拍向对方的面门。
而关之洲的反应能力也是不俗,早在慕清规一动便有所察觉,只是她的动作太快,直到最后关头才险险让开那柄擦过鼻尖的剑。
关之洲猛然后撤几步,守势未成,慕清规却已经提剑欺身而来。
套着剑鞘的长剑直取咽喉,却在最后一刻被另一柄清光涟涟的长剑横档住。
未待僵持,或者说关之洲自己都已经发现了不妥——
因为慕清规的剑并未触到他的剑身。
几乎是剑鞘还没挨到对方剑身的时候,慕清规便已经提劲再刺,只向下偏转了一寸,这一下便已经稳准狠地点上了关之洲的心口。
来回之间,不出五招,居然便胜负已分。
关之洲愣在原地,他心口点着慕清规的剑,虽然收了力道,但这么直挺挺硬挨一下也是有些疼的。
他慢慢松下全身的力道,有些茫然的想,他们这几招,慕清规甚至未曾用上灵力,单凭剑术居然就能强横至此
这便是他人总说的天赋吗?
可他
“关师弟的左手剑很不错。”
慕清规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要关之洲猝不及防地抬头看她,猛然间便撞进一双满含探索的眼眸。
“可、可我输了”
关之洲有些干巴巴道。
“这不重要,”慕清规收剑,不假思索回答道,“胜败常事,谁能长活一世未尝一败?便是我师尊,这一生中也多得败绩。”
“败了再学便是,你我修者谁未有与天地争命之心?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一场胜负。”
慕清规说完,双眸仔仔细细看过关之洲周身的筋肉脉布,掌中长剑一旋,套着剑鞘的剑尖便指向了他左手的肩膀:
“关师弟,你习左手剑应当未曾超过五年,可是?”
关之洲点了点头,抿着唇角仔细听她要说些什么。
“便是了,虽然你自己未曾察觉,但这几年中已然有些伤了肌体。”
慕清规的剑尖点了点,抬眸看去,见他像是一头雾水的样子,便顿了顿,解释道:
“你的剑成长太快,然而身体未曾得到灵力滋养,如今已经有些跟不上剑势了。”
语毕,慕清规突然笑着感慨道,“关师弟是合该习剑的,这身天赋只在我小师弟之下了。”
坐在树下躲懒的兰祁骤然被提及,也没什么大反应,只放下手掌转而用手背撑着下巴,在关之洲下意识望过来时挑着眉笑了笑。
关之洲有些懵然,如今修真界还有谁不知道逍遥子的七弟子?
妖魔混血,剑骨刃心,一身强横血脉筋骨又偏得天道宠爱,赐下一身得天独厚的根骨,除了同为剑骨刃心的逍遥子,谁还有资格教导这样的天才。
世人谁不推测,假以时日,剑道魁首必然要从逍遥子换为他的七弟子。
而现在,有人居然拿这样的天才,与他这个右手被废之人相提并论
关之洲指尖颤了颤,还没等他说什么,突然间又听慕清规面向院门方向开口:
“关师姐。”
他回身望去,正是关桃含笑立在门口,已经不知看了多少时间了。
关之洲心头一紧,仔细思忖过自己未曾说什么多余的话后才悄然松了一口气,迎向关桃:
“师姐,你来多久了?”
“没多久,见你跟幕师妹正切磋,我便未曾打扰。”
关桃笑着,连嗓音也甜滋滋的,“我未曾学过剑术,倒是不晓得我这师弟如何?”
“非常好,天资勤勉无一落下,”慕清规坦然道,“只不过关师弟一心只修剑,未曾注意过自己身体的消耗,还该要改一改这番做派才好。”
“如
今已然要留下暗伤,肌体的损伤终究会连累你的剑。”
慕清规想了想,提出了解决方案:
“不过也无需过多担忧,我记着明长老再过几日该从医谷回来,届时关师弟来碧虚一趟,明长老为许多弟子治过这个毛病,经验老道不会留下隐患。”
关桃眸光动了动,似乎定定望了望慕清规,却又在她望来时笑着开口,“如此,便要幕师妹费心了。”
“不算费心,”慕清规侧了侧头,“我不擅此道,合该是明长老费心。”
身后兰祁突然笑出了声,还没等慕清规回头去问,门外却传来一阵有些焦急的脚步声。
关桃进来时顺手带上了的门此时被人急急推开,两个关氏子弟一刻不停的前后走来。
“师姐,情况有些不好。”
前面走来的儿郎瞧着年岁长些,一路走来眉头死死蹙在一起,望见关桃时也不见舒缓:
“今晨又有一起。”
关桃的脸色猛然肃下来。
“符咒没有效用了吗?”
关之洲皱着眉头,边说着,指尖边奉起一点血色光晕,形状变幻几息之后,他有些奇怪地开口:
“未曾有人强行破开过。”
“出了什么事?”
慕清规望向他们。
“失踪案。”
师姐弟两人对视一眼,到底还是对慕清规说了实话。
“今日当守的领队前往了吗?”
得到肯定答复后,关桃沉吟片刻,对匆匆而来的两个弟子说,“你二人仔细再将今日清晨的这件事说说,事无巨细。”
“是,师姐。”
“今晨我二人往西大街去交接班,天刚擦亮的时候,却没成想经过前夜的弟子并未来到街道口,于是我们点了传讯符,却只听他们说有情况,于是我二人赶往传讯的指示地点。”
那儿郎抿了抿唇,声音不自觉地提了提,“谁知道,到了城门口才知道,他们传讯里的情况,是个七八岁的、独自一人的男孩!”
孩子?
七八岁的年纪里独自一人出现在刚破晓的城门
慕清规垂眸,听起来确实很奇怪。
“这孩子身上沾了祟,前夜的巡守替他除了,又诛杀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邪祟后等来了我们。”
“还未等我们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家里人留你一个孩子,这孩子回过神来猛然抓住我们的衣袖,哭着说,他的姐姐不见了。”
关桃开口,“这孩子跟他姐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另一名弟子接话道,“家便住西街柳枝巷,这孩子名刘云,今年八岁,他姐姐名刘青,将将十六岁。”
慕清规安静听着,掌中套着剑鞘的长剑翻转手腕背在身后,柔软的羽翎羽丝轻轻挨着她的指节,带来一点点温暖的痒意。
旁边兰祈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他一直在原地没有挪窝,衣摆尚带着微凉晨风。
却因这段世界有些躁动的妖血影响,能明显感觉到靠近时比平时更高些的体温。
“这里最近总是有人走失?”
兰祈单手拎着剑,脸上没什么特殊表情,“听意思,今天清晨发现走失的是个年轻妙龄的女子。”
慕清规看向他,“你有什么发现?”
虽然兰祈的语气和表情都没什么特别的,但她总觉着对方像是意有所指。
“发现谈不上,”兰祈挑了挑眉梢,从善如流接过自己小师姐的话:
“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弟弟哭着说姐姐不见了’,不管他的姐姐是因为人祸还是天灾不见的,这个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七八岁的孩子,究竟是因为什么幸免于难?”
“夜间行路,对于灵力低微或者普通人总是不便,”慕清规皱着眉头提出另一个方向:
“梁州依山而起,山路狭窄处仅能容纳一人通行,姐弟二人前后行走时若是发生意外也是有可能的。”
出乎意料的,反驳她的是关桃。
长相甜美的女修第一次在他们面前这样阴沉下脸色来,眼眸处甚至有猩红的邪光闪烁。
她阴着脸,一字一顿道:
“不会是意外,因为这些失踪的人,全部都是同一个年龄段的女子。”
第52章
梁州多山,住户也多在半山腰。
若是御剑从群山峰头过,待到夜幕降临时家家亮起灯火,便能瞧见山脉起伏间一片人间星河盈盈相接。
多山的地界总是不如平原地区好探查的,关家弟子每天的巡查除了要交接班巡街,还要再分出几路人马来去巡山。
梁州所处的位置,为了保障地区百姓的安全,也确实是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的。
现在这个时候,上午的几支巡山队伍该已经入了山林,慕清规一行人沿路看到了他们今日巡山留下的标记。
“大晚上的,怎么这姐弟俩非要这个时候翻山往家里赶?”
关之洲奇怪道,“这里的本地人都知道,夜行山路是忌讳,便是有了什么天大的事也不会要女子和小孩走夜里的山路啊。”
他说话的时候,慕清规正蹲下身,跟兰祈一起仔细看向地面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疑问没有得到响应,关之洲四顾,他师姐与各个巡山小队传着通讯符,暂时顾不上他,于是关之洲向慕清规那边走去:
“是有什么发现?”
这师姐弟两个人同时拢袖揽衣摆蹲在地上,背影上瞧着像是两颗圆蘑菇。
关之洲走过去的时候兰祈像是正对慕清规说着些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后,一顿,两人同时转过头,神态姿势如出一辙,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这下顿住的变成了关之洲,“我就是问问,你们是否有些发现?”
“也没什么,”慕清规往旁边让了让,“就是此处居然有养魂花,这才跟小师弟多瞧了瞧。”
养魂花?
顾名思义,这是一种可以滋养魂魄的花。
功效如此神异,自然也是娇贵非常,医谷中专门养护着都成活寥寥,如今居然在梁州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林中见到,连关之洲都有些好奇。
不过他瞥了一眼兰祈,到底还是没有横插一脚到他们两之间,只是慢吞吞的蹲到了慕清规的身边,仔细看着这朵神奇而娇贵的花。
山林幽深,春日温柔的日光不太透得过茂密的枝叶。
那朵乳白色的小花就那样怯生生立在丛丛叶子里,要不是慕清规点出来它的身份,平平无奇到不会叫人看第二眼。
“这就是养魂花?”
关之洲下意识问出口,“这跟杂草野花未免也太像了。”
“确实。”
慕清规说着,伸出手释出丝缕灵力,接触上乳白色花瓣的一刹那,柔和而安稳的气息从整朵花中撒落些许。
“不过唯有养魂花,能拥有这样安稳魂魄的和煦之力。”
小花中,被慕清规的灵力牵引着释放出的力量缓缓渗透进关之洲的身体,一阵带着柔和暖意的气息填补上修邪对灵魂的侵蚀。
虽然只有一星半点,但这一刻带来的慰藉却让他瞬时愣神。
“是好东西,若是养护它的前辈愿意,带回关家去尽心培育对关家上下也是莫大好事。”
慕清规边说边起身,单手拎着衣摆,小心不让衣袍损了花叶。
“什么?”关之洲慢半拍问道。
“这种花既然这么难养活,又怎么可能在山林中单独一朵无人看护着生长?”
回答他的是兰祈,“植被成群则有可能是此处适于其成长,单独一朵便是被播种了,尤其是这样金贵难成活的花,必然是被人精心看护着的。”
“连医谷都费尽心力的花梁州怎么会有人养?”
关之洲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愣愣顺着兰祈的话往下说,“若是有这样的人,我怎会不知?”
结束了通讯的关桃皱着眉头走过来,“师弟,你可无恙?”
“无事,”慕清规见怪不怪,“养魂花的副作用,会使人反应迟钝,以关师弟刚刚接受的治疗,大抵再有一刻钟便能恢复正常。”
那便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
关桃微微松了口气,一边走到关之洲面前去观察他的神态,一边随口对慕清规,“养魂花难得,除了医谷中人,大多数修者都无缘一见,慕师妹好眼力。”
“也不算什么大本事,不过是年幼时师尊曾对养魂花有过兴趣,碧虚上养不活,便常常与明长老往医谷去。”
慕清规回忆着,“当时其他师兄师姐正是精进的时候,师尊便押着我
同他培养养花的兴趣。”
众所周知,碧虚上有大病的人多了。
类如逍遥子这样只是拉着小徒儿养花的,在众多大病中已经算是温和的病情,故而在场的两个关家弟子没有一个人提出怪异的看法。
“进山的小队返回消息,”关桃,“目前并未发现异常,他们在巡山的途中会多加关注失踪女子的踪迹。”
巡山的队伍也有自己的日常任务,不可能将寻找线索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他们身上。这也是慕清规他们现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当夜翻山而过,这两个孩子也是有胆色。”
慕清规不轻不重的评价了一句,接着便继续向前走。
兰祈的视线望了一眼自己小师姐,依旧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关桃警惕的巡视四周,看得出来是对这件事十分上心了。
“小师姐,”兰祈轻轻在慕清规耳边开口,“那花真的那么难养吗?”
“难养,师尊一共从医谷挖过三次花苗,没有一次成活过。”
慕清规向前走着,目不斜视,出口的话有些微妙的重音,“便是医谷中也唯有不过一百株,若非如此一品养魂丹怎会一颗难求。”
兰祈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眼神在周围一扫而过。
日头渐渐上移,阳光一蒸,山林里有些起雾了。
*
翻过这座山头,在稍微平缓些的山坳有一处村落,这便是昨日这两个孩子前往探亲的地方。
慕清规想着,平静地将村庄的环境信息尽收眼底。
村子中年轻力壮些的已经前往打猎,近百年来因为关家坐镇梁州的缘故,此地治安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百姓们的生活也有了更多来源,进山打猎便是一种途径。
也是因此,关桃和关之洲这两个关家弟子在村子里问些什么,旁人都是知无不言,轻而易举便问出来了前一天那姐弟俩的事情。
据说是来探亲的,家里有了好事,特意赶到自己叔叔家来添喜气走动的。
慕清规常年在碧虚清修,不通俗务,没听出来这句话有多奇怪。
可身边其他三人却纷纷神色一动,目光不约而同锁定在了这个所谓“叔叔家”的方向。
自家里有了好事,忙不迭地要让旁人晓得?
只听说过给自己家添喜气,可从没听过上赶着要让把自家的喜气分出去的,这分的到底是什么?
碧虚不争峰的六弟子是不通俗务,不是傻。
眼瞧着周围几个人神色微动,慕清规步子不紧不慢跟着往地方走,心下也明了这件事怕是有什么蹊跷之处。
便拢袖跟在一旁,仔细听着其他人问答。
来到地方,叩门后,来开门的是个中年男子,只堪堪拉开一条门缝,神色有些警惕,在瞧到关桃和关之洲腰侧的血玉之后,才将门半打开。
“我们是关家弟子,在下关之洲,这是我师姐关桃,”关之洲道,“此处可是刘青的叔父家?”
“哎呦,原是几位小仙君,快请进快请进,”刘青的叔叔让开门,迎着几人进去,边走边说:
“青丫头啊,她昨个才从我这离开,说是家里有喜事,来看看我们一家后便急着要离开。”
赶在关之洲又要开口之前,兰祈抢先问道,“喜事是什么喜事,值得这样大动干戈翻山而来?”
他跟慕清规的衣着与本地人有些不同,且法袍上金色咒文流转,灵光点点,打眼一瞧便知不是关家子弟。
刘青叔叔便有些犹豫,望了望兰祈又望了望慕清规,“这两位小仙家是?”
“我与师姐从碧虚来,”兰祈双手环胸开始半真半假的胡诌,“第一次下山,便先来瞧瞧大师兄常来的地界。”
“竟是碧虚的小仙君!”
男人眼珠子转了转,神色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怪道瞧起来如此不凡,原是逍遥子道尊门下!”
慕清规神色未变,敛眉继续听兰祈胡说八道,“我们刚从灿遥峰上下来,倒是不晓得师尊的名号竟已是如此家喻户晓了。”
“我们这些人哪里能知道的那样清楚,”刘青叔叔笑着,“还是多亏了您二位师兄仗剑除魔卫道时留下了名号,这才知晓了逍遥子道尊的威名。”
听他说到这的时候,慕清规眉梢动了动,脸上闪过感慨样的笑意,眼眸却有寒芒微过,快的像是她出手的剑。
兰祈脸上也带着笑意,没再多说什么,只侧头示意关家师姐弟两个继续问他们的。
关桃他们显然也听出来了些什么,面上不动声色,问出口的问题却挑了几个没甚所谓的——
这种局面下,问些问题也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不是真的指望从对方嘴里知道些什么关键信息。
慕清规缓步到了门口,村庄里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担水绑柴,下田挖菜,是跟集市上不同的热闹。没有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只剩下了生活的底色。
兰祈的气息缓缓停在身后半步,他似乎微微俯下了身,有浅浅的呼吸擦过慕清规的脖颈,凑到耳边,小声唤:
“小师姐。”
没什么特殊的语气,可慕清规知道,他在询问自己的意思。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慕清规笑着,脸上不见怒意。
于是兰祈也笑起来,直起腰微微眯起眼,跟着自己小师姐的视线一同望着周围。
确实很有意思。
最好不是有人打着碧虚逍遥子的名头招摇撞骗,干些伤天害理的事。
兰祈的视线收回在慕清规握紧剑柄的手上转了一圈——
要不然,可能这人会变得更有意思。
第53章
天光渐歇,暮色四合。
夜色彻底弥漫四野的时候,村庄中各家各户中亮起微弱的灯火。用不了多久,村中人进入安眠时,这些微弱的光也会熄灭。
大约将将过了三刻,村庄大多数人熄灯入眠的时候,一盏在夜风中晃动的灯笼被人提着走出家门,向山林中走去。
:
今夜月明,但再清澈明亮的月光也不能将晦暗山林照彻,那人提着灯笼在林中小心走着,是不是还要停下来仔细分辨分辨方向。
随夜风摇曳的灯火一瞬映亮了他的面容,是刘青的叔叔。
慕清规如同鸟雀一样轻巧立在树枝上,就在对方头顶,而在她对面,兰祈面无表情蹲在树冠里,垂眸去看。
有细风倏忽,枝干微摇,另两个方位上同时出现了关桃和关之洲。
此时此刻,在四个人八只眼睛的关注下,刘青的叔叔正好停在了包围圈里。众目睽睽下,将手中的灯笼放到地上,转而从怀里掏出了什么。
是个布包裹,一直贴身放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光是他层层打开就花了小一阵功夫。
可见对他来说,这包裹里的东西有多珍贵。
慕清规居高临下瞧着,夜风未曾拂乱她的长发,只穿过发丝掠过耳廓时带来些清新的凉。
在未曾察觉的包围中,刘青的叔叔从包裹中取出了一个木偶一样的东西,跪下后端端正正摆在月光能照到的地方。
又从包裹里拿出了几张黄纸,上面好似有朱红的痕迹。他掏出火石将其点燃,又将燃烧着的纸张放在木偶面前。
然后他虔诚跪拜,对着木偶三叩首后长拜不起,火光映着他
拜俯的身影。
“仙人在上,感激您愿意收我那侄女为座下弟子,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趴俯着,拜的如此真心实意,连整张脸都几乎完全埋在地上,声音都闷沉沉。不抬头不起身,口中翻来覆去说着这么一句话。
那一星半点未曾被浓林挡住的月华下,形制粗糙的木偶安静着,深褐色的冷硬身躯在火光和月色下交织上一种接近干涸血迹般的颜色。
火光将尽,几片黄纸的残烬被风扬起,有些粘上了木偶的身体。
在刘青的叔叔低头重新取出黄纸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声响。像是从树上落下了一只鸟雀,偏偏又恶劣高傲的很,完全不将树下人放在眼里,还有故意发出这一点的声音。
男人果然有些被突然的声音怔到,还没等他抬头四下张望,余光里便突兀出现一只手,三根手指捏着,随意的将他小心摆在地上的木偶提了起来。
“一个粗制滥造的俗物,毫无灵力。”慕清规气定神闲的做出评价。
男人愣愣抬眼,看着与白日不同,在山林晦暗月色映衬下,女人垂下的,有些冷淡的眼眸。
“你一一”
话还没说完,便被离耳边极近的另一道声音打断:
“这些纸片也没什么用,既无灵力也无妖力,连点魔气都没有。”
兰祈弯下腰,毫不客气的从他手里拽出来一把黄纸。指尖捏着上下晃了晃,脆弱粗糙的黄纸在空气中哗啦作响,又被他一点不在乎的随手扬了,纷纷然落在地上。
其中有一片落在了刘青叔叔的脸上,被他手忙脚乱的抓下来。
惊慌失措之下失了力道,将这被他小心保存的破烂纸片攥出来了道道折痕,甚至被指甲抓破。
他呆滞的僵在原地,被兰祈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瞧的冷汗连连,如同呼吸都被人扼住。
“四周没有阵法。”
关桃早便观望过四周,现下走到慕清规身边接过那个粗制滥造的木偶,皱了皱脸:
“好丑的东西,不过确实除了恶心人没有任何用处一一连点邪气都没有。”
说完,随手就把这破烂玩意塞到了自己师弟手里,紧接着这个长相甜美的女娘一伸手,直接就把仍愣愣跪在地上的男人拎了起来一一
这个时候慕清规才后知后觉,虽然对比自己,这位关师姐的个子不算高,但实际上将近六尺的个头,已经是寻常百姓中的高个子。
比如此时此刻,她单手将这人从地上提起来拎到面前来,笼在衣袖里的手臂一展,举起,就能让人脚怎么都挨不着地。
关桃甜笑着,甜蜜蜜的口吻简直像是枝头最饱满的水蜜桃,偏偏弯起来的笑眼里淬了冰和毒,映在摇曳的夜色里比刚刚的丑木偶瞧着还渗人。
“说说看,是谁、怎么就收了刘青做弟子。”
关桃手臂用力,轻而易举又将人举着凑近了些,周围煞气涌动,眼睛里血红色的邪光挡都挡不住的蔓延出来。
刘青的叔叔在这种时候见了慕清规和兰祈,本就心虚,现下又被关桃这样一恐吓,当下里便骇得面色惨白两股战战,在关桃手里连挣扎都不敢。
“是是仙君是大仙君!”
男人颤抖着说,说到一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突然扯着嗓子开始喊叫:
“那仙君可是跟碧虚逍遥子道尊熟识!我们家青儿能得仙君青眼,可、可是多亏了我引荐!”
逍遥子道尊
慕清规指尖敲了敲剑柄,望过去,“我师尊乃是如今剑道魁首,剑骨刃心于剑道一途的天纵奇才不假,但并未称尊。”
顶着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慕清规继续道:
“碧虚三尊,第一尊是已经飞升的先掌门玉辰子道尊,第二尊是当年在将要飞升之际,为护世间散尽修为,以人身承天道挽天地于将倾,如今避世重修的瑶光子道尊。”
“而第三尊,是位剑尊。”
“碧虚执法长老不盈子,于剑之一道格物致知上下求索,红尘之中剑心不染,天下剑修莫不以其问剑求道之心为榜样,故为剑尊。”
慕清规抬起眼瞧着他,“修者争一时之强弱能争出强者,争不来要天下人心悦诚服的尊者。”
“你口中的大仙君连这一点都悟不到,”慕清规笑了笑,“却是连我许多师妹师弟都不如了。”
“而且,”兰祈懒洋洋地接话,“逍遥子是不争峰的峰主,他的首徒常年与秦家辟邪剑主结伴行动,怎么你那位仙君连这些修真界中几乎人尽皆知的事都不知道?”
“连我师尊是哪个峰头的都不晓得,”兰祈笑开,犬齿微微探出唇边,“还敢说与他熟识?哪里来的无名小卒,胆子这么大,谁的名头都敢蹭?”
“不、不会的”
刘青的叔叔惨白面色,冷汗如雨,却还是下意识开口辩驳,“那位仙君明明、明明就有大神通!”
他骤然扑腾起来,被关桃提着衣领又拎远了些,卡得呼吸不畅脸红脖子粗,却还在顽强争辩,“我们所有人都见过的!他能让死人复生!还能点石成金出许许多多的金银财宝!”
没怎么去管后半句,所有人都因为一句“死而复生”变了脸色。
关之洲抱剑板脸,冷冷吐出来两个字,“鬼修。”
普天之下,修者之中,哪怕是半步飞升的大能,谁又敢说自己有要亡者死而复生的大本领?
邪修之中,唯有玩弄魂魄的鬼修可以装一装,蒙蔽些不识真相之人的眼睛。
关桃冷着脸将人丢在地上,用力踩上对方的胸口,秀眉倒竖冷声又问:
“死而复生是怎么回事,你一五一十说来!”
事到如今,刘青叔叔也破罐子破摔,索性真就细细说来:
“是几月前,一位云游到咱们梁州的昙仙君,当时另一个村子——就是再翻座山,之前闹过兽的村子,一户人家死了孩子,正伤心不已的时候,这位仙君善心大发,竟是出手复活了他们家的孩子!”
刘青叔叔说到这简直眉飞色舞,神色亢奋激动,眼睛里闪动着狂热的光,“而且之后,仙君还说他们家有仙缘,将他们一双儿女都收为了徒儿!”
关桃冷笑,突然开口问道,“怎么,真这般心善,一丁点要求都没有?”
男人突然卡壳了一下,顶着几个人灼灼逼视的目光,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既然是仙家自然、自然也是要求供奉的。”
关桃气结,“关家在此百年,何曾要过你们供奉?“怎如今随便来了个坑蒙拐骗的贼人你们竟能如此深信不疑!”
男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因为关家修邪,而那所谓的仙君可是自称名门正派,与剑道魁首都有亲密联系呢。
此中缘由关桃如何不晓?正是因为明了这弯弯绕绕,她才会如此气恼。
还没等关桃再说些什么,一旁总安静的关之洲轻轻用手指挨了挨自家师姐的手背,缓步挡在对方身前,他垂下眼,语气平静地问:
“被收为徒的人呢,总共有几人,他们可还出现过?”
“出现过的,”男人不敢看关之洲,侧过脸,小声开口:
“死而复生的孩子回家看过自己父母,不过他们家的丫头说是格外有天分,要留在仙君身边修无情道,斩断亲缘,求六根清净,便再没有回去过。”
关之洲没有开口,男人也沉默了一阵,有些犹豫不定地继续说,“仙人大抵也还是又收了几个徒儿的,跟他们家丫头一样,都是修无情道的根苗,说是将来能成大本事,得道飞升也未尝没有可能。”
“都是丫头?”
“都、都是。”
“我再问你,”关之洲此时的语气又冷又利,“梁州主城中丢失的那些女孩,你可知其行踪!”
“这这如何知晓”
关桃足下用力,直要将他胸骨踏碎。巨大的钝痛要男人连连求饶,几息之后又扯着嗓子喊:
“若若是苗寡妇家的那丫头,应当、应当也是被仙君收入门下了!”
关桃冷笑,“你打量着蒙谁?若真
是被这所谓的仙君收了,何以苗娘子要去报案!”
“是是真的!”
刘青叔叔喘不上气,真觉得自己骨头都断了,疼的冷汗雨一样落下,“她叔叔家前几天还修了新房,突然有了一大笔钱,这就是那丫头成了仙君徒儿后给引荐人的报酬!”
第54章
“这话,”兰祈捋了一下逻辑,“这不就是你们为了钱财,把别人家的女儿拐走给卖了?”
“人贩子就人贩子,凭空往收徒上扯什么扯!”
兰祈这边说着,另一边关之洲已经拈咒掐诀往回传讯,要留守在城中的其他人抓紧查清楚这些丢了女儿的人家里,有没有谁家,或者他们亲戚家得了大笔不明之财的。
之前只以为是精怪作祟,从没想过居然是在眼皮子底下,混进来这么一个坑蒙拐骗的鬼修。
“你们都是怎么引荐的?”慕清规垂眼问道。
“是仙会,仙君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举办仙会,要大家说说烦恼,”男人咽了咽口水,“这个时候,有意请仙君收徒的,便会带上自己家的孩子去走一遭,要仙君掌掌眼。”
“自己家的。”兰祈嗤笑。
关之洲像是没听到兰祈的嗤笑,仅仅是沉默了几息后,复又望向地上的男人,开口再问:
“最后一个问题,刘青的事,她的父母知道吗?”
“应、应当是知晓的”关桃松了腿上的力道,男人慌张爬起来,坐起身后继续说:
“他们家听说了这件事就挺心热的,找到我的时候说是想为自家妮儿谋个好出路,也让她成了神仙后能保佑保佑弟弟。”
所以这么一个不年不节的时候要去自己叔叔家莫名其妙报喜,怕是那姑娘自己都不晓得,她上门这一遭是有去无回。
虽然不知道这伙人是怎么骗刘青行夜路的,但此时这个问题显然已经无足轻重,当务之急是救人。
事情到了这里已经初步明了,四个人都没有再停留,转身便往反方向走。
被随手放在一旁的灯笼孤零零的,那点光在晦暗山林中像是要被黑暗压垮。每一个走过的人,都被这星星之火映亮了一瞬衣袍。
呆呆坐在原地的男人像是被这点光灼了眼,突然间蹬着腿形貌慌张地向前爬了几步,嘴里急急唤着:
“关仙君关仙君!”
没有人为他停留,所有人都继续向前走着,有风一缕,些微摇动了灯笼,让暖色的光影有一瞬晃动。
男人慌张地继续喊,“仙君、仙君不是那些孩子全都会成仙!”
关桃稍微慢了脚步,灯笼的光涂在她靴侧,钉了金属的靴跟划过似水的光。
她侧过脸,斜睨着眼睛直直看向他,月光落在她半边侧脸上,“你家里也有孩子,是个男孩,这么好的事怎么不要你家孩子去?”
男人没有说话。
关桃回过头,启开步子,“所以不用再说了,你其实从一开始,心中不就早已明了吗。”
兰祈看了一眼关桃,又看了看自家小师姐,在得到后者云淡风轻的一瞥后,心领神会的默默移开视线。
今日白天,他们往刘青叔叔家去的时候,可没在家中瞧见什么妻儿。
关桃能知道这件事,便是曾经有过渊源了。
不过既然没人提,他也不是非要讨这个嫌。
兰祈安静跟着自家小师姐,心下还有些感叹,之前在塔中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师姐也能察觉到有些不该说了。
夜色中,慕清规指尖闪过一抹灵光,袖口抖了抖,一只小纸鹤不甚情愿的探出脑袋来,翅膀尖动了动,探头探脑的,到底还是振翅飞出了她的袖口。
上次险些折在秘境中后,这只从慕清规筑基入道开始学习御物之后,便一直在她袖子里安家的纸鹤显然是有了几分灵性与滑头的——
现在不观察清楚周围环境,这小东西怎么都不愿意飞出慕清规的袖口。
如今的环境该还算让其安心,纸鹤舒展身形,再落下时便已经化为能容纳几人的大小。
就是兰祈上去的时候,显然这纸鹤还记着他之前强催其入毒雾又差点被那条蛇撕碎的事。
不轻不重的抖了下翅膀,让兰祈足下不稳,踉跄了一下,纸鹤被人似笑非笑盯了一眼后才老实起来。
慕清规坐在最前面,轻轻抬手一搭就能搭到纸鹤的脑袋。
长风拂过面颊越过肩膀穿过发丝,而她垂眸,安静凝望了几息后,突然开口,“真漂亮。”
关桃抬手微微拢住她的长发,复又将脑袋凑近下巴微微抵在慕清规的后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是一片在山野中摇曳的灯火,比不得灵光璀璨明亮,可在月色下随风细微摇动着的暖色光芒,却多了些让人软下心房的柔和。
于是关桃弯起眼睛,语气轻柔道:
“这是村子里的人自发的,最近不太平,有些光亮总是能让人心里踏实些,若是出了什么事大家来帮衬的时候也不至于手忙脚乱的点灯。”
纸鹤无声振翅,又侧了侧脑袋,点睛后墨色的眼睛也望向高空下,如同卧龙般,一路点亮的灯火。
山川起伏,灯火温柔。
慕清规未再言语,只指尖灵光飞过,绕过每一盏路旁灯火时将歪倒,或将要熄灭的灯重新扶正再点燃。
灵光守候着每一盏人间灯火,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前,绝不会再次熄灭。
纸鹤高飞,最终落到关家的花园里。
托了关之洲来讯的福,关家这个时候了除了值守弟子,还有一批人没有睡,挑灯仔细查着几个失踪女子的亲戚关系,为第二天的问询做准备。
纸鹤落下时还惊动了正走过的弟子,姑娘端着茶壶点心,目瞪口呆看着从天而降的大纸鹤,与纸鹤上的慕清规他们。
“这?”是那天为慕清规他们领路的姑娘。
关桃笑了笑,关心了几句进度又叮嘱了几句别熬坏了身子后,又马不停蹄的跟关之洲往外走去——
城中这些日子不太平,他们两个要去看看城中的阵法咒印有没有不合适的。
慕清规向端着东西的小姑娘点了点头,也没过问什么,便抬步向下榻的院落走。
一路再无他人,直到入了院门,慕清规才停下了步子。灵光飞过,隔音屏障落下,她款款回头,视线正对上抱臂倚在门口的兰祈。
目光相触,兰祈挑眉笑了笑,出口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轻快的调笑,“小师姐,你没说实话。”
慕清规坦坦荡荡,“未有虚言。”
“未有虚言——”
兰祈歪头,拖长了撒娇一样的调子,他看起来有些困了,眼睛眨了眨,声音也有些黏黏糊糊的困意:
“但是有所隐瞒罢,林子里的那朵养魂花?”
“养魂花自然娇贵非常,在灵脉稀少的梁州更是难以成活,”兰祈直直望向她,“但是操纵魂魄豢养恶鬼的鬼修,养魂花却是最需要的东西。”
“要说在梁州,大多修者视线之外,急切到必须想尽办法自己种活这养魂花的,该是谁?”
兰
祈笑着,连眼睛都弯起,“小师姐,你从那时候就该有所猜测,梁州该是藏着一个修为不浅的鬼修了。”
慕清规瞧着他弯起的眼睛,勾了勾唇角,“确实是在那时候,但我拿不准一件事——”
“鬼修为何只掳走女儿?”
慕清规与兰祈异口同声。
慕清规笑起来,随后又敛下神色,眉宇间有些深思的样子,“而且,虽然听起来不算了解,但其确实扯了师尊的名头来。”
“我总觉得很奇怪,小师弟。”
慕清规想起了在浮生塔中见过的阵法,“我们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个有些需要动脑筋的地方。”
兰祈打了个哈欠,意有所指地瞧了瞧依偎在她指边的凤凰羽翎,“或许,不是不知不觉。”
“小师姐,你还记不记得,关之洲可是拿起了那面凤凰镜的。”
兰祈走过来,月色流淌过他高束的长发,“你说,他现下可用那面镜子结束了他的执念吗?”
他弯下腰,像是只没骨头的猫一样将下巴搭在自家小师姐的肩膀上,困困乎乎的从嗓子里拖出一句,“我觉得,怕是还没有罢。”
慕清规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么困就快去睡。”
兰祈在她肩上已经阖上眼睛了,只黏糊的哼哼了几声。
慕清规无法,她从来都拿最小的师弟没办法。只能肩膀上架了另一颗头,缓步到了梧桐树下盘腿坐好。
兰祈闭着眼睛滚下来,安安稳稳在她膝头安营扎寨。
慕清规也随他,只待他安稳后单手捏诀,一痕火光在她指尖流动,又化为一只灵巧的雀儿栖息在指上。
兰祈枕在她膝上,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着她掐诀的侧脸。
火色的光映着她的眼睫,慕清规启唇,“梁州有变,不知大师兄可知梁州山林中的养魂花?”
语毕,一点雪色从她袖中飞出在雀儿目前化光飞过,紧接着雀儿便振翅而去,飞入无边夜色里。
“哼。”
慕清规垂眸,跟刚刚莫名哼了一声,又直勾勾看着她的兰祈对视,想了想道,“你要是清醒了,那就”
话没说完,兰祈便火速闭上了眼睛,还翻了个身,在她膝盖上拿后脑勺对着她。
也不晓得突然闹什么脾气,慕清规无奈,总不能是拈咒掐诀扰了他?
也有这个可能。
除了包容也没什么办法的慕清规拢了拢袖,靠上身后的梧桐树微阖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渐浓,正午夜的时候。
一声鸦啼响,慕清规骤然睁开了眼睛。
她皱起眉头,指尖柔软的凤凰羽翎突然抖了抖,羽尖直指向西南方向。
“小师弟——”
兰祈也起身,面色有些严肃的压下眉眼,鼻尖耸动嗅了嗅,“风中的味道变了,小师姐,那边有好重的血与杀气。”
他说的那边,正是凤凰羽翎指向的西南方。
第55章
月朗星稀,天上冷月如浇,将这万垠广袤山河地表浇湿,镀上了些水色的银白。
最近出了这么好些事,一入了夜便再没什么人在街上活动,家家户户皆是闭起门窗入了梦。
慕清规拈着诀,飞身而去的时候连关家的人都没惊动。
山林丰茂,刚刚站定在山脚下的时候,都不用兰祁说,慕清规都闻到了在阵阵阴气间浓郁的血腥味。
偏偏用眼睛瞧着没看出一点问题,月映群山,分明的清朗景色。
古怪太甚,慕清规没有贸然入山,而是先掐了个寻踪诀。一点灵光飞进山中,直到灵光在山头环绕一周,竟然都没寻到人,无功而返。
她皱眉,侧目看向自己身边的小师弟,结果便瞧见兰祁也蹙起的眉,他肃着脸开口:“我也瞧不见,小师姐,我看不到里面。”
“你留在外面。”
慕清规做了决定,没有给兰祁争辩的机会,当机立断眼波都未动,便要抬步往里走。
一步,两再没走动,被兰祁扑上来一把扯住衣袖捞住手腕,急急喊住,“小师姐!”
慕清规心中一叹,又是这招!
果不其然,她一回眸便望进了一双自上而下看过来、盈满月色的眼睛。
慕清规拽了拽袖子,没拽动,“小师弟,你在碧虚要我带上你的时候,已经用过这招了。”
“你师姐我自认,尚还不是那同一个圈套钻两遍的人。”
兰祁眨了眨眼,没对这句话做出反应,只是又弯了弯腰,要脸颊更贴近了些自家小师姐的手指,吐息清浅便扑上指尖。
他抬着眼,轻轻哼唧了几声,贯来桀骜的眉眼此时柔顺又可怜,便那样向上望着你,轻声拖长了调子,“小师姐——”
像是叼着你衣摆不松口的小狗,不仅不松开还要用力将你往他的方向拖,一边用力拖一边哼哼唧唧的撒娇。
确实有感受到自己动摇的慕清规沉默了一阵,指尖动了动,紧接着便被兰祁用下巴蹭住,眼巴巴望过来。
“会很危险,”慕清规叹气,“这里古怪太甚,你是妖魔混血,且还未到成年”
“有小师姐在——”
慕清规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兰祁笑着打断,他下巴蹭着慕清规的指尖,弯起眉眼笑容明朗又乖巧的看着她,拖着调子道:
“有小师姐在,怎么会有事?而且我也不是没有自保的能力。”
他侧了侧脸,用更柔软的脸颊贴着慕清规的手背,嘟嘟囔囔小声说了一句,“而且,就是危险才不能让你一个人进去。”
“我也不是全然有把握,”慕清规眉头松了松,像是有些想笑,“你要知道,这里可不是浮生塔。”
完全听出来了慕清规动摇的兰祁笑着应了声,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袖摆,微微晃了晃,跟之前在碧虚时简直如出一辙的姿态和招数。
听着耳边轻声拖长的调子,慕清规到底还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兰祁也从善如流的直起腰,志得意满的便跟在自家小师姐身后往山林里走。
甫一踏入山林,慕清规便觉被一股阴寒的血腥气扼住了咽喉,呼吸屏了一瞬间,胸口处像是压了千钧落石,下意识便用灵力顶了回去。
顶出去的时候还记着兰祁在她身后,刻意绕过了他才放的力。
兰祁也反应灵敏,在第一时间察觉到慕清规灵力动向不太对劲的时候,便立刻上前半步,紧紧立在了她背后,缩短了两个人的距离。
耳边铮鸣之声瞬时便起,灵力与阴气相撞,以她跟兰祁为圆心半尺之内都卷起了流风。
慕清规凝神定气,稳住心神将灵力收回心口,按捺住自己周身灵力的躁动,示意兰祁继续向里走。
与白日和之前不同,此时的山林中弥漫着一股极大的雾气,浓白席卷,伸出手来都几乎看不清五指的地步。
兰祁跟在她身后,反手将后腰横别的木剑拔出,一手握剑,剑锋下指收在身侧,另一只手虚搭在慕清规肩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捏一捏提醒她注意。
这雾气眼见着古怪,慕清规也横剑在前,师姐弟两个踩着相同的谨慎身法向前走着。
白茫茫无边大雾,眼前出了白色几乎什么都看不真切,越往里走去越有一种连周身其他感官都不太敏锐的感觉。
不太对劲,慕清规皱了皱眉,刚侧过脸想要跟身后的兰祁说些什么,突然间就觉肩上的手紧了紧,兰祁的声音突然间炸开在耳畔:
“小心!”
慕清规回过头,视线还没有聚焦,掌中长剑便已经本能般迎了上去,紧接着便觉一阵大力,要她腕骨都上折才能稳住长剑。
足下步伐变幻,慕清规旋身将被人制住的长剑抽出,循着风的轨迹横挥而出,眼前看不见什么,却能根据骤然变化的风痕察觉,该是将什么逼退了几步。
但就刚刚那个力道来说,此人不可小觑。
慕清规提剑,她迎过这么多对手,有这种力气的还是少数。
虽然不知门路与兵器,但短短一招便可知晓,此人是个值得过两招的对手。
她耳畔细微的风声又变,慕清规左脚后撤,旋腰挥出一剑,还未完全旋过身便觉被挡住,下一刻,便感到又一股极大的力气将她的剑拽过去!
这股力气大到与她的剑发疯是有些相似,竟是真的将慕清规拽了一个
趔趄,足下步子还没踩稳时又觉破空声袭来,避无可避般攻向她的脑袋。
慕清规核心用力,整个人腾空而起,借力打力般以这桎梏住她长剑的力道为托,勾着剑柄便灵巧的从半空中翻身到对面。
而此时制住她长剑的力道也消退,轻而易举便将套着剑鞘的长剑收回了自己身侧。
眼前除了白茫茫的雾气看不见其他,但刚刚还渐渐钝化的其他感官,却因为这几次过招重新灵敏了起来。
慕清规定神,循着那阵刺骨的杀意再次出剑。
这次被制住长剑后她却没有迟疑,反而立刻松开手指,掌心贴着剑身滑过,足下步子一变,已从灵巧的站姿成了马步。
长臂舒展,太极拳的搬拦捶已经反客为主将人死死定在自己攻击范围内,化掌为拳,力有千钧的一拳正要落下时,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慕清规的双眸猛然间被刀光映亮。
这样危急万分的时候,她脸上却不见慌乱,冷静又快速的重新握剑。
将要落下的拳头在空中一转卸了力气重新化掌,伴随着一个极柔软稳定的铁板桥,扬掌划过头顶稳住身形。
裹着灵力的银白直刀从面前挥过,气势千钧,其强劲之力隔空轰得一棵树被拦腰斩断,倒下时发出轰然声响。
好强的力道修为!
慕清规双眸一定,一枚有些眼熟的图纹正正刻在刀身上,划过眼前,她眉梢一动,猛然间大声道,“秦师妹!”
那柄直刀骤然收势,另一道有些犹豫的声音响起,“你是慕清规慕师姐?”
感受到杀气也缓,慕清规轻轻松松原地直起腰,长剑挽了个剑花单手背在身后,“是我,另一位可是关师姐?”
她循着声音向前走了几步,还没等关桃开口回答,猛然间眼前视线里一直充斥着的白雾突然消散了个无影无踪,三个女修这才看清了刚才互相过招之人的脸。
第三人果然是关桃,慕清规的视线扫过她周身,确认过对方除了神色有些焦急外并未有外伤,这才稍微放下心来,说上几句题外话:
“我便知是关师姐,赤手空拳接我两剑还能丝毫未有灵力波动者,除了无情掌也不作他想了。”
另一旁收刀的秦家刀修却神色微动,看向慕清规有些犹豫道,“你怎么”
慕清规望向她,战意还未在那双眼眸中彻底熄灭,让那双水墨般的双眼亮出水晶的光泽。
“是想问为何我会知道,与我过招之人是赤手空拳?”
慕清规轻笑,“是臂长,我开始时也拿不准到底是与何兵器交手,但当时关师姐该是有一招,单手制住了我的剑,紧接着立刻欺身出掌直攻我太阳穴,可是?”
关桃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她已经明了慕清规是怎么知晓的了。于是她接话:
“正如同我从你出剑的位置判断出你的身高,你也是根据我出掌的距离推算出了我的臂展,从而确认,制住你的剑的,是我的另一只手掌而非兵器。”
“是极,并非没有隔空御器的法子,但关师姐出手时并非带着灵力也一直压着自己的邪气,想来是因为白雾之中不明对手,宁愿压住邪气也不愿率先暴露自己的位置。”
这是谁都能想明白的道理,敌明我暗自然好过敌暗我明。
于是抱着刀的女修也点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安静了一瞬,感受到两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抬起眼睛左右看了看,这才有些慌乱的开口:
“我秦家秦唯,第二次见过慕师姐了。”
她开口的嗓音冷冽,身姿高挑面容清冷英气,却又瞧着是个腼腆人,被人一盯连耳朵都开始红。
“秦唯,”慕清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颔首道,“你的刀不错,修为也精纯,之前在春风渡时你我便有过一面之缘。”
之后还在秘境中一同守阵,不过第二日算是不欢而散,慕清规便没有多提。
秦唯微微点了点头,抱着刀没再说话。
现下也不是深入寒暄的时候,慕清规转向关桃,“关师姐,山中出了什么事,关师弟如今又在何处?”
“山中之变一言两语说不清,”关桃皱着眉,“我跟师弟探查阵法时忽闻山中出现了陌生灵力,前来时见到了秦家的两个刀修,还没说几句话,突然间便白雾四起。”
“所以,秦鸣与关师弟,便是在白雾弥漫之后与大家失散了?”
关桃颔首,“我确实是在大雾中感知不到师弟的,但这雾气古怪,我确认不了时候。”
“确实,”慕清规也道,“这雾似乎能模糊感知,我与小师弟在进山时便有所感。”
“小师弟?”
关桃有些奇怪的打断她,“你是说,兰师弟也一同进了山?”
“正是,得益于血脉,他感知更敏锐些,师姐的第一掌还是他率先察觉。”
“可是,”开口的是抱着刀的秦唯,她抿了抿唇,面色有些不好,“慕师姐,兰师弟此时此刻并不在此。”
慕清规一顿,紧接着蹙眉四顾。
周遭再不见白雾四起,只有丝缕月华从高大树木间落下,给深林挥落些许冷光。
树影晦暗摇曳,她身后却没有那个熟悉的人影。
细细想来,确实自从自己尽心迎战后,就没去顾及过兰祁的气息与踪影。
慕清规沉下脸来。
第56章
这雾有问题。
但在兰祈被浓雾迷眼捂嘴之前,他确实没想到这雾的问题能这么大。
冰凉刺骨的白雾像是水银一样死死压在他身上,明明是瞧着那般缥缈轻柔的东西,却要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绷紧却依旧动弹不得。
兰祈的掌心早便离开了慕清规的肩膀,刚刚还能感受到温暖体温的手掌,此时此刻从指尖开始急速冰凉。
声音还没从咬紧的牙关挤出,便被阴冷的雾气涌进口唇。
内腑之于大多数人都是命门弱点,当然不能要不知底细的东西进入。
兰祈立刻便涌起妖力与之对抗,堪堪将那冰冷的雾气顶在喉头,又咬紧唇齿阻断。
这东西的阴冷之气实在是强横,才不过几息,兰祈便觉自己的喉头气管像是被冰封住,不仅仅是单纯的寒凉,更是呼吸不畅的艰难和疼痛。
兰祈后舌根甚至尝到了自己自己血液的酸涩,来到舌尖才有那么一点甜腥味。
血腥气最能激起野兽的凶性,更何况这是在自己生死一瞬间的时候。
兰祈的眼中墨色愈沉,凝眸的一瞬间唇边有不似人类的犬齿闪出,指尖晶亮,爪子用力一挣便挥开了如有千钧的白雾。
他脸上凶相毕现,妖气与魔血不受控制的压制了丹田的灵光,再看不到修道之人的瑞瑞灵光。
喉头的冰凉在妖魔之力涌动时加快被消磨,兰祈单手握住自己的脖颈尽全力与白雾相抗衡。
他单膝跪倒在地上,脊背不受控制般开始细微抽搐,束起的乌发被什么东西顶乱,刚有与发丝同色的什么出现在头顶,下一刻他整个人便倏忽埋下头。
再抬头时,兰祈已经不见原地。
取而代之的,是一头黑白双色熊样的东西——
食铁兽,上古蚩尤之坐骑。
兰祈的一半血脉便是食铁兽,上古之族,追着凤凰揪人家尾羽这种事他祖宗都干过那种。
此时此刻,地上圆滚滚的黑白团子愣了愣,呆坐在地上张嘴打了个嗝,喉头的白雾这才彻底消散。
但他没想过化为原身。
兰祈身上来自于母亲的血脉之力更强些。
仔细想想,上古大妖虽然独占天机但也传承艰难,在天道的恩赐之下,这好不容易的孩子继承自己母亲的大妖血脉,也是有些道理的。
但实际上,比起自己经常懒洋洋化为原型晒太阳的母亲,兰祈并不肖母。
年纪小,尚是一团孩气时,兰祈便已经维持着妖力,化为人形坐在他母亲肚皮上了,再大些时更是娴熟,人形化的滴水不漏。
倒不是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半身血脉,只是从刚降生时便被父亲那边的长辈好友当个毛汤圆任人揉搓,莫说兰祈那样桀骜高调的性子,便是个性子软和的也受不太了。
魔族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委实太深,让兰祈实在是不愿意将真身原型暴露给他人。
最好是全修真界无人知晓。
现下他的打算濒临破灭。
已经将要具备成年体型的兰祈呆坐在原地,圆脑袋低垂,整只熊愣愣的,过了几息才抬起爪子揉了揉脸,认命般起来,屁股一扭一扭往前走。
走,赶紧走。
要不然被小师姐当场撞破走,立刻!
兰祈定了主意,动作也迅捷起来。看起来胖乎乎圆滚滚的一团,动作却迅速到能晃花人眼,十有八九是跟自己魔族的亲戚你追我躲练出来的。
他几步钻进深林里,眼前迷雾漫罩,但大妖怪的后嗣全力奔袭起来的速度也不容小觑。正横冲直撞着,兰祈突然听到了些人声。
是两个儿郎的声音,匆匆入耳兰祈没注意到底在说什么,他只骤然惊觉一一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脑海中念头刚刚闪出,下一刻黑白双色的团子便已经冲出了浓白迷雾,跟两个显然受了伤挂了彩的儿郎六目相对。
白雾一瞬间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但兰祈来不及关心。
他太久没有用过原型,在危急时刻攻击躲避与奔跑是本能,可刹车显然没有被兰祈熟悉。现下,在跟两个人类儿郎猝不及防相遇的这一刻,他实在是停不下自己冲出去的力道。
“砰!”
“哎哎!你!”
“汝娘靠,什什么东西!”
此处诡异,关之洲垫着干净的布头,捂着肩膀处最深的伤口止血,还没等他扯着布条将伤口扎好,耳边突然便出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
甫一抬眼,光来得及“哎”上几声的光景,那个跟自己短暂撞上视线的东西便已经狠狠撞到自己旁边骂骂咧咧、喋喋不休的秦鸣。
秦鸣也是倒霉,他当然跟关之洲一样发现了有什么东西靠近,也跟这玩意对上视线了,要是他跟关之洲一样伤在肩上,这个时候估计早就闪开了。
但可惜,秦鸣伤在腰腹,雾中的阴寒之气不断撕扯他的灵力,要伤口难以愈合还要继续扯开伤痕。
这下被兰祈一撞,几乎觉得自己半扇肋骨断了,又险些五脏六腑都被压移了位置。
兰祈也不是傻的,立刻便打了个滚从秦鸣身上滚到了关之洲身边,熊熊祟祟团在关之洲腿旁边,假装自己只是个普通妖兽。
“嘶,老子肋骨都要被撞断了!”
秦鸣挣扎着起身,腰腹部的伤口从他捂着的指缝间淌出一大片鲜血。
关之洲绕过地上的兰祈,蹲下身,距离前后都不远不近的,递出刚刚秦鸣被撞飞后脱手而出的布条,“给你。”
没什么好气的伸着指尖抽过来,秦鸣翻着白眼捂着伤口摇摇晃晃站起来,手指间都是鲜血,他却立刻握上刀柄,冷冷盯着关之洲身后的东西。
秦鸣:盯一一
兰祈:盯一一
关之洲:“这好像是食铁兽。”
秦鸣又翻了个白眼,“这当然是食铁兽,没见识。”
说完,他便握着刀又坐回原地,一声不吭开始处理伤口。
食铁兽,上古大族,不管这东西到底是天生智力残缺还是怎么回事,都不是他能动手招惹的。
妖怪记仇小心眼又残忍,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种族本能,若是今日伤了这东西,来日惹来报复却是得不偿失嘶,汝娘也,这也太疼了!
秦鸣扎着伤口,现下他的灵力正在跟体内的阴寒之气对抗,暂时顾不上愈合伤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处理伤口。
他是秦家的嫡系一脉,又自小天资出众,家里的灵丹妙药不要钱一般往他身上砸,从小到大还真是从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受过这么大的疼。
伤口疼,肋骨疼,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疼的地方,又被那畜生狠狠撞了个跟头,秦鸣能忍着没大骂出声已经算是给上古妖族的面子了。
体内的阴寒之气正在渐渐退去,他也缠好了腰上的伤口。刚一抬头,还没面色不善的开口,便见一直安静在一个不远不近距离的关之洲默默递过来一样东西。
兰祈也探头去看,刚定眼,险些没忍住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
关之洲这小子,他给秦鸣递了一颗糖!
这种安抚小孩的行为显然让秦鸣非常不满意,但是他现在又疼又累,实在是不想爬起来跟这人打架,于是秦鸣恶狠狠瞪着眼睛,“拿走!我不要你的哄小孩的东西!”
还不好意思说糖,秦家是怎么把这破孩子养成这样的?
兰祈想。
“吃些罢,吃点甜的伤口便不会那么疼了。”
关之洲说话的时候腮帮子往左侧鼓了鼓,他也含了一块糖。
秦鸣有些意动,老实说,他确实挺爱吃甜的,而且关家这个人吃了的话就是他们一起吃了,不算是他一个人爱吃小孩子玩意!
想着,秦鸣刚扭扭捏捏抬起手,嘴里说着,“切,你们这边能出什么好东西你!谁给你了!”
他手还没碰到关之洲掌心的糖,一道影子比他快得多,衔了糖便退回原位,溜圆的眼睛对上秦鸣怒火中烧而瞪大的眼,还歪了歪大脑袋,貌似无辜的与其对视。
“你你个你还给老子!”
眼看着秦鸣气得舌头都打结,关之洲赶紧去拦,“算了算了,我还有我还有,你跟个未开灵智的妖兽计较什么?”
他一边拦住秦鸣,一边赶紧又掏了一颗糖给他,安抚这位已经炸毛了的秦大少爷的情绪。
兰祈看得有些好笑,他之前在碧虚可是见过那位辟邪剑主的,现下看来看去,这两个同出一门的亲戚完全没什么相似之处啊。
“哼,”秦鸣用舌尖顶了顶糖块,没好气道,“谁知道这东西是因为什么——食铁兽可是上古妖族!看他这样子怎么样都不是小了,还只能这个样子兽型晃荡,可见是个先天智障!”
兰祈动了动耳朵,又听关之洲轻声开口,“也不见得,这孩子我瞧着应也不算是成年的食铁兽,也可能是修行出了差错。”
刚说到这,关之洲又有些担忧,“但他的双亲却不知晓在何处,如何便要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到处乱晃?且此处并不该是食铁兽会来的地方才是。”
秦鸣瞧着那一团,嘴里的糖块被他从左腮帮子顶到右腮帮子,又顶回来,糖与牙齿磕碰出轻微的声响,许久后,他道:
“我说,你们这边不会有谁偷盗幼兽后变卖吧?”
“你是说,跟拍花子差不多的那种人贩子?”
关之洲心下一跳,有些迟疑,“不会吧,这可是食铁兽”
“谁知道那群二百五心里会想什么,”秦鸣冷笑,“我之前在我们家附近就撞上过这种拐子,他们可都是不要命的。”
“喂,最好快点把这东西送回去,那群妖族发起疯来可不管不顾的,要真是被追到这来梁州保不保得住可难说。”
说得容易
关之洲叹了口气,“问题是我们现在都走不出这个林子。”
“说这个,我还没问你们,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的出现!”秦鸣斜眼看他。
关之洲无奈道,“这里是梁州,关家的地界,这个问题该我问你们才对吧?”
秦鸣哼了一声,“我跟师姐游历至此,大晚上的你们家这个山头阴气这么重,绝对是有问题才对,我还奇怪你们关家连这都
不管吗!”
“不对,”关之洲突然道,“这里的阴气,是突然间弥漫的。”
“这么久以来,这座山从没有弥漫出这样强的阴气过!”
关之洲转脸看向他,“你跟你师姐来到这座山后,都看到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你审犯人啊!”
秦鸣皱了皱眉毛大声嚷嚷道,“什么都没干!我们就是远远瞧着你这山不对劲,进来之后这破山就这样了!”
“怎么会可是之前”
关之洲又问,“真的什么都没干?”
“你有病啊!我闲的没事能在山上干什么?!”
秦鸣没好气道,“没干什么就是没”
他烦躁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突然陷入安静,引得兰祈都抬眼看他。
“不对好似确实是干了什么的。”
秦鸣握着刀突然间坐起来了些,直直看向旁边的关之洲,“这座山上有一道阵法,我们下来是因为师姐说此处有些奇怪,所以一下来我便破了这阵。”
“白雾,就是从我破阵之后才开始出现的。”
“你破了阵?”关之洲的声音有些古怪。
秦鸣冷笑着瞪着他,“怎么,以为我上次输给了那个什么兰祈就是个绣花枕头?破阵怎么了?老子现在连那个兰祈一起破!”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关之洲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字一顿的慢慢开口,“秦小公子,我们关家布置在梁州的阵法符咒如今全部都是由我操持,为了方便感知情况,所有阵法中我都融进去了我的血。”
“你们邪修的法子真邪门。”还记挂着这人疑似嘲笑自己,秦鸣也冷笑着回敬。
关之洲好脾气的没去管他这句嘲笑,只是继续慢慢开口,“但是秦小公子,你破阵的时候,我没察觉到。”
秦鸣脸上的表情因为这句话凝固了下来。
“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关之洲缓缓抬手摁了摁自己的额角,“你破的那个阵法,是不知道的什么人,瞒着关家所有人布在这里的,而根据后续的反应来看——”
“这个人,已经被惊动了。”
第57章
兰祈抬爪拨拉了一下自己头顶的耳朵,糖块早就被他三下五除二嚼碎,现在只有齿间残存着丝缕甜味。
也不知道秦家到底是怎么教的小孩,兰祈一边烦躁的观察着周围,一边想。
到了别人的地盘有必胜的把握便算了,连对方的底细都没看穿便这样莽撞,这不就是怕自己活的太久,给一帆风顺的人生增添些惊险刺激。
不过人家是怎么教孩子的兰祈管不着,也没心情管。
现下他只在乎立刻赶回自己小师姐身边来不来得及,听起来这地方不怎么安稳的样子。
身边黑白团子异样的状态引起了关之洲的注意,他往对方身边挨了挨,妖兽干燥的皮毛哪怕没有直接接触到,都让他感受到了些温暖的气息。
“这食铁兽是怎么了?”
关之洲担忧道,“看起来怎么怪怪的?”
“吓傻了吧,”秦鸣拖着刀靠过来,伤口还没止住血,疼得他龇牙咧嘴,“嘶本来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你还指望这么大都化不了形的小智障干什么?”
这么一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足够关之洲了解这位秦家的少爷是怎么一个嘴上不饶人的性子,看了看旁边的小妖兽没什么反应,他便叹了口气,“少说两句罢,当务之急快把你的伤治好。”
秦鸣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但到底关之洲说的有道理,是该赶紧把伤治好才是。
“喂,”秦鸣抬起手肘撞了撞关之洲,语气不怎么友好道,“你肩膀凑过来。”
关之洲愣了愣,反映了好几息才理解对方是个什么意思,“不用了,我”
“知道知道,你以为我是旁边那个小智障啊!”
秦鸣翻了个白眼,“赶紧凑过来!”
“你”关之洲有些犹豫,慢吞吞把自己还渗着血的伤口侧过去,“你可悠着点,我伤口本来就不太容易好”
“磨磨唧唧的!”
秦鸣冷哼,“怎么,老子还能偷袭你不成?”
他边说着,掌中边运起一道柔和灵光,看着温润的灵气凝成的咒文便知该是谁留给他灵力符咒。
秦鸣嘴里不饶人,手上动作却又轻又快的盖上关之洲流血的肩膀,接触的瞬间柔和的灵力包裹住伤口,顷刻便治愈了对方的伤。
邪修修习的功法天意便与灵力相斥,连关之洲自己都没想到,这道灵力居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损伤。
正惊讶着,就听秦鸣开口,“这是医谷的符咒,妖修魔修邪修总之说是谁都能用。”
秦鸣翻了个白眼,“他们就爱搞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关之洲却没接话。
灵力天性便有治愈伤口的功效,秦鸣虽然是金属的灵根,但也不是不能愈合治疗身上的伤。只不过根据个人修为与对法诀的熟练程度不同,愈合的时间会有不同。
那么这道专司治疗的符咒便只能是他家中长辈留给他,在危急时刻及时抹除伤痕用的。
全盛状态下迎敌,跟带着伤可完全不一样。
这道符咒完全算是秦鸣的长辈留给他保命用的。
关之洲抿了抿唇,刚想说什么就被秦鸣狠狠拍了一把肩膀,“你打住,有功夫叽叽歪歪不如赶紧搭把手,这个姿势伤口疼死我了!”
他边说话边倒吸凉气,确实是疼惨了的样子。关之洲被一巴掌打散了杂陈五味。连忙扶着身边的人换了个半靠着的姿势。
“嘶疼死了”
秦鸣把刀柄靠在自己腿上,摸了摸自己腰腹扎紧的布条,确认没有被血完全浸速才冒着冷汗收回手,没好气道:
“要不是看你是为了帮我才受了这么一下,老子才懒得理你喂,听到没有,干嘛摆出这么婆婆妈妈的表情?”
表情还有婆婆妈妈的?
被他的语言素养逗笑,关之洲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稍微弯了弯眼睛便坐了回去。
身边的黑白团子正背对着他,毛乎乎的后背蹭着关之洲的肩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死死盯着一个方向出神。
关之洲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能透过妖兽毛茸茸的脸和豆豆眼明白对方在思考什么问题,所以他没出声,只安静垂下眼坐在那。
不过没有安静多久。
“喂,”一旁的秦鸣突然又闷声闷气的开口,“你记不记得是啧,你没失亿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
关之洲被他莫名其妙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他微微侧过脸,“什么?记得什么?”
秦鸣抬起眼,瞪大眼睛,“不是你真失忆了?!”
“啊?”
关之洲懵着望过去,“没有啊”
于是他看着秦鸣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夹杂着些可怜还有些幸灾乐祸,变成了十成十的愤怒。
“关之洲!你居然把老子忘了,忘了就算了,你居然把我师姐也忘了!?”
秦鸣怒气冲冲的攥着关之洲的手臂,分外不忿,“就几年前,碧波城,我十二岁你也十二岁,我师姐当时十四,你忘了?”
“当时我们跟家里人走散了,撞见一伙人欺凌弱小,我跟我师姐上去就把人救出来!”
听着他大声嚷嚷,关之洲一愣一愣的,没忍住问,“那关我什么事?”
“你还问关你什么事?你!”
秦鸣气结,腰上的伤口都顾不上瞪着眼便直起腰,“当时,我跟我师姐神兵天降本来都要把他们赶跑了,结果这伙人什么不入流的招式都有这就不提了,中之就是你过来帮了点小小的小忙。”
“但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么一点小小的小忙我还是记着的结果你忘了!”
简而言之,就是十二岁那年逞英雄差点被揍的秦鸣,被当时也是十二岁的关之洲救了。
这么一件事被他说成这样
而且这都过去多久了?
碧波城,十二岁已经过去七年了
啊。
关之洲笑了笑,“碧波城我记得的,不过算不上是我帮的忙,主要还是当时你们家的人已经找过去了。”
“你根本就不记得我!也不记得我师姐!”
“当时你我才多大?能不能记住先不说,这么久了样貌早便变化了。”
关之洲有些无奈,“你能认出我才是奇怪。”
“哼,”秦鸣别过脸,好一阵才慢吞吞,嘟嘟囔囔着接了一句,“不是我,是我师姐她一眼就认出你了。”
是吗,秦家的孩子确实好眼力好记性。
关之洲又垂下了眼,没有接话。
周围又安静了下来,风吼得像鬼哭声。
“你剑练的怎么样?”
过了很久,关之洲才听到秦鸣轻声这么问。语气轻到不自然,刚问完就懊恼地皱起脸闭上嘴。
他看起来像是很不满意自己居然说出这种话,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抬手自己给自己一拳一样。但关之洲却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笑声溢出唇角,传进秦鸣的耳朵里这才让他缓和了表情。
“好得很,之前慕师姐还夸了我,说我跟兰师弟一样有天分。”关之洲笑着。
“慕清规我没跟她打过,”秦鸣认真道,“那个兰祈确实有些本事,不过他的剑不像剑,啧,我不是你们学剑的,说不上来你们那一套。”
秦鸣烦躁的抓了一把头发,他是个直白冲动的人,但对修行这一方面却很是有一些自己细腻的体会,不过讲不太清楚。
“但总之,兰祈的剑给我的感觉就只是剑,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跟我见过的所有剑修都不一样,他的剑在他手里只是一把剑,没有那种”
皱了皱眉,秦鸣不怎么样的语言能力让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
关之洲试探着补充,“共鸣?”
“这个也算,但他那种”
秦鸣想了想,提起自己的刀,“这么说吧,我的刀对我来说不仅仅是刀,是我的半身、我最志同道合的朋友,也是我寄托大道的载体,但是兰祈他的剑,就只是剑,一个武器而已,要是手头没有剑他就用别的,你能明白了吗?”
这么说关之洲便了解了,想了想,又笑起来,“也不一定,兰师弟毕竟是被逍遥子前辈收入门下的,说不定是因为剑骨刃心的原因,他毕竟还要有自己从骨血中诞生的本命剑。”
秦鸣的伤口已经开始恢复,体内灵力运转着催动肌理加快愈合生长,于是他又坐起来了点,哥俩好一样拍了拍关之洲的肩膀:
“那我也还是觉得比起他,还是你更有前途点!”
不,你只是因为兰师弟毫不犹豫落了你的面子,所以才会这么觉得罢。
话憋在心里,预料到了听到这句话对方会发出什么刺耳的嚎叫后,关之洲没有说出口。
而这两个人话题的中心,兰祈本人完全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只当作是聒噪的耳旁风。
关之洲神色舒缓的向后靠了靠,突然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向自己身侧看去,“哎,食铁兽”
黑白团子已经飞快起身,蹭蹭蹭便跑到了他们几丈外。
“这傻货!”
秦鸣一下拎着刀半蹲着想要站起来,皱着眉头朝那边突然跑走又突然停下的黑白团子喊,“还不回来!等着我们给你挖坑收尸吗!”
话音刚落,那边的食铁兽一个转头便蹭蹭蹭又跑回来。
怎么,突然能听懂人话了不成?
秦鸣正纳闷着,猛然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另一个方向的关之洲拽了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那白雾又出来了!”
秦鸣腰腹的伤还没好全,现在几乎是被关之洲整个人驾着跑,抬头一看,嘿,那只智障食铁兽都要跑没影了!
身后的白雾群蛇一般在树丛草地上蜿蜒,似乎马上就要张开剧毒的尖牙狠狠咬住他们。
秦鸣咬了咬牙,“关之洲你把我”
“它怎么又跑回来了?”
秦鸣没说完的话被关之洲焦急的声音打断。
抬眼一瞧,刚刚还跑的毫不留情的食铁兽扭头又奔了回来,急转弯的样子熟练的让人心疼。
“这小智障怎么汝娘也!怎么这边也有!”
“废话!”
关之洲也是着急上火了,驾着人一边急着找突破口一边嘴上大声道,“雾气当然是从四面蔓延上来的啊!”
“那这不就被堵死了吗!”
秦鸣又骂了一句脏话,定了定神,手中握紧了刀,示意关之洲把松开他,两个人调整姿态背靠着背紧盯着视线内的白雾。
之前他们就是被赶到雾里,本身五感被渐渐麻痹的情况下硬挨了一顿不知道是谁的削,实打实奔着要他们命来的。
黑白双色的团子此刻也严肃的待在身边,四周冷意凌冽,阴气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杀气死死压在他们身上。
大雾遮挡视线,人族看不到的地方闪过一丝冰凉的寒芒,却被一旁的兰祁尽收眼底。
偏头想了想,兰祁看了旁边两个严阵以待的小孩一眼,慢吞吞走过去,然后一屁股把人撞出去几个跟头。
“你!”
秦鸣怒吼,“你有病啊!”
话音还没落,什么东西迅速划破白雾带着十成十的杀意落下,兰祁敏捷的就地一滚都被削下来些茸毛。
再一瞧,地上赫然一道整根手指都可以探进去的裂痕。断开的兽毛乱飞,很快搅进白雾里看不真切。
秦鸣闭上了嘴。
兰祁仔细盯着雾气,一边涌动起妖血魔气一边仔细想着该怎么办。
另一边关之洲已经拖着秦鸣走过来了,他像是想说什么,却被猛然望过来的一双黑豆眼憋了回去。
“你?”
兰祁收回视线,又往前走了两步。这次他没有停顿,在身后两人紧张又莫名其妙期待的眼神里,缓缓立起身,又抬起一只爪子直直指向天空。
雾气弥漫看不真切,以至于两个人都看不清他毛茸茸的爪子上闪过一点红色的光晕。
兰祁的视线里又有寒光接近,可这次他没有躲,只是依旧立着身抬着爪子。
破空声裹着阴气袭来,将将要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只听见铮鸣一响——
“铮!”
刀剑相接的鸣响拖长在耳侧,有人棟色的袖摆拂过,带来一阵浅浅的香。
套着剑鞘的长剑担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死死握紧剑柄,用力到翻折袖摆露出的手臂青筋凸显,另一只手双指相并,道道冰雪剑诀从指间迸出,飞快化剑护住这方寸之地。
她面对着形貌凄惨的两人一兽,担在肩上的长剑生生拦住了足以劈开地面的一击。
借着四周灵光剑光,慕清规的视线绕过瞋目结舌的两个人,款款低头,正对上一双豆豆眼。
“你?”
她显而易见的有些迟疑,但没迟疑太久。
眼看着自己小师姐唇瓣又启,兰祁骤然警觉,猛然间坐在地上一把抱住了慕清规的腿,生生扯得对方足下步子不稳,晃了晃身形。
嗯
慕清规闭上嘴,沉默着抬手摸了摸拱在自己腰间的圆脑袋,到底还是把那句确认身份的“小师弟?”咽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只轻声道,“你没事就好。”
第58章
手腕翻转,随着长剑画弧落下的还有一串殷红血珠。
慕清规不甚
在意的转了转手腕,撕裂的虎口又淌出了些鲜血,蜿蜒在她素白的手背。
刚刚突然被剑拉过来,来不及调整有利姿态,只能这样硬接了一下,只是些皮肉伤没有伤到腕骨慕清规已经很万幸了。
拱在她腰上的兰祈却不这么想。
毛乎乎的爪子小心搭在她小臂,黑豆眼看了看她的伤口又抬头看看她。慕清规居然奇异般的,从这么一张毛茸茸的脸上看出了懊悔和垂头丧气这样的情绪。
怪稀奇的。
她想着,另一只搭在圆脑袋上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算是安抚。
紧接着腰侧又被拱了拱,快要成年的食铁兽将自己的大脑袋几乎完全靠了上去,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极亲近的人,现在正在撒娇。
对面的两个人此时也摸了过来,慕清规来的太快了,从天而降一样,他们根本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只看到骤然划破浓雾的剑诀,灵光太亮,晃得他们几息过去才看清到底是谁来了。
是慕师姐,太好了。
关之洲悬着的心往下放了放,当机立断拉着秦鸣便往过走。
“慕师姐,”关之洲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我师姐她?”
“无事,现下应当与秦师妹在一起。”
慕清规腰上挂了一大团毛茸茸,寸步难行只能立在原地道,“不是大问题,一路都有我的灵力波动,她们总会找来。”
关之洲点了点头,随即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在拱进她怀里的食铁兽身上,有些迟疑,“这慕师姐认识这头食铁兽?”
“认识,熟识。”
“那就好,”关之洲看起来松了一口气,“这孩子还没成年,有慕师姐照料帮助其寻找族群,总好过其一个兽。”
说话间点点灵光环绕在慕清规的伤口旁,没一阵子便收了口子不再淌血。虎口处撕裂的伤口不好长,新生出的皮肉粉嫩嫩,只长住了薄薄一层。
兰祈还拱在她腰侧,慕清规换手执剑的时候有些别扭。
刀光并没有因为刚刚被慕清规接了一下而消散,反而始终在周围闪过,狠狠砍向护在周围的几道剑影上,磕出一片飞散冰雪。
这些剑光跟在浮生塔中的一般,都是冰雪气息的剑影。
兰祁微微抬眸看了看,
四周刀剑的铿锵声不绝于耳,慕清规抬眼望了一阵,冷不丁开口问,“你们在雾中总是遇到这些刀光吗?”
关之洲于是顺着这个话头将自己与秦鸣的经历简单说了一遍。
慕清规点点头,见两人都有点蔫头耷拉脑的丧气样,开口宽慰他们,“那便更不用担心你们师姐那边了。”
“现在看来将你我分开,是因为此间之人对你们怀揣杀意,你们师姐那边倒是风平浪静的。”
秦鸣脸都听得皱起来,一点没觉着宽心,反而听着耳边“砰砰乓乓”的兵器之声更觉烦躁。
慕清规仔细看着与剑阵不断相交手的刀光,没受伤的那只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腰侧的毛茸茸大脑袋,目不转睛的看了没一阵子,她问道,“你看这刀光,跟你们家的刀术完全不一样。”
“废话!”
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是在跟自己说话的秦鸣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开口道:“我们秦家刀术都是环首刀、横刀或者我师姐用的雁翎刀之类的,单手柄、刀长不过三尺三,至多不会超过四尺的腰刀。”
“你再看这些刀光,几乎横过你这整个剑阵结界!哪怕是我师姐这般天资卓越的刀客举手用尽全力挥砍,也砍不出这样长、这样广的刀光。”
横贯而来的刀光一瞬映亮他的眼睛,秦鸣继续说,“这不可能是腰刀,光看刀光,这柄刀至少有六七尺!”
怪不得有这么强的力道。
慕清规动了动手指,六七尺她还没跟这种尺寸的长兵器过过招。
刀光剑影映在她眼中,慕清规没有再开口,只是安静盯着周围不断相撞的刀剑。
秦鸣撇了撇嘴,他伤口也还没好,刚刚还又崩开了些,现下疼着也懒得去跟别人呛声。
有人伤口都还没有恢复,几个人再没有说话的,身上带着伤的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全心催动灵力加快伤口愈合,关之洲便试图把死死抱着慕清规腰的食铁兽扒下来,无果,还差点被一巴掌拍吐血,只能在秦鸣嘲笑的眼神里安分站远点。
第三柄剑影碎开的时候,慕清规收回视线,轻飘飘的视线环绕一圈轻声开口:
“小心些,剑阵要破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听的关之洲跟秦鸣胆战心惊。
“不会吧?”
秦鸣腰腹的伤口好了七七八八,只留下一道还没褪去的伤疤。他跟着慕清规的视线一同扫过去,狐疑道,“我看这不是还剩下了七把?维持剑阵完全可行的啊。”
慕清规没有开口,回答他的是被一刀横碎的四把剑影,冰雪四溅,挨到脸上冰凉凉的,一息间便化成水滴顺着脸颊流下去。
秦鸣抬手抹了一把脸,默默握刀横在胸前,表情比鬼怨气还大。
还没等他抹干净脸上的冰雪化成的水珠,骤然间清脆的破碎声再次响起。
秦鸣心头一紧,足下蹬地骤然用力,还没等他拉好架势回头,就见慕清规敏捷的单手用力拎起食铁兽的后脖颈皮,猛然间便掷出去,黑白团子由远及近撞到他们两个人身上,带着他们一齐飞出去三尺远,正好避过狠狠砍下的刀光。
两个人呲牙咧嘴滚做一团,秦鸣正纳闷,怎么没感觉到撞来的小智障时,就被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关之洲拍了拍。
“干什艹?!”
秦鸣趴在地上,跟关之洲一起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那个圆滚滚的黑白团子扎着标准的马步,正做完太极的起手式。
野马分鬃后接白鹤亮翅,弓步搂推的下一个动作便半起身跟步展手,一式手挥琵琶已然起头。
浑身上下毛乎乎圆滚滚的食铁兽扎着架势,每打一式寸劲,肚皮都跟着抖一抖,竟然让人生生从这么毛茸茸又胖乎乎的背影里看到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而四周被打散的细碎刀光被这么卷进太极的招式,于拳掌回环间互相碰碎消散。
“刚柔并济,好妙的云手。”关之洲不由自主。
“不是这智障会太极?刚刚那是闪通臂?这东西还会这!?碧虚一天天都这么闲着没事干了??”秦鸣不可置信。
这厢秦鸣正在破防,那边慕清规已经握着剑打散了几道刀光。
其实真论起来也不算是她打散的,也同样用了些太极的巧劲,借力打力,引着刀光相撞而已。
同习剑,关之洲只一眼便瞧出来慕清规此刻竟然十分游刃有余,几道刀光飞旋在她的剑侧,被引着改变原有的轨迹又相撞消失个无影无踪。
而她,竟然像是提前一息便看出这些刀光的轨迹弧度一般。
关于这一点关之洲瞧的不错,慕清规确实对刀光的来处方向早有心理准备,却不是提前一息看出的,而是刚刚在剑阵中她便发现的。
一道、两道、三道、四
果然,这些刀光仅仅会按照相同的规律闪出。
然则不晓得这些刀光出自哪位刀修,尽管只是几道死板的刀光,若是换关之洲或者秦鸣来依旧不好应付。
无他,单纯的实力而已。
这几刀都太沉太重,偏偏又接连相坠迅速敏捷。
她的剑向来一往无前锐不可当,此刻竟然收住半弘锋芒,腾挪辗转间以守为主,尽量不直面刀光的锋锐。
这次闭关之后她的剑更沉着了些,藏锋在内竟然多了些之前没有的古朴味道。
狂风忽然,头顶上云层压月,乌压压的天空中隐隐有雷霆闪烁。
慕清规眉头一跳,最后一个鹞子翻身落地,身后最后两道刀光相撞碎开,消散于四野。
她凝神垂眼,呼吸稍微有些重,尽力将丹田内沸腾的灵力平复下去,
按捺住胸膛汹涌的灵力和头顶虎视眈眈的天雷。
灵脉中灵力在沸腾,奔涌不止的向丹田而去。
慕清规蹙眉,清心决刚默念几句,突然间听身后传来一阵声响——
“小心!”
是秦鸣。
慕清规猛然回身,只来得及看到关之洲身形踉跄的扑出去,掌中堪堪握住了一面金黄的镜子。
被划破的乾坤袋失去了原本的作用,现在正如凡尘俗物一般被风卷起又落回地面。
那里面除了凤凰镜再无其他。
心绪刚定,突然间从关之洲掌中又有光芒迸现,在黑沉沉的夜色山林里格外的明亮清楚。
关之洲脸色变了变,死死的捏着镜子,力气大到手背上青筋毕现。
“这是什么?”
秦鸣有些不明所以,左右看了看,见关之洲没有说话心下有些奇怪。
“凤凰镜,”慕清规缓缓吐出一口气,托他们的福,她丹田内府里沸腾的灵力平息了下去,“可映前尘的凤凰镜。”
上次凤凰秘境中的那个东西,秦鸣想,怪不得出了秘境后没得到是哪门哪派得了宝物的消息,原来是被他们关家拿走了
不就是个破镜子,问问还不给说。
正想着,一片金色澄澈光芒中突然渐渐出现了几个人影。
慕清规抬头望去,仔细瞧了一阵便皱起眉头来。
镜中人影里有一个分外熟悉些——
是关之洲,比起现在更稚嫩年幼的关之洲。
镜中的孩子被人摔在地上,掌中断剑折刃,口中溢出鲜血来,却依旧焦急的望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大声道,“快走啊!”
该是他呼喊的人已经离开,他脸上短暂的呈现出些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很快又被痛苦所代替。
有一人出现,抬手卡住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孩子的脖颈,五指收拢死死掐住他的咽喉。
“怎么处理这小崽子?”
“关家的孩子?关老邪家里居然还能生出一品灵根的种?”
有人笑着接话,“不如杀了他,尸首扔回关家去?”
“杀了他有什么意思?”
哈哈的笑声传来,“邪修家里怎么配有灵根的种?”
对方说着,突然间松手将年幼的关之洲扔回地上,不顾正蜷缩在地上咳嗽的人,抬脚死死踩住他的心口,下一刻,尚且年幼的关之洲便被在地上钉住了手脚。
死柄短匕刺透他的手掌和脚踝,鲜血奔涌而出浸染了身下的土地。
不过才十二三岁的孩子,疼的冷汗如雨面色苍白,汗流过眼尾混着泪珠一起淌下,却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声声响。
“你看这小崽子,眼神还挺凶,”有人笑起来,“你不是硬气吗,不知道你接下来还硬气不硬气!”
他笑着,手中用力刀刃便洞入了地上孩子的身体,森然的刀刃寒光锐锐,对方哈哈笑着转动刀柄,“哥几个还没见过一品灵根罢?今个开开眼!咱们都瞧瞧这一品灵根长什么样子!”
四周又响起回应一般恶心的小声,那人手上用力,伴随着关之洲痛苦的痛呼,他划开了关之洲的丹田,一枚裹满鲜血、闪烁着灵光的灵根被他挑在了刀尖上。
慕清规移开眼,唇瓣抿成一条线。
四周安静,就连风都停歇。
“你”
秦鸣张了张嘴,他面上血色尽褪,唯有眼眶因各种情绪的激荡而逼的发红。他的视线缓缓地、缓缓地移向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关之洲,声音发抖着问:
“那些人、那些人他们是不是是不是!”
秦鸣唇瓣颤抖着,“是不是,就是在碧波城围攻我的人?”
最后半句如同从他齿间挤出来,一字一顿道,“你,是不是因为帮了我,所以——才招致了报复?”
第59章
鬼哭风泣,天上阴云遮月,密不透风的山林树影沉沉遮蔽在头顶地面,浓重的黑暗压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此间天地唯一的光源竟然就只剩下半空中凤凰镜的投影,一圈橙红火色的光晕映来,点不亮低垂头颅的眼眸。
慕清规抿着唇角,掌中长剑被她握得紧紧,一直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挨了挨她的手背,慕清规才陡然间松了手臂上的力气。
转眸一瞧,果然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的小师弟。
兰祈眨着黑豆眼,大脑袋轻轻靠在慕清规的腰侧,无声制止她靠近那边气氛诡异的两人。
并非不知他的意思,只是
慕清规叹了口气,此情此景总是让她会想起在凤凰镜中见到的宋依。
之前初到梁州的时候只顾着新鲜,再遇关之洲也仅是觉着他又长了个子,气色也好了些,如今暗夜微光之下慕清规才恍然,他分明还是那样单薄,几乎与宋依一般形销骨立。
兰祈抬头看着她,圆圆的后脑勺蹭着她的腰际,惹来对方温热手掌轻轻的抚摸。
于是他也回应一般的蹭了蹭。
似乎连自己小师姐本人都没有发现,兰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凤凰镜的方向,默不作声的想,她现在已经会叹气了。
不知道这是好是坏,兰祈想。
一只毛茸茸食铁兽的思索没有人发现,秦鸣死死盯着关之洲低垂着头颅的背影,他咬了咬牙,似乎从舌根尝到了些血液的酸涩味。
他动了动步子,可常年习刀日夜练习,绑着重石都能如履平地的身体,此时此刻连迈出一步都那样艰难。
秦鸣胸膛剧烈的上下起伏,他觉得他也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咽喉,无数情绪在脑海胸膛爆炸一样山呼海啸,光站在这都用力到颤抖。
他想问他,这些人是不是真的,是如他所想的原因报复他,想问这些年来他又是怎样过来的?
一品灵根的天之骄子啊,放在他们秦家都是众星捧月一般的人物,怎么就落得这样一个地步?
他还想问,为什么这些事关家从来没有找过秦家?
他不会不管的!
他立志要成为惩奸除恶的英雄。十二岁时,与他一般大的少年郎仗剑而来的潇洒他看在眼里,他不服气,自己将来也会成为了不起的刀客,他又怎么会任由这样的天纵英才无声陨落?
他到底是真的没认出他,还是不想认?
他
有那么多的问题嘈杂在秦鸣耳边,可偏偏像是被掐住的喉管吐不出一个字来,他只看着那个人影,发红的眼眶酸涩的将要落下泪来。
秦鸣捏紧了刀柄,原本如同自己手臂延伸的刀此刻却如有千钧之重,沉得他竟然有些提不起来了。
“关之洲”
秦鸣终于迈出了一步,“你小心!”
嘶吼一般的声音骤然从喉中迸发,快得几乎看不清的刀光刺破空气,划过秦鸣的后背瞬间便带了一捧鲜红血液涌出。
秦鸣来不及挥刀格挡,他仅仅只是单纯的扑过去,莽撞的带着一直低着头没出声的关之洲一起扑倒在地上。
他用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死死抵着关之洲的肩膀,手腕蹭在地面一片血肉模糊。
身后像是传来了些动静,可能是慕清规在迎敌,不知道她有没有胜算,等会还得去帮忙
艹,好疼。
“关之洲,”背上的血浸透了他的衣服,秦鸣疼得直抽气,却还是咬着牙开口,“对”
话还没说完,猛然间就觉被人拎着衣领甩向了后面,这一下甩得他眼冒金星,刚觉趴在什么东西上,就听关之洲的声音近在咫尺:
“不能打的往后退!”
他趴在关之洲瘦削的背上,一抬眼便瞧见关之洲侧过来的小半边侧脸,和那双笑意与泪意一同在眼眶打转的眼。
“
呸!你才不能打!”
秦鸣忍着鼻酸,恶声恶气道,“把老子放下来,现在就给你表演一个打十艹!快闪!”
差点被他猛然用力的手攥碎肩膀,关之洲来不及骂便感到一阵疾风迅猛,来不及看,只凭本能火速背着人向后跳开几个身位,堪堪躲过这一场风波。
喘息未匀,关之洲定睛去看,便见被挑飞的慕清规狠狠撞到树上,竟是将一人粗的树干拦腰撞断!
她飞过来的速度太快,莫说旁人,就连慕清规自己都完全来不及反应,去调整一个合适的姿势落地,完全是整个人拍在树上撞断了一整棵树。
这一下撞得尘土飘扬,慕清规身上碎开的护身咒的灵光从几丈开外一路拖到这里,可见她是挨了怎么样一场声势浩大的毒打。
重重趴摔在地,四溅的木屑划破了她的脸颊,慕清规来不及管自己身上的小伤,只单手探到腰后抓住了什么,连回头看一眼的时机都没有,便飞快起身就地一滚赶紧躲过又来的一刀。
这一刀又猛又重,地面开裂,周围几尺的树木轰然应声而倒。
尘土翻卷蔓延,慕清规感受到自己背后一个毛茸茸的爪子捏了捏自己的手腕,便晓得自己小师弟现在的状态还好,至少没有因为刚刚飞奔过来为自己垫了一下而失去意识。
再来不及说什么,一瞬间的相触后慕清规便提剑刺破飞扬尘土,套着剑鞘的长剑狠狠擦着长刀前进,灵光四溅几乎要着瞎人眼。
掌中陡然一重,一抹寒光飞过眼睫,这柄长刀在慕清规步步紧逼的情况下,居然不慌不忙,如此轻巧的便顶过了她的剑身,刀刃巧妙一侧便在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瞬间砍来!
慕清规呼吸一紧,飞快翻腕立剑挡住刀锋,剑鞘撞上刀刃发出铿锵一声。
这完全不是之前的刀光可相提并论的。
无论是发难的时机、速度,还是刀锋的高度、刀刃的倾斜程度,这样巧妙到能要她都避无可避只能被迫相迎的战斗思路和技巧,绝不是那几道僵硬复刻的刀光能比的。
更有甚者
慕清规另一只手掐诀抵在握剑之手的手腕稳住剑身,她的眼眸被刀光映亮,其中杀意雪亮。
更有甚者,这柄刀的本尊便已经在这里了。
完全被动的转攻为守,相撞一瞬时慕清规便明白绝不可僵持,力道这般重,就算是她真的开始角力也不是对手。
于是慕清规飞快滑步,侧身从刀下迅速仰面而过,同时手上力道一瞬松开长剑猛然退开压下,从横过的长刀下全身而退。
紧接着,慕清规单手撑地,腰腹骤然用力将整个人向上荡起翻身,躲过了几乎是紧挨着她砍来的一刀。
再次落地时连头都来不及抬便提剑依着余光中的雪白刀身冲去,杀气寒光一息便凑近,慕清规目光偏都没偏,抬剑借力便翻身而起,再落下时发丝飞扬,杀气四溢的一双眼睛已经到了持刀人的眼前。
慕清规手中长剑骤然击出敲在刀身上嗡然一声,要持刀人持刀的双手猝不及防松开一只,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慕清规长腿上踢,逼的对方折腰躲闪足下步子变化。
紧接着,长剑在掌中转过一圈,调整方向,闪电般击向对方的咽喉!
“当!”
没击中,她的剑被迅速上提的刀挡住了。
“女娃娃,”刀后一个爽利的女声传来,“你叫什么名字?剑倒是耍得还不错。”
慕清规眉峰微动,这才终于开始注意眼前到底是个什么人。
长刀缓缓放下,露出一张冷艳非常的面容来。
倒是与秦唯的长相类似,都是锋利而带有攻击性的五官,只是秦唯瞧着更偏向冷,而眼前人却是刀剑一样的锐气。
眉长入鬓,高鼻薄唇,明明是一张薄恩寡幸的冷淡面容,偏偏那双含笑明明望来的眼睛讨喜,快意的望着慕清规,竟然要人生出了些友好的错觉。
她一身黑白文武袖,墨发高高束在脑后,身高连慕清规都要仰头才能完全看清面容,这么高的身量几乎是慕清规生平所见的最高了。
而她也不愧是能挥动那样一柄长刀的人,个高腿长便不必说,肩宽臂长,袖摆翻折后露出肌肉线条漂亮如羚羊的手臂来,单看便知为何她能将这么长的刀挥舞的灵巧又轻松。
再看她手中不费吹灰之力舞动的长刀,竟是一柄将要七尺的陌刀。刀刃寒光熠熠吹毛立断,几次过招下来竟然依旧寒光鉴人,而那刀柄居然也是金属刀柄,完全没有考虑过持刀人持握时的感受,仅仅只考虑武器的价值。
慕清规暗暗绷着劲,面上却是不显,仍然一派平静的开口,“碧虚不争峰六弟子,慕清规。”
“逍遥子竟然都收到六个徒儿了,”那女子扛着刀,眉峰一挑仔仔细细打量了慕清规几眼,遂即乐开,“你这人怪有趣的。”
什么?
慕清规敏锐的察觉到她似乎在自己身上凝眸了一瞬,正待开口再问时,却听眼前的女人又开口:
“你的剑术不错,看得出来天资甚妙也勤学刻苦。”
说着,她咧开唇角,一瞬间孤傲的狂气便扑面而来。
她微微压低了些重心,掀开眼帘,定定望着一瞬间如临大敌的慕清规,“但是慕清规,你的剑,没有心。”
她笑着,话音刚落整个人却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慕清规的瞳仁有一瞬间的收缩,来不及思考,仅能凭借本能立刻从原地跳开。
飞溅而来的碎石砸了她一头一脸,慕清规没有机会闭眼,因为刚刚还扛着刀高高跃起,劈开地面的女人已经挥刀逼近了她的眼前。
女人笑着露出齿尖,雪亮刀锋已经将要挨上慕清规的腰侧。
杀意要慕清规的后颈汗毛倒竖,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候她灵巧的侧翻而起,刚刚躲开意欲将她腰斩的刀锋后,还没站定便被瞬间反向挥来的刀背狠狠打上腰侧。
长剑瞬息护在腰间,“砰”一声后刀剑相接,慕清规没忍住咬了咬牙,这一下她几乎觉得自己的手要断了,连垫着长剑的腰侧都觉骨肉俱痛。
好大的力气,能瞬间反挥这么重这么长的刀就已经够让人心惊,没想到居然还能挥出这么有力的一击!
慕清规双手用力,用尽全力才死死卡住了刀背没被当场击飞。
而腰侧力道骤然一松她便知不好,果然一抬眼便是一张瞬间到了眼前的张狂笑脸,“你太慢了!”
话音还没落下,慕清规便觉腰腹一痛,整个人便从原地倒飞而去,再次狠狠撞断了一棵树。
女人拖刀而立,脸上还是那样孤傲张狂的笑容,出口的话却冰冷,“你的剑没有目的,因为你的心里没有目标,慕清规,剑修连剑心都没有,你到底凭什么挥剑!”
没有人说话,刚刚刀剑相争的强大威压要在场其他人屏住呼吸,到了现在也回不过神来。
女人挑了挑眉,足下步子刚刚一动,猛然间一道灵光湛湛的剑光从慕清规倒下的方向袭来!
兰祁猛然间定住,那道剑光如同秋时的露霜,裹着不争峰上经年不散的寒气和灼灼的杀意凶狠斩来。
而比这一剑更亮的,是慕清规战意盎然的眼睛。
她身上护身法咒早便碎了个干净,撞了两次树,这个时候也分不出神来在乎身上的衣服干不干净,脸上灰尘混着被罡风划出的鲜血,被她在脸颊上抹开。
可她却笑着飞快袭来,整个人猛然间迸发出一种不可逼视的鲜活和明亮光芒。
慕清规掌中长剑的剑鞘裂开一道口子,明明剑光飞刺而出。
她笑着,秀眉却压着杀气四溢的一双眼,启唇时的话语依旧是一贯的清浅语气,只是其中揉进了她锋锐
无匹的剑光:
“杀你,便是我剑之目的。”
第60章
话音未落,慕清规便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周身灵光沸腾,一闪而过快得让其他人根本来不及看清她的人影,只听耳边几声铿锵之响,便知两人已经交上手了。
雪亮剑光从裂开一道缝隙的剑鞘中飞出,与刀光相撞时灵力迸溅倒卷长风,四周狂风呼啸扯得树冠摇曳不止,而天上阴云更甚,电光蛰伏隐隐在云间,又偶尔闪出刺眼的光。
兰祈抬头看着,他现在心里的警钟已经疯狂作响,从慕清规第一天出关刚见面时他便晓得他小师姐是压着修为不愿突破的。
理由倒是也能想明白,无非是她拔不出剑来每每渡劫都需有师长看护才能有惊无险地度过,而她又心有执着,非要在这个当口下山不可。
这在兰祈眼里本不是什么大事,大妖怪的血脉总是沾些疯的,不过是雷劫,莫说一般情况慕清规不会压不住修为,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为其护持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的妖身抗打,挨一两下总比她挨要强。
可现在这个状况却是兰祈始料未及的。
他再一次敏锐的听到了运道沉痛的钟响,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要他笃定,这样让人猝不及防的局面是天道之下沉默而残忍的必然。
他看着慕清规每一次提剑,那枚安静的凤凰羽翎有时甚至会擦过她的眼尾,一瞬间让那双剔透的眼眸沾上些细微的火一般的光。
这枚从始至终一直紧紧跟在慕清规身边的羽翎,简直像是天道无声的警告——
个人的因果运道,旁人不该也不能插手。
呵,放狗屁的不能插手。
兰祈咧了咧,森白而尖锐的牙齿从食铁兽口中露出,另一边两个人族的儿郎还滚成一团被强大的刀剑之气压得爬不起来,这边兰祁整只兽已经闪电一般冲了出去。
偏要插手又能奈我何!
黑白色的影子,放在此时灵光腾挪迸发的时候都不甚显眼,他速度又快,接近的时候连专心致志的慕清规自己都没发觉。
还是看到对面执刀的女人视线有一瞬间的偏转她才意识到,自己背后有什么东西来了。
呼啸而过的风擦过耳际,一道黑白双色的影子高高跳起,越过慕清规的肩膀直直冲向执刀的女人。
慕清规的剑飞快一转才没把自己小师弟刺了个透心凉。
陌刀实在是长,兰祁的兽型全力一扑居然都没有够到她,只是死死摁住了对方的刀背。
但这显然也造就了十分有利的时机,事不宜迟,慕清规立刻提剑欺身而上,足尖一点,人便已经翩然踩上了对方的刀锷,掌中长剑蓄势待发,只待挥臂便能要其人头落地。
可,对方猛然间抬头,向慕清规咧出一个更大的笑容。
下一刻,她的眼瞳骤然间被墨色充斥,如有实质的漆黑鬼气猛然间从她身体里迸发而出,凶悍猛烈的滚滚鬼气毫不畏惧地迎上慕清规周身的灵光,竟然将她的灵力气息瞬间吞没。
慕清规刚被鬼气扼住咽喉,便觉腰侧撞来一个力大如牛的什么东西,还没垂眼去看,便被兰祁裹着一身妖力魔气勉力撞出了鬼气的包围。
师姐弟两个滚做一团,好不容易停下时慕清规连握剑的手臂都在抖。
鬼气强行入体,她连灵脉都差点收到了损伤,更不要提四肢躯干这些人身血肉。
兰祁在她腰侧努力把人拱起来,慕清规刚扶着自己小师弟的脑袋半跪起身,一口鲜血便从喉中吐出,五脏六腑的剧痛要她死死皱着眉,半抬着手掌聊作安慰般拍了拍兰祁,还没抬起头又是几口血溢出吐在地上,这次连她的袖摆都染红。
兰祁在一旁急出了几声慕清规不明所以的叫声,她缓了缓,咬着牙把血咽回去,腰腹用力了几次都没法从原地站起来——
伤得太重了,体内侵蚀的鬼气直到现在还没完全清除干净。
有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慕清规瞬间绷紧肩线,手臂用尽全力将身边的兰祁推到身后,拄着剑稳住身形,努力调整自己的状态。
兰祁在她身后疯了一样想要冲出去,但被自己小师姐用力单手箍在背后,他也不敢真的发力——现在慕清规的身体经不起他妖力魔气的冲撞了,只能焦急的扒拉着地面,试图挖个坑从慕清规身后挖出去。
她体内的灵力被强行调动清除鬼气,天上雷鸣阵阵,劫雷和脚步声似乎都更近了些。
突然间,另一阵刀风划过带着些金属性的灵力波动猛然间在近处迸发。
“死女人,”秦鸣喘着粗气,咬牙怒吼,“人不人鬼不鬼的,你干脆直接埋在地下好了!”
“当!”一声,该是秦鸣的刀迎向了这女人的刀。
慕清规喘了口粗气,缓缓垂下头尽量快速恢复状态。
那边秦鸣硬接了三刀,整条手臂都被震麻,虎口扯出的伤口沾红了他的袖摆,足下步子后退三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还没等站定,那柄陌刀的刀锋便已经近在眼前。
好快!
秦鸣的瞳孔收缩,他明明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刀锋,可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却调动不起身体,只能定在原地任由冰凉的刀光划过眼前。
“秦鸣!”
关之洲的声音响起,比他的声音更快的,是一柄骤然间从秦鸣身前凝聚而成的半透明剑影。
那道剑影显而易见的,不如慕清规袖中闪出的凝实灵巧,几乎是被刀锋一碰就碎,可就是这么一点点的阻力,为秦鸣争取到了喘息躲避的机会。
肩膀上血口大绽,半身披了血色,秦鸣就地一滚后立刻向后望,果然见关之洲口中也溢出鲜血,周身邪气涌动平息不下。
“北冥万剑诀,”女人的冷漠的声音响起,轻蔑地问,“那边那个小子,你跟北冥剑派什么关系,要他们把这看家本领都交给了你?”
关之洲喘着粗气,携一身沸腾邪气上前几步,面颊上红色黑色的痕迹涌动生长,没一会便爬满了他的一侧脸颊和脖颈。
“没什么关系,”关之洲握紧剑柄,一只脚轻轻后撤又重重蹬地,红色的邪光闪烁在他的眼眸,“不过是一面之缘。”
随着他尾音一起消散的是关之洲的身影,于此同时秦鸣也咬牙提刀冲了上去,两个儿郎左右包抄飞快靠近懒懒散散立在那边的女人。
“一面之缘?”
女人嗤笑了一声,“看你这凭虚化剑分明是北冥剑派掌门人的亲传,怎么,那老头自己的徒儿本事不行练不到精髓,就把希望寄托在外人身上了?”
“住口!”
关之洲面孔绷得紧紧的,要不是攻不破女人陌刀密不透风的防御,都让人觉得他得冲上去咬这女人一口。
而被暴怒呵斥了的女人却反而哈哈大笑,那双被墨色浸染完全没了眼白的眼睛,猛然望向关之洲的方向,紧接着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速度里,挥碎了所有剑指而来的半透明剑锋,刀锋快准狠的斩向关之洲。
“小子,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她半压着身子,唇角还带笑咧开着,上半张脸却凶狠又冰冷,“你还没资格这么跟我说话。”
来不及闪躲,只能被动迎击的关之洲手腕一痛,两只手一齐握上剑柄都挡不住陌刀一往无前的锋刃,硬生生被刀锋将长剑压在肩头,鲜血迸发湿了半身衣袖,伤口瞬间深可见骨,整个人狠狠跪了下去。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裂开,剧烈的疼痛要他口中不受控制的发出闷哼声。
而另一边,握着刀帮他一齐抗住的秦鸣显然更凄惨,他身上两道血淋淋的口子都没收住血,现下整个人都成了个血人,同样被刀锋压着跪在那,脸因为用力也因为疼痛憋得通红。
这死女人是货真价实的想要他们死。
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人都闪过了这个念头。
跟之前与慕清规战斗时完全不同,当时这女人虽然招招也狠,刀刀都冲着命门去,可看起来却游刃有余收着手,
像是在玩弄猎物的大猫,并不着急下杀手真的把人怎么样。
甚至有时候看到慕清规的反击后,脸上还会闪过非常高兴的欣赏之色。
但现在对他们却像时碾碎一只并不关心的蝼蚁,漠然到甚至带上了冷酷的意味。
该死的,这到底是哪里来的疯女人!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两个人也都万分清楚,现在可不是平时在师门里的小打小闹,是真的会死的。
于是这种生死一线的时候,两个人纷纷拿出全部的本事,一个放出平时内敛在身体的邪气,另一个掏空了丹田爆发出所有灵力,借此来抵御这柄越来越重,越来越扛不住的刀。
“螳臂当车。”
女人冷漠残忍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就像是判官宣布了死刑,两人俱是感受到森然鬼气狠狠绞紧了他们的脖颈,同时那柄刀又重了些,刀风甚至隔着一段距离割破了关之洲的脖颈,又一捧鲜血涌出。
已经是春日,可此时此刻关之洲和秦鸣都仿佛在寒冬腊月里,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冻得发疼,喉咙像是被塞了块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窒息让肺部同时开始烧痛,又像是生吞了一团幽冷的鬼火,从他们身体内部往外烧。
两个人俱是面色青紫,连意识都开始涣散的时候。
猛然间,关之洲突然觉得迎面一捧暖风相送,迷蒙着双眼勉力看去,只瞧见一痕温暖又热烈的火光席卷而来,怒放如同翱翔九霄的凤凰。
那女人也向后折腰,倒着看向身后,她没有眼白的眼中,此时此刻再次点亮了些类似于欣赏与满意的情绪,她像是高兴极了,连动作都顾不上有,只是快活的大笑。
游龙般的火光盘桓而来,簇拥着其中一道人影。
慕清规唇边血迹未干,一双眼睛被四周的火光映得比天上月还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