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气简约的办公室内,中央空调发出细微的嗡鸣声,混着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忽地,一直滑动不停的笔尖一顿,贺清砚抬眼朝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望了一眼,17:27,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三分钟。
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关注下班时间。
男人低头扫了一眼面前,审阅进度不到一半的文件,只迟疑了一秒,就干脆利落地将其合上。
手中的钢笔也被他盖上笔盖投入到笔筒中。
贺清砚从座位上起身,看向窗外的摩天大楼,灿烂的天光从楼宇的缝隙间洒下,这么好的天气,早点下班也挺好。
他取下衣架上的西装外套,长腿一迈,径直出了办公室。
门口正对着电脑认真工作的助理余光扫见他的身影,立刻十分惊讶地从位置上起身:“您现在是打算外出吗?需不需要我准备什么资料?”
贺清砚止住脚步,平静地看向他:“今天不用加班,你收拾下东西直接回家吧。”
“啊?”加班了快一周的助理微微张着嘴,被这突然降临的好消息砸懵了。
贺清砚:“有什么问题吗?”
助理赶忙回神:“没有没有!我马上就收
拾,总裁你路上小心!”
“嗯。”
明天是周末,加班了这么久的贺清砚也想给自己彻底放个假,直接让司机开车回了贺宅。
提前得到通知的管家十分欣喜,早早就领着一群人等候在门口,欢迎许久不曾回来的少爷。
一辆黑色的豪车缓缓驶近,在人群前彻底停下后,管家立刻走上前,替后座的人拉开车门:“少爷,欢迎回家。”
说完欢迎词,又顺手接过男人搭在手臂上的外套。
贺清砚嗯了一声作为回应,眸子扫过低眉候在周围的一群佣人,随即迈步走进宅院内。
管家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身位:“少爷您是现在吃饭,还是先歇一会儿?之前你特地吩咐的黄芪枸杞鸽子汤,我也已经让人备好了,你要是想喝,随时都可以给你端来。”
贺清砚听见自己指名要的汤,心中提起一分期待:“就现在吧。”
“我马上派人去准备。”
管家立刻朝身后跟着的人做了个手势,便立即有人快步越过他们,抢先一步进屋替贺清砚张罗晚膳。
贺清砚转过入户玄关,进到中厅,一个多星期不曾回来,家里的布局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只是当他的目光扫向客厅一处长桌时,脚上步伐放缓。
那枝玉兰呢?
宋悦葳竟然把那个东西也一起打包带走了?
可那不是母亲花钱买下来的吗?
他心中转过思量,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却什么也没有摸到,才恍然记起他的婚戒已经不见了。
他的好记性似乎在这面前一点都不顶用。
自己手中的婚戒,家里由她亲手烧制的玉兰……宋悦葳说要搬家,还真就一点关于她的痕迹都不想留下。
她比自己预料中的要决绝得多。
而自己,却反倒成了预料之外的,那个念念不忘的人。
贺清砚收定心神,不想让身后的管家看出他的异样,男人的目光看似只从长桌上一扫而过,便不再关注。
步伐也恢复成正常节奏,去到餐桌边坐下。
他才坐下不久,就有小份,但品类多样的晚餐摆在了贺清砚面前。
男人看向对方空空如也的座位,以往吃饭的时候宋悦葳总是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吃饭的时候都不是爱说话的人,那个时候不觉得对面的人有什么存在感,等到人真的消失后,才突然发觉,原来少了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不等贺清砚多想,管家便亲自端着一碗汤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摆到他的手边:“少爷你的黄芪枸纪鸽子汤。”
管家殷切而慈爱地盯着自家少爷。
他家少爷什么都很好,家里的厨师做什么就吃什么,从来不挑食。
但这也显得他特地指名要吃点什么尤为难得,管家暗自将这道汤记下,准备之后多给少爷安排几次。
“谢谢。”朝着管家道了一声谢后,贺清砚端着碗,拿起汤匙尝了一口,只一口,他的眉头就不禁皱了起来。
有的人舌头天赋异禀能够尝出料理中的盐糖比例,贺清砚达不到那种程度,但也称得上灵敏。
眼前这碗汤,贺清砚一口就尝出了差异。
汤很好喝,却和他记忆中的味道对不上。
昨天他让助理出去吃饭后,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贺家送汤来。
他迫切需要一些熟悉的东西来安定他因为各种“混乱”而变得烦躁的情绪。
可距离往常的时间过去了十多分钟,他也没有等到他想要的东西。
又一次遭遇到无序事件,贺清砚不假思索地直接拨通了管家的电话,询问他今天的汤为什么没有送来。
似乎是突然接到他的质询电话,管家有些慌乱,沉默了一会儿才致歉道:“对不起少爷,今天我忙着给少夫人寄送行李,一时忘了这件事。我现在催促一下厨师,等他做好了我马上安排人给你送过去。”
听见宋悦葳的名字,他一时失语,按耐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丢下一句:“尽快”就挂了电话。
几个小时后,助理提着熟悉的保温桶进来。
贺清砚看见时,不知怎么地松了口气,今天总算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
结果他喝下去的第一口,就品出了异常。
食不吃味地喝了一碗就丢到一旁不想再动。
昨天他只当是,他要得太急,火候没有炖到位,才会出现口味上的偏差。
今天他都特地提前告诉了管家,让厨师有充裕的时间准备,结果还是出现了如此明显的区别。
不是时间的问题,那就只能是人的问题。
贺清砚放下手中的汤碗,抬头看向管家:“这个汤是谁做的?”
管家脸上的欣慰笑容早就消失不见,神色透露出几分紧张:“少爷是觉得这汤有问题吗?我马上去叫老林过来。”
见到管家慌里慌张地准备去后厨叫人,贺清砚默了默,出声叫住了他:“李叔等等。”
管家闻声立刻停了下来,不解地看向他。
贺清砚不着痕迹地又看了一眼碗中的清汤:“算了,不用特地麻烦林厨了。”
管家口中的老林,全名叫林岳,是他们贺家工作了十几年的老员工。
白发管家慢慢走了回来,目光在贺清砚的脸上和他跟前的汤碗上不住打量,终是没有忍住,试探性地询问:“是这个汤不合你的口味吗?”
贺清砚没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旋即又重新望向管家,神色极为认真:“之前送去公司的那份也一直都是由林厨负责吗?”
管家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家里的厨师就林岳一个,不是他还能有谁?
他老实点头:“你的餐食一直都是由老林负责,我可以保证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经手。”
见管家就差指天发誓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贺清砚微微阖眸,意识到自己有些太过较真了。
他轻轻点头,打算就此揭过:“我知道了。”
他又低头尝了一口,果然,味道有很大的不同,兴致不高地把碗里的汤喝完。
临上楼前,他对管家吩咐了一句:“麻烦李叔把剩下的汤分下去吧。”
管家忙应了声是,眼底蕴着几分困惑。
他还是没弄懂,自家少爷一直以来都是吃林岳做的饭,也没见之前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啊,都快到了嫌弃的程度。
贺清砚拾级上了二楼,针对口味的不同,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味道变化是在宋悦葳离开之后才出现的。
结合他昨天给管家打电话时,李叔的那一阵沉默也能说明很多事情。
汤有极大可能是宋悦葳亲手煲的,但为了不让他知道这件事情,宋悦葳特地让管家对他保守秘密。
否则将整个贺家都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李叔,怎么会因为要帮宋悦葳寄行李这件小事,就疏忽了他的需求。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从来就没有负责过这件事情。
可李叔不可能不知道两人即将离婚的事实,既然如此,李叔还有必要宁愿欺骗他也要替宋悦葳打掩护?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宋悦葳居住的房间门口。
想起桌上消失的那束玻璃烧制的玉兰花,贺清砚鬼使神差地站在宋悦葳的房间门口,缓缓拧动门把手,推开了门。
推开门,一眼望见的只有空旷。
完完全全的空旷,空到不像是有人居住过的空旷。
贺清砚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透着冷意的金属把手。
尽管两人结婚后一直都是分房睡,他却也知道宋悦葳的房间大概是个什么布置。
毕竟里面有不少东西,如化妆品、首饰、高定服装之类都是经
他的手从国外带回来的。
其实早在他们结婚之前,宋悦葳就已经住在贺宅。
宋悦葳的父亲在她大二的时候去世,等待丧事尘埃落定后,贺夫人态度极其强硬,非要人搬进贺宅,说是只有这样她才能放心。
宋悦葳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结婚之前她住的是这间房,结婚之后,也依旧是这间。
对于分房这件事情,宋悦葳从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些什么。
也就只有贺夫人会发发牢骚,阴阳他一两句,偶尔剑走偏锋一下,对着他夸赞某某家的孩子真可爱,以此来暗示他,快给她生个孙子/孙女。
贺清砚从来都只当做耳旁清风,依旧我行我素。
男人将门彻底推开,抬步走进房间内,从门边到内里衣帽间,一寸不落地检查了一遍。
最后他站在床尾,望向床头的方向。
两人结婚虽然没有办婚礼,但也拍了不少结婚照。他没同意,那些婚纱照便全数挂在宋悦葳的这间卧室。
可现在呢?
贺清砚仰头环视干净得过分的墙壁。
他不仅婚纱照没有看见,任何能和宋悦葳扯上关系的东西,他都没有看见。
甚至,贺夫人精心设计,专门为宋悦葳定制的梳妆台都消失了。
他在这个房间里,完全看不出一丝一毫,宋悦葳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蓦地,他脑子里浮现出一副画面。
还是他醉酒的那一天。
宋悦葳站在他的卧室门外,微笑着朝他挥手告别:“贺清砚,再见。”
原来那个再见的意思是,再也不见。
可宋悦葳是不是忘了,他们还没有去到民政局提交材料,提出正式的离婚申请,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再见面。
贺清砚站在宋悦葳住过的房间内,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
已经过去了一天的时间,宋悦葳也应该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他将手机举至面前,未解锁的黑色屏幕清晰映照出他此时的模样,眉头微蹙,嘴唇紧抿,面上透着一股难言的郁色。
完全看不出他马上就要甩开麻烦,重新去追求真爱的轻松。
贺清砚用指纹解锁屏幕,屏幕亮起的瞬间,那张透着郁气的脸也跟着消失。
他从通讯录里找到了宋悦葳的名字,点击拨通。
他打算直接通知宋悦葳,下周一他们就去民政局申请离婚。
嘟嘟声在空旷的房间内回荡,好一会儿,电话被人接通。
扬声器传出一道清朗悦耳的男声:“你好。”
贺清砚一时愣住,满肚子的腹稿顷刻消失无踪,一句话略显狼狈的话脱口而出:“抱歉,我打错电话了。”
说完也不等对方回应,径直挂断手机。
本来就是存在通讯录里的号码,又怎么可能会打错呢。
贺清砚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愣愣地出了一会儿神。
他拨的是宋悦葳的电话,可接电话的却是一个青年男人。
贺清砚捏紧手机,一连串的问题从脑子里冒出来——他是谁?他和宋悦葳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宋悦葳的手机会在他手里?
宋悦葳会如此干脆地离婚是不是也和他有关系?
宋悦葳她是不是出轨了?
贺清砚压低眉宇,脑中闪回他醉酒后的画面——女人在他身上不住流连的温软手指,而且还不满足地蹭着他的手释放。
如果在此之前,宋悦葳就已经出轨了。
贺清砚咬着牙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如果在那之后,贺清砚想到此,直接气笑了。
前一刻才对着自己上下其手,占尽便宜,下一刻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爽快投入到另一个人的怀抱。
光是想想,贺清砚就觉得一股难言的烦躁充斥他整个胸腔,让他憋闷无比。男人狠狠扯松领带,喉结上下滚动着,心中烧腾的火焰压都压不住,一路燎原而上,让他的喉咙,口腔,乃至大脑都陷入干渴中。
大步离开卧室,门把手被他狠力一拽,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管家听到楼上动静霎时一惊,小跑过来查看情况就撞上了快步下楼的贺清砚。
对上那双好似在燃烧的眼睛,管家咽下了原本的问题,换了另一个:“少爷,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贺清砚勉强镇定了一分:“不用,我就喝口水。”
管家能感觉出他的愤怒,心中虽然觉得不明所以,但管家的智慧告诉他,他继续站在这里只会触少爷霉头。
他当即一个躬身:“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就不打扰你了。”
贺清砚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冷着脸灌了一大口。
冰水带来的寒意自喉间开始,沿着食管一路往下直捣胃腑,贺清砚那被怒火点燃的情绪也平复了许多。
他双手撑在台面上,反省自己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导致情绪失控。
他想了很久,归结于,他因宋悦葳的戏弄而感到愤怒。
愤怒不过一种无用的情绪。他再愤怒,对于宋悦葳而言,也无关痛痒。
既然选择要和宋悦葳离婚,他根本就无需在意宋悦葳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男人。
他唯一要做的,只是和她正式离婚而已。
一口将杯中冰水饮尽,贺清砚压下所有负面情绪,又一次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祁向晨看向手边再次震动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数字让他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这不就是之前说打错的那个人。
男人他虚眯下眼睛,轻哂一声:“这是又打错了?”
暂时将震动的手机放在一边,祁向晨的目光看向隔着一层隔断,正坐在书桌前,专心画图的女人。
心思转了转,他拿起手机,按下了通话键,依旧是他先开口:“你好。”
对面那人在听见他的声音后,再度沉默了片刻,但这一次倒是没有扯什么打错了电话的幌子,直白询问:“请问宋悦葳在吗?我有事情找她。”
祁向晨唇角笑意越发浓厚,眼神却冷了下来。但他说话时却又平静得很:“不好意思,我并不认识什么叫宋悦葳的人,你可能真的打错了。”
短暂沉默后,电话那头的人没在深究:“我知道了。”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男人注视着未曾署名的11位数字,指尖游移着,最后将之拉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件事后,他拿着手机朝宋悦葳走了过去。
手机是对方主动交到他手里的。
女人立下豪言壮语,说是今天不把设计图画出来,她就不睡觉,为了不被手机动摇道心,特地拿给他保管。
祁向晨知道宋悦葳这个电话号码,是她还在小学时,他父亲给她办的,一直使用到了现在。
知晓这个电话,又没存下名字。
听声音还很年轻,大概率是自己的同龄人。
而且看电话那头的人的奇怪反应,他甚至不知道宋悦葳已经和自己结了婚。
诸多条件加在一起,祁向晨冒出了一个有些荒谬但又合情合理的猜测。
女人大概是遇到了瓶颈,正拿着笔,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画纸发呆。
祁向晨从背后压了上去,结实的胸肌抵在人肩上,强烈地宣誓了自己的存在感。
宋悦葳回神,头也不抬,摸索着触及男人的脸颊,搓了搓:“你怎么过来了?”
后者低气压地反问:“我不能过来吗?”
听出他的语气不对,宋悦葳侧眸看向他。只见男人眉骨投下一层阴影,笼住往日清亮的眸子,高挺鼻梁下的唇瓣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宋悦葳也不管设计图了,仰着头,就打算凑
过去亲他:“还生气了?”
后者避开这个吻,直勾勾地盯着她,直把人盯得心头发虚。
宋悦葳眨着眼,茫然得很,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现在就一副憋着气的样子。忽听得祁向晨低声询问:“你没什么青梅竹马吧?”
那人提起宋悦葳的名字时格外熟稔,显然关系非同一般。
宋悦葳又是一愣:“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祁向晨很执着:“有没有?”
宋悦葳瞧着他的神色,眨了下眼,做出回忆的样子,半晌后开口:“有。”
祁向晨眸子一凝,眼尾泄出一丝冷意:“谁?”
宋悦葳再也装不下去,噗嗤一下笑出声,拉长音:“他不就站在我面前吗。”
祁向晨慢慢地回过味来,这人故意逗他呢。
他眯了眯眼睛:“十五岁认识的也算青梅竹马吗?”
宋悦葳眼神无辜,狡辩:“怎么不算呢?”
祁向晨轻轻啧了一声,趁人不注意,一把抄住女人的腰将人从凳子上悬空抱了起来。
骤然的失重感让宋悦葳心脏一颤,本能地想要抓住身边可以依赖的东西。
她一双手紧紧扣住男人有力的臂膀,有些不满地叫嚷:“你做什么?我图纸还没画完呢。”
祁向晨瞥了眼距离完成还早得很的设计图:“这么晚了,别画了。”
女人挣了挣:“我逾期的损失你来帮我补吗?”
祁向晨已经吻住女人的脖颈,大敞开的领口方便往下他吻得更深。
听到宋悦葳的问题,忙里抽空地敷衍回答:“嗯,我来帮你补。”
回答时伴随着黏黏的水声,他自己的声音也含含糊糊。
宋悦葳轻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挑起他的下巴,抢过了主动权。
祁向晨仗着自己对房间熟悉得很,一边同人接吻,一边缓步抱着人走向卧室。
在即将经过某个房间时,两人同时放轻了声音。
宋悦葳朝那处望了一眼,祁向晨已经凑到她耳边解释:“半个小时前才睡着。”
宋悦葳回头看了他一眼。
祁向晨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
待进得门了,宋悦葳才又重新压低声音开口:“蓄谋已久?”
祁向晨将人放在床上,倾身过去:“你就当是这样吧。”
“我觉得……唔。”
男人将手指举到女人的眼前,朦胧光线下,依稀能够看见甲面上的水光。
“好像也不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嘛。”
宋悦葳恼恨自己近年来越发敏感的身体。
但输人不能输阵,宋悦葳先是一把拍开祁向晨举到她面前的手。
接着纤长的手指径直探入祁向晨的口中,胡乱地翻搅,惩戒他总说一些不中听的话。
两根手指压在对方的舌上,宋悦葳掀起眼皮:“还不够。”
眼眸中挑逗意味浓上几分,指甲轻轻剐蹭舌面:“你懂我的意思吧?”
祁向晨的瞳色越发深沉,含着宋悦葳的手指吞咽,灵活的舌头绕着它打转。
宋悦葳有些受不了,赶忙抽出手指,他又紧随而上,重新将之含住,将指节上的津液一一吮吸干净。
略带惩戒地咬了一口妻子葱白的指尖,祁向晨撤身,单膝跪在地上,扯掉那层碍事的布料。
宋悦葳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眼前的人就已从她的眼前消失。
女人首先感受到的是灼热的鼻息,她试图挣扎、反抗、逃跑,却全部成了助长祁向晨兴致的养分。
宋悦葳的呼吸彻底不成调,想动,又被人牢牢钳住,手边的床单被她抓得不成样子。
男人重新抬起头,随意抹了一把下巴,仰头望向躺在床上,面容绯红,眼神迷离的女人,懒懒地问:“现在够了吗?”
宋悦葳眼神慢慢聚焦,循声看向他。
平素显得冷清的狭长眼眸中满是潋滟水光。
就连他的唇也是被水洗过的灿红色。
宋悦葳稍稍回神,伸手扣进对方的衣领中,拉扯往自己身边带,呵着气命令:“进来。”
祁向晨也不反抗,顺从地被她带过去,嘴唇落在她露在外的白皙肌肤,贴着她的锁骨一点点舔吻上去。
衔住唇肉吮吸,啃噬。
不成语调的喘息声很快被堵了回去,彻底被纠缠的舌搅碎。
宋悦葳的眼瞳微微放大,无论几次,她依然会觉得,太撑了。
祁向晨拥着宋悦葳,节奏并不快,他知道自己的妻子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
慢节奏有助人思考。
祁向晨记起了刚才打电话来的那个人。
他咬着宋悦葳的耳廓,力道放得有些重,在宋悦葳吃疼质问他之前,恶人先告状:“除了我,你有没有喜欢过其他人。”
电话里的男声尤为好听,即便祁向晨也不得不承认,是那种偶然听见了会想要再听第二遍的好听。
宋悦葳被问得一愣,都忘记要发火了。
消化完这个问题后,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非常久远的名字。
久远到像是上辈子。
宋悦葳有些气弱,双手捧着祁向晨的脸,黏糊地凑上去吻他,同时不忘表明态度:“我这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
听到悦耳的情话,祁向晨接到“骚扰电话”的那丝不悦彻底消失。
不过他内敛惯了,神色并没多大变化,只是动作却加快了不少。
宋悦葳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呼吸节奏又乱了:“唔,你别……”
“嗯,我不会停的。”祁向晨钳住女人的腰保证道。
此间春色正盛,另一边的贺清砚却愣怔了好半晌才回神。
明明是宋悦葳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说他不认识宋悦葳。
又在脑中过了一遍那人的话,贺清砚将手机随意塞回口袋,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既然他说不认识,那就当他不认识吧。
电话上联系不到宋悦葳,他亲自去找就是。
恰好明天就是周末,他的时间很充裕。
只是在那之前,他有必要向管家确认一下,宋悦葳是否去他猜测那般回了禾阳。
将杯子洗净放回原来的位置,贺清砚找到这个时候也依旧辛勤工作的管家。
后者看见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少爷。”
贺清砚没有客套,单刀直入:“李叔,你知道宋悦葳去哪了吗?”
闻言,老者脸上浮现出几分迷茫,盯着贺清砚,迟疑着问道:“宋悦葳是谁?”
好不容易找回的淡然登时消失无踪,男人的瞳孔骤然紧缩在一起,忙不迭地追问:“你不认识宋悦葳?!”
见到自家少爷如此震惊,管家的心脏也是狠狠一抖。
下意识反省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导致记忆力衰退严重,忘记了重要人物。
他开始绞尽脑汁,试图从记忆中找出一个叫宋悦葳的人。
可他失败了,只能低垂着头,十分抱歉地开口:“对不起少爷,我认真想了想,我确实不认识谁叫宋悦葳。”
贺清砚将管家的反应看在眼中。
那分自然流露的茫然根本做不得假。
他真的不认识宋悦葳。
男人的眼皮狂跳几下,脑中冒出了一个荒诞的猜测。
他一直以来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有神明或者是超能力的存在,可眼前发生的算什么?
脑海中念头飞速闪过:消失的玉兰花。
房间里完全看不出一丝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由陌生男人接起的电话。
询问管家,对方却不记
得曾经侍奉多年的女主人。
贺清砚转身离开,快步上楼,最后还剩下几步台阶,他三步并两步,几乎是用跑的来到了宋悦葳的卧室。
之前他只是简单用眼睛检查了一遍房间,现在他也顾不得其他,直接掀开了床上的被褥,衣柜被他全部打开,他将整个卧室翻了个底朝天。
却连一丝一毫能够证明宋悦葳存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细微的,哪怕一根头发都没有。
消失了,只要和宋悦葳有关的痕迹全部都消失了。
贺清砚心中躁意翻腾,步伐沉重地离开房间。
早就等候在门口的管家,神色带着几分惊惶,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一咬牙问了出来:“少爷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麻烦,贺清砚无神的眼珠子动了一下,确实是天大的麻烦。
指甲嵌进皮肉的疼痛让他提起一分精神,贺清砚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房间:“这间屋子之前有人住过吗?”
管家望向男人身后空置了许久的房间,眼中的担忧之色更加明显,但依旧不忘回答问题:“之前并没有什么客人在这间卧室居住过。”
荒诞。
男人重新寻回冷静,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管家。
李叔彻彻底底忘记了宋悦葳的存在。
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是除了自己的所有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摆了下手:“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管家小步跟在他身后,显然不太放心他,苦口婆心地劝:“少爷,虽然工作很重要,但也要注意身体。老话说得好,健康的身体才是革命本钱。”
贺清砚觉得有些可笑,怎么,李叔这是以为我工作压力太大,出现癔症了吗?
他知道管家是在关心他,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即便加快速度,甩下管家走向自己的那间卧室。
管家停下脚步,踌躇着,思索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贺夫人他们。
贺清砚合上门,缓步走到床边坐下。
坐下后,他短暂的迟疑了一会儿,又一次不信邪地拨出宋悦葳的电话。
没有让他久等,扬声口中传出熟悉的女声——“你拨打的电话号码正在通话中”。
果然,被拉黑了。
被同一个电话号码第二次被拉黑。
既然他的手机还存有宋悦葳的电话号码,那他应该也有她的微信。
果不其然,他在聊天记录里面找到了宋悦葳的名字,面无表情地发出了一个句号。
立刻弹出,“你还不是对方好友”的提示。
点进头像,朋友圈一片空白。
既然点开了微信,他顺便问了一下齐睿宁:【你知道宋悦葳吗?】
【齐睿宁:谁啊?你新欢吗?】
【齐睿宁:你这是幡然醒悟准备放弃姚知灵了?】
【贺清砚:滚】
面对齐睿宁这个损友,贺清砚可以毫无顾忌地抒发心底的烦躁。
【齐睿宁:脾气这么冲?谁招惹你了?】
贺清砚闭上眼睛,喘出几口浊气。
如果把他亲身经历的不科学事件告诉齐睿宁,他会不会也以为他是得了癔症,给他推荐精神科医生。
【贺清砚:没有谁。】
【齐睿宁:所以宋悦葳这人是谁啊?】
他们还没有真正离婚,对方依旧可以算作是他的妻子。
贺清砚将对话框里的“我妻”删掉,重新输入:【你不认识。】
【齐睿宁:能不能不要说废话?】
【齐睿宁:我认识还需要问你?】
但是你本应该认识她的。
【贺清砚:再见。】
干脆利落地结束对话,贺清砚第二次翻阅起他和宋悦葳的聊天记录。
明明他的脑子里有着认识宋悦葳十年来的记忆,手机中存有宋悦葳的电话号码,微信聊天记录也赫然存在。
这一切都证实了一个真相——宋悦葳并非是他主观臆造的虚拟人物,她切实地和自己认识十年,结婚三年,是他的妻子。
可为什么,只有他还记得宋悦葳,他身边的人却都不记得她了?
管家不记得,齐睿宁不记得,那贺夫人呢?
不去管齐睿宁孜孜不倦发来的骚扰信息,贺清砚将好友消息免打扰后,拨通了自家母亲的电话。
没过一会儿,电话被人接通,传来一道透着慵懒与调侃的女声:“难得啊,你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贺清砚根本不在意母亲的促狭,开门见山地问出自己最在意的那个问题:“你认识宋悦葳吗?”
对方似乎因这个突兀而奇怪的问题陷入一时的怔愣,几秒钟后才又重新开口:“宋悦葳,听名字像是个女生。怎么,你不喜欢姚知灵,打算换个人追求了?”
和齐睿宁相差仿佛的想法。
贺清砚拧眉听完母亲的调侃:“那不重要。我只想向你确认一件事情,你认识宋悦葳吗?”
贺夫人听出了儿子语气里的郑重,也收敛了开玩笑的心思。努力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如实回答:“不认识。如果是我见过的人,我再怎么也会有点印象,不过你提到的这个人姓宋,我倒是对这个姓氏有些耳熟。”
贺清砚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颇为急切地追问:“是谁?”
“这么着急啊?”贺夫人先是调侃了他一句,接着才说,“我大学时候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她毕业回老家后就嫁给了一个姓宋的工程师。其余的,就没有了。”
贺清砚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好友,宋,工程师,这绝对就是宋悦葳的父母了。也就是说,世界上依旧存在宋悦葳这个人。
她只是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贺夫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话说回来,你突然打电话过来就只是想问我这个奇怪的问题?难不成……”
她的声音微微拔高:“你喜欢上了宋悦葳,所以跑来我这里探口风,想问我同不同意?”
贺夫人的那句“你喜欢上了宋悦葳”,不知怎地,听在贺清砚耳中尤为刺耳。
他垂眸,声音中透着一股冷硬:“不是。”
“啧。”贺夫人不太满意地轻啧一声,高涨的情绪也落了下去,“你真就打算一根筋下去?”
提起这件事,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你和知灵她不合适。”
贺清砚纤长的睫羽眨动,追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他不是第一次听贺夫人说这句话。
只不过那时他和宋悦葳已经结婚,每当贺夫人说起这句话,他都只当是她见不得宋悦葳受委屈,想要借母亲这层长者身份来替宋悦葳背书。
可如今贺夫人都不认识宋悦葳,又为什么还坚持认为他和姚知灵不合适。
问题出在哪里?
贺夫人却不愿意为此浪费口舌:“我说了你会听?知灵最近回国了吧,你有和她聊过吗?问没问人家还喜不喜欢你?”
贺清砚脑中立刻浮现出姚知灵的样子。
多年不见,对方面对自己这个前男友,没有半分局促,表现得落落大方,朝自己微笑的时候,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坦然。
完全看不出对方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见过了。”
贺夫人:“嗯?就只是见过了,你们没聊聊。”
贺清砚:“场合不合适。”
他没去找姚知灵的原因还是因为怕你误会。
贺夫人更奇怪了:“你们见面是旭尧那个小家伙的婚宴吧?这有什么不合适的,总不能是,分手的情侣不吉利吧?”
贺清砚无言:“……妈。”
贺夫人发出一连
串笑声,半晌后才止住:“听我的话,找个时间和知灵开诚布公地谈一下。知灵是个好女孩儿,你要真的一直坚持喜欢她,也是你自己的命。不过你要是和她谈不拢,最终没成,你可别去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贺清砚只觉得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地抽动一下:“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明知道姚知灵找到了喜欢的人,他还要硬凑上去,那还有基本的礼义廉耻吗?
他做不出那么没品的事。
“呵。”贺夫人只是笑。她怀疑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不是被养偏了。
爱情总是与独占欲绑定在一起。
不排除世界上存在——尽管他(她)不爱我,但他(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这样有着无私大爱的人。
但这个世界上更多的还是自私的人。爱到深处,根本就不会顾忌对方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只想着没皮没脸地赖上去,用尽一切手段去让对方回心转意,让对方眼中只能够看见一个人。
她的儿子,她了解,贺清砚并不属于前者。他对属于自己的东西一直都存在某种偏执的独占欲。
不太想管儿子的糟心事,贺夫人打了个哈欠:“你还有其他事情要问吗?”
贺清砚沉吟了下,回答:“没有。”
“那我挂了。”
贺清砚又叫住对方:“等等,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贺夫人思考了下:“不知道,看我心情吧。”
对于贺夫人的任性,无论是贺清砚还是贺先生都无可奈何,这世界上大概唯一能够动摇一下她决定的,或许只有宋悦葳一个人而已。
又是宋悦葳。
男人倒在大床上,一只手握着不知何时黑屏的手机,另一只手盖在眼睛上。
在一片黑暗中,贺清砚细细梳理起这两天以来,他所遭遇到的荒诞事情。
昨天下午,管家都还记得宋悦葳,就在他一觉醒来后,才仿佛变了天。
一觉醒来?
贺清砚猛地从床上起身,他想起来了,记起他昨晚做的那个梦。
在那个梦里,宋悦葳并没有出现在朔方一中的开学典礼上。
那个梦是不是就是对他的暗示?
暗示一切的变化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他解锁手机,在众多联系人里找到了朔方一中的现任校长。
贺氏集团作为朔方的龙头企业,他又是朔方一中的优秀校友,和一中的历任校长都有联系。
一中的校长在下班时间接到贺清砚的电话,不仅不恼,反而相当的高兴:“贺先生你好,你突然联系我,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需要我去处理吗?”
贺清砚也不卖关子:“不知道卫校长你现在是否有空,我想请你帮个忙,帮我查一下,高2016级的毕业人员名单。”
“有的有的,我现在马上就去帮你找。只是可能会花一点时间。这样吧,贺先生你先去忙你的事,我找到了名单,立马发你微信上。”
对于校长的殷勤,贺清砚早已经习惯,淡声回了一句:“好。”
挂断电话后,男人什么也没做,闭目等着校长的信息。
“叮”“叮”,接连几声提示音响起,贺清砚立刻拿起手机,掠过了校长的场面话,他直接点开了对方发来的Excel文档。
贺清砚输入宋悦葳的名字,搜索结果为空。
为保稳妥,他又亲眼扫了一遍,从中看见了不少熟悉的名字。
贺清砚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宋悦葳并没有转学到朔方一中。
男人手指缓缓合拢,也就是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宋悦葳根本就没有遇到过自己。这才导致他身边的人都不认识宋悦葳。
他起初是想找到宋悦葳商量两人离婚的事情。
这下,他们根本就没有结婚。
没有结婚,又谈何要与他离婚呢?
在所有人眼里,他依旧还是单身,可以无所顾虑地再度追求姚知灵。
他应该高兴才对。
可为什么?
贺清砚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面有着一道浅浅的白痕,是长期佩戴婚戒留下的痕迹。
与宋悦葳的结婚事实。
他的记忆没忘。
他的身体也没忘。
贺清砚手指缓缓紧握,不管如何,他都打算先找到宋悦葳,当着她的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从床上起身,去往卫生间洗漱。骤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原本存在脑海深处的朦胧呓语突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他记起来了,那天晚上,宋悦葳捧着他脸说的话并不是“再也不要遇见你”。
而是——“如果有可能,我真想自己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
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
第14章
就在贺清砚兀自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候,才被主人放下不久的手机再度响了起来。
男人从那股莫名情绪中抽身,打眼看去,发现打电话的人竟然是贺夫人。
刚刚不是才通过电话吗?这才多久就又打过来了。
想不通的他还是很快拿起手机:“喂?”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立刻开口,经过短暂的无言后,贺夫人带着分歉疚的声音响起:“最近公司的事务还好吧?”
目前整个集团的业务依旧担在贺先生身上,只是这次贺夫人临时起意,想要去芬兰追极光。
贺先生不放心,两人一合计,挥挥手,只给贺清砚留下堆积如山的工作。
否则他也不至于,加了一个多星期的班。
贺清砚想起这段时间的坎坷,话中的埋怨藏都藏不住:“怎么,你们俩良心发现,准备明天就回国吗?”
贺夫人尴尬地笑了笑,笑过之后又一下变得十分严肃:“你的事情,老李都给我们说了。”
贺清砚立刻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都现在社会了,我们也别搞讳疾忌医那一套,明天抽空去精神科检查一下吧。小齐不是医生吗?让他给你推荐个权威些的教授。”
果然……他就知道事情不能善了。贺清砚揉着眉心,严正声明:“我精神很正常。”
“精神正常还会四处揪着人问,你认识宋悦葳吗?”贺夫人不信。
贺清砚一时哑然。
在他不知如何解释的空档,电话那头响起另一道低沉中透露些许威严的声音:“能和我们说说,这位叫宋悦葳的女士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又是为什么会认为我们和老李也该认识她。”
男人顺势又坐回了床沿,盯着眼前的地板斟酌。
他真的要把如此荒诞的事情告诉其他人吗?
不讲逻辑,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
在他们听来,不就更加坐实了他精神不正常吗?
但如果连父母都选择隐瞒。
贺清砚理了理思绪:“这件事说来话长。”
贺夫人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丝毫不考虑给他留面子,呛声道:“那你干脆别说了。”
贺清砚语塞,想知道真相的是你们,让我闭嘴的也是你们。好赖都给你们占全了。
贺清砚有时候会觉得,他在这个家里,尤其是在父母面前真的很多余。
他一直喜欢姚知灵,未尝没有,想要复刻父母,“初恋即终恋”的浪漫轨迹。
“不着急,你慢慢说就是。”贺先生则完全与贺夫人形成对照,展示出十成的耐心与包容。
父亲的这句话足以支持贺清砚继续说下去,他将他的发现与猜测对两人合盘托出。
整个过程,夫妻二人都只是安静地聆听,直至他的叙述结束。
好半晌,夫妻二人都没能从这匪夷所思的超自然现象中回过神来。
贺清砚同样难耐地等着父母的回应。
贺夫人与贺先生交换
了一个眼神。
后者朝她一伸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上忙,还是由你来吧。
贺夫人将跷着的腿换成另一只,整理好思绪才重新对着电话那头的贺清砚开口:“我总结一下,你的意思是,宋悦葳是你认识十年,结婚三年的妻子,但却在签署离婚协议后的第四天突然消失了。”
“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消失,是除开你一个人不受影响外,所有与她相关的东西,包括我们这些人的记忆也都全部被不以常理论的伟力抹除了?”
听人说完后,贺清砚纠正道:“也不是所有东西。”
贺夫人兴起好奇:“哦,还有什么东西留下来了?”
贺清砚想起办公室笔筒中待得好好的那只钢笔:“我那里还有一只她用过的钢笔。”
婚戒被取走,结婚照消失,除去手机中的聊天记录外,他唯一找到的,能够与宋悦葳有联系的就只剩下了,对方曾用来签署过离婚协议的钢笔。
“真是不可思议。”贺夫人感叹道。
贺先生同样附和了一声。
故事详尽,逻辑分明,绝对不可能是瞎编乱造。
贺清砚选择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估计也是存了一分想让他们出主意的心思。
贺夫人轻轻敲打着膝盖,说:“这对你而言不是一件好事吗?”
贺清砚一愣。
只听得贺夫人继续分析:“反正你也想和对方离婚,如今发生了这种事情,你都不用再和对方一起走一遍离婚程序,从根源上断绝联系,再无瓜葛,不是很好吗?”
“要我说,你也不用在意宋悦葳到底存不存在,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就得了。”
贺清砚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行。”
一直以来贺夫人都是站在宋悦葳那边,劝他不要再对姚知灵执迷不悟,宋悦葳才是更适合他的那个人。
如今头一次站在了他的立场,让他不要在意宋悦葳,就当她不存在。
这怎么可以。
贺夫人停顿了下:“怎么不行?人家的命运已经走上另一条轨迹,说不定早就有了新的伴侣,你贸然掺和进去不是破坏人家感情吗?”
新的伴侣,贺清砚记起之前拨打宋悦葳电话时,听到的清朗的男声。
他觉得贺夫人说得很有道理,但这不妨碍他坚持自己的想法。
贺清砚说得坚定:“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真相?”贺夫人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告诉我你能问出什么真相?”
贺清砚抿着唇一言不发。
贺夫人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来:“即便你找到了宋悦葳,你又能怎么办?她能给你解释发生在你身上的异常吗?总不可能你这位妻子其实是深藏不露的超能力者吧?”
“你觉得她是超能力者的可能有多大?没可能的。既然如此,结果不是很明显了吗?现在不是有很多作品玩重生那一套吗?有没有可能是宋悦葳获得了重生的机会,重来一次,人家不想再和你相处下去了,所以连见你一面都不乐意。”
心底陡生烦躁,贺清砚口气都变得有些冲:“那我也要亲口听她对我说。”
贺夫人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对面的贺先生:“看看,这就是继承了你基因的犟种儿子。”
贺先生很是委屈,明明之前你都是夸我执着坚定,这下就成犟种了。
贺夫人被儿子气到了,没了和他东拉西扯的兴致:“你要去找就去找吧。我对你的叮嘱只有一句话,别打扰到人家的正常生活。”
电话那头寂静无声。
贺夫人火气更旺,直截了当地挂了电话。
贺先生赶忙凑到妻子身边,拍着她的背给人顺气。
壁炉里的柴火发出一声清脆的噼啪声。
贺夫人顺过气,发出一声轻啧,傻儿子有问题。
“还在生他的气呢?”贺先生替人将身上罩着的披肩裹得更紧了些。
贺夫人侧眸看向他:“还记得我之前和小砚打电话时,怎么说他和知灵的事情吗?”
贺先生略一思索,说:“你是说让他不要去打扰知灵?”
“对,就是这个。”贺夫人朝他肯定一点头,“当时他的那个反应你也看到了,还挺不满的,觉得我看错他了。他认定他自己知进退,不可能做出那种没格调的事情。”
贺先生:“确实是这样。”
“可刚刚,我说了差不多的话。”贺夫人扬起红唇,抬眸看向自己的丈夫,“结果这次,他又是什么反应?你比比。”
“真是个蠢儿子。”贺夫人摇了摇头,“非得等到有些东西失去后,才意识到它有多重要。”
“你的意思是,比起知灵来,小砚的潜意识里更在乎那个叫宋悦葳的孩子?”
贺夫人指尖捻起一枚坚果,放进口中咀嚼:“我觉得是有这个倾向。但傻儿子不一定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得太简略,我也弄不清那个宋悦葳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但既然另一个我会撮合两人结婚,说明两人相性至少是合适的。”
“就是……”她将口中的坚果咔嚓咬碎,“都和人结婚三年了,还对知灵念念不忘。真不敢相信,这么蠢的人会是我的儿子。我估计要不是经历了这番大变故,他恐怕永远意识不到这点。”
“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他呢?”
“因为他是和你一样的倔驴。”贺夫人斜了他一眼,“认定某个东西,就奔着不撞南墙不回头去。除非他自己悟透,谁去说,他也只当过耳旁风。”
平白又被安上一口黑锅,贺先生试图争辩一句:“咳咳,也不全都是我的原因吧。”
“你的意思是,我也有问题喽?”贺夫人挑起眉,眼神透露出几分危险。
贺先生当即服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挂断电话,贺夫人的声音仍旧回响在贺清砚耳边——“人家连见你一面都不乐意”。
贺清砚摇头将其从脑中甩开。
如果不在意,又为什么要对他做出那样的事情。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在忆起那潮泞的触感之前,赶忙转移注意力。
一切事情都因宋悦葳而引起,他找到对方,问清楚缘由,合情合理。
他不会打扰到宋悦葳的正常生活,他只是去求一个真相而已。
只是,他要去哪里找宋悦葳?禾阳吗?
他不认为对方还会呆在老家,更有可能是她在高中转学去到的新城市。
专门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干。
贺清砚找到被他免打扰的齐睿宁,先前的聊天记录通通不看,径直询问:【你有认识的私家侦探吗?”
【齐睿宁:呦,舍得搭理我了?】
【齐睿宁:你找私家侦探做什么?】
【贺清砚:你到底有没有认识的人?】
【齐睿宁:我不认识,不过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齐睿宁:所以你找私家侦探做什么?】
【贺清砚:无可奉告。】
【齐睿宁:你不说,我又不是猜不到。】
【齐睿宁:是不是和宋悦葳有关(坏笑)。】
【贺清砚: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齐睿宁:兄弟,你这就见外了不是。】
【贺清砚:找到人了把名片推给我。】
【齐睿宁:包的。所以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让私家侦探去做什么吗?难道是之前在会所喝多了酒,醉意朦胧中遇到了仿若浊世白莲的女主角,从此把人深深记在了脑海中?】
【贺清砚:让你少看点垃圾作品,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脑子都被腌入味了。】
陡然话锋一转。
【贺清砚:你还记得当天是谁送我回来的吗?】
【齐睿宁:我啊,你连这个都忘了。】
全变了。贺清砚心不在焉地打字:【知道了。】
【贺清砚:私家侦探的事情别忘了。】
【齐睿宁:我办事你放心。】
【齐睿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私家侦探的事情算是有了着落,那么他也可以考虑另一件事情了。
无论宋悦葳存在与否,贺夫人都说他和姚知灵不合适,还让自己找到对方开诚布公地谈谈。
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和姚知灵到底哪里不合适了?
他想不出,姚知灵就能给他这个答案了吗?
他找到姚知灵的微信,才发现,两人的上一次聊天的时间比之与宋悦葳都还要更加久远。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真的会对喜欢的人不管不顾吗?
面无表情地翻阅他和姚知灵近年来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
贺清砚清楚记得,姚知灵得知他和宋悦葳结婚后,还特地给他发了几句新婚祝福。
如今再看,已然消失不见。
宋悦葳消失了。
仅仅只剩下宋悦葳与他的直接互动被保留了下来。
男人定了定神,向姚知灵发出邀请:【你最近有空吗?方便出来聊聊吗?】
他等了两三分钟,依旧不见人回复,干脆放下手机去卫生间洗漱。
等他沐浴出来,已经是半个多小时后的事情。
贺清砚擦着润湿的头发,用指纹解锁手机。
姚知灵在十分钟之前回复了他。
【姚知灵:最近两天有个公告要跑,星期二那天可以。】
【贺清砚:那就星期二。】
【姚知灵:有想好具体的时间和地点吗?】
贺清砚脑中霎时浮现出许多他和姚知灵的相关记忆。
【贺清砚:朔方一中附近的那家咖啡店。时间定在晚上七点可以吗?】
晚上七点的见面时间对于一位娱乐圈的当红明星可算不得友好,但星期二工作日,他白天还有工作要完成。
【姚知灵:那里居然还开着吗?】
【姚知灵:晚上七点吗?没问题。】
【姚知灵:说好了,到时候见。】
【贺清砚:到时候见。】
明明在婚宴上见到人后,他还很激动地想要凑到姚知灵面前。如果不是齐睿宁劝住他,他早就迎上去了。
可为什么现在约到了人,他反倒只感到平静。
思前想后,他锁定了自己前后态度发生巨大变化的症结所在。
宋悦葳。
孙劭作为一个私家侦探,最常接到的委托便是调查、跟踪,核心都离不开出轨那档子事,有时候撞上任务目标身份特殊,他还可以客串一把狗仔。
最近他经手各方辗转,接到了一个有些奇怪的委托。
一个简单不过的寻人委托。
雇主不仅知晓目标的名字、电话号码、微信号,甚至于知道她的爱好特长,年幼时曾住过的地方,家庭成员构成,但唯独不知道这个人现今在哪里。
于是对方找到了自己,给他安排的任务——找到一个名叫宋悦葳的女人,弄清楚她现在的居住地址,以及这人15岁-25岁的十年人生轨迹。
并还向他明确提出要求,调查过程中不得采用任何违法手段,不得干扰目标的正常生活。
结合雇主的身份,孙劭有理由怀疑,他这是碰上了现实版的,霸总追忆似水年华,突然发现了曾经初恋的美好,如今想要重新挽回对方言情小说套路。
虽然不得使用非法手段局限了他的发挥,但是私家侦探依旧选择爽快答应。
但凡有一点犹豫,都是对六位数委托费的不尊重。
孙劭向雇主下军令状保证,一个星期内绝对完成任务。
距离私家侦探通过贺清砚提供的情报前往禾阳市走访调查后已经过去三天,这一天同时也是贺清砚约姚知灵见面的日子。
将批阅过的文件归位,贺清砚从老板椅上起身,理了理衬衣上因久坐堆出的褶皱,取过不远处挂着的外套穿在身上。
穿戴整齐后,他抬手摸了下胸前的口袋,空空如也,目光从办公桌上扫过,一支钢笔被他从笔筒中提了出来,插进口袋中。
又对着休息室的镜子整理了一番仪容仪表,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后,贺清砚结束了今天的工作。
司机载着贺清砚前往约定地点,看着那些许久未见的熟悉建筑次第出现在视野中,那些久远的、中学时的记忆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冒出。
朔方一中,整个朔方市排名第一的公办学校,整体由初中、高中两个学部构成。
作为朔方市的招牌学校,教育理念一向是讲究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不仅注重学生的学科成绩培养,在艺术、体育一类有所长的特长生也尤为受到关照。
而今影坛风头正盛,蝉联过两次金像奖的影后便是朔方一中的优秀校友。
贺清砚高二那年,同时也是朔方一中建校一百二十周年校庆,这位三金影后受邀参加那年的校庆,并在礼堂进行演讲。
只是影后的身份并不会让贺清砚过多关注,但偏偏,艳光四射的女星牢牢攫住了姚知灵的注意力。
在对方演讲结束的第一时间,她便凑了上去,并在一番交谈后,姚知灵找到他,眼睛里闪着灼热的光彩。
“清砚,我决定了,我要报考央影。”
央影,正是那位影后就读的大学。
贺清砚表示不理解:“好好的,为什么要报考央影。我们不是说好的一起去朔方大学吗?”
“你也知道我平时就很喜欢表演。昭予姐说我特别有灵气,适合去影视行业发展。还笃定我之后的成绩肯定不差,说不定还能超越她呢!”
贺清砚更加不能理解:“只是因为这样你就打算一头扎进娱乐圈的大染缸?”
姚知灵有些不高兴了:“我承认娱乐圈确实有不好的地方,可也不全都是那样。我反正就打算报考央影了,你就说你支不支持我就是了?”
贺清砚回答得异常果决:“我不赞同。”
姚知灵紧盯着他:“理由呢?”
贺清砚神色不变:“娱乐圈根本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你看着那些明星,一个个光鲜亮丽,但实际如何,你会不清楚吗?你听见的无聊八卦还少吗,明知道如此,你还是要坚持掺和进去?”
他瞥了眼姚知灵跑过来的方向,神色严肃:“林昭予到底拿什么话蛊惑了你?”
姚知灵不喜地皱眉:“我觉得你对昭予姐有很大偏见。她只是夸我长得漂亮有灵气,在你的口中却成了蛊惑。况且,就算我进了娱乐圈,你觉得以我的家世背景,会有不长眼的人主动撞上来吗?”
她尽可能放缓语气:“我享受成为人群焦点的那种感觉,想要像昭予姐她们一样光彩照人,这样都不行吗?”
贺清砚半步不让:“成为人群焦点也不一定要进娱乐圈。还有很多方式……”
姚知灵打断他:“说到底你就是不同意。”
贺清砚被打断了,有些恼,声音放冷:“对,我不同意。”
“即便我很喜欢,即便这是我的梦想?”
贺清砚短暂沉默后,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你的梦想不应该只是如此。”
姚知灵却后退了一步:“你让我很失望。”
“什么!”贺清砚下意识往前,拉近两人的距离。
姚知灵却退得更多:“我本来以为你会支持我的决定。可结果却是这样。贺清砚……”
“知灵……”他的话被人打断。
女生说得决绝:“我们分手吧。”
贺清砚呼吸霎时急促几分:“你要和我提分手?”
“对!分手!”姚知灵声音大了起来,“在这之前我以为情侣之间要彼此包容,所以我一直都在忍让。我其实早就不爽你一直管着我。我不过是约着朋友出去玩,没有叫上你一起,你就不停打电话问东问西。只是一次没接你电话,你就要直接在我家里等着我回去。”
“我早就受够了这种被管束的感觉。所以,贺清砚,我们分手吧。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来干涉我的决定。”
贺清砚压抑住心底翻腾的情绪,尽力维持住体
面:“你真的要和我分手?”
姚知灵点头:“分!”
贺清砚从齿缝间挤出回应:“好。我们分手。”
自那之后两人就鲜少再有面对面的交流,就连在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教室也只把对方当空气。
他一直在等姚知灵的服软,等她回心转意。
可他等来的只有两人越拉越远的距离。
姚知灵过得很好,不仅事业稳步上升,男友更是换了好几任,上过不止一次的头条热搜。
和他分手后的她,好似挣脱了桎梏的飞鸟,飞向她的辽阔天空。
贺清砚从回忆中挣脱,徐徐睁开眼睛,一直留意他动作的司机也适时出声提醒:“少爷,到地方了。”
早在五分钟之前,就到了目的地。只不过司机看见贺清砚闭着眼睛假寐,很有眼力见地没有打搅他。
贺清砚颔首:“我知道了。”
左岸咖啡厅,即是他和姚知灵交往时经常来的地方,同时也是两人的见面地点,已经由助理提前包场。
男人进入店内,许久不曾来过这里,前台坐着的店长还是那位熟面孔。
脸庞圆润的夫人盯着进门的贺清砚愣了一下,似是想起什么,瞳孔倏地亮起,声音激动:“我记得你,你是贺清砚,贺同学。”
此时还没到两人约定的时间,店内只有贺清砚和店长两人。
他朝妇人微微点头,打招呼:“你还记得我?”
“哪能记不住啊。”店长的脸上露出一抹追忆,“我在这里开店这么多年,见过的学生不计其数,但要说谁长得最帅最好看,还得是你。”
她毫不吝啬夸赞地对贺清砚竖起大拇指。
接着,一抹八卦的兴味儿从她的眼中闪过:“现在电视上那个特别火的那个姚知灵,她还和你处过对象吧。”
贺清砚神色不变:“对。”
见贺清砚有问必答,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难以接近,店长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可我听说你们俩好像在高二的时候分手了。”
脱口而出后,她又像意识到什么,赶忙对贺清砚道歉:“对不起,我就是嘴比脑子快,经常说一些不中听的话,贺同学你别生气。”
贺清砚倒没什么感觉,分手是事实,就算不提,也不能够掩盖过去。
他反而好奇店长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这个消息你也知道吗?”
店长没从贺清砚脸上看出生气的表情,心中也舒了口气,再一听到人这么问,脸上当即露出自得之色:“唉呀,学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更何况你们两个当时还是朔方一中的风云人物,来我这里的学生就没有不讨论你们八卦的”
她似是记起了什么,叹了口气:“自从我从其他学生那里,听到这个消息后,姚倒是还来过几次,你确实再也没来过了。”
贺清砚对咖啡没有什么偏好,会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姚知灵追求在咖啡店里的某种氛围感。
分手之后,自然就没了理由过来。
店长的失落只是暂时的,她很快从想到了关键:“贺同学你今天怎么会想到来我这咖啡店,还特地把整个店都包了下来,不会是?”
已是中年的妇人眼睛变得格外明亮,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贺清砚只平静地看着她的神情变化,淡声肯定她的猜测:“我今天约了知灵在这里见面。”
“哦。”店长瞳孔瞬间放大,捂着嘴,难掩激动,“贺同学你真的很有想法,将约会地点定在了承载两人共同回忆的地方。我相信姚同学肯定很高兴。”
她真的会感到高兴吗?贺清砚不这么认为。
店长的心思也是彻底活络起来。
她也是个喜欢追剧,看八卦的人。
姚知灵的所有电视剧她都追过,自然知晓姚知灵上一段恋情结束不久,才从国外回来。
她转着眼珠子,心道:“难道贺同学今天约人见面是为了求复合的?”
她快要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斟酌着措辞,想要向人问个清楚时,咖啡店的大门却被人从外推开。
一张明艳精致的五官撞进人眼中。
第15章
姚知灵推门进来,见到屋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朝她看来,顿觉莞尔:“看来我似乎到得不是时候,打扰到你们聊天了。”
店长率先反应过来,电视上的大明星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饶是今年已经四十好几的她也不禁心跳加速,满面红光。
她连忙摆摆手:“没有的事!姚同学你到的正是时候。这么多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比电视上还要漂亮!”
许久不曾被人用同学称呼,姚知灵有些新奇,仔细打量了下对方,脑中灵光乍现,她惊喜道:“唉,你是刘店长!”
刘店长没想到现今的影后竟然还记得自己一个小人物的姓氏,呼吸都不由得急促了许多,她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你…你竟然还记得我!”
姚知灵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刘店长的手艺很好,不管是咖啡和甜点都很不错。我前段时间一直在国外,时不时就会想起你的手艺呢!”
不管这是恭维还是客套,刘店长听着,只觉得像是喝了蜜一样的甜。
她的脸上满是喜悦的酡红:“你想吃点什么,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
姚知灵也不客气:“那就麻烦店长了,我要一杯冰美式,再加一份店里的招牌点心。”
她报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才侧眸看向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贺清砚:“你呢?要喝点什么吗?”
贺清砚顺势报上自己的点餐:“一杯燕麦拿铁,谢谢。”
店长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手,给自己套上工作用的手套,招呼道:“你们先找个位置坐下吧,我这就去给你们准备。”
姚知灵又对着她甜甜一笑:“谢谢你啦。”
店长乐呵呵回应:“不客气不客气。”
姚知灵掖着裙摆就近挑了个位置坐下,提包被她放在身侧,抬眸看向紧随她一起落座的男人,随口道:“你还是原来的口味。”
她本来都已经忘记贺清砚的喜好,对方的单子报出来后,她才记起,这人喝咖啡从来点的都是同一款,不论在哪里。
贺清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口味倒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的姚知灵不怎么喜欢喝苦涩的咖啡,即便来店里,也都是点加了大量奶和糖的热可可。
如今钟爱的热可可变成了冰美式。
“人总是会变的。”姚知灵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她今天过来也是挤了时间出来的,因此也没说什么废话,引入正题:“今天叫我出来,是准备和我谈什么?”
她们已经许久不曾像今天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面对面交流,
上一次,估计得追溯到她们还没有分手的时候。
其实贺清砚叫她出来,姚知灵心底也有数,无非就是那件事情。
会主动提出来,也只是想让话题尽早步入正轨,她好走人。
听见姚知灵的问题,贺清砚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女人。
二十五岁的姚知灵依旧是他见过最美的人。
只是这种美丽,有些让贺清砚觉得陌生。
他们俩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认识彼此,到现在已经十八年,比宋悦葳的十年还要来得更加漫长。
可这十八年里,他有接近七年的时间都只能通过朋友圈,窥得对方生活的只零片爪。
十八岁到二十五岁,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显得无比重要的成长与蜕变期,贺清砚却不曾参与到其中,也难怪他会觉得陌生。
贺清砚在心中问过自己,姚知灵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给出的答案是:一个教会了自己什么叫心动的人,让自己体会过心碎的人。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不曾关注过自己的妻子,坚信自己一直爱着的人。
长久的沉默后,贺清砚开口:“我们还有复合的可能吗?”
姚知灵神情一滞,脸上的轻松写意彻底褪去,
只余下平静中略带严肃的神情。
她摇摇头,声音说得不重:“不可能。”
贺清砚诚恳地表达出自己的疑惑:“为什么?”
姚知灵撑着自己的下巴,问:“还记得我们什么时候交往,又是什么时候分手吗?”
贺清砚自然不可能忘记:“初二的时候,在漫步回家的路上,你突然向我告白我同意了。高二的时候,听完林昭予的演讲,我们两个因为志愿的问题出现争执,你对我提的分手。”
姚知灵静静听他说完,挑起眉:“这么说,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动的喽。”
贺清砚无法反驳这一点。
娱乐圈炙手可热的新晋影后就这么撑着下巴,手指在桌面上无规律地敲击着。
她的脸上露出明显的追忆神色:“就是这样,在我们的关系中,主动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不只是谈恋爱这件事情,就连我们的初次见面,也依旧是我主动向你靠近。”
她似乎是回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眼睛眯成月牙:“你小时候可漂亮了,跟个瓷娃娃似的。”
贺清砚打断了她的追忆:“这个应该和我们此时讨论的话题无关吧。”
大概是因为被他突然打断,姚知灵不怎么高兴地一撇嘴:“怎么没关系?”
贺清砚一滞,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好似在等她的解释。
“你长了一张这么好看的脸,会吸引人喜欢你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就是被你吸引的那个人,才会在青春懵懂的时候,被你的脸稍稍一勾引就向你告白了。”
贺清砚拧眉:“你是想说明?”
姚知灵收敛起脸上的不正经,一本正经道:“我是想说明,我们在谈恋爱的时候都还太年轻了,不够理智,轻而易举地就被激素裹挟,并不太能认清对方的本质。”
“我们谈恋爱那时才多少岁?14岁-17岁,如此年轻的我们,真的有做好背负爱情的准备吗?”
看见贺清砚的嘴巴嗫嚅了一下,她赶忙做了个手势打断他:“我知道你可能会说,为什么不行,世界上也不是没有初恋就是陪伴自己走到最后的人。阿姨和叔叔就是这样的例子。但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姚知灵目光灼灼地盯着贺清砚:“我们不是那万中无一的特例。”
贺清砚试图争辩,嘴唇翕动一瞬,终是什么也没说。
一直等候在旁的店长抓住这个空隙,赶忙将咖啡送了过来:“客人,你们的咖啡。”
姚知灵立刻朝对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谢谢店长!”
店长只觉得目眩神迷,视线不住地在两人身上徘徊。
俊男靓女,可真养眼啊。
可她也清楚,她继续呆在这里只会碍着他们聊天,回以一个微笑后,迅速退场。
贺清砚举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杯子才刚被他放下,就听得对坐的姚知灵忽地开口:“把你的钢笔借我一下。”
贺清砚动作一顿,抬眸看向她:“你要做什么?”
姚知灵打量着他的神色,不回答,片刻后举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喝上一口咖啡才慢腾腾地开口:“你说你喜欢我,可我管你要个东西,你都要先弄清楚为什么。一个真正喜欢我的人,是不会问出这个多余的问题,他只会毫不犹豫地将东西递到我手里。”
贺清砚不赞同地皱眉:“你在这个环境管我要笔,本来就很奇怪。我的反应很正常,并不是不喜欢你。”
“好吧。”姚知灵懒得与他争辩,朝他摊手,“就当你的反应是正常的。就当你喜欢我。”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但你的喜欢,不是我追求的喜欢。”
贺清砚:“你追求的喜欢?”
姚知灵双手环胸,人往后靠在椅背上,一瞬不瞬地盯着贺清砚:“我追求的喜欢是全心全意,我要什么他便给我什么。而不是像你一样,做个什么事情不仅要弄清楚前因后果,还要在我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反驳我。”
贺清砚脸上的表情没多大变化,可眼中透出明显的不理解。
姚知灵摇摇头:“你看,你完全无法理解我的要求。”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其他人有和你说过吗?你对属于你的东西看得非常重。既然都已经坐到这里了,那就把一切摊开了来说。贺清砚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我?”
十多年的感情被质疑,贺清砚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冷漠:“你为什么这么说?”
“从我刚刚管你要笔,你给出的反应就不难看出,你对你的所有物,有很强的占有欲和洁癖感。你非常抗拒和陌生人产生肢体接触,甚至于身边的熟人——像是宁宿和阮旭尧,你也不见得对他们有多亲近。要是他们突然冲上来要给你一个拥抱,你肯定会避开,你承不承认?”
贺清砚设想了一下,眼神闪过一丝复杂:“我承认。”
姚知灵:“你的世界看似很大,实际上很小。能够真正被你囊括进接纳范围内的人少得可怜,我算其中一个。加上我们曾经的情侣关系,你潜意识中也把我当成了你的所有物,交往中,让我感到不舒服的行为,也是你独占欲发作,想要掌控和主导我的人生。
“不仅于此,从小到大,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而这无形之中,便养成了你做事追求完美的习惯。和你分手后的我,脱离了你的掌控,这就像是你完美人生轨迹里面出现的偏差。
“完美症候群发作的你试图将我扳回正轨,试图证明,我和你在一起才是最好的归宿。”
姚知灵说完这长长的一段话,缓了口气,看向贺清砚的眼神闪着男人无法琢磨的光。
“清砚,你对我的感情根本就不是喜欢,而是占有欲扭曲后的偏执。这也是阿姨说我们俩不合适的根本原因。”
贺清砚眼神颤动,他从感情上完全无法认同这番话,但他的理性却告诉他,她说的有可能是真的。
姚知灵看出了他的动摇,再接再厉:“你占有欲旺盛,想要将你认定的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里,一旦出现超脱你掌控的东西,比如我,额,怎么感觉自己把自己给骂了,算了,但凡有任何事物超脱掌控,你就会变得尤为在意。
“你对我的在意正是缘于此,而你的这分在意还远没有上升到爱这个层次,依旧对我有所保留。
“退一万步说,假设你对我的占有欲是由爱引发的。可爱人不应该相互体谅吗?我不想被拘束、不想被管教,我不会放弃我的事业,我会演很多戏,会和不同的人接吻,你能放手让我去做吗?”
贺清砚不语,隐藏在桌面下的拳头微微攥紧。
姚知灵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但她早已习惯了这个味道。
口味会变,观念会变,从一而终的东西,太少太少。
她的手指绕着咖啡杯的边缘打转:“你用沉默回答了我,你做不到。”
她用指节敲击桌面,清脆的响声引得贺清砚下意识看向她。
姚知灵脸上的一本正经不知何时淡去,眉眼间盈满了笑意。
他仿佛又看见了曾经跟随在身后那个活力满满的少女。
少女笑着对他说:“清砚,别再紧抓住我不放,去寻找你真正喜欢的那个人吧。那个,你可以毫不犹豫就将自己的东西递到她手里的人。”
姚知灵的话仿佛一道闪电。
贺清砚下意识摸向自己胸前别着的钢笔。
这是他为了自己签署重大合同而准备的,可除他之外,它还被第二个人使用过。
在那个人向自己讨要笔时,不假思索地,他就将钢笔递给了对方,没有半分抗拒。
乃至,宋悦葳剥光他衣服,对他上下其手,做出了如此过分的事情,他也没觉得恶心和排斥。
所以,他真正喜欢的其实是那个被他忽视了三年的
妻子?
这怎么可能。
姚知灵本以为贺清砚至少会反驳一下自己,但全程对方都安静得过分,此刻更是露出了迷茫混杂着挣扎的表情。
一个成功演员的核心竞争力,本质就是对角色/情绪的深度分析能力。
她一眼就看出了贺清砚表情上的不对劲,结合对方在听到自己说出那句话后,才下意识地摸向胸前的钢笔。
一个猜测蓦地浮现在姚知灵脑海中,贺清砚他不会已经遇到了那个人吧?
只是他这挣扎的表情,说明情况不太妙。
他似乎并不想承认他喜欢那个人。
姚知灵顿时提起了兴趣,到底是谁?能够让贺清砚露出这种表情。
“你的表情告诉我……”
“可以了。”贺清砚压下心底的浮躁,径直打断了姚知灵的话。
“哦?”姚知灵识趣地没继续说下去,脸上的表情更显玩味儿。
贺清砚绷着脸,不泄露半分情绪:“我已经知道了我想要知道的东西,你也应该还有其他工作要忙吧。”
姚知灵被他的反应逗乐了:“你这是在赶人吗?”
男人神情不变:“有什么问题吗?”
姚知灵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啊。我等会儿确实还有工作要忙,是该离开了,至于你,唔……”
女人笑盈盈地从座位上起身:“是想要继续留在这里追忆往昔又或是弄清自己心底的真实想法都可以,哈哈哈。”
说到后面,她甚至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着拿起桌上没怎么动过的点心就走向前台:“店长能帮我打包一下吗。”
“好的。姚同学下次有机会再来。”
贺清砚被戳中心思,面上也有些挂不住,但他依旧尽可能地维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姿态目送姚知灵离开。
后者在走到门口的时候,还不忘热情地朝他挥手道别,看得贺清砚额角青筋不受控地抽动一瞬。
店内彻底安静下来,店长偷偷地朝男人的方向看了一眼。
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往后靠在椅背上,有些困乏地揉了揉眉心。
反正包场费,对方给得很多。店长也不急着赶人,再度带上了耳机——唉,姚同学的这部剧可真好看啊。
贺清砚双手交叠,望着落地窗外被落日残存余晖染成红色的天空。整个人还有些恍惚,他自认为的,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喜欢被当事人全盘否定。
如果他真的深爱姚知灵,他恐怕会失魂落魄,很久都缓不过来。
可他没有。
他竟然无比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真正喜欢是宋悦葳?
贺清砚仍旧无法肯定。
只是想起这个名字,男人拿出手机确认,三天时间过去,私家侦探依旧毫无动静。
他有些不悦地皱眉,怎么过去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找到人。
齐睿宁介绍的这个私家侦探真的靠谱吗?
或许一个还是太少了,他再找一个?
距此上千公里的另一处。
“店长你来了!”
宋悦葳牵着女儿的小手走进“璃”,先她一步到来的店员就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早起见到这样明媚的笑脸,宋悦葳的心情也不禁变得愉悦了不少,同样微笑着和人打招呼:“嗯,莉莉早上好。你今天到得也很早啊。”
“嘿嘿,其实是昨天晚上太兴奋了,一不小心就熬通宵了。”女店员吐了下舌头,顺势一低头对着还不到人大腿的小女孩儿做了个鬼脸。
后者已经对他十分熟悉,不仅不怕她,还咧开嘴,乐呵呵地伸出手想要去抓她:“莉莉,早上~好。”
她自己学会了说话,但说得还不流利。
女店员——谷晓莉顿时觉得一整个人的心都要化了:“唔唔,今天的星星也好可爱,是我见过最乖最可爱的宝宝,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子。”
听懂了眼前的这个大姐姐在夸自己,祁星蘅一双眼睛弯成月牙:“谢谢”
“店长!”店员一本正经地看向宋悦葳,“我能把星星偷回家自己养吗?”
宋悦葳觉得好笑:“你不是不婚主义吗?”
谷晓莉咬着唇,眼睛一直在女孩儿身上打转:“谁让星星这么可爱啊!”
“好啦,别闹了。今天还开不开业了?”宋悦葳轻轻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牵着小孩儿往里面走。
她有个独立的工作间在整个玻璃手作店的最里面。
祁向晨忙起来就顾不上东南西北,她的工作要轻闲不少,孩子一般都是跟着她一起来工作室。
一岁半的年纪,已经懂了不少东西。工作室内给她专门腾出了一个空间,放了不少积木、绘本等玩具。
星星很乖,看着妈妈在忙,从不会去打扰她,等觉得渴了,饿了,再迈着小短腿挪到妈妈身边,抱着人的小腿撒娇,要吃的。
“当然要开业了!”店员提振精神,拿出营业姿态,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整个人笑得八卦极了,还四处看了看,几步追到宋悦葳身边,压低声音:“店长,你认识姚知灵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宋悦葳脚步微微放缓,跟没事人一样回答:“当红大明星嘛,我当然听过。”
“嘿嘿。”店员又发出一声嘿笑,拿起手机递到宋悦葳面前,“前段时间她不是刚和欧美某男模分手回国了吗?所有人都在猜,这一次姚影后的空窗期会有多久,结果昨天就有个路人偶遇她和一名男士约会。路人还把照片po到了网上,现在所有人都在传,那个不知名男士就是姚知灵的新男友。”
“最离奇的是,以前姚知灵被爆出了绯闻八卦,她的工作室都会在第一时间回应。但是这次,路人的那张照片在网上出现不到半个小时,原帖子就被删了。
“不过当时有不少人都存了照片,虽然男主角的脸在上传的时候就被原博主打了码,但现在吃瓜网友都默认对方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你看,就是这张相片。”谷晓莉不由分说地将照片怼到宋悦葳面前,大有,“这么美味的瓜,我一定要分享给我认识的所有人”的架势。
宋悦葳猝不及防被照片怼脸,眼神下意识扫了过去。
看清照片的瞬间,瞳孔微微一凝。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坐在姚知灵对面,那个打了码的男人就是贺清砚。
她认真瞧了瞧,旋即就毫不在意地笑了一下:“两个人看起来还挺配。”
谷晓莉听到店长这么说,猛猛点头:“店长你懂我!虽然在脸那里打了码,没办法看清对方长什么样,但都说帅其实是一种氛围。我只看他的坐姿,还有举手投足的漫不经心,我敢肯定这个男人绝对是大帅哥。主要还是姚知灵的男友就没有长得歪瓜裂枣的。”
那你的感觉还挺准。
宋悦葳轻轻拂过跟前的手机:“所以,你就是为了吃这口八卦熬了通宵?”
“嘿嘿。”店员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不就是想看看,神通广大的网友们能不能扒出那个人是谁吗?”
“所以有人扒出来了吗?”
谷晓莉一脸悲痛:“没有!所以我才熬了一个通宵。”
宋悦葳对员工熬没熬通宵不在意,只要不影响工作就成:“营业的时候注意些,拜托夏夏和沫沫两个人多帮你看着点。中午的时候记得好好休息一下。”
“嗯嗯。”谷晓莉眼睛亮闪闪地,当即就想给宋悦葳来一个感恩的拥抱却被一个小人从中间隔离开。
祁星蘅:“妈妈,我的!”
她说着,小脸上满是一本正经。
谷晓莉又再度被萌化了:“呜呜呜,可爱死我了,星星宝宝快让我亲亲。我简直三生有幸才能在这里工作。”
宋悦葳嫌弃地将自己的女儿拉得离远了些:“星星之
后可别学莉莉。”
小女孩点头:“不学。”
谷晓莉不满:“店长!”
“行了,别耍宝了,赶快做好开店准备,等会儿该来客人了。”宋悦葳催促她。
谷晓莉立刻整肃表情,向人举起手:“保证完成任务。”
早九点,“璃”正式营业。
同一时间,贺清砚的微信和邮箱同时收到了一份文件——《宋悦葳15-25岁十年生活轨迹报告》。
男人在办公桌前落座后不久,倒扣在桌上的手机就传来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手中的钢笔顿住,伸手拿过手机检查,看清发信人是消失多天的私家侦探后,不由得松了口气,过去这么多天,他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直接打开文件,眼神迅速扫过早已烂熟于心的姓名、年龄、待看清又一行文字时,手指猛地合拢,手机的金属边框硌得他一阵钝痛。
【婚姻状况:已婚】
宋悦葳结婚了?!
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贺清砚越过一连串的无用信息,迅速往下翻阅:【伴侣名字:祁向晨……结婚日期:20XX年4月15日。】
看清日期的那一瞬,贺清砚失控地一拳砸在桌面上:“草!”
那分明就是他和宋悦葳的结婚时间。
他的妻子成了别人的妻子。
结婚日期还是如此的一致。
男人扯松领带,黑色眼眸越发深沉,这是巧合,还是故意。
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心底的躁动,贺清砚继续往下看,跃入视野中的文字,让他纷杂的大脑完全空白了一瞬。
他不置信地将那行文字放大,一字一顿地读过去:【结婚一年多后,宋悦葳于20XX年8月6号生下一女,取名祁星蘅。】
孩子?
孩子。
贺清砚将祁星蘅这个名字反复咀嚼,星与晨,蘅与葳,还真是爱情的结晶。
男人外露的情绪只在一瞬间,沉着脸,慢悠悠地往下翻阅资料,一家三口的照片忽地映入眼帘。
他敏锐注意到,照片的右下角有着明显的水印,显然这是主人公特地放到公共平台,展示给所有人看的公开照片。
画面中的青年男女,夹着中间的小女孩儿,全部都面带微笑地看向镜头,也像是微笑着看着屏幕外的他。
贺清砚扣下手机屏幕,相片的残像还烙在视网膜上。
简单的一张照片,简单的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家庭幸福。
“呵”,贺清砚轻轻地笑了一声。
他将手机推得更远了些,重新拿起一旁的文件审阅,原本白底黑字,排列整齐的文字好似活了过来,扭结着一个个的想要挤进他的眼睛里。
文件夹被他刷地一下合上。
他要找人当面问个清楚。
现在!
马上!
年轻的总裁腾地从座位上起身。
助理才刚刚放下其他部分提交过来的文件,就见上司大步从办公室走出来,飞一般地从眼前掠过。
他整个人一愣,赶忙叫住对方:“贺总。”
男人这才止步:“什么事?”旋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开口吩咐,“帮我订一张前往鹿港的机票。”
助理还没整理好措辞,就被上司的命令弄懵了:“现在?”
贺清砚淡淡看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后者被他那深邃的,好似透着冰霜的眼睛,看得一个激灵,吞吞吐吐地提醒:“您忘了,今天下午还有一个合同要签订。”
贺清砚恍然记起,忙碌了这么久的合作终于在昨天敲定,只等今天签订合同,尘埃落定。
他略一思考,依旧没有改变原来的想法:“让周总监去就行。”
周总监是除贺清砚外,这项工程合作的最高领导,让他去也说得过去,可对面派过来的可是真正的一把手啊。
助理吞咽了口唾沫,但见总裁决心已定,没敢继续忤逆对方的意愿:“我现在就给你订票。”
“尽快,我现在去机场。”
丢下这句话,人就直奔电梯而去,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
助理愣愣地坐回电脑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家上司如此迫不及待的神情。哪怕昨天约见许久不见的归国白月光,他都还处理完了手上的所有工作,这才不紧不慢地赶过去。
他小声嘟囔:“贺总为什么突然想到要去鹿港?难道我们在那里有个很重要的合作吗?”
贺清砚眺望不远处别有一番设计风格的店铺——由宋悦葳全资开办的玻璃手作店——“璃”。
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男人理了理身上的西装,手指调整袖扣的时候,目光不经意扫过无名指,本应存在的戒指消失不见,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贺清砚触电般地收回视线,不再去关注,迈步朝“璃”走了过去。
谷晓莉经过一个中午的休息又重新变得生龙活虎起来,听到门口传来欢迎光临提示音,对身边的小朋友道了声抱歉后,转身热情地朝新客人打招呼:“欢迎,光——临——”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睛却是越瞪越大。
她不可置信地眨巴了好几次眼睛,老天啊,她见到真帅哥了!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么帅的天然帅哥哇!
贺清砚对店员的目光熟视无睹,神色平静地走向对方:“你们店长在吗?我想找她定制作品。”
谷晓莉赶忙从惊艳中回神:“在的,在的!您请稍等,我现在就去找她。”
贺清砚朝她微微颔首:“麻烦你了。”
怎么人长这么帅,声音还这么好听。店员背过身的瞬间,脸颊不争气地泛起红晕。
贺清砚目送店员离开,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打量,开始认真观察起这家玻璃手作店。
店内除去体验的工作台,大部分空间都被用来摆放作品,花鸟虫鱼,不一而足。
贺清砚知晓自己的妻子,烧制灯工玻璃的手艺一绝。但他唯一见过的宋悦葳作品就是由贺夫人买下,宋悦葳烧制的玉兰花,莹白的玻璃经过高温塑形后,反而呈现出天然玉石般的通透质感。站得稍远一些,便当是真正的玉兰在风中颤动,焕发出生机盎然的灵韵。
店内有不少她的作品,贺清砚脚步停驻在一盆山茶花之前,流光溢彩、活灵活现。
越看,越觉得是艺术品。
宋悦葳听到有人来找自己定制作品也不意外,关上喷枪,取下脸上带着的护目镜。
打理好被弄乱的头发,宋悦葳走到一旁边玩得开心的祁星蘅身边蹲下:“妈妈要出去谈生意,星星一个人呆在这里要乖乖的。”
祁星蘅拿着积木冲她点头:“星星很乖!”
宋悦葳亲了亲宝贝的额头,这才跟在谷晓莉的身后出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
刚一来到正厅,她的视野中便出现了一道高大挺拔的背影。
隐约间从中看出了一分熟悉,她脚下的步伐不由得放缓了些。
“这位先生,我们店长到了。”谷晓莉走近男人身边,轻声提醒道。
闻言,男人这才将注意力从山茶花上移开,缓缓转过身来。
宋悦葳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贺清砚——今早才和店员讨论过的八卦主人公。
只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6章
隔着四五米的距离,两人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一者平淡清明,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就是再寻常不过的陌生人;一者黑眸深邃,好似有无数复杂的情绪在眼底不停翻涌,仿佛有千言万语欲说不得。
女人迈着轻巧的步伐,走到男人身边,朝人伸出了手:“这位先生你好,我是这家玻璃手作店的店长——宋悦葳。”
后者定定地注视着递到眼前的白皙手掌,迟疑片刻后,握了上去,声音略带喑哑:“贺清砚。”
礼貌客套后,宋悦葳便打算抽回手指。
察觉到即将抽离出掌心的手指,贺清砚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些。
女人没能抽出手,抬眸不明所以地看向对方:“贺先生?”
经
她一提醒,男人这才醒悟,赶忙撒手,一抹慌乱从眼中飞速扫过。
宋悦葳收回手,脸上露出一抹应对客人的公式化笑容:“贺先生请跟我这边来,我们坐下聊。”
待人坐下后,又问:“我听莉莉说你打算找我定制一件作品,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作品,你现在有完善的构思吗?”
贺清砚并不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对方。
从相遇开始,他的视线就没从对方的脸上移开过。
哪怕他已经如此细致地观察,他也没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异样。
宋悦葳看他的眼神,和看向路旁的红绿灯、街边店铺的招牌没有任何区别。
她不认识他,只当出现在她面前的自己,是她无数客人中的一个。
一股莫名的滋味涌上来,胃里有些泛酸。贺清砚无法再面对这样的眼神,视线从对方脸上移开,眼睛一撇,一枚熠熠闪着光的钻石戒指撞进他的眼里。
紊乱的呼吸一滞,男人直直地注视着宋悦葳和祁向晨的婚戒。
“贺先生?”
又一声呼唤拉回了贺清砚的思绪。眼神再度聚焦,乱七八糟的心情也收拾得七七八八。
他抬头直视宋悦葳:“不好意思,我从飞机上下来,还有些没调整过来。”
宋悦葳立刻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并很贴心地解释:“原来是这样。你来这边是还有其他工作安排吗?如果只是单纯想找我定制作品的话,完全可以在网上联系我们的客服下订单,没必要特地跑这一趟的。”
我来这里一趟,只是想亲眼看见你,找你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你好像并不认识我。
贺清砚的满腔质问都被堵在嗓子眼。
颓然地,他闭了下眼睛,开口道:“我想找你定制一枝玉兰花。”
“没问题,具体有什么要求呢?”宋悦葳抽出素描本准备记录。
贺清砚略一思索,将自己记忆中,宋悦葳为贺夫人烧制的那枝玉兰,一处不落地描述出来。
后者的笔就没停过,等人说完了,她的草图也差不多完成。
又检查了一番后,女人将草图推到贺清砚面前:“贺先生你看看,你想要的玉兰花是这个样子吗?”
贺清砚拿过图纸,将草图与记忆中的实物对比,发现两者虽然大差不差,但依旧存在许多细微的不同之处。
贺清砚终于确信了一件事。
眼前的这个宋悦葳不认识自己,也不记得她“曾经”的作品。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人:“能把你的笔借我一下吗?”
宋悦葳微微一愣,旋即一笑:“当然可以。”
铅笔被递到了贺清砚手中。
后者捏着笔,似乎还能感知到前主人残留的温度。
他收敛心中的烦杂思绪,在原草图上修改,力求两者做到一模一样。
正当他凝神修改细节的时候,忽听得一声软糯糯的:“妈妈。”
铅笔失控,石墨笔尖划出去长长一条。
他愣愣地看向声源处,一个穿着精致小裙子的女孩儿迈着小短腿跑到了两人近前,一把搂住了女人的小腿,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妈妈。
宋悦葳也没有预料到祁星蘅会突然跑出来,对着贺清砚道了声抱歉,姿态熟练地将人抱了起来:“乖星星,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
祁星蘅不答,一口吻在宋悦葳的脸上,糊了她一口的黏糊糊:“妈妈,香香。”
宋悦葳眼皮一跳,还香香,脸上全是化妆品,香什么香!
“莉莉。”她赶忙叫了一声。
后者立刻拿着婴儿用手口湿巾跑了过来。
“下次不许乱亲知道吗?!”宋悦葳板着脸,一边给自己的女儿擦着嘴巴,一边教训道。
祁星蘅嘟着小嘴,也不知道是为了方便宋悦葳擦嘴巴还是和人赌气。
很快,宋悦葳就将人的嘴巴擦干净。
刚想把人放下,交给谷晓莉照看,祁星蘅就搂着她的脖颈,偏过头去看贺清砚,眼睛眨巴眨巴,忽地咧开嘴,露出还没长齐的牙齿:“哥哥……好看……帅。”
祁星蘅出现的那一刻起,贺清砚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他就那么怔怔地注视着小女孩儿。
看着她向宋悦葳撒娇,看着宋悦葳板着脸,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都藏不住地给女孩儿擦嘴。
如今对上女孩儿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睛,他才惊觉,明明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眼睛却像极了宋悦葳。
贺夫人曾多次暗示,隔壁生了孩子、隔壁的隔壁都已经打算生第二个了,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我也想逗小孩儿了。
如果那个时候同意下来,他是不是也会有这么大的一个孩子了?
她会不会也这么像宋悦葳?
“你的孩子很可爱。”贺清砚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宋悦葳颠了下女儿,后者心领神会,软乎乎道:“谢谢。”
“我能抱抱她吗?”
此话一出,不仅是宋悦葳愣住,就连说出这话的贺清砚都不禁一愣,诧异于自己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
反倒是祁星蘅不懂两人间的暗流汹涌,跃跃欲试地朝着人伸出的手臂:“帅哥哥,抱抱。”
贺清砚下意识地伸手过去。
宋悦葳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松了手。
祁星蘅被贺清砚抱在怀里,软乎乎的还带着浓重的奶香气。
从来没有与小孩儿有过接触的男人,紧抿着嘴唇,只觉得局促极了,两只手完全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又应该使多大的劲。
他满是手足无措,女孩儿却表现得极为大方,小小的胳膊环住男人的脖子,小嘴嘟起,结结实实地亲在了贺清砚的脸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吧唧声,比亲宋悦葳时还要用力。
“嘻嘻,哥哥,好看,香香。”
贺清砚浑身一僵,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宋悦葳冷下声音:“星星。”
小女孩儿当即转头,朝自己的妈妈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同时将小手搂得更紧了些。
宋悦葳一时间有些头疼,这孩子到底继承了谁?她和祁向晨都没有颜控属性……吧。
“不好意思,贺先生,星星她有些不懂事。”
贺清砚回神,摇头:“没事,我不介意。”
似乎是听出了贺清砚的纵容意思,祁星蘅又抱着贺清砚的脸啃了一口,黏黏的口水糊在男人昳丽的脸上。
宋悦葳眼皮轻轻颤了下,将湿巾往人跟前推了过去:“实在是不好意思。”
贺清砚从没想象过自己会有被小孩儿糊口水的一天,但亲身经历了,他竟然不觉得抵触。
男人抽出湿巾,慢慢擦干净脸上的口水。
视线一直放在祁星蘅的脸上。
女孩儿容貌尚且还很稚嫩,但却一眼能看出她的精致。一双眼眸大而有神,格外的像她的妈妈,其余的则像是其他人。
这是宋悦葳的孩子。
却也是宋悦葳和祁向晨的孩子。
他静静地注视着女孩儿,默然不语。
小女孩儿完全猜不透他的心思,两个响亮的吧唧已经将她的新鲜劲耗尽。
再好看的哥哥也比不得妈妈和爸爸,她很快就松开环住贺清砚的手臂,眼巴巴地看向宋悦葳:“妈妈。”
“贺先生。”
不用她多说,贺清砚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睛又注视了小女孩儿一会儿,才将人还了回去。
祁星蘅一回到宋悦葳怀里,她还来不及撒娇放黏,就被妈妈捏着小鼻子教训道:“刚刚才告诉你不要乱亲人了,你是不是不听话?”
贺清砚想要出声制止,才反应,这是人家的家事,他根本就没资格,沉默地将劝说的话语嚼碎咽下。
“妈妈,坏,给爸爸,告……”小女孩儿可爱的脸皱巴在一块儿,显然想不起那个词要怎么说。
宋悦葳掐着她的脸:“你觉得你爸爸听谁的话?好了,别打扰妈妈谈工作,自己去找莉莉玩,不然,回家之后,哼哼。”
女孩儿听出了妈妈的威胁,神色慌乱地去
捂自己的小屁股蛋。
几下就从宋悦葳的怀里挣开,滑了下去:“我听话,别,周我。找莉莉。”
等着人跌跌撞撞地进了谷晓莉的怀里,宋悦葳才重新看向贺清砚,嘴角勾起一抹歉意的弧度:“不好意思,让贺先生你看笑话了。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吧,我看你刚才在修改草图,不知道有没有改好,希望星星突然跑过来没有打扰到你的思路。”
贺清砚注视着眼前十分陌生的女人。
在他的记忆中,结婚之前的宋悦葳内向、腼腆、鲜少的积极主动也都放在如何对他好上。
结婚之后,两人的相处反倒是变少了。在他的忽视下,宋悦葳变得越发的沉默、内敛。
而今眼前的这个宋悦葳,对待客人大方得体,性格比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外放太多。
没有认识他的宋悦葳,竟然可以如此鲜活灵动。
贺清砚沉默许久,才道:“已经改好了。”说着将手中的素描本推了过去。
他说谎了,草图根本没有修改完,只是,男人垂眸看向身前的画纸,没那个必要了。
宋悦葳低下头检查:“好的,我看看。”
她故意将草图画得与上一世烧制的玉兰有所出入,就是为了进一步证实两人陌不相识的事实。
女人拿到本子,一眼就看到了滑出去的长长一条。
但也只是看见,并没有选择多问。草图被修改掉不少细节,宋悦葳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再一次确认了贺清砚的好记性。
她定了定神,将手中草图放下,微笑着看向贺清砚:“我刚刚看了一下,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完全可以按照草图上来制作。只是……”
她的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表情:“我现在手上还有不少作品没做完,可能要麻烦贺先生你再等上一段时间。”
贺清砚追问:“大概要多长的时间。”
宋悦葳在心中默默算了一下:“最早下个月中旬之前。”
贺清砚垂眸思索:“不能再快一点吗?”
宋悦葳露出纠结的神色:“可以加急,只不过价格方面……”
贺清砚心领神会:“我可以加钱。”
宋悦葳当即一弯眼睛:“你看这个月月底可以吗?”
贺清砚点头:“好,这个月月底我来取。”
宋悦葳愣了一下,提醒道:“贺先生,我们这里是提供寄送服务的。”
贺清砚淡声拒绝:“不用,我亲自来取。”
身为一名合格的店长,绝对不会忤逆客人的想法。见人坚持,宋悦葳便不再劝说,点头同意:“完工之后,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贺先生。”
“那么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吧。”贺清砚询问,“不知道宋店长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宋悦葳从一旁的名片夹里拿出一张,递到了贺清砚的面前。
贺清砚看着与记忆中大相径庭的11位数字,垂下眼眸,神色不动地输入键盘,选择拨通:“不好意思,今天出门走得太急,忘记带名片了。”
宋悦葳正不解贺清砚为什么要这么说,谷晓莉就从独立工作间里冒出头来,匆匆忙忙地将正在响铃的手机递给宋悦葳:“店长,电话。”
宋悦葳注视向手机,屏幕上闪动的数字,与记忆中完全吻合。
这是贺清砚的私人号码。
她有片刻的怔愣,但又飞速敛去,不让人发现她的异样。
贺清砚这才挂断了电话:“这是我的号码。”
宋悦葳点头:“我这就存上。”
她将电话号码添加进通讯录,备注为公式化的“贺先生,玉兰,月底”。
微笑送别大客户贺清砚后,宋悦葳回到了接台处,盯着面前摊开的玉兰花草图发了好长时间的呆。
她不敢相信,时隔十年,她竟然又一次见到了贺清砚。
十年,熟悉的十年。
双手合十抵在额头上,宋悦葳的心情一时间乱糟糟的难以平复。
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贺清砚,但这又是为什么?
他会找到这里,又非得订做玉兰花,经他修改之后的样子几乎与上辈子一模一样,种种行为都说明,这并非偶然。
这个贺清砚认识自己。
可十年时间杳无音讯,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难道是因为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自己才和对方离婚吗?
“妈妈。”人未到声先至,宋悦葳先听到了小奶音,才被人抱住腿。
她顿时扫去心中的繁杂念头,将女儿抱在膝上,放柔声音:“怎么啦?”
祁星蘅蹭着妈妈,小手手努力环住成人的腰:“贴贴,抱抱。”
宋悦葳哭笑不得,对着女儿的脸蛋啾啾好几下:“我家星星怎么这么可爱,让妈妈亲亲。”
祁星蘅将脸主动凑到妈妈嘴边,乐呵呵地:“亲亲~”
宋悦葳轻轻摸着祁星蘅的头发,贺清砚做了什么事,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都已经与她无关。
下颌抵在女儿的头上,宋悦葳享受地眯起眼睛——她现在很幸福,远比喜欢贺清砚时幸福无数倍。
日暮西山,宋悦葳牵着祁星蘅的小手和店员们告别,才走出没几步路,突然觉得一阵心悸,踉跄几步后才站稳。
谷晓莉忙冲上来扶住她:“店长!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给你叫救护车。”
祁星蘅同样非常紧张:“妈妈?”
宋悦葳撑着谷晓莉的肩膀站直身子,脸色还有些发白:“我没事。”
谷晓莉不信:“真的没事吗?”
宋悦葳呼出一口气,这时候她已经彻底摆脱突发心悸带来的眩晕:“嗯,真的没事。”
“刚刚到底怎么了?”另两位店员也围了过来。
宋悦葳握紧了女儿的小手,神色带着分恍惚:“我感觉,可能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我现在要尽快回家一趟。”
谷晓莉主动请缨:“需要我来开车吗?”
宋悦葳本来想拒绝,但害怕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点头同意:“麻烦你了。”
谷晓莉拍着胸口:“小意思啦。”
坐在后座中,宋悦葳将脸埋进女儿泛着奶香的颈窝。
胸腔中的心跳剧烈鼓噪,比之平时要快上太多,她隐约间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第17章
贺清砚在上飞机之前接到了助理打来的电话。
“贺总,关于XX度假村工程合同已经顺利签署。”
贺清砚:“嗯。”
助理有些纠结:“就是……”
贺清砚:“什么?”
助理:“合作方那边对于你今天没有亲自出席现场,稍微有些意见。”
贺清砚停顿了片刻,回:“我知道了。”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留下握着手机的助理摸不着头脑。
这是在意呢?还是不在意呢?
近半个月来,为了这个超大型项目,贺总一直亲自跟进,甚至还加了这么久的班,怎么感觉一个周末回来,大项目就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了?难不成在贺总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头等舱内,贺清砚靠在柔软的椅背上,整个人仍处在怔愣中。
他终于见到了消失的宋悦葳。
消失不见的人如今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甚至还有了一个份外可爱的孩子。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还有,贺清砚抬手摸在自己被重重亲吻过的侧脸。
宋悦葳的孩子和她一样,似乎都对这张脸格外偏爱。
可也仅此而已了。
男人垂下手,眼眸暗淡下去。
他或许一开始就该听从母亲的建议,放弃找人。真那么做了,或许就不会如现在这般,虽然找到了想见的人,可要找的人却根本不认识他,就更别提回答他的满腔疑问。
“呜哇哇哇。”突然爆发的啼哭声拉回了贺清砚的思绪,他不
由得侧眸看向从过道那头走过来的女人。
烫着精致卷发的女人抱着孩子,脸上写满了不耐,哪怕怀中的孩子哭得震天响,她也只是敷衍地用手掌拍着孩子的后背:“别哭了,别哭了。”
头等舱的其余乘客皆是一脸的晦气,本来他们多掏这分钱就是为了图个安宁,但是没想到这次居然这么倒霉的和宝妈坐在了一起。
孩子不哭还好,哭起来就是要人命。
“太太,还是让我来抱吧。”跟在女人身后,神情有些怯懦的妇女试探性开口。
卷发女人瞪了怀里的孩子一眼:“烦死了,也不知道这个死样子和谁学的。”说完就径直将婴孩儿丢回了妇女怀里。
后者立马柔声安抚起孩子。
原本还在哇哇大哭的婴儿也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渐渐地也停下哭泣,只余下轻微的抽噎。
卷发女人撇了撇嘴,对旁人的谴责目光视若无睹,眼睛扫向座位号,开始寻找自己的位置。
她略一打量,就看见了正望向自己这边的贺清砚。
整个人一愣,旋即脸上绽开如花一般的笑容,朝贺清砚走了过去。
之前尤显得刻薄的声音一下子变得矫揉造作起来:“不好意思,我家孩子第一次坐飞机还有些不太适应,应该没有惊扰到先生你吧?”
贺清砚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并没有搭腔。
女人走近后,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将眼前这个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男人打量了个遍。
相貌,十分;身材,十分;气质,十分。
剪裁得体的西装不是她眼熟的秀场高定,但只看服帖的面料,必定价值不菲。
最重要的是,男人的无名指上很干净。
原本觉得家里那个精挑细选的男人还算顺眼,可和眼前的人比起来,有如云泥,当即就起了别的心思。
只是男人的冷遇让卷发女人有些挂不住脸。
压下心底的火气,女人深刻知道,欲速则不达,航班还有这么长的时间,总有机会能搭上话。
况且,前面都没看见自己的座位号,卷发女人确信自己的位置很有可能就在这位极品男人的身边。
果不其然,两人的位置仅隔着一个过道。
她欢欢喜喜地落座:“真是太巧了,没想到我的位置竟然就在先生的旁边。我们这么有缘分,不如交换下姓名怎么样?我叫娄彩妍,从鹿港去朔方是为了旅游。不知道先生你去朔方是为了什么?旅游还是工作啊?”
“太太,能让我进去吗?”那个妇人此时也抱着孩子来到了卷发女人身边,唯唯诺诺地询问道。
娄彩妍拉下脸刚想发怒,斥责保姆读不懂空气。没看到她正在关键时候吗,居然还跟没长眼睛一样撞上来。
但在训斥脱口之前,她迅速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在家里,身边还有人看着,立刻从座位上起身,脸上也重新绽开微笑:“我这就给你挪位置,小心些,别磕着宝宝了。”
很快,所有乘客登机完毕,航班启航。
一直没能与贺清砚搭上话的娄彩妍又想出了新的花招。
“我看先生你手边也没个什么打发时间的东西,飞机虽然快,但也要两个小时的时间呢。我这里多带了一本书,不知道先生你需不需要?”
她说着,将包里的一本《乌合之众》递了过去。
贺清砚三次被搭话,耐心已然告罄。
换作平时,他只需要亮出无名指的婚戒就能解决七成的麻烦,剩下的三成也会有助理帮他排忧解难。
但此刻,他什么都没有。
男人思忖片刻,脑中有了个绝佳的主意。
他侧身看向卷发女人:“抱歉,我妻子醋劲大,不喜欢我和陌生女人搭话。”
娄彩妍一愣,这是什么借口?她又再一次看向男人的手指,确认上面没并没有佩戴婚戒。
她收回了书,佯装出几分委屈:“如果先生觉得我打扰到你了,大可以直接告诉我,没必要拿出这么离谱的借口来敷衍我吧。”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敷衍你?因为我没有佩戴婚戒吗?”贺清砚摩挲起干干净净的手指,眼睛看向卷发女人,唇角勾起,“谁叫她嫌弃我原来准备的婚戒不够特别,特地重新找人定制了一对,到现在我还没有拿到新的婚戒而已。”
“这个理由够了吗?”
男人唇角带笑,眼中的冷意却刺得娄彩妍身躯一颤。
女人立刻闭上嘴巴,不再自讨没趣。
贺清砚转过脸,脸上的笑容快速褪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了个多么可笑的谎言。
舱内重新恢复安静,就在贺清砚以为,这次航班就将如此平淡且安静地度过时,飞机猛地一阵颠簸。
其他人还没有从突发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一阵嘹亮的啼哭声响彻头等舱。
保姆大脑仍处在混沌中,却还是下意识地便开始哄起孩子来,但是这一次,无论她用什么方法,都没法使孩子安静下来。
喧闹的啼哭加之仍在非正常颠簸的飞机,有些脾气差的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更多的人则是提起了十足的警惕,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担忧。
贺清砚眼皮颤了颤,有种很不妙的预感。
乘务长的到来彻底落实了他的预测。
机舱内乱成一片,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哭嚎和咒骂,贺清砚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按了按眉心。
一些被他忽视的记忆碎片,此时在他的脑海中横冲直撞起来。
时间是宋瑞澜乘坐的飞机失事后。
贺夫人让他去看看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的宋悦葳。
女生蜷缩在角落里,听到他开门进去,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靠近人身边蹲下,后者才从自我封闭的状态中缓缓抬起头,无光的房间里,他模糊看见了一双已经哭得红肿,眼白上遍布血丝的眼睛。
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
辩论场上能言善辩的四辩,在此刻词穷得厉害。
宋悦葳静静地盯了他一会儿,干涸的眼睛又一次涌出泪来,似是最后仅存的心里防线彻底崩塌。
女生抵在他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滚烫的眼泪浸透衬衫烫到了他。
她哭了很久,啜泣声一点点地低下去直到彻底消失。
贺清砚察觉到有一只手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用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问他:“我刚查过了,权威数据说一个人遇到一次致命空难的几率只有470万分之一,也就是说,即便每天都搭乘飞机,那也要大约1.5万年才会遇到一次空难。可为什么,这种事情就偏偏发生在我爸爸身上,这还是他这辈子,第五次坐飞机。
“贺清砚,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他当时好像回答的是:“概率学的本质是统计过去,而不是预言未来。无论怎么微小的概率,在发生的那一刻就成了必然……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节哀。”
现在这分必然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贺清砚翻出手机,倒着往回翻阅两人的聊天记录,即便那些记录他已经倒背如流。
自宋瑞澜因为空难去世后,他每一次出行,宋悦葳都会不厌其烦地卡在飞机起飞前,给他发来平安祝福,落地后又第一时间询问他的情况。
那怕两人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她那边还是凌晨三点,也都一次不曾落下。
唯一例外的一次,就是今天。
贺清砚麻木地翻动着记录。
宋悦葳都已经不认识他了,又谈何给他发祝福信息呢?
只是,他的手指一顿,找她定制的那枝玉兰,他没办法亲自去取了。
爸妈他们要是在自己打电话的时候就答应回来,自己还可以在临行前,见上他们一面。
现在也没机会了。
贺清砚默默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面对死亡,他显得尤为淡然,因为他知道再怎么挣扎哭嚎,也改变不了他就要死了这个事实。
只是他会遗憾、担忧,遗憾太多的东西没有实现,担忧自己的死亡会给父母带去莫大的哀痛。
父母如此,那妻子呢?宋悦葳也会为他的死亡而哀痛吗?就像是她为父亲那样?
不。
她不会。
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他只是她无数客户中的某一个人。
一个不认识自己的宋悦葳,不用经历十年的单恋。
她有一个爱她的丈夫,可爱的孩子,现在还开了一家生意不错的店铺,根本不用愁钱花。
甚至在这一世,她的父亲也没有去世。
他该祝福她的。
贺清砚捂住口袋里的手机,在撕心裂肺的喧哗中,异常平静。
机身突然90度倾斜,强烈的失重感和绷在身体上的安全带让贺清砚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那刻,贺清砚突兀记起了宋悦葳的重生。
那么他能不能也重来一次,回到他们相识的那一年?
从头来过,这次换他追求宋悦葳。
躺在床上午睡的宋悦葳猛地睁开眼睛,心跳无比剧烈,好似下一秒就将摆脱桎梏,从胸腔中跳出来。
她捂住胸口,艰难地从床上坐直身子,涔涔冷汗顺着轮廓滴落在上轻薄的毯子上。
她又梦到了飞机撞上山崖,撞得支离破碎的画面。
“我怎么又梦到了。”抬手抹去脸上的冷汗,宋悦葳环视周围,看清身处的环境后,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重生回了自己的十五岁,距离父亲去世还有好几年。
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让悲剧发生。
只是为了图个心安,她想了想,还是找到手机拨通了宋瑞澜的电话。
没一会儿,电话就被人接通,父亲温厚的声音极好地抚平了宋悦葳失序鼓噪的心跳:“葳葳,怎么突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是打算让我回家的时候顺便带些点心回去吗?”
宋悦葳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因为做噩梦了才会联系他。
听到他这么说,将枕头抱在怀里,含糊地嗯了一声。
宋瑞澜为自己猜到了女儿的小心思而高兴:“你想吃什么?我下班之后就去买。”
宋悦葳其实没什么兴致,强打起精神:“什么都可以,只要是爸爸买的都行。”
宋瑞澜失笑:“你还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宋悦葳被他感染,心情也不再那么沉重,笑着道:“对哦,我就是想拿这个来考验你,看看你到底了不了解你的女儿。”
宋瑞澜爽朗一笑:“哈哈哈,好好好。那你就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看看我带回来的东西合不合你口味。”
宋悦葳点头:“嗯,我等你回来。”
挂断电话,宋悦葳才从床上起身,去到卫生间洗漱。
重生回来快一个多星期了,但每次看着镜子里稚嫩许多的面孔,她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不敢相信,只在小说里发生的离奇事件居然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命运还给了她第二个选择,转学就读的学校从朔方一中换成了鹿港实验中学。
她走上了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
宋悦葳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打理得井井有条。
收拾一新后,她朝着镜子里的少女露出一个毫无阴翳的灿烂笑容。
你好,宋悦葳。
你的美丽人生重新开始了。
第18章
鹿港实验中学,鹿港市排名前三的重点中学,本科率上线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对于这样一所位于金字塔尖的高级中学,宋悦葳由于没在鹿港参加中考,所以她的中考成绩根本不受本校领导承认。
不过宋瑞澜老师的名字在全国范围内都说得开,校领导们愿意给宋悦葳一个入学名额,就如同上辈子的朔方一中一样。
但绝对没可能进入一班、十五班那样的提优班。
她被安排在了艺体班。
宋瑞澜对此没什么意见,他虽然也曾是外人眼中的学霸,但他从未对自己女儿提出过严苛的要求,向来都是我家葳葳过得开心就好。
学习成绩差就差吧,反正他也能养得起。
对于宋悦葳本人而言,这几乎说得上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众所周知,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高三就已经是他们的智力巅峰。
宋悦葳也不例外,四年大学,三年社会,她早就已经将许多知识还给了老师,唯一没有退步的恐怕就只剩下语文和英语了。
语文都还得重新和文言文斗智斗勇。
当时只觉得能够重生真是太好了,现在想来……又要再经历一次高三,还是有些灾难。
宋悦葳单手撑着脸,看向窗外成茵的绿树。
她们这群高一新生刚刚结束完开学典礼。
这一次她也再没遇到像贺清砚那样一眼定终身的学生代表。
代表是今年的中考状元,带着黑框眼镜,脸上冒着几颗泛红的青春痘,演讲稿子即便经过多次的打磨和演练,也仍旧显得紧张而生涩。
教室内的窗户大大洞开,一片落叶打着旋儿从外面飘了进来,正巧落在宋悦葳的手边。
少女回过神,盯着眼前的落叶。
她得改掉自己随时随地想起贺清砚的坏毛病。
哒哒哒,高跟鞋踩踏地面的声音传进宋悦葳耳中,她不由得抬起头看向刚刚走上讲台的老师。
留着一头干练短发的女老师站在讲台上,跟随在她身后进门的,是一群被交代去搬书的男生。
明明还只是初入高一的学生,却已经长得人高马大,露在外面的胳膊结实而有力。
宋悦葳感慨,不愧是艺体班啊。
班主任朝着男生们微微颔首,交代他们赶快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值得一提的是,学生们的位置由他们自由挑选。宋悦葳来得早,刻意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又因为位置靠进讲台,倒是没有其他学生要与她争。
等待所有人都回到座位上,班主任拍了拍手掌。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向她。
她不是那种温和挂的老师,眉宇微蹙,有种不怒自威的严肃:“大家好,我叫陈念,是你们的班主任,同时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未来三年将会由我一直陪伴大家走到高考那一天。”
“大家从初中升上高中,可能会感到不太适应,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学,还有更加繁重的学习压力。我知道在座的大家绝大多数都是艺体生,可能对学习成绩并不怎么看重,但我仍旧希望大家珍惜在学校与同学们一起学习的机会。
“今后无论是学习又或是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我可以帮你们想办法解决。
“我的讲话到此结束,接下来,就由诸位同学来做一下自我介绍,说说自己爱好、梦想之类的,也好让同学们都认识认识你。”
“我看看,”她的视线打量了台下一圈,“就从靠门的这一位同学开始吧。大家给这位同学一点掌声好吗?”
在掌声中,那个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刘海儿垂下,几乎挡住大半张脸的女生从座位上起身,声线有着明显的颤抖:“大…大家好。我,我叫闻绮,今年,十五岁,爱好是画画,谢谢大家。”
话音刚落,她就迫不及待地坐了下去。
宋悦葳甚至没能看清她到底长什么样。
陈念在人坐下后,立刻送上鼓励的掌声:“闻绮同学作为第一个做介绍的人,已经很厉害了,大家再给她一些掌声好吗?”
教室中立刻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宋悦葳也在其列。
作为一个社会人,宋悦葳不希望自己在未来的三年里,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同学发生冲突,故而每个人的自我介绍都听得很仔细。
几个学生介绍完,终于轮到了最后靠门的那个男生。
大概是因为前一位介绍的人是名女生,当男生从座位上起身,宋悦葳的第一感觉就是好高,好瘦。
九月份的天气,夏日的暑气还没有彻底散去,学校的校服还没发下来,教室里的大多数人都穿着各自的短袖。
这个男生也不例外,但与其他人有着显著区别的是,他的纯黑色短袖洗到发白,一眼看去,像是穿
了很久的年头。
男士短袖的大袖口对于他而言也显得过份宽裕。
由窗外吹来,还带着热气的风经过繁密树叶的层层过滤,吹进教室内已然清爽了不少,拂过女生的刘海儿,发尾,一路蜿蜒到了男生的身边,吹得衣袖一阵晃荡。
宋悦葳猜,他的家庭条件可能不是很好。
接着她才注意到男生的脸,肤色偏黑,像是长期进行户外活动被晒黑了。
所有五官中,他的眼睛最是突出,单眼皮,眼睛却不小,形状细长略带四方形,整体五官偏艳,给人一种狐狸似的精明感。
他直直看向陈念,神情中透着一股疏离和冷淡,与周围尤显得稚嫩的学生有些不合群。
宋悦葳仔细打量对方一遍后,得出结论,是个高冷的帅哥,如果他的肤色白些,可能还会更好看。
男生开始自我介绍,声音清亮中沁着薄冰的质感:“祁向晨,爱好是赚钱,梦想是赚很多钱。”
闻言,教室内的其他人,包括见过大风大浪的陈念都愣了一下,他却早早地坐下。
和前面那些绘画、读书、看电影比起来,赚钱这个爱好未免太过直白和功利了些。
作为班主任,陈念在正式开学前,就已经翻阅过班上所有人的资料。
她这个班是艺体班,学生也大多都是通过艺体特长,降分录取的艺体生,只有两个人是例外。
一个是刚刚介绍结束的祁向晨。
他是实打实通过中考,以678的高分考进来的。
祁向晨的家庭条件不好,准确来说是很差。
他父亲在他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因为见义有为而牺牲,本来家庭就说不上多富裕,在少了一个劳动力的前提下,生活条件急转直下。
他的母亲没有考虑改嫁,只一人担负起整个家庭的重量。繁重的生活压力,加之对小病小痛的忽视,在某次做工突然晕倒后,祁母被查出患有慢性肾功能衰竭,现在还在前期,等后期严重了,对于一个不富裕的单亲家庭而言,绝对是一笔了不得的开销。
哪怕祁向晨还只是个高中生,成绩很好,也不得不从事各项兼职补贴家用。
和普通学生比起来,艺体生要进行特长项目的训练,能够支配的自由时间宽裕得多。校领导出于各项考虑,便把祁向晨扔在了艺体班,不让他影响到提优班的学生。
而另一个,陈念看向缓缓从座位上起身,扎着高马尾女生。
“大家好,我叫宋悦葳。爱好是灯工玻璃,梦想是能开办一个属于自己的玻璃手作店。之前一直生活在禾阳市,最近才来到鹿港,希望可以同大家友好相处。”
语声柔和,自带一股好听的韵律感在其中。
这下不需要陈念带头,不少人,尤其是男生们已经开始自发鼓起掌来。
“说得真好!”
“宋同学的声音真好听!”
“宋同学,什么叫灯工玻璃?你能给我科普一下不?”
漂亮的人在哪里都是受欢迎的。
陈念不得不拍着桌子维持课堂秩序:“都安静一点!有什么问题要问的,可以等下课之后再问,还有其他同学没介绍呢!”
宋悦葳并不在意自己引起的轰动,朝着所有人礼貌一笑后,坐了下去。
都二十五岁的人了,要是还因为一群中学生的起哄而不知所措,那也太丢脸了。
一堂课四十分钟,班上四十位同学依次介绍完,再加上分发完课本,陈念又说了一些未来的安排,时间很快过去。
突兀响起的铃声打断了陈念的长篇大论,她倒也没有拖堂,简单做了个总结,就踩着高跟鞋离开了教室。
等她人一走,立刻就有不少学生围到了宋悦葳的桌前,男生女生都有。
率先提问的是一个女生,她极为羡慕地看向宋悦葳:“我之前就想问宋同学了。你的头发是怎么保养的,看起来发质好好啊。不像我,”她挑起一把干躁分叉的头发,“就这样了,还有救吗?”
另一个女生横插一脚:“还有我!我也想问一下,宋同学你怎么都不长痘啊,皮肤看起来比鸡蛋都还要干净。能告诉我你平时都用的什么护肤品吗?”
比起女生,男生们就显得有些克制:“刚刚宋同学提到了灯工玻璃,我只知道玻璃,灯工玻璃是什么?”
同学们的热情出乎了宋悦葳的预料。
她还从没在中学这么受欢迎过。
她也不觉得厌烦,一一解答她们的疑问。
看到她居然这么好说话,同学们的目光变得更加热切。
看着宋悦葳,他们只觉得对方身上有一种莫名的气质,与周围的学生有很大不同,但偏偏,下意识就想靠近对方。
而且光是被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他们就会觉得超级满足。
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长得如此好看的人。
没有化妆的素静面孔,黑眸沉静,鼻梁高挺,淡粉色的唇瓣总让他们联想到春日繁盛的樱花。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宋悦葳。
看着比自己还要漂亮得多的女生与周围的同学打作一团,辛夏月沉下脸,从鼻腔中挤出一声冷哼。
坐在她前桌的那名女生,同时也是她的好友,此刻正难掩嫉妒地盯着宋悦葳的方向。
围在宋悦葳身边的许多人中,恰好有一位是她非常有好感的一名男生。
她盯得眼睛发红,听见辛夏月那声冷哼,转过身子,压低声音靠近辛夏月,问:“要不要?”
辛夏月将她推远了些,眼睛里写着直白的嫌弃:“你是不是没脑子?”
好友被她骂得一懵。
辛夏月再度看了眼宋悦葳的位置,压低眉宇:“你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你还知道什么?她是什么家庭背景?父母现在又在哪里就职?你确定招惹了她,你能全身而退?”
辛夏月向来很有自知之明。
她这人心眼小,见不得别人比她优秀,但她不是没脑子。
某种意义上来说,学校就是社会的缩影,她从来不会去招惹她惹不起的人。
宋悦葳作为一个外来的转校生,没有参加鹿港市的本地中考就能混进鹿港实验中学,哪怕只是在艺体班,也足以说明她家的背景不差,有着不小的话语权。
而且,辛夏月眯起眼睛,她总觉得宋悦葳给她一种有些熟悉感觉,至于是怎么个熟悉法,她又说不上来。
如何对待宋悦葳,她还需要在观望一下。
辛夏月作为美术生中的领头羊,好友自然不敢顶撞她,只是又看了一眼凑到宋悦葳身边的某位男生,暗自咬紧了下唇。
热情的同学仍旧堆在宋悦葳的周围未曾散去,下一节课的上课铃声就又响了起来。
众人的脸上都泛起不舍之色,遗憾与宋悦葳告别。
宋悦葳看见进门的老师则是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到底是开学的第一天,老师也没有特别正式地讲课,或许还有他们班是艺体班的缘故,整个课堂氛围都格外轻松。
宋悦葳翻着课本开始熟悉那些早已被她遗忘的知识点。
到底是有过一次学习的经验,重拾起来没有她起初设想的那么困难。
宋悦葳指腹摩挲着数学课本,她已经想好了,上一世,她拼死拼活和贺清砚进了同一所大学,而这一次,她想为自己而努力。
去看看父母曾经就读的那所大学。
认完好几位任课老师之后,时间也在缓缓流逝。
随着又一道下课铃声响起,少女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看向黑板上的时钟,再有一节课的自习,就能回家了。
鹿港实验中学的课程安排说得上轻松——上午四节,下午两节为学科文化课,其余时间都是自习时间。
学校甚至没有强制规定高一学生留在学生上晚自习。
既然不强制,她完全可以回家自学。
即便下午还有自习课,但艺体班的学生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他们有专业项目要训练,只有零星几个人留在教室。
宋悦葳只看了一眼就没有兴趣,望向窗外的葱茏绿色放松眼睛。
她的这个位置刚好能够看到校门口的方向,单手托腮,想着等会儿放学回家可以做点什
么菜,就见到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迅疾的闪电快速逼近校门。
好快。
她只是眨了下眼睛,那道身影又往前窜出了一截。
她索性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那名男生。
此刻距离放学的时间还早,学校大门依旧紧闭着。
那是一道长约三米,高约两米的铁栅栏。
就在她以为,这个人总要放慢速度等保安开门时,那道身影速度不减,整个人原地起跳,像是一只轻盈的鸟,单手往上一挂,人就借势蹬踏在围栏上,毫不停歇地往下一跃,热风鼓胀起男生宽大的短袖,黑色衣摆高高扬起。
宋悦葳后知后觉地眨了下眼睛。
那一枚小小的黑点越来越远。
她认出了那人是谁。
宋悦葳收回目光看向第一列靠近后门,不知何时空掉的位置。
那是她的同学——祁向晨。
第19章
日子渐渐步入正轨。
因为居住的小区离学校有些距离,宋瑞澜本来想上班的时候特地绕一段路送人去学校,但是被宋悦葳拒绝。
就那么点距离,她完全可以骑自行车上学。
宋瑞澜又再坚持问了一句后,依旧被拒绝,他便不再提了。
将自行车归位,宋悦葳扯了扯书包的袋子往教学楼走去。路上遇见了认识的同学朝她打招呼,她也会浅笑着回应,维持着原来的节奏,并不主动靠近。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高一五班的同学也知道了她们这位“班花”,表面看着是个温和好亲近,实际上是个非常有主见的人。
说拒绝,哪怕怎么可怜兮兮地请求,她也绝对不会动摇,更别提主动迎合某个人。
渐渐地,那些因为美貌树立起的初印象一点点地被磨灭。
无形间,她与其他同学间多出一层无形的屏障来。
宋悦葳察觉到了,但是并不在意。
她来学校只是上课,完成这个年纪应该做的事情,至于其他?顺其自然。
顶多在学习之余,她偶尔会观察一下祁向晨。
男生从来不参与早读,永远都是卡着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声进入教室,有时候甚至比老师还要更晚。
进到教室也不是认真听课,而是趴下去睡觉,有时候睡一节课,过分的时候,第三节课上到一半了才晃晃悠悠地撑着脑袋。
但很诡异,没有任何一位科任老师会去主动叫醒他。
宋悦葳只能解释为,班级氛围如此,他只是一个人安静地在那里睡觉,比起某些低下头玩手机,三两个一起聊天,严重到影响课堂秩序的人来说,他已经格外安分了。
“葳葳,我就先去美术社了?”前桌的女生收拾好书包对宋悦葳道。
宋悦葳点头:“你先去吧。”
鹿港实验中学有不少学生组织的社团。而艺术大多都是相通的,她前世遇到过不少特别复杂的单子,甲方的要求越多,她需要完成的工作量和细致程度几乎以几何倍上升,完全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完成,需要配合精细的图纸和设计。
她的素描就是在工作中掌握得越发熟练。
前桌的女生主动询问她要不要加入美术社,她想了想就同意了。
社团里面人数不少,有不少都是熟面孔,是班上学美术的同学。
宋悦葳也是加入社团之后,才知道那个说话唯唯诺诺,长期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的闻绮绘画技术居然那么好。
社团老师布置下的题目,尤以她完成得最好。每次展示学生优秀作业,闻绮的作业都会被老师选中,从线条,构图,上色,各个方面大夸特夸。
“对了,你帮我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带过去吧。”宋悦葳叫住正打算离开的同学,从抽屉里拿出个素描本交给她。
“没问题。”女生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宋悦葳今天是值日生,放学后要留下来做清洁,和她一起的还有两男一女,共四个人。
宋悦葳分配到的工作是擦洗窗户、讲台和课桌。
她和其他同学打了声招呼,就提着桶往卫生间走去。
隔着一条走廊,宋悦葳就望见卫生间门口站着一个熟人,是她们班上一位学美术的女生,她记得对方的名字是简昕。
她不应该去参加社团活动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宋悦葳还没有走近卫生间,简昕就主动跑了过来:“宋同学,你是来打水吗?”
宋悦葳点头。
简昕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这层楼的水龙头坏掉了,你要不还是去楼下接水吧。”
很古怪。
宋悦葳从对方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慌张。
越过女生的肩膀看向身后的卫生间,她绕过对方,径直往前走去:“我还是打算亲自去看看。”
“宋同学,真的!水龙头坏了,你去接水肯定会弄得一身都是水的。”简昕想拉住人的胳膊,却被宋悦葳避开。
看她这副表现,宋悦葳越发肯定,卫生间内肯定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
简昕就是个被丢出来放风的。
离得近了,隐隐约约能听见些说话声了。
她凝神听了听,那是辛夏月的声音。
掩盖在尖利刻薄的咒骂声下,还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啜泣声。
宋悦葳绕过转角,终于看清了卫生间内的画面。
闻绮跪在湿泞而肮脏的瓷砖地面上,头发垂下,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仅露出小半个下巴,悬着透明的水珠,摇摇欲坠。
而站在她对面的,宋悦葳抬起眼睛,看向双手环胸,趾高气昂的辛夏月以及她身后的两位跟班。
见到意料之外的人出现,辛夏月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恼怒之色。
简昕也在此刻追了进来,立刻就成了她的出气筒:“你怎么回事,让你看个门都看不住!”
简昕有些委屈,但确实是她工作失误,把人放进来了。
辛夏月将同伴骂了一通,才正眼看向宋悦葳,微微昂起下巴,神情尤为倨傲:“怎么,看见了还在这里赖着不走,是打算多管闲事吗?”
宋悦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注意到被人扔在地上的素描本。
闻绮、辛夏月、素描本,她已经将事件的始末猜了个七七八八。
完全无视了辛夏月的质问,宋悦葳放下桶,走到素描本边,弯腰将它从地上捡起。封皮已经被污水浸透,她随便翻开了一页,果然,里面也都被水泡胀变形,完全不能看了。
她叹了口气,拿着素描本,走到闻绮身边,架着对方的胳膊就打算将人从地上扶起来。
一边扶人一边说:“你有没有受伤?我先送你去医务室吧。”
站在一旁的辛夏月连带着她的三个跟班,被宋悦葳彻底无视。
本来脾气就不小的辛夏月此刻就像是一个炸了的火药桶,她粗喘着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宋悦葳跟前,抬手就打算抓人胸前的衣襟:“宋悦葳你耳朵聋了吗?听不见我问你话啊!”
这段时间的相处,辛夏月早就弄清楚了宋悦葳的家庭背景。
父亲的工作倒是不错,每月工资有个好几万,但说白了也就是一个破打工的工程师。而且还是个单亲家庭,早早就死了妈。
就这种普通家庭,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装。
“对不起,目前我只想专注学习,还不想考虑恋爱的事。”
听听,是不是很虚伪,一个从禾阳这种小地方来的土包子,肯定不知道她拒绝的梁二少,他背后的梁家在鹿港的产业有多大的影响力吧。
之前没找到机会找她算账,现在人倒是先撞上门来了。
宋悦葳胸前的衣襟被辛夏月攥得变形。
“你不会以为,今天你能带上这只老鼠全身而退吧?”
一直沉默不语,任人施为的闻绮终于有反应了。
她一把推开辛夏月:“这件事情和宋同学无关。”
辛夏月被她推得一个踉跄,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好在身后的跟班及时帮她稳住了身形。
辛夏月气急,姣好的容貌都变了形:“好啊,有人给你撑腰了,就硬气起来了是吧!简昕,给我把死老鼠的素描本抢过来,一张张的撕碎给我冲进马桶里。”
简昕闻言,就打算去抢宋
悦葳手中的本子。
后者却干脆扬起素描本,一下糊在了简昕的脸上,发出一声闷响。
“啊啊啊!!”被人结结实实地一本糊下,简昕捂着脸发出凄惨的嚎叫声,顿时引起了同楼层,还逗留在教室里的其他学生的注意。
“发生什么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尖叫。”
“你也听见了?我还以为是我产生幻听了呢。怎么,要不要出去看看。”
“去吧,万一有人需要帮忙,也能搭把手。”
女卫生间内,辛夏月高涨的怒意被宋悦葳的一本子死死扼住。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声线颤抖:“你居然敢动手?”
宋悦葳神色平静地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动手?”
她拍了拍闻绮仍旧在颤抖的肩膀,拿着素描本,缓步走向辛夏月:“你刚刚不是抓着我的衣襟威胁我吗?但我看你这个样子,”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还在辛夏月身上来回打量,“你身体在抖诶,而且你注意到了吗?你在后退诶,你不会是在害怕吧?”
辛夏月后退的步伐一顿。
其他人已经先一步打起退堂鼓:“夏月,我们走吧。宋悦葳是真的会动手打人的。”
“对啊,夏月。简昕刚刚叫得那么大声,肯定会引起其他人注意的。我们趁其他人还没过来赶紧走吧。”
辛夏月气红了眼,一把推开身边的两个根本:“慌什么慌!想走你们就走啊!”
听到她这么说,两个女生对视一眼,竟然就真的跑了。
辛夏月不可置信地盯着两人逃跑的背影。
宋悦葳也没有刻意拦住逃跑的两个人。
她只是看着胸膛剧烈起伏的辛夏月,几不可察地勾起嘴角:“怎么办,你的帮手抛弃你独自离开了诶。不对,”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视线落到了蜷缩在角落捂着脸的简昕身上,“这里还有一个。”
她不说话还好,听到她的声音,简昕立刻像受到了惊吓的兔子,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匆匆忙忙地往外面跑。
“好了,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人了。”宋悦葳重新看向辛夏月。
后者的一口牙被她咬得咯吱作响。
“好,好得很!”她泄愤似地踹了一脚身侧的门板,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宋悦葳你给我等着!”
虚张声势,和说着我一定会回来的灰太狼没有本质区别。
宋悦葳不再关注逃跑的四人,注意力重新放回闻绮身上:“她们都走了,我现在先送你去医务室吧。”
“不用。”闻绮捏着衣角,轻声回答。
宋悦葳不解:“为什么?”
闻绮声音更小了:“我没有受伤。她们就只是推了我几下,让我跪在地上,没打我。”
宋悦葳听得一愣,很快回过味来,辛夏月倒是很有分寸,没真的动手打人。
这样即便被学校发现了,出于各种考虑,校方也不会直接让她退学,顶多背一个处分,后面要是在动用家里的关系打点一下,这个处分也背不了多长的时间。
“你没有受伤就好。你是住读生对吧?我看你衣服都打湿了,那我送你回宿舍吧。”
闻绮身子一僵:“你不是还要做值日吗?”
宋悦葳:“我给她们说一声就好了。”
提起值日,一名女生探着头小心翼翼地看向卫生间内,等看清里面的情况后,她松了口气:“宋同学,咦,闻同学你也在?唉呀!你的衣服还有裤子怎么回事?怎么弄得这么脏?”
她跑进来:“刚刚怎么了,我听到了女生的尖叫,就打算来卫生间看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闻同学你是不是不小心打滑摔在地上了?”
闻绮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嗯了声。
宋悦葳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位同学有很严重的社恐,出声替人解围:“夏同学,闻同学刚刚摔了一跤伤到了膝盖,走路不太方便,我准备现在先把人送回寝室。等会儿再回来做清洁,麻烦你和其他同学说一声。”
夏同学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点点头:“你去吧,我回去就和他们说。”
宋悦葳做样子做得十分到位,架着佯装受伤的闻绮离开了卫生间。
走出来才发现走廊里站着不少学生,尽都好奇地看向她们两个。
同时被这么多人注视着,闻绮的身子一下子就变得十分僵硬。但是感受到架在她手臂上的温度,绷紧的肌肉又重新松弛下去。
借着宋悦葳的力道慢慢朝楼梯口走去。
宋悦葳正全心注意着脚下的台阶,就听得耳边响起一声低不可闻的感谢。
“宋同学,今天谢谢你。”
“我也没做什么。”宋悦葳停顿了一下,又问,“今天这样的事情,是第一次发生吗?”
回应她的只有沉默。
宋悦葳立刻明白,这样的霸凌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了。
她很好奇:“你有告诉班主任吗?”
如果告诉了陈念,辛夏月不至于还表现得如此有恃无恐。
闻绮再一次沉默下去。
宋悦葳识趣地没有再追问。她大概能猜到,要么是辛夏月用更严重的后果威胁了闻绮,要么就是闻绮自己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才选择了隐瞒。
走出教学楼后,一直沉默的闻绮才又重新开口说话:“对不起,把你卷进了这样的麻烦里面。辛夏月她们之后可能会针对你。”
宋悦葳无所谓道:“你不用担心我,我有自保的手段。”
贺夫人有段时间特别痴迷功夫电影,在高三那年的暑假,她一时兴起,给贺清砚和宋悦葳两个人报了个武术班。
教练之前教出了不少武英级运动员,是行内有名的宿老。
贺夫人带他们过去的第一天,就向老教练挑明说,这两个小家伙啊,根本看不上那些花架子的跆拳道、空手道,就觉得只有中华武术才有真才实学可以用来自保防身。
教练你不要看他们细皮嫩肉的,就给他们放水,本来学习时间就这么晚了,再不严厉些,怎么能学出名堂来。
于是,人家的高三暑假用来学车。她的暑假却是用来挨打了。
不过,挨了一个暑假的毒打,也是真的学到了东西。
对上寻常壮汉,宋悦葳都不惧,更别说,现在还只有十五六岁的中学女生了。
这也是她可以不管不顾进入卫生间的底气所在。
闻绮听她这么说,也松了口气。她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宋悦葳。
其实宋悦葳并不是第一个撞破她遭到霸凌的人,只是在那之前的,都屈服在了辛夏月的威胁下,假装自己没看见。
如果是宋同学的话?
闻绮嗫嚅着,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我不敢告诉班主任,其实是因为……”
第20章
宋悦葳侧耳倾听。
闻绮将自己的事情娓娓道来:“我的成绩不好,家庭条件也差。之前就读的中学就不好,那个时候我就经常被人欺负。
“其实第一次在学校被欺负后,我确实找了班主任。可她和我说,初中男生是这样的,他们也不过就是扯了扯你的头发,抢了你的作业,这些都是小事儿。后面她说她会找那些男生沟通的,可实际上,那根本就不是沟通。”
说到这里,闻绮攥紧了拳头:“她只是在课堂上轻飘飘地提了一句,听说班上有男生欺负女同学,之后可不要这样了。”
“那些男生根本就没有把班主任的提醒当成一回事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我。”女
生低着头,将脸埋在阴影之中,“我不知道,陈老师会不会也和她一样。所以我才没说。”
宋悦葳听得沉默,对于学生而言,班主任就是他们除去父母之外接触最多的成年人。
几乎是学生的第二“父母”,是他们在学校中最能够信赖的人。
可这样的信任一旦被打破,就很难再建立。
那位不称职的班主任给闻绮留下了心理阴影,致使眼前这个怯懦腼腆的女生再也不敢相信班主任。
宋悦葳试着引导她:“如果无法相信班主任的话,你有考虑直接向学校领导反馈吗?”
闻绮绞着手指:“我…我不知道。我害怕。”
刚刚陈述时还算平静,此刻要让她做出决定,她的声音中又带上明显的哭腔。
现实就是如此——霸凌者耀武扬威,被霸凌者却要小心翼翼。
宋悦葳不是什么胸怀大爱的人,可她既然撞上了,她又有余力帮忙。
女生想了想,说:“既然你还没做出决定,那就先观望观望。这样吧,你之后要是想做什么就叫上我一起吧。没了落单的时间,辛夏月应该就找不到霸凌你的机会了。”
闻言,闻绮哽咽道:“宋…宋同学?你……”
她其实一直都有在默默关注班上的同学,所有同学中,宋悦葳是她观察得最多的对象。
她是那么的漂亮、自信,遇到不想做的事情,拒绝得又是那么的果敢、干脆,她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想要成为她一样的人。
宋悦葳却突然平静开口:“我能帮你一时,但我帮不了你一世。”
闻绮有些没弄明白,想问得清楚些,结果一张口就是一个哭嗝。窘迫之下,她将自己的头缩得更低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不过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你完全没必要向我道歉。”宋悦葳表现得毫不在意,“你有没有考虑过,为什么那些霸凌者会找到你?”
“我,”闻绮搓着衣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宋悦葳一针见血,没有任何周转的余地:“因为你很弱小。”
闻绮手上动作一顿,隐在头发下的眼睛更红了,眼泪更是不听使唤地狂掉。
宋悦葳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声音像是不起波澜的直线:“身材瘦弱,她们欺负你的时候你反抗不了;心里怯懦,她们就知道你会选择忍气吞声,一让再让。
“你得改变,变得强大起来。等你比他们变得更加强大的时候,你觉得他们还会来欺负你吗?”
“当然,你可以向班主任,向我,向任何人寻求帮助,可你清楚这都不是根本,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宋悦葳剥开闻绮脸上长得过分的刘海儿,露出那张苍白清秀,此刻却哭得涕泗横流的脸,放柔了声音:“闻同学,你为什么不试试先抬起头,正视他人说话呢?”
像是许久未见阳光的啮齿动物,闻绮与宋悦葳眼睛对视的瞬间就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的脸。
宋悦葳没有制止对方,她只是静静注视着。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坚定目光,闻绮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手。哪怕她的身子正在轻轻地颤抖着,看向宋悦葳的眼神依旧时不时会闪躲一下,她仍旧努力维持着抬头的姿势。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便抬手抹掉。
脸上的眼泪依旧止不住的流,可她找到了自己的那根支柱。
对着宋悦葳郑重点头道:“好,我之后…之后都会抬头直视人的眼睛说话。”
宋悦葳不禁弯起眼睛,夸赞:“你很厉害。”
闻绮一愣,脸上飞速升腾起一抹红晕,又变得结结巴巴:“我…我…”
宋悦葳没指望一步到位,留出消化的时间:“我们还是先回宿舍吧。”
闻绮这才缓了过来:“好。”
宋悦葳看着近在咫尺的宿舍楼:“我就不送你进去。”
闻绮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间,她们都已经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
这是她第一次身边有其他人陪伴,还是那个她特别仰慕的宋同学,她不由得想:“怎么时间过得这么快啊。”
依依不舍地同人告别:“宋同学,再见。今天真的特别感谢宋同学你!”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感谢还不够份量,她极为夸张地对着宋悦葳90℃躬身道歉,话语中满是恳切:“真的非常感谢!”
她的这副表现立刻引起了周围的学生的围观,窃窃私语声不停地传来。
宋悦葳惊讶之余又觉得无奈:“你的感谢我收到了,快回寝室换衣服吧,不然可能会着凉。”
闻绮也意识到了这点,再度红着脸朝人轻轻鞠躬,飞也似地进了宿舍大门。
宋悦葳目送她的背影消失,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手里还拿着对方的素描本。
她等了一会儿,想看看闻绮能不能想起这回事,三分钟过去依旧没见到人,她便直接回了教室。
走在路上,她的视线下意识扫过素描本,脑海中浮现出卫生间里,她翻动本子时候的惊鸿一瞥。
对方的绘画技术是真的很厉害。
她这辈子打算办一个实体的玻璃手作店,如果想要借此盈利赚钱,那么在“镇店之宝”上就必须得多花些心思。
上一世的作品她不打算继续复刻,那这一次,她是不是可以考虑让闻绮帮她设计?
暂且将这个打算记下,她加快脚步,教室的值日还没完成呢。
等她抹掉最后一寸玻璃上的灰尘,时间已经有些晚了。从窗户往下面张望,已经能够看见不少学生结束了社团活动,用过晚餐后回到教室上晚自习了。
做好收尾工作,宋悦葳将闻绮的素描本放进背包里,下楼去找自己的自行车,结果刚一走近车棚就发现自行车的车胎被人扎了,瘪瘪的,像融化了似的。
能干出这种事的人,除了辛夏月别无他选。
宋悦葳叹了口气,将自己的背包挂在自行车上,没办法,今天只好推车回家了。
她回家的路上有修车的地方吗?
回家的道路,或许是因为时间比平时更晚一些的缘故,变得热闹了许多。下班结束的社会人士,混杂着三三两两的学生。
他们打闹嬉笑着经过她的身边,时不时就会有越过她的男生回头看上她一眼。
她也尽数忽略,依旧维持着原有的步伐推着车往家赶。
只是凑上前问她要联系方式的人多了,她也有些不耐烦,避开了宽阔的大道,她尽量选一些人迹比较少的小道走。
经过某处巷口时,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声压抑的闷咳声。
宋悦葳不由得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又再度听到一声闷咳。
看来她没有听错,看着被各种杂物堆积得满满当当的巷道,迟疑片刻后,捏着按下了110的手机慢慢走进小巷中,心中提起了一百二十的警惕。
声音越来越响,她停了下来。
在一张破烂的白布下,宋悦葳看见了她的同学——祁向晨。
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色短袖,此刻东一块西一块地蹭上了灰白的墙灰。那张清俊的脸上青紫一片,嘴角还有没有擦干净的干掉了的血渍,看起来好不凄惨。
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掀开眼皮看向她所站的方向,灵动的狐狸眼睛盯了她一会儿,可能认出了她是谁。
男生什么也没说,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绕开她,一瘸一拐地准备离开。
“等等。”宋悦葳叫住了他,客观地陈述,“我觉得你有必要去一趟医院。”
祁向晨没有搭理她,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
宋悦葳几个迈步追上去,扯住了对方的手臂,就听得一声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嘶气声。
她握住男生的手臂反而更加用力了:“去医院。”
祁向晨终于看向她,说出了见面来的第一句话,同时也是开学以来,两人的第一次对话:“松开。”
他的神色冷淡,只是配合那副青紫交杂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宋悦葳捏住他的手臂,没有搭话,低下头删掉手机里的110,换成了120,拨通。
祁向晨见宋悦葳不搭理他,也没多说什么,扯动手臂时加了一分力道打算挣脱。
女生的力道也半点不比他弱。
电话接通,还在拗
劲的男生听得少女有条不紊地告知接线员,他们所处的具体地点和他这位伤员的具体情况。一时间竟被少女的行为唬住,呆愣愣地呆在原地。
宋悦葳回应了几句后,放下手机,看向祁向晨:“救护车马上就来,你还要走吗?”
祁向晨回神,言简意赅:“走。”
宋悦葳又道:“你走了也是要收费的。”
祁向晨刚刚迈开的脚停了下来。
宋悦葳的视线掠过男生被蹭得狼藉的短袖:“如果你是担心医疗费的问题,大可不必,我可以先帮你垫着。”
祁向晨冷着脸:“我不要你垫。”
他刚刚结了工资,手上还有点钱。
宋悦葳见他这么说,也明白这个人可能妥协了,这才放心地松开手:“随你吧。”
她指着他身上的伤:“救护车等会儿才到,在那之前,能说说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吗?”
宋悦葳觉得离奇。
她上一世读中学的时候,风平浪静,只在新闻报道中看见过校园霸凌的恶性事件。如今从头再来,怎么身边到处都是?
鹿港实验中学和朔方一中都是名校,不应该有如此大的悬殊才对?
祁向晨并没有隐瞒:“和附近一所职高的学生起了冲突。他们想勒索我,我不给,就打起来了。“
宋悦葳听得点头,是校外人员就要正常多了。
她见到人实在凄惨,便问:“你还记得那些人长什么样吗?第一案发现场是这里吗?第一现场附近有没有监控摄像头,如果这些都具备,我建议你直接报警。等会儿到了医院,我让医院给你出具一份伤情鉴定书。据我的观察,你肯定达到了轻伤的标准,按照法条,你如果报警,打人者一方必定会承担刑事处罚。如果年龄未满16岁,虽然会从轻处罚,但赔偿款肯定是少不了的。”
前面那一大堆,祁向晨都不在意,知道听到罚款两个字,男生的眼睛蓦地一亮:“能赔多少?”
宋悦葳一时语塞,片刻后才道:“还是先报警吧,具体的还要等警察他们调查了来。”
她刚好拿着手机,干脆直接递了过去:“用我的手机吧。”
祁向晨也不客气,直接拨通了110。
男生面对警察地询问,表现得有条不紊,除了有时候会发出一两声压抑的闷咳声,几乎挑不出毛病。
挂断电话后,他将手机递回到女生手中:“他们说马上过来。”
宋悦葳:“好,先出小巷吧。”
她先一步走出巷子,祁向晨跟在她身后,一眼就注意到了停在路旁的自行车,还有那瘪瘪的车胎:“你的车?”
宋悦葳淡淡瞥了一眼:“在学校被人扎了。”
祁向晨眨了下眼睛,老实说,他以为宋悦葳在学校是很吃得开的那类人。结果,这样的人也会被人报复吗?
本来宋悦葳是不打算通知宋瑞澜,怕他担心,这个样子看来是不打电话不行了。
“爸爸,我遇到了一些事情,你能来……”她尽量说得平淡,电话那头的人却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匆匆关掉煤气就开车往这边赶。
三方之中,警车是最先赶到的。
祁向晨和警察说清楚大概情况后,救护车也到了。
一名护士从车上下来,环视周围:“伤员是哪位?”
待看清祁向晨的模样后,她的眼睛瞪大几分,脱口而出:“你不是那个……”
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妥,赶忙改口:“你先上车,我们给你做一个初步检查。”
宋悦葳听在耳朵里,这位护士好像认识祁向晨。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就对上了祁向晨看过来的目光。
宋悦葳便说:“你先去医院吧,我等会儿再过去。”
祁向晨眼瞳闪了闪,没说话,跟着护士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走后不久,宋瑞澜也驱车赶到,他从车上下来,看见女生不远处停着的警车,眼皮狂跳,三两步走到女生身边,分外关切:“葳葳,你没事吧?”
宋悦葳一改先前的冷淡,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我好好的呢。受伤的是我同学,警察们来这里是为了勘察现场的情况,好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闻言宋瑞澜仍旧不是很放心,他上下打量了一遍自家乖女儿,确认对方真的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那你的自行车是怎么回事?”
少女洋溢着微笑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这个等会儿再和爸爸说,我们先去医院吧。”
宋瑞澜恍然:“对,我们现在就过去。”
他看了眼忙碌的警察:“这里应该不需要人了吧?”
“我又不是目击者,和警察们说一声就能走了。你等我一会儿。”
宋悦葳很快去而复返:“我们走吧,已经没事了。”
他们刚一走进医院大门,就发现祁向晨坐在离大门很近的位置,那名赶来急救的护士站在他身边,似乎在说些什么。
宋悦葳微微皱眉,走了过去:“怎么回事?”
护士见到她,立刻认出了她是谁,赶忙开口:“这位同学,你快劝劝祁向晨吧,他听说等会儿做检查要花很多钱,就想走,还是我好说歹说地才把他劝住。”
宋悦葳闻言看向男生,后者嘴唇抿紧,对上她的目光毫不退让:“我没事,用不着做那么多检查。救护车的费用我等会就去结,留在这里也只是为了给你说一声。话也说清楚,我走了。”
“你是不是忘记伤情鉴定的事情了?”宋悦葳看着他出走一段距离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男生倏地愣住,转过身看向她。
宋悦葳双手环胸:“那些检查项目都是算在伤情鉴定里面的,护士小姐,你说是不是?”
护士愣了一下,很快配合:“对,这位同学说得没错。”
“你不打算要赔偿了吗?”宋悦葳补上最后一刀。
祁向晨再次被赔偿款两个字动摇,但仍旧打算挣扎一下:“你没骗我?”
他真的不知道伤情鉴定有哪些项目。
宋悦葳不说话,就静静地盯着他。
后者被她看得莫名心虚,神色几经变换,最后一咬牙:“好。但是……”
“如果你是担心给不起医疗费,我可以先帮你垫着。”
全套检查下来得要好几千,祁向晨这个时候根本掏不出这么多钱,他垂眸,有些低落:“你说个具体的时间。”
“医疗费吗?”宋悦葳想了想,“等你有钱之后,什么时候都可以。况且,这笔钱还不一定需要你来出。”
闻言,男生倏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宋悦葳与他对视两秒后,看向护士:“第一项检查是什么?我们要去哪里排队?”
护士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这真的还只是中学生吗?
女生的问题拉回了她的思绪,一个激灵:“你们跟我来!”
宋瑞澜一直默默地观察着,本来他也是打算劝一劝那个看起来就十分凄惨的男生,可没想到,他都还没开口,就被自己的女儿轻松说服了。
父亲注视着女儿的背影,他的女儿在外人面前和在自己面前,怎么像是两个人?
是他的错觉吗?
————
一系列检查做完,祁向晨外表看起来十分凄惨,但实际上并没有伤到骨骼和内脏,最多出现了一些挫伤。
院方给出的建议依旧是,先住院两天观察一下后续情况。
宋瑞澜已经自发去窗口补齐剩下的费用,宋悦葳则留在病房中。
她看向病床上的祁向晨:“需要打电话通知一下你的亲属吗?”
祁向晨本来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听到他这么说,那双落在雪白被子上的手指猛地攥紧,看向宋悦葳的眼神带着一分祈求:“能帮我把这件事情瞒过去吗?”
宋悦葳:“你不想让他们知道。”
祁向晨回答得很坚决:“不想。”
宋悦葳沉吟一瞬,放弃深问下去:“你那想怎么瞒?”
祁向晨垂眸想了想,给出一个方案:“就说我找了个家庭教师的兼职,需要住家。”
宋悦葳不禁联想到这人一上课就开始补觉的行为,看来这个人可能真的干过住家家教。
借口挑不出毛病,她点头:“好,我等会儿让我爸爸来说。”
祁向晨动了动喉咙,哑声感谢:“谢谢,医药费我会尽快还你的。”
宋悦葳还是那副说辞:“什么时候还都可以,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我爸爸那边的情况。”
说完就走出了病房,只留下病床上的祁向晨愣愣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
走出病房的宋悦葳却并没有去找宋瑞澜,而是去到了护士站,她想看看跟随救护车一起的那名护士在不在。
她的运气很好,目标人物正在护士站里战战兢兢地摸鱼。
“你好。”宋悦葳出声招呼。
护士姿态熟练地收好手机,看见熟悉的面孔,眼睛一亮:“宋同学你好。”
她在刚刚已经和宋悦葳通过了姓名,知道她和祁向晨是同学。
宋悦葳开门见山:“你似乎认识祁向晨,能和我说说他的情况吗?”
平时可没有这种机会,护士的倾诉欲如决堤洪水般滔滔不绝:“宋同学,我给你说,祁向晨他啊……”
宋悦葳这才得知了自己这位同学的家庭情况,暗道,难怪要瞒着家里人。
她点了点头,向护士表示感谢:“今天多谢你了。”
护士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她叹了口气:“他一个学生本来就过得不容易了,今天竟然还这么倒霉地被其他人盯上。”
“医院一直没有合适的肾源吗?”宋悦葳反而关心起了另一个问题。
护士愁眉苦脸:“现在还没有排到,就算遇上了合适的肾源,祁向晨一个高中生也掏不出那个钱啊。”
她越说眼睛就瞪得越大:“宋同学,你…你……你不会打算帮他掏这个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