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的纯音乐刚一响起,很快便有一只手握住手机,关掉了闹钟。


    贺清砚一改平时关掉闹钟就会立刻起床的习惯,难得拖延一次,只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做了一个梦。


    做梦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稀奇的是梦里的内容。


    在梦里,他回到了高中开学典礼那天。


    梦中的自己与记忆中的自己一样,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


    他蹙着眉,人还置身梦中的时候,他就感到了一丝违和,如今醒来,将梦里的画面与记忆进行比对,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第二排左数第十五个位置坐着的不是宋悦葳。


    为什么他不记得他和宋悦葳的结婚纪念日,却还记得十年前的惊鸿一瞥?


    经历过开学典礼的人都知道所谓的典礼有多无聊。


    其他人或是拉着朋友窃窃私语,或是放空大脑,装作一副认真的样子,开小差。


    但宋悦葳与别人不同,她坐在位置上,脑袋一点一点的,在一群立正的脑袋中尤为醒目。


    贺清砚站上讲台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坐在人群前排的她,不禁多看了她一会儿,两人还在当时有过一个简短的对视。


    只是一个稍微有些不同的女生,对于贺清砚而言不过校园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


    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家母亲竟然和他的这位新同学的母亲有渊源。


    念及往日的情分,贺夫人对这个故友的女儿相当热心,开口让他平时在学校的时候多关照一下才从外省转学过来的女生。


    他向来听母亲的话,加之宋悦葳给他的初印象还挺有意思,就顺从地答应下来。


    后来被叮嘱的人又多出一个,是来家里做客的姚知灵。


    两人都是从本校初中部直升上来,对学校环境相当了解,加之年龄又都比宋悦葳年长几个月,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个还很腼腆的小女生当作“妹妹”一样来照顾。


    甚至那时候,姚知灵比起他来还要更加上心。


    只不过高中时候的宋悦葳非常内向,总是默默缩在人群中,既不积极也不主动。


    女生甚至会在远远见到他和姚知灵后,就主动避开他们,生怕被其他人发现,她还和校内的两位风云人物有关系。


    对此,姚知灵还向他抱怨过,她的“新妹妹”好内向啊,跟兔子似的。


    等一下,贺清砚眼神一凝,主动终止了回忆,他意识到了一处关键。


    宋悦葳喜欢自己,贺清砚是知道的。


    可具体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还真没有认真考虑过。


    要不是有着室友和同学的点拨,他根本不会意识到宋悦葳喜欢自己,依旧把对方当做需要关照的“妹妹”。


    现在想来,贺清砚喉结滚了滚,宋悦葳会在高一时候就主动避开他与姚知灵,或许,不是怕被别人发现她与校内的风云人物有联系,而是……恐怕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喜欢上自己。


    只是她没考虑横插一脚破坏他和姚知灵的感情,而是很有分寸地选择保持距离。


    十年。


    他和宋悦葳认识十年。


    宋悦葳也喜欢了他十年。


    并不是他所以为的,上了大学后才开始喜欢他。


    可,七年的时间就很短了吗?


    贺清砚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为什么要在意宋悦葳喜欢自己是七年还是十年?


    她喜欢自己,自己就一定要给予回应吗?


    贺清砚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身,眸光凝在卧室的地板上,说到底,不管宋悦葳喜欢他十年还是七年,哪怕十五、二十年呢?


    在存在姚知灵的前提下,他都不会选择宋悦葳。


    再次肯定这一点后,贺清砚这才穿着拖鞋动身走向衣帽间。


    他现在会考虑这些无用的事情,完全是被那个无用的梦带偏了。


    贺清砚脱下睡衣,取过一件衬衣穿上。


    宋悦葳没有出现在梦里的开学典礼……那便没有出现吧。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


    衬衣的纽带系上最后一颗。


    贺清砚理了理衣领,取过一旁的领带,开始对着一旁的穿衣镜打结。


    只是目光在对上镜中自己的双手后,手中的动作僵滞了几秒钟,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不重要。


    贺清砚走出电梯,不一会儿便有一辆车开到他的身边停下,男人拉住车门把手矮身坐了进去。


    司机在他进入车内的第一时间便向他问好:“上午好,少爷。”


    贺清砚应了声:“上午好。”


    车辆缓缓驶出地下车库,司机的声音又再度响起:“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贺清砚:“好多了。”


    昨天回家的路上,他在车上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加上喉咙若有若无的异物感,他临时让司机转道去了趟医院。


    医生一番检查下来,说是有些感冒,喉咙处轻微发炎,问题不大,给他拿了些消炎药和感冒药就让他回家了。


    大概是身体的底子好加上及时吃了药,今早醒来,那些感冒的症状竟然全部消失了。


    听得他的肯定,司机的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那就好。”


    车辆汇入车流,这时正是上班的早高峰,行驶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贺清砚瞥了眼窗外的长龙就闭上眼睛,打算在脑海中梳理一遍今天的工作安排。


    只是在那之前,他却忽地记起了一件事情,与他生病相关,也与宋悦葳有关。


    那还是发生在他们大学时候的事情。


    同时也是贺清砚真正意识到宋悦葳喜欢他的契机。


    为了更好的体验大学生活,加之朔方大学住宿环境也不差的前提下,贺清砚和宋悦葳都选择住在学校寝室。


    起初,无论是贺清砚的同学又或是关系更亲近的室友,都不知道艺术学院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宋悦葳还和贺清砚有关系。


    直到某次军训的休息间隙,宋悦葳跑过来给人送水。


    与贺清砚同阵列的男生都以为,这位高岭之花这次肯定也会像之前一样冷淡拒绝,没想到在看见宋悦葳后,他竟然主动朝人走了过去,将对方抱着的几瓶水一同接过,自己留了一瓶,其他的分给了他身边的三个室友。


    在一众同学仿若看“世界不可思议”的目光下,贺清砚拧开瓶盖,淡声向周围人介绍:“宋悦葳,我妹妹。”


    宋悦葳没说什么,微笑着,腼腆得朝贺清砚的同学们打招呼。


    也借着这个机会,宋悦葳一口气加上了那三个室友的微信。


    之后但凡贺清砚遇上个什么情况,比如不小心遇上了什么感冒头痛,宋悦葳就是除开与他朝夕相处的室友之外,第一个知道的人。


    贺清砚平时十分注重锻炼,鲜少生病,但只要一生病,情况就会比较严重。


    在他生病期间,宋悦葳不仅会每天在微信上询问一次本人——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了?需不需要我帮你带点什么东西过去?


    还会背着他,每隔上一两个小时,就去私聊他那几个室友,向他们询问他的具体情况,细节到——你觉得贺清砚今天咳嗽的频率比起昨天是高了还是低了,他声音听起来是不是比之前更哑了?


    她换着人问,问之前还都会关照一句,这件事情你能不能别告诉贺清砚,所以一开始也没人发现她的小心思。


    直到有一次,某个室友没忍住,回复完宋悦葳的问题后,忍无可忍地向贺清砚吐酸水:“哎呦,贺大佬,你这生病一次可太兴师动众了。这不,你妹妹又来问我你身体恢复情况了。”


    闻言另一个室友顿时抬起脑袋:“她也来问你了?”


    “怎么?你也被问了?”


    “对,一个小时前吧。”


    三个室友当即开始核对聊天记录,才发现,这不是个例,几乎次次都如此。


    宋悦葳对贺清砚身体情况的关心程度精确到了每小时。


    当即就有室友唏嘘:“我就没见过有哪个妹妹对哥哥这么好。我也是有妹妹的人,还是亲的!但凡我多吃她一颗草莓都恨不得咬死我。提前帮我去公开课占座,那更是想都不敢想。”


    另一个室友紧跟而上:“你妹妹对你比我女朋友对我都好。不对!岂止是女朋友,就她对你这种各方位无微不至,精确到小时的关心程度,我敢说我妈都不一定比得上。”


    最后一个室友说得很简单,暗示却更重:“我懂我懂,贾宝玉也是叫林黛玉妹妹的。”


    就是因为这样,贺清砚才发现宋悦葳对自己的关心远远超出了正常限度。


    回过味来的贺清砚主动找到宋悦葳,很委婉地对她说:“你要有你自己的生活,没必要一直围着我转。”


    翻译得直白些就是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自那之后,宋悦葳再也没有明面上掺和过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


    大概就是因为这句话,宋悦葳才会对他屏蔽朋友圈。


    他以为找到宋悦葳说开后,宋悦葳就能换一个人喜欢。


    他可以继续等姚知灵回心转意。


    可贺夫人却横插一脚……


    “少爷,我们到了。”


    突然响起的话语拉回了沉浸在回忆中的贺清砚。


    他迅速回神,解掉身上的安全带。


    这一次他走得十分匆忙,甚至连一声招呼都没有留下。


    前台女生看见总裁进入大厅,立刻起身朝人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总裁,早上好。”


    往日都会对她颔首回应的贺清砚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从她眼前快速走过。


    徒留原地的前台眨着眼,总裁今天怎么了?感觉好像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贺清砚的心情当然算不得好。


    他竭力想和宋悦葳撇清关系,不去想和她有关的任何事情。


    但,他的脑子似乎脱离了他的掌控。


    不仅梦里有她。


    生活中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够让他从记忆中寻找到和她相关的碎片。


    贺清砚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拉开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抵在唇边。


    明明之前宋悦葳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对她说得上漠不关心。


    可在宋悦葳离开之后,他才发现,宋悦葳早已经彻底渗透在他生活的一点一滴中。


    就连他的办公环境里……


    贺清砚眼睛目注向笔筒中的某只钢笔,对方正是握着这只钢笔签署的离婚协议。


    也依旧存在宋悦葳的痕迹。


    你看,贺清砚手指上移抵住眉心。


    男人闭上眼睛,自暴自弃地承认——他完全没办法不去想宋悦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