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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鲸湾之月


    晚上的答谢宴,吴文雄夫妇不在,所以还是只能吴且顶上,他不是很喜欢这种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的的社交场合,否则一开始来到江城他就不会选择进红铁中学教书。


    说什么学校的工作环境很纯粹的。


    都他妈骗人的。


    如果早知道进学校当个老师也会搞出那么多屁事,吴且会选择进自家公司,当一个月薪五千块、这辈子(除非回家)不可能有机会见着董事长一面的基层业务员。


    葬礼结束回到家,在家里佣人多罗塔的催促下用柚子叶熬的水洗了澡,收拾好头发,最终进入衣帽间,看着玻璃柜门后悬挂保存的好好的一排正装,小吴老师唉声叹气。


    李君碧不在,什么搭配都要自己决定。


    吴且对着深灰色还是深蓝暗条纹的犹豫不决,眼看着时间都快不够,干脆拍了照问理英——


    时尚相关的事,不懂就问第一性别是女人的生物。


    ……Alpha女也算半个女就对了。


    半个女回的很快,但只是回了他一个问号,然后告诉他要么你问问你家的狂犬病患者,犹豫不决的时候抉择当跟风狗总没错的。


    【吴且:那我岂不是像主动邀请他穿情侣装?】


    【小慈理理我呀:?】


    【小慈理理我呀:在你眼里我们Alpha都是一种怎样的自大狂存在?】


    【小慈理理我呀:如果他有这个想法,你跟他穿黑白对比组,他也会觉得你可能是在试图跟他搞黑白无常cosplay的。】


    吴且真的很容易被说服,轻易听从了理英的意见,还真发微信问了赵恕。


    但赵恕不知道又哪里犯病了,回了他一个“不知道”,语气冰冷且生硬。


    对于别人来说时不时发脾气很离谱,但对赵恕来说是家常便饭,吴且懒得跟他吵,放下手机不再搭理他,自顾自选了那套深蓝色暗纹的。


    选好了西装,黑发Beta开始满屋子乱窜,找袖扣,配领带,手帕,表。


    吴且有自己的衣帽间,一个抽屉抽出来里面放了十几块表,基本都是别人送的各种生日礼,成年礼,升学礼……


    每一块都比曾经送给兰因、让张庚辛破防的那块更贵。


    小偷入室拉开抽屉能幸福得当场晕过去那种。


    吴且在里面挑挑拣拣,最终目光定格在上次赵归璞以赔礼道歉为由头送的那只古董表上,很漂亮,和他今晚选的西装貌似挺配。


    取出那只表放在西装上方对比了下,吴且直接把表戴在手腕上。


    就果然很配。


    ……


    出门,紧赶慢赶催着司机走环城,也是在请帖上规定时间早五分钟到达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前。


    吴且一下车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赵恕,此人一身铁灰色的西装,配同色暗条纹领带,和吴且身上这一套毫不相干。


    刚下过暴雨放晴的天空碧空如洗,夕阳余晖下,鸢尾花胸针上的紫色宝石闪闪发光。


    Alpha少年看上去心情很糟,基本对任何来宾无一笑脸,表情敷衍且唇角轻抿,泄露了他的不耐烦。


    吴且走上去,赵恕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隔着人群与街道两人相视对望,谁也没说话。


    吴且没有兴趣热脸贴那种脾气莫名其妙的冷屁股,主动挪开了自己的目光。


    头顶上顶着少年投过来比X激光射线更灼热的目光,吴且淡定自若签了到,放下笔,直起腰,转过身。


    淡然的黑色瞳眸猛地捕捉到少年Alpha直白的注视——


    或者来不及挪开视线,赵恕显得有点狼狈,停顿了下,干巴巴的说:“欢迎。”


    “‘欢迎‘?”吴且语气平静地跟着重复了一遍,“你是什么,门童?那刚才为什么不上来替我泊车?”


    “……”


    “赵恕。”吴且一只手撑着身旁签到台,觉得并不能咽下这口被人莫名其妙冷言冷语的气,“上午在墓园的时候你还好好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你又犯什么病?”


    “什么?我没有。”


    “我刚才发信息是想问问你穿什么颜色的西服,本来想着在对外宣布解除婚约之前,和你穿同一色系好像也没有太大的毛病。”吴且说,“看来你很讨厌这样。”


    骗人的。


    他就是纯纯选择困难症犯病。


    但大概是黑发Beta脸上的表情过分理直气壮,所以成功行使此次诈骗。


    现在赵恕看上去像被人打了一拳。


    刚刚打的。


    新鲜热乎,鼻青脸肿。


    语落之后有那么一瞬间,吴且看到赵恕目光飘忽地望着自己,就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憋闷了很久的话要同自己讲,但等他做好准备听秘密时,赵恕又闭上了嘴。


    “我没有讨厌,刚才只是太忙了。”赵恕撇开视线,看上去有些疲倦,“你先进去吧。”


    ——好的,好声好气跟他说话的最后一次机会浪费掉了。


    好奇心得不到满足,吴且微微蹙眉,瞬间觉得面前的Alpha性格比Omega还烦人,兰因都没有成天像个气包似的莫名其妙就发脾气。


    “赵恕,我刚才在门口看到有辆特斯拉。”


    “所以呢?”赵恕视线还是不在吴且身上,语气敷衍,“你坐那个来的?”


    “不。”


    黑发年轻人十分认真的望着满脸不耐烦的Alpha,目光在他脸上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圈。


    “我要打电话给马斯克,让他操纵那辆车撞死你这个坏脾气。”


    众所周知,马斯克die于上个世纪,古老到那时候人类只有两个性别。


    对话结束了,扔下这句离谱的话,吴且撞开他自顾自进入酒店大门——


    请帖都没放下,当然也没人敢拦他。


    ……


    坐专层电梯直达顶层,吴且到的时间过分踩点,宾客三三两两几乎都要到齐。


    吴且原本以为这是一个无人搭理自己,可以躲在角落里赶紧吃完赶紧闪人的场合,结果一只脚踏进宴会厅他才发现……


    在红铁上学的小崽子可太多了。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


    他只来得及从侍从的托盘里取了一杯香槟,从四面八方无数双放光的眸子就望了过来。


    当他们喊着“小吴老师”兴高采烈的往前凑时,吴且觉得自己好像进了个哈士奇主题的咖啡吧,而他是今天开门营业的第一个客人,无数过分热情如八百年没见过人的狗崽子摇着尾巴冲向他……


    I人的顶级地狱不过如此。


    默默地试图将手中的香槟放到了旁边的台子上,很害怕场面从“优雅喝一杯香槟”变成“痛快大醉一场”,小吴老师心想,这时候用去洗手间的借口会不会太早了点。


    然而手中香槟杯未来得及放下。


    狗崽子们已经杀到了面前。


    “小吴老师你怎么那么迟啊?”


    “哇你穿西装好好看啊和平日一点都不一样!其实今天在葬礼上我就想来跟你打招呼了呜呜呜呜可是赵恕把你看得太紧都没机会……”


    “赵恕人呢?现在不来看着他的肉骨头了?”


    “不知道,在下面迎宾吧?”


    吴且满心怨念,“嗯嗯啊啊”的应付着迎面糊来的热情。


    直到不经意一抬眸看到不远处,一身浅灰色西装的裴顷宇短暂跟原本在交谈的人三两句道别后,转头看向他。


    两人稍一对视,吴且眼前一亮。


    只见裴顷宇抬脚往他这边来。


    好的。


    抱怨结束。


    社交开始。


    “小吴老师,你在看什么?”


    一群活泼的少年少女将吴且围在中间,有篮球队的Alpha也有普通学生Beta,还有几个Omega……


    Omega倒是很好认,他们都戴着精致的防咬颈环。


    他们不约而同的注意到,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某一时间突然从刚才那种活人微死气氛活了过来,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他们身后,


    吴且倒数第三秒时,裴顷宇走到了他的面前,周围围着的人很识相的让开了一条道,让他来到最前面。


    宴会厅的灯光明亮璀璨,脚下地毯的鲜明颜色好像让现场的人们变得更加漂亮,裴顷宇来到吴且的面前。


    灯光从上往下照在面前年轻的Alpha的身上,五官精致漂亮,瞳色很淡,因此给人一种冷漠生疏的距离感。


    但吴且知道,其实裴顷宇这个人很有礼貌,也很会看场合气氛,很体贴。


    “小吴老师,路上堵车么,踩点踩得那么好。”


    裴顷宇顺手将吴且从闹腾的哈士奇崽子们中间解救出来,因为宴会厅有音乐,且Alpha身高优势,他跟他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微微低头。


    裴顷宇声音不高不低,一边说着手自然压在吴且的背上,他问他饿不饿,将他往角落餐桌旁引。


    他的小动作被其他人注意到,纷纷抗议他怎么就要把小吴老师带走——


    “我还有个后撤步三分的动作想要问他呢!”


    一个篮球队的队员抱怨。


    裴顷宇没说话,只是微微侧头扫了他一眼。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瞥,那抱怨的人接下来的话堵在喉咙里,裴顷宇倒是给了个台阶:“都几点了,问问题也要先让老师先填饱肚子吧?”


    无论是篮球队队长还是掌管操行分生死大权的学生会会长的身份都挺有说服力,大家偃旗息鼓,只能闭上嘴,眼巴巴看着黑发Beta——


    被裴顷宇遮在身后,现在大家只能勉强从Alpha的肩膀后面看到他的一双眼睛。


    裴顷宇转身,指尖仿佛不突兀的拂过吴且的肩,拍拍他:“老师,我说的对不对?”


    他双眼微微眯起好像带着笑,但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再出声反驳——


    若说赵恕是个随时引燃的燃烧弹,那裴顷宇更像悄无声息的银环蛇。


    漂亮,看似无害,实则生人难近,感觉好像是盘踞于潮湿角落里的冷血动物,难以触动。


    比喻不太精准,但给人感觉是这样的。


    但吴且并没有感觉到,此时此刻他只是想,如果有情饮水饱的话,那肯定是不饿的。


    肩膀某一处热辣滚烫到好像要熟了。


    指尖悄无声息握紧了手里的香槟杯,指关键因用力隐隐泛白,吴且警告自己不要做出过激的反应——


    脸红也不行。


    他是有点饿,随便指了指宴会厅角落的空桌,问裴顷宇要不要到那边去。


    今天小吴老师的装扮非常正式,连里面的衬衫也是量身定制,一抬手衣袖会稍微往上跑,就这样他手上戴着的那只古董表。


    珠宝翡翠最爱高光灯,灯光一照珠光宝气,宴会厅灯光下,众人皆是被他的腕表恍了下眼。


    吴且感觉到周围一瞬间安静很多。


    他茫然地抬起头,发现此时此刻裴顷宇也有些惊讶地望着自己,片刻后,他飞快敛去眼中情绪,缓缓道:“原来这只表,现在在小吴老师这里。”


    一石激起千层浪。


    “好漂亮的表!”


    “什么表什么表?”


    “宇哥,你认识啊?”


    “小吴老师,这个表哪来的,它好配我新买的新礼服,我也想要——”


    众人再次围上来,有活泼的Omega小姑娘已经主动捧着黑发Beta的手腕,凑近了仔细看。


    裴顷宇提醒了一句:“是‘鲸湾之月‘。”


    吴且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迅速放开——


    原本捧着他手腕的手改抓他的手臂,正以一种太监捧着玉玺的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臂轻轻归位至他的身侧。


    吴且:“……”


    做完一切,Omega小姑娘迅速弹开距离吴且一个安全距离:“裴顷宇,你是说那那个‘鲸湾之月‘吗?”


    裴顷宇点点头。


    小姑娘鼻孔放大,倒吸一口凉气。


    吴且:“怎么了?这表里有内置炸弹?”


    赵归璞送吴且的表确实叫“鲸湾之月”,名字拗口,吴且一直没记住过。


    正如李君碧所说,宝石没有名字就像钻石不上克拉,珠宝腕表,要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名字,才有被人们记住和认得的可能。


    作为存在意义特殊的古董表,“鲸湾之月”的故事一直广为流传。


    上几个月,这只表百年难得一线现地出现在港城慈善拍卖会,几乎可以说那场拍卖会就是以此表作为噱头展开的,在拍卖会上,表一亮相就立刻身价水涨船高,最终被人以三千五百万天价拍下……


    知道这表在赵归璞手上的不多。


    裴顷宇也是同父亲闲聊时听他听过一嘴,说是赵归璞特地戴了跟他显摆过。


    ——现在这表原封不动出现在吴且的手上。


    “所以当时拍下这只表的是小吴老师吗?”


    “不是,是别人送的。”


    “啊?啊啊?别人送的?什么人那么有——”


    “是归璞哥送的啊。”


    裴顷宇声音轻飘飘的传入对话。


    “赵归璞”的名字出现,不意外的再次让在场众人安静了一下,全方位的感官冲击,无一不让大家想要原地跺脚尖叫。


    但体面只能让他们呈现出满脸的空白。


    躁动的气氛里,吴且转了转头,目光停留在面前Alpha微微卷翘起的唇角,好似真诚祝福这一项联姻早日达成。


    ……突然就有点后悔随手戴了这块表出来。


    “看来归璞哥真的很重视两家的联姻。”


    裴顷宇说,“之前赵恕还跟我抱怨,他问归璞哥磨了很久,也没弄到这块表。”


    吴且含糊地“嗯”了声,庆幸自己刚才没有放下香槟,借着喝酒的姿势他顺势转开眼睛。


    香槟照顾在场的年轻人,是带着淡淡果汁味甜口的,很好喝,吴且却硬生生喝出了苦味。


    在他身边,一个学生捧着自己的脸打破了沉默:“我突然觉得那天为了赵家送林祖文一个四十几万的奢牌成品珠宝防咬颈环而浮想联翩的我好蠢。”


    仿佛一锤定音。


    身后传来酒杯碰撞的声音。


    众人回过头去,不意外地看见了面色难看的林祖文,他今天脖子上戴的还是宝石款,且也是海蓝宝……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之前赵归璞在他的成年礼送的、之后当时引起血雨腥风的防咬颈环。


    璀璨的宴会厅灯光下,海蓝宝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是好看的。


    但流水线工艺的海蓝宝的宝石光,与克什米尔蓝宝以及蓝钻成排镶嵌的艺术品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于是这一刻,头顶的高光像是将镜头对准了滑稽的角色。


    吞咽下口中苦的要死的香槟酒,吴且没觉得一点快乐……


    中学生那点喜怒哀乐跟他毫无关系,他只觉得无聊得不如家中女佣多罗塔爱看的宫斗肥皂剧。


    并未多看好似天塌了的林祖文一眼。


    吴且摇晃着还剩几口的香槟,视线始终放在琥珀色晃动的酒液上——他试图忍耐一下——十几秒后,宣布尝试失败。


    周围的人都在兴奋的讨论这只表多珍贵。


    在无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热闹氛围中,侧了侧头,黑发年轻人目光流转,却是用平静的语气问身边还没走开的裴顷宇:“你知道我和赵恕在商讨解除婚约的事吗?”


    吴且很少主动和裴顷宇搭话——


    打篮球的场合除外。


    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主动开启一个话题,更是几乎没有,所以裴顷宇愣了愣,低下头看向他,脸上有疑惑。


    “所以,不要用这种祝福的语气描述这段联姻。”


    放下尚未喝空尚余酒液的香槟杯,在裴顷宇难得愣怔的空隙中,吴且抬手轻轻拍了拍alpha结实的胸口。


    指尖在少年的领带结上一扫而过,黑发Beta长长的睫毛掀起,从下至上与他对视一瞬。


    “我会很不开心。”


    轻描淡写的声音,具体指向模棱两可。


    放下这句话,吴且便转身离开,径自走向不远处的取餐台。


    裴顷宇站在原地,盯着那抽身离去的背影许久,垂眸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领结,黑发年轻人指尖余温仿若尚在。


    第42章 多管闲事


    吴且退出了人群,来到角落里,问侍从要了一杯红酒,坐下了。


    他确实是饿了,但不幸的是胃是情绪器官,所以哪怕这会儿饿得发酸,看着不远处长桌上各种精致的食物,他也不太提得起胃口。


    坐在角落里安静了一会儿,直到面前落下一碟鹅肝牛排和一块奶油提子蛋糕。


    旁边的椅子被拉开,身着浅灰色正装的Alpha挨着他坐下。


    “不是饿了?”裴顷宇问,“饿了怎么不拿东西?”


    吴且的目光从面前Alpha的脸上挪到了窗外。


    面上毫无波澜,只是桌下,搭在小腹上的手有些焦虑的从左手压着右手换了换,右手因为微汗而高温的掌心压在了左手冰凉的手背上。


    ——倒不是在盼望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


    毕竟迄今为止除了日常的交流,打球时候的磕碰,除了那晚单独一对一后的晚餐,他们甚至没有超过师生之外的任何情谊……


    朋友算吗?


    也不算的吧。


    知道自己的暗恋和没完没了因为对方一句话或者一个举动暗自伤神似乎有些可笑,因此也从未想过迁怒对方,或者表现出任何莫名其妙的不满,给对方带来困扰……


    暗恋是一场白日焰火。


    在背景色的掩护下安安静静又轰轰烈烈,从头到尾,都只有点燃烟火的人自己知道烟火曾经有过绽放。


    吴且一直做得很好,只要裴顷宇能够同他保持距离,他们可以维持体面。


    “我坐一会就好。”吴且温和笑了笑,双眼微微眯起,堪称毫无破绽,“裴同学可以去忙自己的事,不用在这陪我浪费时间。”


    他说的是真的,因为他已经第三次注意到在宴会厅的某个角落,裴擒在往他们这边看了。


    大概是想要他儿子滚回去社交,而不是坐在角落里陪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躲懒。


    裴顷宇闻言,没说话,半晌突然伸手扯过吴且面前的碟子,替他将鹅肝和牛肉分好。


    修长的指尖握着笔时总能在试卷上写出让绝大多数老师满意的答案,切割牛肉的时候也因为良好的餐桌礼仪显得特别好看。


    吴且看了一会儿,直到裴顷宇将食物重新放回他的面前。


    “赵恕说,你早上很早就去墓园,中午吃了点沙拉下午又跟着去下葬,让我看好你。”


    裴顷宇的声音不温不火,显然在阐述一个事实,吴且低下头看着面前分好的食物,觉得牛肉切面流淌的掺着血的汁水也面目可憎。


    ——人为什么长了嘴呢?


    吴且绝望的想。


    他如果是个哑巴,就这样给我弄完食物,站起来,飘然离去,说不定我会稍微有一点点能把这些东西吃完的心情。


    “怎么这种表情?”裴顷宇问,“是不是因为赵恕,又吵架了?”


    话语刚落,就看到坐在身边的黑发Beta猛地抬起了头。


    视线猝不及防相碰,裴顷宇多聪明的一个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吴且的情绪不太对,并且那种情绪的不对,他隐约觉得不是冲着赵恕去的。


    但在他来得及深究前,吴且推开了面前的餐盘,站起来。


    黑发Beta扔下一句“我不爱吃青提”,再也不看裴顷宇,脚下步伐有些匆忙的往甜品台那边逃难。


    他能感觉到,在身后,裴顷宇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


    吴且假装挑选甜品,在甜品台旁边站了一会儿,然后发现该死的他还真就最想吃那个奶油提子蛋糕,其他的看上去都太甜太腻。


    早知道说自己上火咬不动牛肉。


    面对着一整盘无人问津的歌剧院,实在难以下手,正当吴且自己被自己为难到,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人从后面靠近自己。


    ……毫无攻击性的那种。


    他转过身,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林祖文。


    他和这个学生私底下没有说过一句话,但对于此时此刻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且很有话说的样子,他也心中稍微有点儿底对方想说什么……


    目光轻飘飘在Omega修长颈脖上的防咬颈环上飘过。


    刚才,众人发现他的腕表后对林祖文这个颈环有什么评价,他是听见了的……


    虽然当时一心挂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还偏偏长了嘴的裴顷宇身上。


    面对这些捕风捉影的八卦事,他只觉得头疼。


    而此时,仿佛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林祖文动了动唇,在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前,先红了眼睛。


    身材纤细漂亮的Omega哭起来总是楚楚动人,就像吴且当年在大马路上惨遭抛弃他也没有对兰因大小声一句,现在他也只是想叹气。


    “吴老师,”林祖文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故意的吗?”


    反正暂时也挑不出来第二喜好,吴且将手中还空着的甜品盘放下了,显得比较郑重其事地问林祖文:“你指什么?”


    不吃饭,跑来甜品台前罚站?确实是故意的。


    但林祖文应该不在乎他吃没吃饭,他可能更希望他饿死。


    果然,他话语刚落,林祖文便指了指他的手腕,现在,伴随着双手自然垂落,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剪裁精良的西装衣袖自然贴合手腕曲线。


    林祖文吸了吸鼻子:“是因为讨厌我上次带着颈环耀武扬威,觉得看着烦人,所以今天也戴上同样是赵先生送的,比我的那个颈环贵很多很多的古董表……”


    他停顿了下,说话时带着颤音:“吴老师,是要给我好看的意思吗?”


    让所以人看看,赵先生送他林祖文的东西其实根本不值得一提。


    ……虽然事实上确实是“不值一提”。


    但吴且并没准备背这个锅。


    “你想太多。”


    吴且发誓自己的声音足够温柔,他的意思是,这事儿已经翻篇了,大可不必又提。


    但他没想到,他话语一落,Omega的眼眶就红透了:“不是吗?你看到大家看我的眼神了吗,就好像我是一个无聊的小丑,拿着便宜货还自以为得到了什么宝贝——”


    吴且眨眨眼,不得不打断了他:“林祖文同学。”


    林祖文已经在准备要哭了。


    吴且在心中犯嘀咕,就算是Omega也不应该那么脆弱得像是一朵风中菟丝花,会动不动就眼红想哭掉眼泪……


    在所有人注意到这边前,他决定速战速决。


    他竖起三根手指——


    “第一,我并不知道你今天会戴海蓝宝颈环来,我要是你,被当众要走的东西绝不要回,对方送回来也是扔垃圾桶,从今往后同款也杜绝;第二,这块腕表今日出现,仅仅是因为和我的西装很配,它不存在第二个功能,我甚至没准备用它看时间。”


    平日里温和的小吴老师板起脸说话时,也可以很有威严。


    林祖文鼻子和眼睛都通红,他揪着自己的衣袖,平视面前的黑发Beta:“我不信你说的话。”


    “哦。”


    本来就烦,吴且没耐心了,换了个语气。


    “不信拉倒。”


    林祖文哽住。


    “这块表先于你的分化成年礼,出现在我的表柜里。”


    吴且瞥了Omega一眼,冷淡道,“先不说它是不是真的可以证明什么,如果我想要用它来证明什么,它不会迟迟到今日才出现……如果我当时真的在意你是否因为一个颈环大出风头,使我颜面尽失,这块表在当时第一节课下课的时候,比赵恕买的医疗颈环更早地送到我的手上,而不是等到今天。


    都多少天了,真要有什么反击效果,也都淡化了。


    话语落下,吴且微微蹙眉,抬起手松了松挂在脖子上的领带,解开了一颗衬衫的扣子。


    吴且与林祖文差不多高,原本可以正常平视交谈,所以当此时他眼尾微微上挑时,那张平日里温和的脸上便平添了一些居高临下的锋利——


    平日校园里,提到小吴老师,人们总说是低调、老实、脾气好。


    而此时此刻,或许是宴会厅的灯光开的过分刺眼,眼前的黑发Beta也有了像裴顷宇或者赵恕那种人有的,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高在上与傲慢。


    “烂俗狗血小说少看,我和赵恕只是商业联姻,但罪不当死,何至于沦落陪一个学生仔玩这种勾心斗角?”


    放下这句话,吴且拿起了那个空的餐盘,在甜品台上精准选了个草莓泡芙放上去,抬脚往原本坐的角落里走。


    ——留在这被林祖文揣测为了赵恕争风吃醋,还是滚回去听裴顷宇讲不中听的废话,他还是会选的。


    ……


    吴且回到桌边,裴顷宇还等在原地,之前还盯着他们这边的裴擒倒是不见了,连带着赵归璞等几位主角也无声消失。


    也是,总不能指望赵先生陪他们玩一晚上的扮家家酒。


    他大概早就不耐烦了,否则他那样注意细节和理解的人,也不至于下午家族徽章胸针掉了也没发现。


    吴且坐下后,没有看裴顷宇,也没和他搭话,自顾自拿起叉子把那块缝切好的牛排和鹅肝吃了两口。


    但他知道裴顷宇在看他。


    “林祖文找你,为了腕表的事?”


    吴且头也不抬地“嗯”了声,显然是不想聊这个话题,裴顷宇看了看他的表情也就不多问,停顿了下,就坐在那看着黑发年轻人吃东西。


    吴且吃东西很认真也很斯文,小口小口的,吃的很快但完全没有声音,食物入口就消失了,哪怕是吞咽油脂充足的鹅肝也不会弄到唇角上。


    垂着的睫毛很长,灯光下就像是被簇拥了一团长着绒毛的光,当他飞快咀嚼时,睫毛会不自觉轻微颤抖。


    “小吴老师。”


    裴顷宇一只手支撑着下巴,那张向来冷淡的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神情。


    “你说得对,是该尽早解除婚约。”


    这话说出来裴顷宇觉得自己有些突兀。


    吴且转过头,望着身边的Alpha。


    难为裴顷宇却很镇定,他的视线轻描淡写般从黑发Beta的唇瓣上扫过,唇瓣上沾了一点点油脂的光。


    他发现他的唇色很淡。


    “上次赵恕把你一个人丢在球馆跑去参加林祖文的分化成年聚会,并不一定是恶意的。”


    下定论般,Alpha淡道。


    “他可能是本能性的没法拒绝林祖文。”


    “……”


    “‘阿芙洛狄忒之眼’的存在,对于Alpha来说本身就象征着一些麻烦,特别是对赵恕这种一根筋、很容易一头陷入感情的白痴。”


    很容易一头陷入感情?


    我们在讨论谁?


    平行时空的好人版赵恕2.0?


    “……你是说赵恕会变成林祖文的奴隶吗?那是有点糟糕了。”


    吴且说。


    但听上去实则一点没觉得这哪里糟糕。


    裴顷宇为他的话发出轻声嗤笑。


    “一般Alpha沾染上Omega可以要求对方清洗永久标记,甚至给他一笔钱让他切除腺体,但‘阿芙洛狄忒之眼‘是双向的,可能是从感情层面上,没那么容易剥离。”


    “……”


    吴且没说话了——


    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当然不需要裴顷宇给他上什么生理课。


    身为Beta,他完全不关心Alpha与Omega之间的“阿芙洛狄忒之眼”有多重重锁死,他的重点是后半句……


    清洗永久标记就像是将一个人的灵魂和身体双重从原本所在位置强行剥离,对于美丽、珍贵、脆弱的Omega来说,是非常残忍的行为。


    至于切除Omega腺体?


    违法。


    重罪。


    这完全不像是印象中,叫“裴顷宇”的人会说的话。


    “怎么?吓到了?”


    有一瞬裴顷宇捕捉到了黑发Beta的错愕,不禁蹙了下眉,他停顿了下,随后意识到刚才说的话哪怕是对Beta可能也有些过度了——


    早就听说吴家的独子和他们这些耳目熏染乌七八糟事长大的世家子弟不一样。


    除了性别是个Beta,这些年他一直中规中矩,读书时私立学校都没念,后来出国就变成单纯的“篮球小子”……


    圈子里的狗血八卦他不太沾腥,骨子里干净的很。


    裴顷宇换了个坐姿,慢吞吞“啊”了声:“随便说说而已,我只是觉得如果非要找个Alpha联姻,小吴老师倒是可以考虑下别人……相比起一般的Alpha,拥有‘爱神之眼‘命定Omega的赵恕不那么适合你。”


    考虑谁?


    传统如钢铁直A,坚决AO拥护者的你吗?


    我是可以的,直掰弯而已,撇开道德我也可以没有素质。


    吴且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突然从不远处距离他们最近的酒水台传来一阵骚动,“哗啦”一声。


    吴且和裴顷宇双双转过头,就看到似曾相识的一幕——


    不远处放香槟塔的桌子被撞歪,酒杯尽数倾倒,琥珀色的酒液倾洒一地。


    “你搞什么?!”


    站在那一堆酒液与玻璃的废墟中,是一个脖子上戴着最便宜的那种开架月抛防咬颈环,一脸苍白色Omega。


    身着侍从经理西服的酒店员工大步向前,一把拎起他,Omega像是吓坏了,正疯狂的对着面色难看的经理道歉,而经理此时更是已经魂飞魄散,拽着那个Omega破口大骂,道还好现在大人物都不在场,一边拉扯着他往偏门那边走——


    那闯了祸的Omega吓得早已面无血色,踉跄着任由这个力气很大的Beta拽走,他看上去完全也是丢了魂似的。


    当两人拉拉扯扯从他们这个角落经过,吴且认出来,被侍从经理拎在手里准备拖去大卸八块的那个Omega,居然这是他们学校的学生。


    段白芮,A班,成绩中游,平日里会戴着眼镜坐在角落,性格胆怯,说话也很小声,很斯文。


    是因为成绩好,拿了全额奖学金破格录取的,来自下城区的特招生。


    在教室中,他就坐在裴顷宇的侧后方。


    裴顷宇不可能不认识他。


    思及此,吴且下意识的看向裴顷宇——


    然而意外的是,Alpha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仿若对此插曲闻若未闻。


    当吴且看向他时,他歪了歪脑袋,语气淡然地问他:“怎么了,小吴老师,想多管闲事吗?”


    「在我像狂躁的狂犬病问遍身边人你到底是那条路边冒出来的拦路狗时,是裴顷宇告诉我,你姓吴,槟城吴家那个吴。」


    「正如他不会怜悯真正的路人,也不会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Beta。」


    ……


    赵恕的声音非常不合时宜的在吴且脑海中响起。


    以至于他错过了段白芮被那个经理拖走的瞬间。


    脚底像是突然无形生出一些根系,困住了他,垂落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吴且眨眨眼,突然出声,轻声问面前面对同学的困境完全无动于衷的Alpha:“赵恕说,上一次你会在酒会帮我,是因为你知道我父亲是吴文雄。”


    裴顷宇平静地回望他。


    “如果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你其实也会像今天一样坐在这冷眼旁观,对不对?”


    吴且问。


    过了很久,裴顷宇勾了勾唇角,那张英俊而让人心神向往的脸在这一刻呈现了一种让Beta觉得全然陌生的神情。


    “不用做这种假设,小吴老师。”


    裴顷宇依旧是那般不动如山的模样,他注视着他,缓缓开口道。


    “你是吴且,没有必要做跳出现实之外的其他预设。”


    空气悬停一瞬。


    吴且再也没说什么,他收回了目光,追着段白芮消失的方向迈开大步离去。


    裴顷宇认真想了下黑发Beta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奇怪的是,他好像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失望,有什么东西如潮水般,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急流勇退。


    第43章 赵先生的休息室


    赵恕去上了个洗手间出来,发现香槟台那边一片混乱,随手抓了个侍从问发生了什么。


    那人原本举着拖把还不耐烦,抬头一看发现面前臭着张脸的少爷显然比他更不耐烦,一下子认出这是赵氏小公子。


    唯恐这位脾气炮仗似的小少爷怪罪,那侍从颤颤悠悠地解释说,说有个侍从撞翻了香槟台,说完一脸忐忑的望着他,等他破口大骂。


    没想到赵恕只是淡定的“嗯”了声,放开了他,评价了声“笨手笨脚的憨货怎么到处都是”,双手插兜转身走了。


    侍从:“……”?


    这就没事了?


    少爷这不像你。


    赵恕站在宴会厅中央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定格在角落,裴顷宇坐在那,身边一张椅子是拉开的,赵恕确定在他去洗手间前,那里还乖乖坐了个黑发Beta。


    他就撒泡尿的功夫,人没了?


    赵恕蹙眉,走到裴顷宇旁边,抬脚踢了踢正靠在椅子上玩手机的Alpha,问他:“人呢?”


    没等裴顷宇回答,他想了想,有点震惊的问:“不会又是他把香槟台给撞了吧?”


    裴顷宇抬起头,看着他宛如在看智障,薄唇动了动言简意赅地说了声“不是”,看赵恕一脸放下心来的样子,又觉得他挺幽默。


    “你要操心他,为什么不能自己盯着?”


    赵恕脸色变了变,不知道这话从哪说起来。


    他在躲吴且。


    不能直视他眼睛的那种躲。


    从联姻关系存在至今,他一直觉得这是除了两边家长一厢情愿,剩下的都是他和吴且自己的问题……


    直到今天下午,与赵归璞在墓园的暴雨中的谈话,让他看到了另一个层面的事实。


    ——吴家有实力雄厚的百年家业,不幸的是吴且只是一个Beta。


    吴文雄与李君碧夫妇当然不会嫌弃自己的儿子,但什么事不能光靠唯心主义就万事大吉,事实证明Beta对Alpha具有的天生服从性……


    这意味着,今后吴且可能会主导的商务场合,必然需要一个顶级的Alpha坐在谈判桌边“垂帘听政”。


    ——另一面是拥有很多个顶级Alpha的赵家。


    赵秋实的前车之鉴,让赵归璞对于Alpha与Omega之间那种互相的制约与束缚深恶痛绝,在他看来,赵恕的婚姻对象只能是一个不会让Alpha色令智昏的Beta。


    而吴家从各方面和赵家堪称顶级绝美门当户对,吴且是个Beta,实属天选……至于婚姻的忠诚,Alpha与Beta并不稳定的这段关系对吴且来说是否公平,赵归璞不在乎。


    以上。


    人知道太多确实对身体健康有害。


    比如现在赵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坦然面对吴且,他现在连撒尿都在惦记这个事差点瞄不准……


    他知道自己的操心纯属多余。


    他都能想到当他一脸纠结跟吴且提出他哥这个毫无道德的联姻本质目的,那个Beta只会沉默,然后说:哦。


    他才不在意他今后会不会偶尔跟别的Omega出个轨什么的。


    妈了个巴子的。


    但赵恕一想到这种事,还是觉得别扭,所以下午开始他就有点儿躲着吴且。


    不出意外的吴且看出来了,但也只是看出来,奈何赵恕在他眼里可能和一个喜怒无常的狗崽子没有任何区别——


    在酒店门口抓着他问了一嘴没有得到答案后,之后哪怕再身处同一空间,吴且也没有再凑上来追问多哪怕一个标点符号。


    严格来说他看都没看他一眼。


    有点像“狼来了”的故事。


    这个故事若是告诉裴顷宇,他可能会幸灾乐祸地告诉赵恕:这才知道错了是不是很后悔毕竟之前如果能少抽点风也不至于等真的有事了也被无视。


    现在只有自己挣扎在道德与法治(*婚姻法)边缘沉浮,赵恕觉得吴且很没良心,这个黑心肝的Beta。


    ……


    顶层宴会厅只有三个门,两个消防通道,一个正门,服务生进进出出也是走正门旁的小门,为了不再造成更大的影响,经理直接把惹事的Omega拖到了消防通道里。


    这是什么日子?


    赵家的白事。


    在这种日子上犯错,等赵先生知道这件事,可能挥挥手就能将这个Omega本人、招他进来的人、今日当班经理等从上到下一条龙一齐撸掉……


    这真的是相当晦气了。


    吴且推开防盗门时,听见Omega瑟瑟发抖的哭腔与道歉声,还有那个经理在咆哮:“看你是Omega才给你这个机会——结果你这算哪门子的Omega!Omega的细心、灵活、聪明,你他爹的沾了哪样?!告诉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今天不太舒服……”


    “不舒服?!我现在想到我还有三十年房贷但明天可能就会被炒鱿鱼心脏病都要发作了算不算不舒服?!不舒服你上什么班啊,回去躺着别出来祸害人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经理我可以去跟赵先生道歉的……”


    “你别了,你见得着他人吗你就道歉?!你现在就给我滚蛋,就从消防通道走下去,路上哪怕碰到一位客人多问一句‘怎么了‘我就立刻报警!知道你撞倒的香槟墙多少钱吗,光那些杯子就够要你命了!赔不起坐牢!!!”


    “消防通道走下去……这、这里是七十三楼——”


    “怎么!你还想大摇大摆的维持现在这个尊容,穿过整个宴会厅然后坐专属电梯下去吗!”


    经理的咆哮声可谓惊天动地,吴且觉得空荡荡的消防通道好像脚下的地都在震,绕了个弯看到了正在遭受狂风暴雨的学生……


    啊,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白色的衬衫上全部是黄色的香槟酒液,可能还有一些葡萄酒也被带倒了,那样的斑驳,走出去遇见谁,都会好奇问他一句:怎么了。


    ——这还不让他牢底坐穿啊?


    吴且轻咳一声。


    看着缩在角落里的Omega狠狠一抖,猛地抬头,和转过身来的经理双双望过来。


    被那两双情绪迥异的眸子盯着,吴且有些不自在,一根手指轻轻拨弄着另一只手手腕上的表盘:“你好,这里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值班经理借着一点点昏暗的光打量着面前的黑发年轻人——


    一个年轻的男性Beta。


    外貌毫无攻击性,整个五官融于黑暗之中依然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温和感,他微笑着,给人一种很容易亲近的错觉……


    但观察他身上的西服与脚上的鞋,一看便知道是价格不菲的。


    更勿论此时此刻,被他一只手把玩着的那只表,蓝钻在昏暗光线下又闪烁着奇异的璀璨宝石光彩。


    “怎么,请问您是什么人?”


    经理的表情古怪地问。


    大概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今晚的宾客之一,他总算不再咆哮了。


    但脸上却出现了另一种微妙的神情——


    这个可恨又笨手笨脚的员工再怎么着也是个Omega……这年头拐卖Omega放到黑市贩售的案子可不少。


    大多数都是看上去人畜无害、社会地位不低的Beta干的。


    眼前的人完美符合罪犯人群画像。


    值班经理满脸警惕,这时候,段白芮从角落里挪出来,看清楚了来人,微微睁大眼,喊了声:“老师!”


    吴且摸摸鼻尖,对经理说:“是的。我是他的老师。”


    ……


    十分钟后,身着白衬衫,拎着一件沾满酒渍的廉价侍从暗色西服外套,吴且默默从消防通道走了出来。


    十分钟前,好不容易哄好了值班经理,好说好歹让他不要计较今天的事,正常给段同学发工资——


    《公共卫生与特殊第二性别人权管理法》第四章第一百七十三条:当Omega出现有疑似或者确认情热期症状,导致身体不适,需立刻终止工作,用人单位需照常发放当日薪资。


    ……为了五百块钱站在酒店消防通道面无表情背法条这么蠢的事,吴且事后怎么想都觉得羞耻又魔幻。


    打发走了经理,他立刻发现段白芮的情况确实不是很好,可能是属于Omega的情热期真的快到了,这位同学整个人呼吸都是滚烫的,基本不可能从七十三楼靠两条腿走下去。


    吴且把自己的外套留给了段白芮,让他穿上外套遮住内里衬衫的浪迹,低调点,出去走正常员工电梯下楼。


    段白芮知道这时候再推托也是浪费时间,害人害己,不停的道谢后,就穿上了黑发Beta的西装外套——


    Omega那张脸不知是窘迫还是发热,烧的通红,他吭哧吭哧的和小吴老师道谢,然后说自己的外套上可能有Omega的味道。


    吴且笑了笑道:“有什么关系,我是Beta,这个困扰不到我。”


    于是就有了此时此刻,站在消防通道外,吴且拎起手中沾满酒水黏腻的外套看了看,指尖弹了弹衣服胸前别着的姓名牌——


    段白芮(Ω)。


    他记得学校的全额奖学金其实发的不少,下城区的孩子铆足劲来这个学校除了为了更好的师资甚至可以用部分奖学金补贴家用……


    不知道怎么,这段白芮居然还要跑到酒店打工。


    有个好赌的爸?生病的妈?废物的哥哥?破碎的他?


    吴且盯着天花板发散了一会儿想象力,等到Omega打开消防门出来,两人对视一眼,Omega又像小鸡啄米似的说:“谢谢,吴老师,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说着好像又要哭了。


    看着面前满脸写着“礼貌”与“恭顺”的学生,小吴老师微微眯起眼,真的想让赵恕来看看什么叫为人子弟,恭顺谦卑。


    “衣服我会送去干洗店处理干净还给您……我的、我的您不用管!周一拿到学校去给我就好!”


    吴且停顿了下,“哦”了声,那句“我家有人会处理我的外套你不用管啊”到了嘴边,没说出口。


    他亲眼目送段白芮往灯火通明的宴会厅走,在大厅的尽头,角落里就是员工电梯。


    一切看似正常,今日行一善的小吴老师松了一口气,事到如今,西装外套没了,脖子上原本好好挂着的领带自然也不再必须,他索性扯开领带,取下来,随意塞进口袋里。


    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他通知自家司机在楼下等。


    脚下一转,拎着那块和抹布没有什么区别的侍从衣服,黑发Beta飞快地往外走,准备在上车前找个隐蔽点的垃圾桶直接丢掉——


    他是不信赵归璞还能因为一件目测不超过三百块的廉价西服来问责他。


    顺着宴会厅阴影处往外走,领带都摘了索性衬衫袖扣也解开捞起袖子,很不喜欢正装束缚感的小吴老师今日直到此时才感觉到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来得及再次拿出手机,发信息跟裴顷宇说一声自己要提前走……


    “喂,你穿成这样在这偷什么懒?”


    从身后横插来的陌生声音钻入耳朵。


    吴且脚下没停,事实上他压根没意识到身后的人在叫自己。


    直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从后面赶上来给了他一脚,吴且踉跄了下,震惊地回过头,就对视上一双陌生的眼睛。


    来人显然也是当天值班经理之一,此时此刻手中捧着一盘尚未开封的高级洋酒,蹙眉问:“大家都忙得两条腿不沾地了,你哪个单位的,穿成这样,跑到这个地方偷懒?”


    吴且想说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刚发出一个“我”字,就顺着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拎着的外套上,段白芮的名牌就翻在外面。


    “还是个Omega?你的防咬颈环呢?”那经理微微眯起眼,片刻后,明显猥琐的笑了笑,“自己打针了是吗?”


    吴且:“打什么针?”


    经理呲了呲牙:“短效防标记针和避孕针呐,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想法……知道今晚有很多大人物?”


    吴且心想老子钢铁Beta打个屁避孕针,下一秒眼前一黑,他条件反射伸手,手臂沉甸甸往下一坠,那经理已经把手中的托盘塞给了他。


    “喏,去吧,方才有人打碎了香槟塔,全都乱了套了,下面的人把楼上要的酒送这层来了……真是一群该死的蠢货——唔,段白芮是吗,好好把酒送上去,既然你都做好了准备!”


    “什么?”吴且想也不想,“我不是段白芮。我只是有他的外套。我送不了酒。”


    他声音斩钉截铁。


    然而面前的经理只是“嗯嗯啊啊”地笑着,敷衍地应着:“还害羞么?都打了针了……行行行你不是段白芮,那劳烦这位不知名的大胆Omega先生去楼上送个酒,这样我就不会把段白芮的薪水扣光光!”


    吴且:“……”


    因为他身体摇晃,手中的托盘酒瓶碰撞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推搡他的经理“哎呀哎呀”地叫:“你可小心点儿,这一瓶是那位要的,一瓶够你端上三十三年的酒了!”


    吴且:“我又不是专业的——”


    经理:“看出来你不是专业的了,嫩的很,中学刚毕业吧?长得没有特别惊艳,但是皮肤够白眼睛也漂亮,也不算白日做梦,白白浪费钱打那些个贵得要死的违禁药……若是今晚飞黄腾达了,别忘记是达哥给你这个机会!”


    吴且:“达哥是谁?”


    经理:“你爷爷我。”


    吴且:“……”


    吴且:“顶楼又是哪?”


    达哥:“赵先生的私人休息室嘛——今晚的大人物们现在可都在上面了,你在这下面磨磨蹭蹭能捞着什么好的?上去吧,上去吧,快去!”


    ……


    另一边,赵恕抓着裴顷宇满宴会厅乱晃,找吴且。


    裴顷宇晃得不耐烦了,让给吴且打个电话,赵恕不肯,说是还没想好应该怎么跟他说话。


    裴顷宇看这人纯情的突然基因突变成了一张白纸,真诚的赏他一个“你有病”的评价,就在这时余光一闪,他突然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一晃而过,匆匆在往电梯那边走——


    身为顶尖Alpha,篮球校队的篮球手,Alpha腿长迈步大,裴顷宇率先两步向前一把扣住那人的肩。


    被抓住的人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转过身,一回头就看见两名Alpha像是门神似的立在自己身后,正双双蹙眉望着自己。


    段白芮吓得脸蛋发白,死死地咬住下唇,正处于敏感期的身体也因为Alpha的触碰开始颤抖起来。


    赵恕莫名其妙问裴顷宇:“干什么?你找他有事?”


    裴顷宇动了动唇,此时鼻尖却嗅到特别的味道,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的信息素外溢——但很快发现并不是,那股寒冷的信息素气息来自眼前的人,大雪覆盖后的梅花香,带着一丝丝Omega专属信息素的甜。


    是眼前人散发出来的信息素。


    他不抗拒。


    很少会出现他不抗拒的Omega的信息素。


    裴顷宇微微蹙眉,收回了手,看了看手掌心,又抬头看看段白芮:“他身上的衣服。”


    赵恕莫名其妙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段白芮后,突然变了脸色:“你他妈谁啊??身上衣服哪来的?!吴且人呢?!”


    气势迫人三连问,声音一声比一声响。


    段白芮正在特殊时期,此时遇见两个S级Alpha,他腿都在发软,这会儿被赵恕一吼,浑身都抖的不像话,他一张脸从无血色至憋的通红,眼看着要背过气去——


    超市里买来的开架等级防咬颈环不能很好的隔绝信息素。


    他要完蛋了。


    当段白芮陷入绝望时,忽然感觉到一阵清新的信息素迎头盖下,就像是闷热的剩下在松林雪海里落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赵恕,他是我们班的同学,现在正在情热期前奏,你再吼他他就要坐地上上去了。”


    清冷的声音从面色逐渐恐怖的Alpha身后传来。


    裴顷宇上前,一只手拎着段白芮站稳,而后迅速挪开了自己的手:“我们在找吴老师。”


    段白芮终于可以呼吸了,在裴顷宇面前,鼻翼轻轻煽动,贪婪地汲取着空气中另一股信息素……目光不经意与裴顷宇撞到,后者面无表情:“你闻得到我的信息素。”


    “不、不是你释放的吗?”


    裴顷宇的表情说明,显然并不是他主动。


    赵恕却不耐烦听他们两说废话,又问了一遍段白芮看见吴且了没,Omega小心翼翼地望着面前的两位他绝对得罪不起的Alpha:“我的外套和衬衫都弄脏了,经理要扣我工资还要报警,老师和我换了外套,让我快走,然后……”


    “谁他妈管你干嘛?”赵恕不耐烦了,“我问的是他在哪?”


    段白芮“呜”了声,抱头蹲下。


    裴顷宇“……”了下,转头看智障一样看向赵恕,礼貌的评价:“你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此时此刻的吴且在整座酒店大楼真正的顶层。


    那是一整个酒店横截面直接阔开打通的地,三千多个平方米,楼下是开阔地,像酒吧又不像的舞池,还有一个单独的玻璃房,在二楼。


    整个地方合起来被称作“赵先生的休息室”。


    三千多平的“休息室”,每天早上在一亩地的床上醒来。


    ——赵先生可能是绿巨人,霸王龙,哥斯拉,或者秦始皇。


    昏暗的灯光,曲调怪异悠长的音乐,戴着面具穿梭在人群的成熟男女宾客,场面一度复杂到吴且以为自己穿越了……


    穿越到商末亡国前的酒池肉林。


    放眼望去也没有像楼下宴会厅那样穿着正常得侍从。


    兔女郎和性感小猫的年轻侍从来来往往,脚下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托着酒盘,他们却如履平地,稳稳当当如犹如贯穿游离人群……


    第一性别不限,第二性别却绝大多数是带着颈环的Omega,零星几个长相特别出众的Beta。


    Omega是稀有的,是脆弱的,是被珍贵的。


    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Omega带着商品属性浓郁的标签同时出现,吴且眨眨眼,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


    想走的。


    段白芮被扣工资关他屁事……


    了不起被扣的钱他补贴给他。


    黑发Beta打定了主意这里不太对劲他得走,结果一转头,便看见角落里,一个戴着铁质面具的西装革履的男人将一沓钞票塞进一个Omega的皮质内裤边缘,后者笑着倒入那人的怀里,手一抬,解开了自己的防咬颈环。


    男人取下面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模样,他从善如流掰过Omega的后颈脖,对准那红肿的腺体一口咬下。


    Omega浑身抽搐,攀附着Alpha,发出痛苦却快乐的尖叫。


    周围的音乐声音好似因此变了调,舞池中央射灯摇晃,猛然暗了下来,周围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只有时不时晃过脸上的光——


    钞票,珠宝首饰,信息素夹杂浑浊成一片……


    什么人能在父亲火化下葬的当日,上午烧香念悼词,晚上聚众开party?


    变态的气息直冲脑门。


    恨自己不是执法者,就现在站在舞池中央喊一声“扫黄”,那业绩量,明天裴顷宇他老爸就要从自己的位置上下来换他吴且上。


    捧着那一瓶据说够他端几十年盘子的洋酒,站在舞池边缘,误入此地、格格不入的吴老师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在一根一根竖起来……


    周围离谱的事一件件在发生——


    Alpha左拥右抱,男女不忌。


    Omega献出自己的腺体任人啃咬。


    Beta肆无忌惮解开了取悦对象的皮带,金属搭扣发出比音乐鼓点声更刺耳的碰撞。


    人们推搡、纠缠着跌入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而身着衬衫、捞起袖子、敞着衬衫领口的吴且是全场穿的最保暖的那个。


    白花花的肉体刺得他眼睛很痛,茫然得不知道该把酒瓶先扣到谁的头上……


    但他很快有了目标。


    捏着盘子边缘的手背突然在某一瞬骤然青筋暴起,黑发Beta眼中的茫然一晃换作凌厉,转过头,他面无表情地对身后贴上来的陌生Alpha说:“把你的猪爪从我屁股上拿下来,我数到三……三。”


    那瓶足够段白芮端上三十三年盘子的酒,今晚还是不幸在送到赵先生手上之前,先敲裂在了一个愚蠢的Alpha脸上。


    第44章 摸了个遍


    酒瓶在那个又高又壮的B级Alpha脑袋上爆开花时,清脆的玻璃炸裂让吴且有一种相当亲切的感觉。


    吴且会打架吗?


    他当然会。


    七八年前在那个民风放飞的西海岸,巷子里、桥洞下、野球场边到处都是嗨大了的白男和黑人——


    他们终日成群结队,聚集在街道上游荡,黑皮肤的家伙们天天闹着要人权,实则黄种人反而真正的在食物链底层。


    吴且高中的时候就喜欢跑去野球场跟人打斗牛,刚开始是纯粹的为了打球,如此单纯就像小白兔掉进狼窝,难免受到歧视和欺负,这种时候除了打球,就还要打架。


    事情的转折是某次当他试图上篮被人恶意推倒撞到篮筐架流了满头的血,在周围人嘲笑的哄笑声中,他冷静的转身把篮球放回了球包……


    然后在血流干之前他一个人放倒了三个Beta和一个C级Alpha。


    男人总是踏着血赢得尊重,小吴同学一战成名。


    高二的时候,小吴同学成了学校附近那个固定野球场知名的“台柱子”——


    大家都知道海边的野球场有个打球很厉害、打架更厉害的还没分化的未成年华国人,外国佬喊不明白他的名字他又不肯要英文名,所以大家开始喊他“WU”,喊多了“WU”变成“呜呜”……


    每次吴且踏入球场,“呜呜”此起彼伏,他就幻视自己在海边养了一群流浪犬。


    虽然吴且只是打球,但人们喜欢用“呜呜”来打赌赌钱,赢了还是输了,赢了几球或者输了几球……


    大多数情况下小吴同学置身度外,但偶尔输红眼的也担心自己是不是被做局,然后翻脸不认人把他牵扯进去,吴且一个月内起码有三次在重复“打球——辩驳自己没参与赌局——说不通那还是干一架好了”的剧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高二下班学期,学校转来一对意大利双胞胎,正统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说是因为性格过分顽劣,被医院诊断基因出现问题,他们联手把出诊断书的医生给处理了,被他们忍无可忍的老父亲流放过来……


    至此小吴同学有了保镖,他安生的打了至少一个学期的野球场,再也没有人敢来招惹他。


    直到双胞胎里那个因为脾气太暴躁被牢牢摁在校队替补席的弟弟有一天在休息室里,洗完澡浴巾也不围,就这么敞着鸟问刚刚分化成Beta的吴且,能不能给他生个孩子,如果是吴,他可以不嫌弃他劣质的Beta基因。


    ——这群脑子有病的Alpha。


    吴且连夜逃回国多少也有这一对双胞胎疯子的原因。


    后来吴且在赵恕的身上幻视了这位疯子,但相比起三岁拿真枪当玩具的,赵恕甚至显得还挺纯情……


    偶尔小吴老师也会叹息“人失去了一个就要得到另一个”这种定律怎么光在这种破事上显灵。


    ——而此时此刻,“Alpha的脑子都有病”这个定律含金量还在上升。


    当吴且以脸朝下、胳膊反拧的姿势把那个B级Alpha摁在地上,穿着高跟鞋的Omega小兔子和小猫们只能围着他们疯狂尖叫。


    人群很快乱成了一锅粥,吴且坐在那个人的腰上,掰着这位Alpha的手腕,问他:“道歉?”


    那个Alpha今晚能出现在这,也算是有身份的人,虽然光线昏暗人们不一定认得出他,却也还是觉得颜面尽失——


    此情之下,他“啐”了口:“你算是什么东西,还立上牌坊了,一个服务生Beta……啊啊啊啊!”


    吴且面无表情且干净利落的掰断了他的手指,也不多,就是刚才他捏他屁股的那两根。


    ……


    楼下炸开锅的时候,赵归璞刚让人开了今晚第二瓶酒,冰杯里的削得四四方方的冰块晶莹剔透冒着寒气,楼下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男人睫毛抬了抬,面上倒是不显声色,这时候他还挺自信不可能有人吃饱活腻歪了跑到他的地盘砸场子。


    二楼的私人玻璃间里还有他这次谈生意的伙伴,来自欧洲的维赛家族,背景不干不净,在本土杀人放火博彩业操纵工会等事业各个占尽,是历史最悠久、结构最严密的黑手党家族之一,内部也非常团结。


    迪格特·维赛是家族领袖文森特·维赛的亲弟弟,年近55岁的A级Alpha,外号“穿圣袍的愚者”,此人以狡猾和低调著称,维赛家族渗透工会和码头的生意都是他负责。


    本次关于北约与斯洛克冲突,宣布贸易断交后,他是第一时间空降国内的,来找赵归璞谈生意,也就是借船。


    此时此刻迪格特端着只威士忌站在玻璃落地窗边,笑着用意大利语说:「下面有个小朋友在打架。」


    赵归璞没说话,其实也是有点惊讶,他放下了酒杯站起来来到落地窗边往下看,正好就看到一个黑发年轻人正摁着一个安保的头,往旁边的墙上撞——


    他身后两个保安正视图从后抓着他的腰。


    旁边已经躺平了几个安保人员。


    而楼下原本是按照迪格特的喜好布置了舞台,脱衣舞娘一茬接一茬的,这会儿各个吓得花容失色,地上狼藉一片,桌子没几张好好的立在原地。


    光线昏暗,赵归璞也看不清是什么人能这么大胆,从他身上过分保守的白衬衫和西装裤看出可能是哪个误入这层的普通侍从——


    指尖弹了弹,他按了铃,问进来的人:“下面在闹什么?”


    男人的嗓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前来应声的是这间酒店的代理负责人,平日里人模狗样地一人之下,也只有赵归璞到这地方消遣能让他像条狗似的守在门口。


    此时楼下风波未平就被问话,冷汗“哗”地一下冒出来,坑坑巴巴的说:“是个Beta,可能是不小心走错的,被楼下的客人当做是这里的服务生了……”


    迪格特笑了起来,他精通多国语言,听得懂中文——


    更何况再听不懂也听得懂“Beta”这个词,他说:「什么人都来赵先生的地盘撒野,您的船上的人我恐怕一个都不能留。」


    船是要借出去的,船上的人自然有部分会处于停工状态,这是原本就计划好的——


    但那只是部分,比如安保,甲班运作水手之类的基层。


    如果船上原本配备的高级船务一个都留不下,他们停工这段时间的底薪还要赵氏来负责。


    这些人底薪很高。


    扣掉船只基础维护和这些养人用的底薪,租船的钱和为世界和平做慈善毫无区别。


    赵归璞瞥了笑眯眯的迪格特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对负责人说:“处理掉。”


    负责人摸摸头上冷汗,点头哈腰,忙不迭地答应。


    他转身出去的一瞬,楼下的黑发年轻人放开了手中那个被他磕得头昏眼花的安保,给了身后偷袭的人一脚。


    他转身的一瞬,因为打架早就皱巴巴的衬衫翻了起来,正好一束头顶的镭射灯打在他的眼睛上,他猛地眯起眼——


    像半夜灌木丛中被光捕捉到的野猫。


    赵归璞停顿了下,在负责人转身溜走前,又出声叫住了他:“等等。”


    ……


    吴且最后是被四个安保合力按住拖上楼的。


    当时他整个人算是杀红了眼,本着在场有一位算一位全是人渣的想法,他几乎是见人就锤——


    手指关节都肿了,出门前在家里女佣唠唠叨叨的嘟囔着收拾好的头发乱了,衣服上染着飞溅的血点,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被扔到柔软的地毯上,他都没反应过来,先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不是信息素的味道。


    一抬头,吴且先是看到沙发上一双长长的、交叠的腿,鞋底正对自己;


    视线往上,他看到了亲人。


    准确的说,在他还没答应和赵恕和平共处重归婚姻之前,这位算是他的“前”亲人,他的……大伯哥。


    吴且被人摁着背压在地上,坐在沙发上的黑色的皮鞋在他眼前落下,居高临下的男人俯身望过来,带着淡淡烟草味的指尖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


    听说赵归璞年轻的时候总跟船,还亲自掌舵,这些年上了年纪跟船是少了,但是掌船舵的本领没落下,年年还是例行要去跟几趟,只是不再跑跨大洋的航线,几乎都是短线。


    是以相比起别的养尊处优的贵人,赵归璞的手指腹和掌心都有些粗糙,茧有一层,且并不薄——


    那是在船上,亲力亲为做活日积月累留下的。


    硬茧刮过吴且的眉弓时,黑发年轻人被蹭的猛地蹙眉,“嘶嘶”倒抽气。


    “现在知道疼了。”


    男人撒开手时,吴且清楚的看见他指腹一抹红,想来是自己眉上有一道伤口,刚才被此人反复摩挲——


    一点儿没收着力那种。


    像是存了心要给些惩罚。


    吴且费劲地抬着头,此时安静下来才感觉到浑身上下快要散架似的哪哪都疼,额头上也有湿漉漉的感觉,好像面颊有一边也发烫地肿起来。


    赵归璞自上而下的打量了一会儿黑发年轻人狼狈的样子,从方才起毫无波澜的眸中似才有无奈,他挥挥手,道:“好了。放开他。”


    是对吴且身后压着他的人说的。


    身上的力道几乎是同一时间就被卸下,吴且刚爬起来,就被伸过来的大手扣住了手腕——


    和赵恕那种横冲莽撞的生拉硬扯不同。


    干燥宽大的掌心贴着他的皮肤,轻轻带了带,力量是不容拒绝的悬殊。


    吴且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人已经坐在了赵归璞的腿上。


    男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额头上的伤口上,烟草味混杂着古龙水的味道,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儿信息素波动气息。


    吴且惊呆了。


    一时间连惊叫都堵在嗓子眼里,任由男人的手抚过他的背,手掌隔着薄薄的衬衫,又划过他的脊椎。


    被这样蹂得浑身发麻,他终于条件反射要跳起来,屁股下隔着西装裤坚硬的大腿像是什么坐姿刑具——


    感觉到他的微动,那只作恶的手不急不慢从他的背滑到他的腰间,微一使力。


    “别动。”


    男人的唇落下来,贴在他的额角,状似亲昵,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你确实让我即将谈成的生意摇摇欲坠……好好配合,否则明日吴文雄只好去后弥海的鲨鱼湾中捞你。”


    在外人看来,黑发Beta只是僵硬了下,下一秒就乖顺的依偎在男人的怀里。


    赵归璞轻笑着,固定在怀中人腰上的大手挪开,摩挲他的下巴。


    手指状似温柔,替他揩拭去脸上的血,才抬头看向屋内另一个始终饶有兴致看着他们的中年男人:「是我的人。让他在房间乖乖等我,也不知道听了什么人谗言今晚这里会有一些特别节目,坐不住了跑来闹腾。」


    赵归璞也说的意大利语。


    实则从方才迪格特踏入这间酒店,见到这位江城的现任船王开始,他一直在同他讲中文。


    根据资料显示,赵归璞是自学了很多国家语言的,他面对任何人都只讲中文,不过是他傲慢性格的一种体现。


    此时换上迪格特的母语,姿态上就有了有点儿放低的意思。


    迪格特听过华国这个自由贸易港口的船商很难搞,手里的船队其实在世界范围内并不算特别大规模的程度,但其野心勃勃,本身为顶尖的Alpha,做事吹毛求疵,性格也很古怪——


    许多同行曾经因为对东方人都是老实人的刻板印象,想要试图在他这占点便宜,最后通通不幸狠狠吃瘪。


    迪格特之所以选择赵归璞,是因为他除了傲慢和难搞外,还有个名声在外,那就是赵先生做生意却说一不二,非常诚信。


    “诚信”二字,在这年头的生意场上,简直是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没有之一。


    是以能得赵归璞的一点好脸色并不容易,今后说出去会很有面子,举着酒杯的迪格特大笑起来,「赵先生喜欢这样的,难怪方才下面的舞者那么努力,却得不到你青睐一瞥。」


    一边说着,他上下打量着赵归璞怀中的黑发Beta。


    此时男人以占有欲的姿势拥着他,就像是怀中正抱着一只乖顺的小宠物,那双如鹰隼的双眼平静而深邃……


    「嗯,以前是挺不得了的职业雇佣保镖,花了点心思,被我弄来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便解释了楼下安保队为何如此不中用。


    「脾气是挺大。」


    「年轻的孩子,是这样。」


    在迪格特的观察中,男人一边状似闲谈,指尖十分自然撩起怀中人衬衫的衣角,探入衣下,白色布料下,指节分明的大手暧昧滑动着。


    几乎是一瞬间,吴且浑身的鸡皮疙瘩就攀爬上了耳后。


    男人的手肉贴着肉,若有似无地揉着他腰上一处皮肤,这种触感似曾相识——


    曾经他被赵恕带倒伤到腰那次,也正好是这一个地方。


    吴且不确定赵归璞是不是故意的,他只知道男人方才威胁他要扔他沉海时,语气并不像是开玩笑。


    所以被陌生的雄性气息包围,黑发Beta浑身上下僵硬,毛孔里都透着不自在和抗拒,却始终没有挣扎……


    男人的手亦完全无从他腰上挪开的意思。


    似爱不释手。


    他腰上那块自拟细腻的皮都被揉的发烫。


    黑发Beta咬着舌尖,口腔里还有打架时残留的血腥味,料想自己鼻青脸肿的做什么害羞的表情估计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怜香惜玉——


    他自暴自弃的垂头,干脆将脸埋入男人的颈窝。


    “……”


    赵归璞大概是没想到他就这么坦然往自己怀里钻,贴着他腰上的大手停顿了下……


    须臾。


    男人低低笑了起来。


    胸腔的震动震得吴且的鼻梁都在发痒。


    那烦人的手终于从他衣服下摆抽走,男人顺势拍了拍他的屁股:“去。跟我的客人道歉。”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吴且抬起脸,回过头,打从方才开始这才正眼打量起玻璃屋中另一个存在——


    等阶不低的Alpha,金发碧眼的欧美人,五十来岁上下,身材魁梧,身上是麻衣,脚上无袜,裸穿经典的手工定制乐福鞋。


    两个高阶Alpha,并不像楼下的那几盘野菜。


    琢磨自己方才确实是闹得过了,被摸了下屁股就砸了赵归璞的场子,现在是好了……


    被正主摁着从头到尾摸了个遍。


    吴且心中怄得很,奈何人在屋檐下,抿了抿唇,他磨磨蹭蹭,又再转过多一些身体角度……以半边屁股还坐在赵归璞腿上的姿势,跟不远处的中年Alpha用英语说:“抱歉,打扰了。”


    脸上挂着彩的黑发Beta相比起楼下精挑细选的任何一个兔女郎都不够精致。


    然而当他长长的睫毛因为不情愿煽动,耷拉下来遮住流光溢彩的黑眸,迪格特也还是在他淤青渗透着血丝的唇边多看了一眼。


    中年Alpha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笑着道:「赵先生好品味,让我不由得响起了我那两个性格顽劣的侄儿……」


    吴且只听得懂几句简单的意大利日常用语,这人讲太大串,他没听懂。


    于是下意识转头去看赵归璞,等他翻译。


    转头前忘记此时两人保持着相依的亲昵姿势,鼻尖虚蹭过男人的面颊。


    赵归璞不着痕迹的往后撤了些,显然没有给他当翻译官的意思,像逗猫似的把他从自己的大腿上拎起来,放回地上,伸手整理了下他皱的像咸菜似的衣服——


    手法温柔,还真有点那么柔情蜜意,对待正是心上小情儿的意思。


    “回去吧,乖乖在房间里等我,别瞎闹。”


    吴且被他自然亲昵的语气整得毛骨悚然,汗毛起立。


    “哦”了声,回头看了看下面七零八落的场子:“那下面……”


    正轻抚他袖扣,漫不经心玩弄他衬衫衣袖,指尖仿若不轻易在衬衫遮掩下那坚硬的钻石表盘上扫过。


    男人闻言,微微挑起眼,对视上面前不知死活的黑发年轻人,似被他气笑了:“怎么,还想赔啊?”


    哦。


    原来不用赔。


    好的。


    吴且闭上了嘴。


    赵归璞只是目光往门口扫了扫,外面的人仿佛装了雷达似的第一时间推门而入,低着头不敢抬眼,便听见男人淡道,送他出去。


    吴且重新走向门口时,鬼使神差回了个头,便见坐在原地的男人往后靠了靠,宽阔的肩似不明显地放松下来。


    赵归璞捋了把松散下来的额发,又点了支烟。


    两根手指捏着眼尾递至唇边,烟雾缭绕中,指腹轻扫过棱角清晰的唇峰。


    ……是方才揉捏他腰间的那两根手指。


    玻璃屋门在他眼前合上,最终遮拦住黑发年轻人的视线。


    第45章 躲


    吴且坐上自家迈巴赫的后座,车开出距离金碧辉煌的酒店三公里了,他还是没缓过神来。


    屁股下的仿佛不是真皮坐垫,而是赵归璞的大腿。


    吴且第五次不自在地在座位上挪了挪屁股,司机瞥了眼后视镜,问小吴老师是不是空调温度不合适,一会儿下了高架可以开窗……


    向来很有礼貌有问必答的小吴老师今天难得像是哑巴了似的,没说话。


    他双眼放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隔着衣服,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脸上又烧了起来。


    男人的手贴合他的腰,像腹部带着鳞片的蛇爬过,光回想就能让人头皮发麻。


    ……话说回来,做戏要做到那种地步吗?


    铃声打断了吴且的回忆,他看也不看接起来,那边赵恕喘着粗气问他人上哪去了,害得他和裴顷宇找了他一晚上。


    吴且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问他你找不到我不知道打电话吗,那边的人磕巴了一下,又支支吾吾起来。


    实在是懒得问电话对面这位一阵风一阵雨、信息里对他冷言冷语,一会儿看不到他又要满世界找他的Alpha毛糙青春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吴且换了个话题。


    “找我做什么?”


    “问问你在哪。”赵恕回答,“今晚这答谢宴算是乱了套,下面宾客宴会厅有人撞倒了香槟墙,我哥又不露脸,我收拾烂摊子时又听说有个Beta走错层,在楼上把我哥谈合作的对象请来的客人打了……”


    “……”


    “我一听都挺像你会干的事的,就打电话来问问是不是你。”


    吴且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还好赵恕现在不在面前,否则他会看见他心虚的转开头开始四处张望假装自己很忙。


    盯着窗外飞快掠过的城市夜景,黑发年轻人的声音却装得四平八稳:“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已经快到家了。什么都算我头上,明天你就会收到我给你发的律师函。”


    电话那边,传来沙沙的摩擦音,可能是赵恕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脸。


    “会揍Alpha的Beta全世界找不出几个,当时我的脸四五天淤青才消下去,那算什么?”


    “算你新陈代谢挺快。”


    刚才那个老头至少肿个十天半个月的。


    吴且凉飕飕的说完,停顿了下,没忍住,“你家今天白事,楼下宾客缅怀故人,你哥在楼上开party,全场无一人觉得这事办得有点怪吗?”


    赵恕意味深长的说:“逝人已矣,但活人得吃饭。”


    一家子怪人。


    吴且在心中腹诽,这两天过得鸡飞狗跳,这会儿总算是歇下来,他未免也觉得精疲力尽……阖了阖眼,往后靠了靠,闭上眼却没有把电话挂断。


    他听见电话那边的Alpha叫他的名字,懒洋洋从鼻腔深处应了声,耐心的等待赵恕开口。


    “我们……算讲和了吗?”


    赵氏小公子的声音难得听上去小心翼翼。


    吴且想了想,说:“我觉得不算。当时情况下我喝多了,又被你爸爸的事打断,有良心点都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你。”


    这个回答可能在赵恕的意料之中,他“哦”了声,也没生气或者暴躁,有那么一瞬,吴且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长篇大论。


    但他等到的只有赵恕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边的少年才嘟囔:“反正你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联姻对象了……”


    他停顿了下,补充:“我也是。”


    这话说的,双方没有经过任何沟通,又好像彼此对这事各有各自的心知肚明。


    汽车安静行驶,城市的喧嚣被隔绝窗外,黑暗的车后座,黑发年轻人无奈地勾了勾唇角,似叹息又似感慨。


    “我再找找,找不到再说。”


    ……


    接下来听了一路赵恕“世界上没有几个适婚S级Alpha你别做梦”理论,回到家中,吴且脑瓜子还嗡嗡的。


    家中只剩常驻的女佣多罗塔坐在客厅看肥皂剧,仙侠剧你爱我我爱你但为了苍生我不能爱你你也不能爱我……


    见到吴且回来,看了眼他有些破损的唇角,多罗塔犹豫了下什么都没问,急急忙忙放下遥控器,去给他端甜汤,外加煮鸡蛋,吴且躺在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颇有些精疲力尽的意思。


    电视里男主哭哭啼啼看得他烦,拿过放在一旁的遥控器切了个台,播放的是今日晚间新闻,吴且一转头就在电视里看到赵归璞的脸——


    他人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电视里的男人西装革履,衣领严谨地扣到了最上面那一颗扣子,连发丝都整理的一丝不苟。


    赵归璞是应邀出席一家日本造船厂的建厂地基仪式,媒体镜头下的成熟男人面带微笑,行为举止优雅得体,堪称新时代企业家杰出代表……


    和今晚威胁吴且“不听话就填海”的那位人间阎王爷判若两人。


    腰间某处皮肤好似又开始燃烧。


    忍无可忍地盘腿坐起来,很幼稚的掀开衬衫看了眼,发现除了在一楼打架时留下的淤青,赵归璞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一切都是心理作用。


    无语的再次倒回沙发上,吴且心想接下来至少一个月内一定不要再见赵先生,否则他一定会精神失常到需要到医院开药。


    ……


    想要不见到赵归璞很简单,毕竟过去他们一个月也见不着两三回。


    一切照常行动就行。


    第二天,除了一点点不太明显的淤青,脸还不算打翻了调料盘,挂着黑眼圈的小吴老师信心满满的前往学校,然后在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放在自己办公桌上的精致地球仪时,天塌了。


    僵硬的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好久,迈出去的那条腿默默地缩了回来,吴且沉默着站在远处瞪着办公桌上的东西——


    前不久他抱着它爱不释手,为上面精致的洋流走线惊叹不已。


    那天赵家的丧事来的突然,吴且半夜惊醒想要下楼去喝水,路过赵恕房间发现他蜷在房间里像个三岁小孩一样被噩梦惊扰得双眼通红……


    吴且进了赵恕的卧室,像幼儿园阿姨一样坐在他床边,守了在母亲祭日失去父亲的小狗崽子一宿。


    第二天离开时,他忘记带上这个地球仪。


    不是没懊悔过,但是也只能算了。


    现在,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就端端正正的放在他的桌子上。


    ……原本他用的那个低配版倒是不翼而飞。


    等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并不能站在办公室门口装雕像到地老天荒,小吴老师终于走进办公室,屈指敲了敲桌对面埋头啃煎饼果子外加检查教案的小王老师。


    后者抬起头,吴且指了指桌子上的地球仪:“哪来的?”


    小王老师先是一愣,很快的双眼令人感到不安的放光,她放下煎饼果子,双手合十,一脸虔诚:“早些时候,赵先生亲自送来的——我靠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到他,啊啊啊啊他好帅啊啊啊啊啊传说中的Enigma型男!”


    吴且冷静地点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


    吴且并不知道日理万机的赵先生怎么有空大清早的亲自来学校一趟,就为给他送地球仪。


    但很快的他发现也是自己想多了,赵归璞还真不是为了他来的。


    众所周知,红铁中学除了有那些出生在罗马的富家子弟就读,A班和B班还有很大一部分学生来自城中与下城区——


    他们是校招办广撒网从各个普通中学捞来的尖子生,先发个邀请函,确认名额后,再经过中学毕业全市统考,二次确认名列前茅,方可入学。


    比如段白芮就是这样的特招生。


    红铁中学为特招的学生提供奖学金,除了覆盖高昂的学杂费之外,每年还有额外十五万元奖学金,这已经抵得上那些下城区家庭一年收入。


    这钱自然是由校董会出。


    今日,赵先生就是充当财神爷,纯来撒钱的。


    吴且心不在焉地拨弄着那地球仪,听小王老师提醒这才知道今天的升旗仪式之后第一节课取消,全体师生改在大礼堂观看一年一次的奖学金颁发。


    吴且很迟钝的“哦”了声,小王老师伸手拨弄了下他的头发,让他这种日子好歹梳一梳头,乱得像鸡窝。


    拉扯了下卫衣的帽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进入大礼堂时,吴且发现小王老师的提醒并非吹毛求疵——


    毕竟整个大礼堂人人正装,学生以最符合行为规范的标准好好的穿着他们的全套校服,就连大腹便便的校长也穿上了不知道上哪找来的、能兜住他九月怀胎似的大肚腩的正装。


    礼堂已经被学生会干事布置得大变样,前排多出三张桌子,后面放了三把沙发。


    教师席位在这一排沙发的稍后五米左右的距离,吴且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时,正好看到学生会副会长在放前排的姓名牌,中间的位置当然属于赵归璞。


    ——吴且的位置就在那把沙发的正后方。


    他都不知道一个地理老师何德何能坐在这种位置上,所以当赵归璞踩着沉稳的步伐,在校董会其他成员的簇拥下进入礼堂时,小吴老师的屁股如坐针毡般,已经在自己的位置上变换了至少五个坐姿。


    在赵归璞进来的一瞬,吴且像是被摁下了定格键,不动了。


    他不自然的定格。


    此时,不远处的赵归璞似有所感应,一边应着旁边的人同他讲话,眼皮子懒洋洋抬了抬,不经意般扫视过来——


    与吴且相视一瞬,男人的眼中淡漠而毫无波澜。


    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仿佛脚下众生平等,皆为蝼蚁。


    当吴且为这种此时深邃远望心惊肉跳时,赵归璞身边的人又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侧过头回应了两句,顺势挪开了视线。


    来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理了理外套下摆便自然坐下,并非端坐而是很放松的身体微微倾斜,从吴且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的侧脸。


    礼堂的光线并不明亮,但学生会亲自摆弄过得灯光,有一束很柔和的正好照在赵归璞正前方,使男人能够获得最好的视野——


    也因为这束光,吴且能很好的看见男人不急不慢的叠起两条过长的腿,侧坐使他宽肩窄腰的身形优势展现的淋漓尽致。


    礼堂里,学生们原本“嗡嗡”说话的声音忽然变低了些……


    不知道是因为赵先生的到来。


    还是因为赵先生的长腿与公狗腰。


    “我天啊,小吴老师,你说赵先生有一米九五吗?”


    身后,小王老师压低声音,伸手捅了捅吴且的腰。


    “你看他的腿,西装裤下我都能看到大腿肌肉线条,呜呜呜呜!看上去好硬!”


    吴且第一万次告诉自己不要这样,但是眼睛还是先一步很听话的随着小王老师的话语落在男人的大腿上……


    昨晚他坐过的地方。


    确实很硬。


    吴且“……”了下,长叹一口气很崩溃的弯腰将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中。


    奈何小王老师还是没放过他,在后面疯狂戳他,让他看赵先生喝水——


    那语气就像在动物园看大熊猫喝盆盆奶一样兴奋。


    从指尖缝隙吴且看到男人探了探身,拿过桌上放的矿泉水。


    手过大以至于正常尺寸的矿泉水在他手中显得像mini版玩具,苍劲修长的指尖拧着矿泉水瓶盖拧了下,手背上青筋微突……


    吞咽下一口水时,男人微扬的喉结清晰凸起,上下滚动。


    吴且站了起来,宣称自己突然尿急,转身匆匆离开礼堂。


    ……


    吴且离开礼堂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缩在教室休息室的沙发上沉痛思考了将近一个小时。


    等奖学金颁奖仪式结束陆陆续续回到办公室,他说自己胃痛也没有人怀疑,小王老师甚至体贴的给他倒了温开水,送上了胃药。


    吴且的胃确实在翻涌,而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惊小怪。


    赵归璞都不一定把他当盘菜放在眼里,昨晚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没有人需要放在心上。


    吴且捧着保温杯一脸抑郁的坐在沙发上,顺便又吃下了隔壁组英语老师好心送来的奶油面包——


    现在吴且认识她了,珠宝大王徐家的女儿徐慈心,非常巧合的,还是江城最后一个正常人Alpha理英的Omega情人。


    甜滋滋、香软的面包下肚,吴且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真诚的谢过了徐慈心,后者慷慨的摆摆手。


    吴且今天一上午没课,他又休息了一会儿,等上课铃响,办公室里终于没人再夸赵先生多么英俊潇洒有钱有魄力,他心情才彻底平复……


    遂回办公室整理教案,埋头苦干一捣鼓就是一上午。


    午餐的时间到,小王老师正好下课回来问吴且要不要去食堂,他应了声,拿起手机,想要问问裴顷宇中午篮球队有没有午训——


    现在他还蛮需要打一场球快乐一下。


    然而刚刚接入聊天信息软件,没来得及从聊天列表里把裴顷宇扒拉出来,他就发现最上方有一条未读私聊信息。


    定眼一看是名字为【ZHAO】的人,给他发了一条视频。


    吴且:“……”


    虽然很不礼貌,但吴且第一反应是“怎么躲都躲不掉是不是一定要离开地球”。


    用了一早上平复的心肝这会儿又开始颤抖,点开之前,小吴老师发誓如果发来的是昨晚他坐在赵先生怀里抱着他脖子的类似影像作品,那他一会儿就去找个最高的教学楼一跃而下。


    胸前还要挂个“赵归璞逼我”的牌子。


    一了百了。


    颤抖着手点开视频,他看见视频光线充足的一瞬间松了一大口气——


    但很快又提起了心。


    视频显然是一个监控的角度拍摄的,俯拍,背景是一个深色为主色系的办公室内,从其装饰以及……后面办公室上摆着的极其眼熟的粗糙皮质地球仪,不难猜到这大概是赵归璞的办公室。


    监控下的会客区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靠近监控的是赵家现任掌权人本人,男人一只手懒洋洋的搭在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弹开打火机,眯起眼点燃了唇边叼着的烟草。


    沙发另一边,则端坐着吴且熟悉又挺陌生的中年男子,身高一米八五左右,体型偏胖,头顶有点秃(刚发现的)……


    他头上缠着绷带,右手两根手指打着骨折固定石膏。


    正是吴且昨日的杰作。


    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份合同样的文件。


    视频中,赵先生目光散漫,吞云吐雾,十分有耐心的模样听中年男人怨声载道——


    原来是说昨天他在赵归璞的地盘上遭到了袭击,受了那么重的伤,结果后续却一点交代都没有……


    他好歹是被赵归璞的合作意向者邀请来的客人。


    如今他只希望赵先生要么把伤他的人交出来,要么就在他们原本谈的集装箱运输费用上再让五个点。


    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两人中间放着的合同充满暗示的往赵归璞那边推了推。


    赵归璞将唇边的烟拿下来,坐起来,将燃烧了一半的烟熄灭在烟灰缸里,他弹了弹指尖,翻开那合同看了眼。


    而后,他轻笑一声,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坐在自己对面,正理直气壮要这要那的中年Alpha。


    ……视频至此戛然而止。


    赵归璞只发了这视频,剩余的配字一概没有,但这样的效果胜于他说任何,因为握着手机,吴且已经在心中愧疚得给赵先生磕了几个响头。


    到底是给人添麻烦了。


    当即给赵归璞去了个电话,这种时候微信打字说已经显得很不礼貌,吴且想要当面道歉,也是万万没想到被他揍的人居然上门讨债,而且本身他和赵氏航运有合作,这等于给了他讨价还价、有机可乘的机会。


    电话一接通,赵归璞话很少,他那边还有时不时传来翻看文件的声音,吴且道歉,他听着,吴且道谢,他也是最多应一声。


    从声音至情绪,四平八稳。


    像是全然不在意昨晚被砸了场子还要被人上门讨债的事。


    这通电话说到最后,除了口干舌燥,吴且都开始越发觉得莫名其妙——


    就奇怪既然赵归璞不在乎这件事,好像也懒得多说一个字,那特地把视频发给他做什么来着?


    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也不想再多琢磨。


    满心这事儿赶紧翻篇沉入历史长河,小吴老师开始做结束语,无非是时间也不早了,该吃午饭了,现在就不耽误哥的时间,改日提前预约请他吃饭赔罪——


    吴且说完了,乖巧的等赵归璞挂电话。


    没想到那边并没有挂电话,而是传来“沙沙”写字的声音,像是赵先生一边听小吴老师废话,一边在文件上写写画画。


    “昨天屋里那个人有印象没?”赵归璞问。


    吴且愣了愣,想了下那个玻璃房中,金发碧眼的老白男传统老钱风A级Alpha,“啊”了声:“怎么了?”


    “欧洲那边来的负责人,想跟我租船,短期,按照航线里程数结,给的价格是过去短租航线价格的三倍。”


    吴且没说话,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对面还有话:“你觉得这份买卖能做吗?”


    一个航运公司的总负责人,江城人民心中的神,南非振翅的那只蝴蝶,跑来问一个教地理的人民教师生意上的事……


    吴且难以置信的把手机拿开,看了看屏幕,确认那边是赵归璞没错。


    “……可以做,天上掉下来的钱不赚显得有些不合理了。”


    吴且干巴巴地说着,又话锋一转,“但如果从长远计划,是我的话,我会再等等,看看有没有别的合作机会,毕竟对方出得起三倍如此高昂价格的短租价,就说明长租在这块依然还有竞争力,哪怕现在局势不明,但也可以多观望两天。”


    斯洛克周边国家中,拥有自由贸易港且同时驻扎有一定规模的船队航运公司的,拢共就那么几家。


    整个北约、欧盟甚至是斯洛克本土航运市场那么大,接下来自由贸易港口的船只只会是稀缺货,供不应求,根本不用急于一时抛售……


    再等等,被逼急的欧洲人说不定会提出更意想不到的惊喜,作为额外条件双手送上。


    至于万一等待过程中,贸易断交战术又儿戏般的宣布停止——


    生意场就是这样了,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没有哪个老板光只靠脚踏实地发家致富,多数情况,也是老天爷赏饭吃。


    吴且说完,听见电话那边赵归璞又“嗯”了声,像是把他的回答听进去了,又像是其实根本无所谓他做什么样的回答。


    吴且心想现在可以挂电话了吗,该吃饭了。


    没曾想电话那边停顿了下,然后用与方才提问时一般无二的语气,抛出另一个问题。


    “早上见到我时躲什么?”


    吴且:“……”


    救命。


    作者有话说:


    小吴老师:崩溃.JPG[求求你了]


    赵归璞——一款市场最新型号顶级逗猫棒


    第46章 我的


    吴且不是一个真正木讷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已经有了八百种应对的话术,可以让他对这个可怕的问题蒙混过关。


    但仅仅是挣扎了一下后,他就放弃了,面对赵归璞时,这些借口显得过分蹩脚,就像幼儿园的小孩回家哭着对妈妈说老师在教室后面的小黑屋养了一只会吃不听话的小孩的恐龙,今天我被它咬了手。


    握着手机,黑发Beta干巴巴的说:“您明明知道原因。”


    果不其然,电话里的男人笑了起来。


    就好像此时此刻被伤员敲诈勒索的人并不是他,吴且不能理解他在开心个什么劲,只能举着电话,望着天花板,耐心的等他笑完。


    大约十几秒后,赵归璞用息事宁人的语气说:“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我会处理好。”


    吴且不确定他说的是关于他坐在他腿上这件事,还是关于赵氏被那个Alpha上门讨债的事……


    但两者都是他想逃避的问题,所以他慢吞吞地“哦”了声。


    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道歉了一次。


    “下次见到我不要跑了。”


    “好的,哥。”


    吴且言不由衷,且撒谎。


    电话挂断后,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


    吴且并不知道的是,他是劫后余生了,但有些人还在劫难当中。


    赵氏大楼顶层,宽敞通透的办公室阳光明媚,采光通透。


    赵归璞的办公室内,和吴且脑补的“赵归璞因我的罪过正在收拾很大的烂摊子”完全不同,男人姿态放松的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依然端正的摆放着吴且也见过的那份合同。


    他则翘着腿,在看手中的IPad。


    在他的对面,在吴且看到的视频版本中尚且理直气壮要说法的中年男人已经不似原本模样——


    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打湿了他的额发,头发凌乱,头上包的纱布浸出血色来,双手放在腿上,指尖不可抑制的颤抖。


    他几次试图说算了,都被赵先生打断,据他自称,他是一个人很公平的人。


    IPad中正在播放一段监控录像,清楚的拍到了如今坐在他面前的中年人如何将手伸向了站在舞台边的黑发Beta,后者偏头说了一句话,下一秒手中的酒瓶就砸在了这个倒霉蛋的头上。


    监控视频没有声音,但赵归璞饶有兴致地看着吴且放倒了这个中年人,掰折了他的手指后,又一个横扫放倒两名保镖。


    ——他的打架完全是野路子,一看就不是专门被送去学过什么防身术后的成果,下手狠,抓着要害以最快放倒对手为目的……


    应该是在街头巷尾磨炼出来的本事。


    吴家的Beta小少爷。


    成年前在白人的世界,跨国情况下黄种人的社会地位确实是一件会被轻易含糊的事实。


    一名安保被砸中了鼻梁后倒地爬都爬不起来。


    赵归璞想到了不久前,有一天赵恕鼻青脸肿的回家并一脸沉痛的宣布想要解除婚约……


    现在看来,当天他亲爱的弟弟宣布想要解除婚约的时候,他应该给更多一些人文关怀的。


    整段视频持续了三分钟。


    最后以吴且的大获全胜、休息室楼下的一片狼藉、安保队不得不一拥而上把他摁住作为结尾。


    赵归璞耐心的看完了全程,认真思考,按照摸一下屁股就会有这个破坏程度等价换算,昨晚应该被绑起来、沉入后弥海鲨鱼湾的人可能是他。


    真是多谢小吴老师不杀之恩了。


    想着如此笑了起来,男人反转手中IPad,像是征求意见一般,问对面瑟瑟发抖的中年人:“挺有生命力,对不对?”


    中年人这一次依然没有看清楚,监控中那个黑发年轻人是谁。


    但赵归璞的语气令他心惊。


    “他只是个Beta,昨天穿的那样严严实实的来找我,还没来得及到我面前,便被李先生冒犯了。”


    丢开IPad,赵归璞往后靠了靠。


    “刚才还打电话来,被吓得够呛,生怕这件事给我惹了麻烦。”


    男人笑了笑,问在场唯二能够说话的人:“还蛮可爱的,是不是?”


    “咚”地闷响,皮鞋的底落在厚重地毯上的声音,与此同时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原本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人也跳起了起来——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他嗅到了危险的第一时间就转身往门口的方向狂奔!


    赵归璞坐在原地并未追逐,他只是微笑着看着那个中年人双腿发软的跑出去三步就狼狈跌落在地。


    办公室中浮动的已然是最开始点燃的鹅梨帐香焚香味,C级的Alpha甚至并没有捕捉到另一个Alpha释放的信息素。


    赵归璞可以不用信息素的压制。


    微笑着看中年Alpha趴在地,爬不起来,男人才不急不慢从沙发上站起。


    耳边是沉闷脚步声越来越近,凉飕飕的凉意从尾椎骨往上冒——


    “算了……算了,赵、赵先生!这事儿我想了下,我想了下!就算了!”


    “嗯?怎么算了?”


    男人来到他身边,蹲下身,饶有兴致地侧脸打量了他因为惊恐发红疯狂转动的眼睛,笑着说:“敢上门威胁我赵归璞的人,十年见不着一个……李老板,不能算了吧?”


    话语中含着笑,男人猛然伸手抓住中年Alpha的头发,力道快狠!


    在其惊天动地杀猪般的惨叫声中,将他拉起来,拖拽回桌边——


    “嗙”的一声,绑着绷带的脑袋重重砸在茶几上,鼻子磕碰到边缘棱角,新鲜的血液喷溅出来,飞溅到了那端端正正摆在中央的合同上。


    赵归璞没有撒手。


    他用另一只手拉起男人的胳膊——那肥头大肚的中年Alpha看上去至少也有二百来斤,他拎此人如若拎一只濒死的鹅,在惊天动地的惨叫声中,弄开了他绑在右手两根手指上的石膏。


    “我家的孩子太年轻,下手没轻没重,抱歉。”


    赵归璞放开中年Alpha的脑袋,脚踩在他的腰上,不让他乱动,一只手拎着这人的手腕,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抽空点了一支烟。


    “咔嚓”打火机声响中,伴随着中年Alpha颤抖的求饶声,赵归璞捡起放在桌上的烟灰缸,对准他两根肿得像萝卜似的手指砸了下去。


    中年Alpha倒吸一口气,清晰的听见骨头粉碎碎裂的声音——


    眼前一黑,几乎晕死过去。


    血溅满茶几。


    “他若是下手知轻重知绝后患,李老板今日不会犹如吃了熊心豹子胆,再上门来。”


    李老板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作为回馈。


    扔开了男人血肉模糊的手,男人叼着烟,微微眯起眼,绕道办公桌后抽了张湿纸巾擦了擦手。


    染血的湿巾扔进垃圾桶,有一滩淡黄色的液体从中年Alpha身下扩散。


    唇边含着的烟草味驱散了些骚臭,对于又要换地毯这件事,整个顶层楼大概无一人感到意外。


    地毯合作商都快能包月折扣了,赵先生从未想过收敛。


    男人面色淡然,回到茶几边,弯腰拿起那早已写好了降低航运费用5%的、堪称狮子大开口的合同——


    翻到最后一页,龙飞凤舞用极漂亮的行书签下自己的名字。


    “喏。李老板,你知我为人向来公正,又热情好客。今日这趟,你也不白来。”


    签完字,赵归璞自顾自仔细擦了擦文件夹上的血。


    确认擦干净了,颇有心情的拿出手机,对着自己签好字的合同拍了张照,然后勾了原图给头像是小金毛的Beta发了过去。


    【ZHAO:「图片」。】


    【ZHAO:阿且。这边处理好了。】


    【吴且:……】


    【吴且:真签了吗,啊?这事不能这么算的吧,得反抗一下啊?他先捏我屁股的啊?!有内有王法了!】


    【吴且:有没有——错别字。】


    【吴且:损失大吗?要不我让我爸把这钱填上?】


    赵归璞站在还趴在地上痛吟、抽搐的李老板身边,认真看了一会儿Beta的回复,想了想,用非常慈爱的长辈语气回了个“不用”。


    小金毛头像还在嘀嘀咕咕。


    手机屏幕“咻”的一下,又“咻”的一下发来新的信息,赵归璞不着急看,将手机放到一边。


    蹲下身,用手中文件夹敲敲地上中年Alpha惨白的脸,他微笑着,不知道是与李老板说,还是自言自语。


    “他要赔我钱。你看,是不是确实很可爱?”


    ……


    在秋季联赛开始之前,老薛和孙迷给篮球队诸位准备了一个大礼——


    与过去全国高校联赛常年占据四强的宜城附高还有帝都十二中举办一次长达半个月的合训。


    此消息一出,篮球队炸开了锅,每个人都兴奋不已。


    你要说安排一场法国浪漫七日游,这群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们会一脸提不起劲地“啊”一声扫兴表示还不如坐在家里打游戏,但你说和一堆陌生的同龄人跑到深山老林里关起来打篮球,那他们可就来劲了。


    更何况宜城附高和帝都十二中真的很强。


    宜城附高是去年秋季联赛和冬季冠军赛的二连冠,首发五人中有三个三年级的,在高二的时候刚刚分化成Alpha就被CBA球队星探订下签好合同,另外还有个二年级的控卫位,也是国青队主力首发。


    帝都十二中也很有意思,那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红铁中学。


    全国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后代,以南北地域划分,要么出国了,留在国内的基本集中在红铁中学和帝都十二中,是以这两个学校常年被拿出来相提并论——


    以至于原本没什么交集的学校最后因为历史积累搞得火花四溅。


    去年秋季联赛,赵恕和裴顷宇刚刚完成分化,为了赛场的稳定性孙迷没有给他们稳固的首发位置,所以红铁高中在八强赛折戟沉沙,把他们送回家的就是帝都十二中。


    最终帝都十二中拿了季军。


    这件事让红铁中学全体学生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抬不起头,听说有北方亲戚的过年回老家都会被堂哥问:“听说你们今年学校篮球秋季赛八强被我母校送回老家。”


    这种奇耻大辱一直延续到今年,每个人包括孙迷都摩拳擦掌准备搞一场复仇盛宴。


    今年他们有双S级Alpha豪华阵容——


    大前锋赵恕的身高注定视野,高位策应会成为球队的组织进攻时篮下的第二发动机,高大的体型让他成为篮下不可翻越的山;


    小前锋裴顷宇拥有超高的防守智商与切空意识,将会是一把贯穿球场的利剑。


    这是红铁的锋线,会比长城牢固。


    他们还有小吴老师。


    是英语老师杨sir慷慨以肉身献祭自己得来的带队老师。


    当他非常传统的拿着一本厚厚的小本子,出现在战术板下面,以站在讲台上讲大陆板块移动同样的语气,说出“帝都十二中的三大核心在秋季联赛会有两个人在易感期边缘”时,所有在地理课上可能昏昏欲睡的人都睁大了眼。


    “陈澄,江西路,周凯三人年龄偏大,易感期稳定,这意味着在赛期他们一定会出现易感期,拖延易感期的药物根据调查会与封闭针成分相冲,所以在强忍陈伤旧痛和延迟易感期这方面,他们只能二选一。”


    “膝盖和身体其他部位的损伤会影响他们的灵活度、奔跑速度和身体对抗能力,江西路去年训练赛时被垫过一次脚(*跑跳过程中不小心踩到障碍物导致脚踝骨折),至今灵活度还有影响,他会倾向于禁区外三分……”


    “正好我们有身高臂长、移动好的锋线,可以紧贴防守,防御其无球绕掩护后的三分射篮。”


    “利用对手身体的运动伤痛很卑鄙,但既然上场比赛,就要赢。所以我们这一次的合训可以试试以‘高强度、快节奏、频繁身体对抗’为训练目标,消耗主力,试试看能不能在赛程后半段拉开比分。”


    午训后的阳光柔和的照进篮球馆,Beta的人头发伴随着他手中的本子敲击掌心的频率轻微晃动,阳光在他的发尖形成了一片光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就像是在群狼中昂首挺胸走过的一只猫——


    相比起狼,毫无攻击性。


    但却也没有任何一只本来天生具有攻击性的生物想要攻击他,在绝对的控场力下,大家都老老实实地收敛起了自己的天性,摇着尾巴注视着他。


    赵恕盘腿坐在距离白板最远的地方,背后靠着一把固定在场边的扶手椅。


    在他旁边是热泪盈眶的薛老师,他看着吴且不知道从哪个野路子搞来的对手资料和应对战术,现在觉得那日去探望杨sir的自己就是队伍的救世主——


    他给苦难中的少年们带来了小吴老师。


    这一刻他的功德拉满,死后必入天堂。


    眼神过分热烈,以至于小腿被人踢了踢,老薛低下头看着赵恕——


    这位当初看到小吴老师来当带队老师第一个反对且反对的最大声的主力首发同学。


    此时少年懒洋洋地望着他,阴阳怪气地提醒:“注意点形象,老薛,你眼神有点恶心了——你如果想要扑上去吻他,可能需要先经过我的同意。”


    老薛:“……”


    哦,差点忘记了,这小子是小吴老师的未婚夫。


    真正的鲜花插在一坨牛粪上。


    老薛不客气的踢回去,少年仗着坚硬又健康的大腿肌肉为此一踢纹丝不动,而前方小吴老师已经暂时结束了他的总战术指导。


    东西太多,一下子也讲不完,剩下的根据合训时情况再因地制宜地详细说。


    午训在对帝都十二中蠢蠢欲动的复仇之中结束,人群散去,赵恕摸过桃子味的功能饮料喝了一口。


    在满鼻腔甜蜜的桃子味中,他捕捉到一点洗衣液的香味,笼罩着阳光,三股气味混杂使得他微微眯起眼,抬起头。


    黑发年轻人弯下腰,手中的黑色厚重本子砸在他的脸上,清冷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晚上一起吃饭,赵先生告诉你没?放学你跟我车走。”


    赵恕面无表情地把那力道不小拍下来的本子从脸上挪开,“哦”了声:“你发奖金了?很大一笔?突然要请吃饭?”


    吴且沉默了下。


    须臾片刻,他轻咳一声,长睫毛颤了颤,心虚似的挪开了脸。


    那日最后赵归璞也没告诉他那个合同到底直接或者间接的害他损失多少钱,吴且心中男人伟岸的形象浅浅裂开,完全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赵先生是一个耳根子那么软、随便来个莫名其妙的低阶Alpha都能拿捏他的人——


    怎么看都不像。


    但合同又不像是假的。


    那之后吴且耐心等了两天,没有再听见关于那日顶楼发生的骚乱的故事,好像一切伴随着合同的签订尘埃落定。


    “我欠赵先生一个人情,他因为我拖累受了委屈。”


    “?”


    赵恕也是这辈子没想过还有“赵归璞受委屈”这么小众的词组搭配。


    而此时想到赵归璞,吴且有些走神,没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赵恕已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黑发Beta微微眯起眼堂而皇之的游神,半张脸藏于阳光中,与方才他在白板战术板下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一幕模糊重叠。


    赵恕脑海中突兀又莫名地跳出两个字:我的。


    少年Alpha以坐姿仰望,抬手将黑发年轻人额前过长的碎发拨开,指腹蹭过他的睫毛,手指短暂的遮住那双乌黑且锐利的眼睛。


    这种锐利如浮光跃金,只会在Beta双手触碰到篮球时短暂出现。


    尚未离开的众人侧目,吴且拍开他作乱的手,严肃的警告他:“乱动什么。”


    赵恕冲他散漫一笑。


    ——我的。


    第47章 东风来


    此时距离赵归璞自掏腰包替吴且赔钱给李老板其实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吴且等到父母回来了才开口,说是要约赵先生吃顿便饭。


    ——吴且开口说这个事的时候,吴文雄夫妇都很震惊。


    李君碧深知吴且自从二次分化失败之后,在为人处事上风格变了不少,小时候隔三差五惹是生非,成为Beta之后,他们几乎就再也没有接到过学校那边来的投诉。


    有很长一段时间李君碧担心吴且因为分化结果而抑郁,但事实证明他倒是也没抑郁,只是过着安分且简单的日子,上大学,读硕士……当李君碧以为儿子不在美国打职业篮球也会留在那边生活的时候,硕士毕业的两天后,吴且一声不吭的出现在了槟城的自家门外。


    当时李君碧准备出门打牌,看见蜷缩在楼梯上的人以为自己青天白日见了鬼。


    问就是家里好像换了新的密码锁,指纹读取不到,以前的密码锁会用的密码也忘记了,敲门没人听到。


    ——有人在家,敲门不可能没人听到,他就是没敲。


    李君碧看吴且一脸平静,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过,程度不亚于他分化失败……


    但是欲言又止后,她清楚的看见了儿子眼中的抗拒坦白,最终她选择了把门打开,招呼多罗塔收拾她的流浪汉少爷,然后转身出门。


    回国之后,吴且对所有的事几乎都保持了一种“爱谁谁”的放任态度。


    他开二十来万一点现代化高科技都没有的国产基础款电车,用破旧到公司基层员工都不肯用的老款手机,活得完全像是吴家明日就要破产。


    李君碧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又不肯说。


    而现在吴且又搞了她不能理解的新操作:在“性格变异”之后,赵归璞应该是吴且最会绕着走的那类人。


    是以,李君碧觉得这个事没那么简单,便坐下来了一场三堂会审。


    被陌生人捏了一下屁股大发雷霆导致直接损失几十万还差点搅黄赵归璞的生意被男人威胁沉海抛尸这种事……


    对着父母好像有些难以启齿。


    说不定在说到被威胁沉海那个环节的时候吴文雄就已经拍着大腿笑出声。


    不知道从哪说起,吴家小少爷只能简单的提起那晚在答谢宴上发生的事——


    他是为了帮助有困难的学生,才误入不该去的楼层,本以为就是跑个腿那么简单的事,也不掉一斤肉……


    谁知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party。


    话说回来哪个大孝子会在老爸的祭日举办这种party呢?


    结果就在那种场合,他被一个Alpha骚扰后,情绪一下子有点上头,砸了赵先生的场子。


    李君碧听得直皱眉:“打翻香槟墙这种事,找主家解决就好……你说的那个段同学也是赵恕的同学,你找赵恕,他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吴且欲言又止:难道您以为赵恕是什么心善菩萨……见死不救?他完全可能。


    吴且在心中腹诽,支支吾吾地甩锅:“那天的那个时候,我和赵恕有小矛盾,暂时说不上话。”


    吴且和赵恕成日三天两头一个吵架,前段时间赵家那位还提起过解除婚约的事,其实吴家夫妇都知道。


    是以此时李君碧一听,立刻又抓了奇怪的重点:“你们怎么又吵架?”


    吴且没想到话题来到这个上面,往后靠了靠,抿着嘴摆出一副随便你们骂的嘴脸,李君碧拿他这个德行没办法,只能随手操起沙发上的杂志拍他的大腿。


    吴文雄则问话更加不委婉一些:“阿且,你和赵恕是不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到一起去?”


    吴且动了动唇想说是的,但是看父母一脸迟疑,他又只能闭上嘴,想了想,委婉地说:“绝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


    李君碧动了动。


    她瞥了吴文雄一眼。


    吴且突然感受到了“母子连心”是怎么回事,因为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吴且突然就猜到他母亲想说的话其实是:


    过不下去就不过了,大不了解除婚约。


    但这句话后面隐含的动作太大,这件事李君碧单方面拿不了主意,所以她没办法贸然开口,给吴且也许实现不了的希望。


    吴文雄接收到她的目光,也皱起眉。


    “找个时间请赵先生吃饭”这个事延伸出来的问题有些复杂,且猝不及防。


    ——是从休息室把赵恕打了一顿走出来那日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吴且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吴且笑了笑:“你们不要再眉来眼去,我知道你们坚持联姻的原因是因为吴家需要一个顶级的Alpha来坐镇,保证我日后不要头脑昏花毁掉吴家百年基业。”


    这话说得太直白。


    吴文雄震惊地望着他,客厅灯光下,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


    李君碧毫无缓冲地就红了眼睛,她说不出“你怎么就分化成了Beta”这种会让在场所有人都很伤心的话,所以她只是凑过来揽过吴且的肩,倒吸着气,很脆弱的把脸埋进儿子的颈窝。


    客厅内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吴且心里也很难过,但是他不知道究竟是在为谁难过。


    关键时刻是吴文雄这个一家之主拍案做出了决定,有那么一瞬间吴且觉得他的老父亲简直是时代的弄潮儿——


    “过不下去其实也可以不要硬过,我们有所图,赵家也不是来搞慈善的,用不着愧疚……但也不着急先解除婚约,这世界上不一定只有赵恕一个合适的S级Alpha,阿且,你可以不同赵恕纠缠甚至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我们得骑驴找马。”


    一句“骑驴找马”,放在婚约这件事上简直潮得人找不着北。


    吴且“……”了下,心中原有的悲伤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君碧把脸从儿子怀中抬起来,“喔”了声,眨眨眼,又“喔”了声。


    母子二人眉眼相似的脸一齐转向吴文雄,似在震惊他今日说话怎么如此具有建设性。


    吴文雄挥挥厚实的大手:“S级Alpha说少也不是那么少嘛,我记得你在国外的时候也有两个一起打球的队友……”


    吴且:“你是说出宿舍倒个垃圾都不会忘记在腰上别把枪以防家族世仇找上门的那两个队友吗?”


    吴文雄:“……那还是国内找找吧。”


    吴且:“是的。实在不行问问赵先生愿不愿意,万一呢?”


    吴文雄:“……”


    李君碧:“……”


    吴文雄:“你要请赵归璞吃饭是抱着这种目的去的吗?你请赵归璞吃鸿门宴是吧?那这种饭局你自己去,信用卡给你,老爸只能帮你到这,并真诚祝福你马到成功。”


    吴且:“……”


    吴文雄:“不搞太子搞皇帝,是我小瞧了你,不愧是我吴文雄的儿子。”


    吴且:“……”


    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实则并没有那个好胆,这点在他威胁我要把我扔进海里喂鱼而我对此深信不疑时我就十分确定。


    ……


    于是就有了这一日的放学后聚餐。


    吴且把赵恕塞进自己的小破车,到的时候正巧比约定时间稍微早一些。


    一家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私房菜馆,停车场在地下,吴且停了车带着赵恕上来,一眼就看见站在餐厅门廊下吞云吐雾的赵归璞。


    男人今日也是一身西装,只是此时外套脱了随意抓在手里,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间,蜻蜓从他眼前飞过,黄昏赤红。


    看着晚上大约是要下雨。


    男人半边身子几乎融入夕阳,冷硬的轮廓在夕阳余晖下也难得地模糊,因此渡上了一层温柔的错觉滤镜。


    吴且靠近后,赵归璞似有所感的望过来,眉毛在这一刻舒展,烟雾缭绕后他微扬唇角:“还挺准时。”


    吴且引着赵先生入内,包厢大小容纳五六人聚餐正好,这是给他赔礼道歉,自然是赵归璞坐在主位。


    赵归璞并未退让,先坐了下来,吴且见他坐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给身后的赵恕让了让此时在他身前的、位于赵归璞左手边的位置。


    但他的阴谋诡计并未得逞。


    赵归璞仿佛不经意的抬首扫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隔着一张椅子浅浅碰撞。


    男人的目光就成了照妖镜般,什么牛鬼蛇神的侥幸都暴露无遗,吴且“……”了下,心中郁猝不已,默默在试图让出来的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赵归璞这才挪开了视线,仿佛这一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


    赵恕挨着吴且坐下后,盯着面前摆放好的碗筷有了新的灵感。


    “听裴顷宇说,上次你同他吃宵夜,还替他烫碗。”


    吴且转过头,莫名其妙的看着赵恕,意思是您看今天哪里是有碗需要自己烫的场合?


    在他身边,低头看手机的赵归璞头也不抬,喊了声阿恕,让他不好随地发瘟发癫,丢人现眼。


    ……


    这一餐饭不仅是吴且拉着亲爹给自己擦屁股与埋单,事实上赵归璞能答应的那么爽快,未必不是有与吴文雄意向愉快合作的意思。


    吴且虽然暂时不管公司的事,但是今日不管不代表往后也要不管,所以家里的事,大大小小发生一些决策时,吴文雄总是会告诉他。


    比如一年多前,吴且刚刚回国,吴家放弃在槟城百年铺就与东南亚贸易往来基业,千里迢迢来到江城,其实就是为了江城的一个旧码头——


    澄心码头。


    该码头追述到上三个世纪七十年代,在世界动荡时期曾经很长一段时间被外来外资企业“聚龙集团”占据……


    这三百多年来,可以说澄心码头,至今还属于洋人。


    澄心码头包括码头本身、露天货场、货运仓库、集装箱转运站、酒店等一系列设施,作为江城的主要贸易港口,可以说它直接掐住了整个江城甚至是周边地区的经济命脉。


    ——这种重要命脉,怎可捏在外资手里?


    身为江城手握最大商船规模的航运公司执掌人,赵归璞早已为这件事如鲠在喉许久。


    就像是外人放在你家门前的收费站,他们只把这里当做是收费点,指望他们后续能够花费心思维修、改造、升级这个尚且还能供血的地方,根本不可能。


    澄心码头就像赵归璞手里的那些爷爷辈传下来的船,又老又破,苟延残喘,百废待新。


    从十七岁起,赵归璞就忍着那些外资企业压榨嘴脸,一直等待机会要将澄心码头弄到手里——


    只有自家的东西,才会被好好对待。


    而现如今,有生之年,终于被他等到机会。


    今日放眼全世界,经济早已不是早些年开放自由贸易港时,走在大马路上弯下腰就能捡到钱的飞黄腾达时代……


    全球经济倒退,很多世界老牌家族企业陷入入不敷出的困境。


    很荣幸聚龙集团就在其列。


    聚龙集团的母公司是欧洲的老钱巨头华尔顿家族,也不知道是祖坟没埋好还是别的原因,这些年华尔顿家族的实力节节败退,到了这一代继承人与其决策团队……


    用赵归璞的话来说,是一群可能还不如赵恕的草包。


    连续几轮的投资决策失败使得这个集团公司日薄西山、摇摇欲坠,他们不得不大量抛售海外资产股票以确保母公司不被宣告破产,这拆东墙补西墙的行为,最终落到了澄心码头的项目上。


    赵归璞要钱,他需要一笔庞大的现金流去收购所有抛售出来的聚龙集团股份,只要比例超过31%,他就会是澄心码头新的主人。


    把澄心码头弄到手需要钱。


    澄心码头弄到手后,推翻重建更需要钱。


    钱从哪来?


    赵归璞找到了就差在东南亚并金三角那片正当生意范畴内称王称霸的吴文雄。


    最初吴文雄对这个项目巨大、战线长远的工程并不算太感冒,但赵归璞说服了他。


    「到我们这个份上,钱是数字,显然已经不止要自己发达。」


    一年前的电话中,赵家掌权人是这样说的。


    「我想看到高楼在我眼皮下起,我想看到三十万无业者在码头重建中再就业,城市陈旧的伤疤在这个时代撕去,会更加痛快……吴老兄,我们要名垂青史。」


    吴文雄放下电话后思考一夜,第二天应邀了赵归璞的邀请。


    ……


    “上周码头那边又抛出3%一共三百万股,不知道你那边有没有收到动静是否有人有意?”


    “零散卖了些,什么年代了,大家自顾不暇,谁还有那么多闲钱去吸收一个破败码头的股?”


    桌上茶壶磕碰玻璃台面发出清脆不突兀的响声。


    赵归璞拎起茶壶点过茶托上三杯,茶壶落下,男人先执一杯放置吴文雄跟前,手势作请。


    还多余一杯茶,吴文雄取下来给了李君碧。


    茶托上还有空杯,吴且余光瞥见赵归璞往他这边侧了侧身,吴且瞥了眼他面前的茶杯里茶汤呈色正好,但他对茶水这种养生饮品毫无兴趣。


    于是他回视赵归璞一眼。


    两人之间甚至毫无对话,他完全不懂这位如何看懂了他的意思,总之在完全没有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赵归璞便转了回去。


    吴且手中握着菜单百无聊赖翻来翻去,试图再加几个菜,这一次请客他做东,选了这家私房菜馆,乱七八糟的西餐在这种时候反而够不上档次——


    正如这家店,一只白切鸡卖六百八十八,一会儿上菜时用的盘子最好是24K纯金。


    吴且旁边的赵恕正坐姿放松的用手机查看接下来合训两只篮球队队伍首发阵容的资料,一边对照上一届这两支队伍的比赛。


    他戴着蓝牙耳机,转过头,把手机递给吴且,非要小吴老师评判一下,我与北京十二中的大前锋的弹跳力孰能更美。


    吴且看着是都大差不差的,鬼知道都一年了人家有没有进步,这年纪正是长高的时候。


    但是为了让这个烦人的崽子闭嘴,他睁眼说:“你跳的更有气势一点。”


    赵恕看着很满意。


    右边是赵归璞戏谑的问吴文雄接近半个亿从哪来,吴文雄大笑说我仔那一拳可不值那么多钱。


    吴且听得头皮发麻,连忙转过头去,瞪大眼看两位喝茶交谈的老头——


    李老板那捏一下屁股若是值半个亿,那他明日就改行当脱衣舞郎。


    可惜无人理会他的惊慌。


    吴文雄说:“我听说最近国际情势对你利好,欧洲那边有些负责人已经落地江城同你商谈了一些船舶租赁条件,正好缺钱又来及时雨,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赵归璞笑了笑:“嗯。但我还没答应他。”


    吴文雄一口茶递到唇边,此时一顿,有些惊讶地挑眉看向赵归璞。


    服务生陆续上好菜,酸萝卜老鸭高汤是特意点的,在座各位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一桌子山珍海味吃多腻了正好解腻。


    砂锅汤又服务生悄无声息分好了小碗,再放在菜盘上,吴且刚吃过冷盘腻得慌,一肚子冰凉,就想伸手去拿。


    “大部分合作商此次提出的都是短租,按照航程里程数结算,价格给的是过去常规短线价格的三倍。”


    赵归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吴且头也未抬,这个事他早就知道了,还是前者亲自跟他说的。


    他专心等他的老鸭汤转到面前。


    在距离他几乎可以唾手可得的距离,他放在桌上的手指不显眼且蠢蠢欲动的抬了抬。


    与此同时,在他另一边,赵恕抬手摁住了转盘,伸手要把已经转开了一些的纸巾拖回来。


    吴且:“……”


    这人跟他八字相冲到吃饭都不让他吃,可还行?


    真的讨嫌他。


    “原本这是短期来钱不错的买卖,我差点就点头答应了——直到突然有人提醒我若是短期内对方提出这样高昂的价格,说明长租方面还有看头,我觉得也有些道理。”


    “贸易断交这种影响重大决策通常都是朝令夕改,你这是和老天爷博弈,抢时间。”


    吴文雄语落,赵归璞平和道,谁说不是。


    “要我看,最近聚龙集团集中抛股,有一笔赚一笔,赶紧弄来现金流才是正事——”


    “不着急,我想跟他们用正常价格签个三年长租,再要一条运油的航道……”


    “哇,要一条运油的航道?那些白种人过去很不乐意用我们的油船啊,你这提议,反向狮子大开口……到底是谁给你的建议?”


    从天而降一碗老鸭汤摆在吴且的面前。


    笼罩在汤碗上的手苍劲修长,稳稳放下汤碗便收走,手的主人此时甚至还微微侧着身,目光落在身边对话的吴文雄的身上……


    汤水却未撒出半滴。


    吴且眨眨眼,听见身边的男人声音带着笑。


    “是一个外行小朋友的建议,偶尔听一听,也很有趣。”


    第48章 借一口烟


    赵归璞话语中带着笑且漫不经心,但不妨碍饭桌上突然就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包括吴且自己的视线,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那碗酸萝卜老鸭汤上——


    黄香的鸭肉在碗里,上面漂着几朵黄花菜,酸萝卜的酸好似钻入现场每一个人的鼻腔里。


    吴文雄看看那碗老鸭汤,又看看儿子的脸,想到了之前他这有出息的儿子放言想要赵归璞给吴家当上门儿婿的壮志凌云。


    李君碧在桌下的手默默地抓了一把桌布,用上了这辈子最大的克制力,废了九牛二虎的劲,才没把桌布直接从桌上扯下来。


    赵恕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赵归璞。


    唯有当事人吴且,面无表情地倒是冷静,脑子里就一个单字蹦出水面:嗯?


    陷入鸦雀无声的包厢气氛显得很突兀,然而造就这一切的人却仿若无事发生,赵归璞抬手将另外一碗汤取来,放到了吴文雄面前,然后转头问赵恕:“你准备摁着转盘到什么时候?不让人吃饭了?”


    赵恕“啊”了一声,恍然大悟般放开了自己的手。


    餐桌的转盘又重新动起来。


    好的好的,正常发汤,吴且有的吴文雄这个老头子也有,也许先发给吴且只是因为他坐在比较顺手的那边。


    吴文雄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擦额头,这种天气冒出虚汗实在是有些意外,喝了口汤,他笑着说:“这汤点的好。”


    虽然有强颜欢笑的嫌疑,然而一句话打破诡异气氛,桌边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赵恕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刚才他明明是看见暂时没人动筷才压了压转盘,这样搞得他像没学过餐桌礼仪。


    待餐桌上恢复了正常气氛,赵氏小公子难免抱怨:“谁知道你突然有动作要去分汤,那么吓人,不是这样,我都不会摁那么久。”


    ——话又说回来,分汤这种事又什么时候轮到赵归璞来做?


    赵归璞扫他一眼,大概没觉得自己取汤分发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干脆懒得理,转过头与吴文雄又继续说话。


    而在他右手边,吴且全程闷不吭声,保持透明。


    那一碗老鸭汤吴且喝的干净,连鸭肉同里面的黄花菜都捡出来吃掉了,直到空勺落碗,赵归璞再也没有其他奇怪的多余动作——


    专心好好用餐,赵先生一如既往地仿佛将身边晚辈当做空气一般。


    ……


    吴文雄跟赵归璞在餐桌上算了一笔账,以现在赵氏能够租出去的船只数量,三年长租换取的钱,足够赵氏收购10%左右的聚龙集团股份。


    加上赵归璞现在手上已有的20%,拿下澄心码头完全胜利在望。


    除此之外,这笔资金甚至可能还能剩余一些,赵归璞直言想换一批新船,之前参与剪彩的日本造船厂正在以旧换新回收船只,这完全是个船队更新迭代的好时机。


    假设这个贸易断交能够坚持三个月以上,零散短租可能可以收到很大一笔资金,但相比之下,单笔长租虽不暴利,但算下来,薄利多销的原则下短期内能到手的总资金却会是零散短租的二十倍左右。


    ——放了过去,按照欧洲这些坐拥巨额财富的码头资本惯有傲慢,是不可能跨洋隔海地跑来亚洲长租船只的。


    但现在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心高气傲的不与亚洲船商合作,会让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商业帝国沉没太平洋底。


    这是上天赐予的绝佳好机遇。


    “这么看来,长租虽然薄利,但也的确是好大一笔现金流。”


    什么年代了,且不用说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这笔钱就算是放在那,也不用担心跑不过通货膨胀。


    全球经济下行,工薪阶级工资近二十年内涨幅小的可怜,通缩膨胀都有可能,现金为王时代已经降临。


    更何况赵归璞的重点其实是那条油运航线——


    过去白人的偏见始终在,甚至是刻在种族骨子里的歧视,亚洲船商从未在与中东石油运输这一块分得一杯羹……


    赵归璞此次提出要用自己手上拥有的游轮试航运油,也是在为亚洲船商谋求一个机会。


    今非昔比了。


    他们的船只虽然不新,但管理与运营模式甚至安全性早已不与几百年前相似。


    十七岁时赵归璞拯救赵家于水火,二十岁时这位年轻的赵家家主曾经放下豪言:天不收我赵归璞,终有一日要助我扬帆起航,我的船要开向世界。


    现如今,东风已来。


    吴文雄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提醒你短租不如长租这个事,你要好好感谢人家。”


    吴文雄语气有些暧昧。


    不能怪他老人家误会,分明是赵归璞刚才提到有人提醒他长租时那个语气,完全不像是在描述路人甲乙丙丁……


    吴文雄此时提起,显然是暗示想听一听从未有过八卦新闻的赵先生的八卦,可惜赵归璞闻言,完全不接招,只是笑而不语。


    在他身边,吴且淡定的将一块鸡骨头吐进骨碟。


    黑发Beta脸上毫无表情,好似压根没听懂谈话中的两位话里话外实则都在围绕自己——


    本来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吴且尚有自知之明,知道赵归璞说什么听从了别人的意见,拒绝了短期暴利的船只短租、改要走薄利长租路线这番话,不过是看他本人在场,故意说来逗他好玩。


    赵氏由赵秋实交于这个人手上的时候摇摇欲坠,十几岁凭借一己之力将这么大一个烂摊子收拾好的人,怎么可能需要靠一个外行人来帮自己看清局势?


    吴且的话对他来说最多不过起到一个提醒的作用。


    而且就算那日那通电话不存在,赵归璞想到这一层短租与长租的利弊逻辑,应该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


    以上。


    吴且完全没有飘飘然,安心吃他六百八十八一份的白切鸡。


    放在手边的屏幕亮了亮,他拿起来看了眼。


    【ZHAO:阿且,有听到没?你老爸让我好好谢谢你。】


    吴且眨眨眼,一瞬间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眼神不要乱飘,脑袋都未曾往赵先生那边偏移。


    【吴且:听到了。】


    【吴且:不客气。】


    【吴且:这次不用见者有份,不然您的新船恐怕得写上我的名字。】


    吴且放下手机,给自己夹了一根菜心,像兔子似的专心咀嚼菜心时,他余光瞥见身边的男人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随后,耳边又听见他轻哼笑了声。


    ……


    大概是看在一切发展十分顺利因此心情好,吴文雄和赵归璞喝了不少,一顿饭酒酣耳热后,要结束时接近晚上十点。


    李君碧陪着喝到面红耳赤的吴文雄步行下停车场取车顺便散步解酒,吴且乖乖留下来买单与善后。


    赵归璞也不急着去取车,说是怕喝了酒上车闷着,要到外面抽支烟,打发赵恕去通知司机把车开上来。


    赵恕走前上下打量一番哥哥,目光迟疑:“你一个人行不行。”


    赵归璞刚把烟盒拿出来,在掌心敲了敲,闻言无语地笑了声:“我是你哥,不是你老爸,没老到喝两杯就死在路上的程度。”


    赵恕直骂他说话怎么那么难听。


    兄弟二人对话时,吴且站在旁边例行与包厢服务经理核对菜单,闻言抬了抬眼,完全就是下意识动作。


    没想到就这一个小动作又被赵恕捕捉到,他凑上前,让小吴老师看着点赵归璞,别抽着烟一头栽进旁边的花圃里,明早又要上娱乐版头版头条。


    赵归璞在旁边一言不发。


    赵恕就当他是喝蒙了,很安心的和未婚夫蛐蛐:“可能你们之前接触不多,你会觉得不自在,但是你别担心,这个老头喝多了话不多,你就稍微看顾一下,别理他就行……”


    吴且说:“哦”。


    余光很清楚的看见在赵恕身后,在他眼中喝多了的兄长在听见“接触不多”四个字时,含着烟屁股的唇角清晰地上扬了下。


    好像觉得什么事很有趣。


    交代好一切,赵恕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赵归璞微微眯起眼,这才正眼看着黑发Beta,声音因为唇边的烟草含糊:“老年人也出去了?”


    吴且尽量忽略他话语中的戏谑,面色严肃的点点头:“尽量找个远离花圃的地方吧。”


    赵归璞胸腔震动,嗤笑出声。


    ……


    走出餐厅时,外面果然下起了很大的雨。


    铺天盖地的夜浸泡在雨幕水汽中,泥土的腥香混杂着落叶的腐朽,空气中有了初冬时节特有的冰冷气息。


    推开大门,吴且便看到独自站在在餐厅门前廊下的赵归璞。


    男人的站姿和他们来时看到的几乎一样,西装外套随意挂在肘间,斜靠于门柱上望着远处放空……


    指尖夹着一根香烟,香烟却未点燃。


    雨水大颗地飘进廊下,一些打湿了男人的衬衫,形成几个水点。


    吴且四处张望发现赵家的车还未出现,餐厅又不是酒店,还有撑着伞一路护送上车的门童。


    于是他转身回餐厅借了把伞,重新推开门出来时撑开伞,将伞从后拢在男人侧面——


    雨水噼啪落在黑色伞面汇聚成一股,赵归璞抬了抬头,看了眼遮住飘雨的障碍物。


    “嗯?”


    低沉一声疑惑音。


    空气因此突然发生了变质,萧瑟的深秋雨夜因为被一把伞隔绝了风,多了柔软的东西,雨水因此也骤变细密。


    赵归璞微微回过头,看见矮了自己小半个头的黑发年轻人站在身边,因为身高差距他微微仰着头,两人视线碰到的一瞬,吴且道:“车还没上来吗?”


    面前的Beta依旧谦和,温驯,提问也没有任何质问的气氛,赵归璞不会感到任何的多余。


    “嗯,我让他们等等,让我抽完这支。”


    语气懒散的回答,内容也有些敷衍。


    赵归璞顺着吴且的视线落在自己指尖压根未点燃的香烟上,他勾了勾唇角,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


    在寒风中站久了,手有些冰冷不受控,也可能是空气潮湿,打火机“啪啪”响了几次也没成功燃起。


    赵归璞微微皱眉。


    就在这时,手中的火机被一只手接过,温热柔软的某处皮肤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火机落在了他人的手中。


    ——可能小吴老师有驯服一切不驯事物的本领。


    火机落入他手中乖乖听话得很,“啪”的一声火苗稳稳窜起。


    赵归璞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微微弯腰凑近点燃了手中那只差点要被雨淋湿的香烟。


    气息骤然拉进,温热的鼻息好似就喷洒在吴且握着打火机的指尖,他的手却很稳,没有丝毫大惊小怪的动摇——


    直到男人指尖夹着的狭长香烟顶端星火成了餐厅招牌霓虹灯外在黑夜中唯一的光源,像一只红色的萤火虫,忽明忽寐。


    吴且收了火机,顺势塞回了赵归璞挂在肘间的西装外套的口袋里。


    在他这么做的时候,听见头顶传来男人不急不慢的声音。


    “我今天看到了。”


    火机滑入西装口袋,黑发Beta有些不明所以地重新望向他。


    男人站姿依然放松,微微偏着头,薄唇间吐出淡淡的奶白色烟雾,他继续道:“今天进入包厢的时候,你想把赵恕安排在我旁边,自己再坐到他的右边去。”


    吴且稍微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


    他以为赵归璞不会点明。


    奈何男人好像并不准备放任他蒙混过关。


    赵归璞抬起夹烟的那只手,用手背抬了抬原本倾斜向他、压在他头上的伞面,伞面不着痕迹的发生了新的倾斜。


    盯着面前黑发Beta的脸,男人颇为认真的问:“当时就在奇怪,阿且怎么说话不算话,之前承诺下次见面不再躲避,难道是把我当小孩子哄?”


    “……”


    被人当面拆穿,吴且难得有些狼狈,撇开了眼。


    “没有。”


    赵归璞轻笑一声:“很紧张?”


    吴且盯着地面上雨水从天而降,在地面上积水溅起的水花,语气有些怨念:“您不要再用这种讨债的方式讲话,我也可以不那么紧张。”


    男人慢吞吞“哦”了声,表明自己也可以不听他接下来可能毫无准备的狡辩。


    抬伞的手落下。


    指尖夹着的烟草落在了吴且的唇边。


    黑发Beta有一瞬愣怔,随后感到烟尾轻轻刮碰了下他的唇角,微微湿润柔软的绵潮感,也不知道是雨水水汽的缘故,还是因为曾经在男人唇间短暂触碰。


    “是我不好,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赵归璞不负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压压惊。”


    没来得及反应时,吴且已经条件反射地松了牙关,接过那只燃烧过半的烟。


    浅吸一口,并不过肺,不算浓烈呛鼻的尼古丁只是扫过鼻腔,浅浅压过空气中的土腥味——


    吴且抽过烟,高中把一半的重心放在了篮球馆,大学刚开始学业的时候其实很吃力,期末赶进度时学习压力大,他就会问室友弄支烟抽一下。


    室友说能解压,他觉得作用不算很大。


    现在也还是不能理解香烟解压的点在哪。


    完全不能解压。


    他的心跳明明还在一点点地加快。


    身旁,男人抱臂斜靠门廊下,偏着脑袋,看似好像挺满意地看着吴且乖乖咬着他递出的二手烟,赵归璞翘起唇角:“下不为例。”


    好似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此时他在大发慈悲地放过他。


    吴且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就沉默,举着伞叼着烟,目光落在男人的下巴上,又开始他最擅长的发呆。


    “听赵恕说,你们接下来有个长达半个月余的合训。”


    “是。”


    “明天就出发了?”


    “对。”


    “当带队老师像是保姆一样,要制定训练计划还要照顾一群涉世未深又难搞的少爷,很辛苦吧?”


    “还好。”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告诉我。”


    “好的。”


    “赵恕又不听话这种事就算了,说实话我倒不是很想听,你可以直接把他摁住打一顿。”


    “……”


    毫无重点的闲聊,含着烟草回答含糊的人变成了吴且,直到那原本只剩下一半的烟燃烧快烬,远处的白色宾利才缓缓开来,停在餐厅门口。


    车窗降下,里面的赵恕骂着“好大的雨”,一边伸头凑过来让赵归璞快点上车——


    结果定眼一看发现也一同站在门栏下的吴且。


    他手中还举着一把伞。


    眼瞧着是真的有在试图好好“照顾”人。


    然而大雨滂沱中,那把伞只是结结实实的遮在黑发Beta的上方,伞沿滚落的雨滴有一些落在了站在他旁边赵归璞的肩膀上。


    男人的肩膀衬衫湿了一片。


    而吴且看似毫无察觉。


    木着一张脸像是木头似的,叼着只烟站在那。


    ——他什么时候还会抽烟了啊?哪来的烟?


    雨幕之中,一切显得兵荒马乱,赵恕看不清黑发年轻人唇边的烟的品牌在他自己家里被摆得随处可见……


    只是心中暗骂一声“我靠”,心想没见过小吴老师这么呆逼兮兮没有眼见力的。


    让他照顾人就是这么照顾人的,把人搞成落汤鸡。


    急急忙忙瞥了赵归璞一眼,生怕他又怪脾气上来怪罪什么人——


    却发现男人站在那,好似从头到尾情绪稳定又平静,完全不在意自己半边肩膀都被伞面落下积水打湿。


    “你烟抽完没?”隔着车窗,赵恕问赵归璞,“可以走了不?”


    赵归璞“嗯”了声。


    此时吴且仿佛才从睡梦中惊醒,黑眸之中有了聚焦,目光乱扫,不经意间落在男人湿透可隐约看见皮肤的衬衫处,一惊……


    又抬头,茫然的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实遮在自己头上的伞。


    宾利的驾驶座门开,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Beta撑着伞下车,又打开了另一把伞,绕过来遮在赵先生头顶。


    吴且站在原地,显得有些迟钝的缓缓动了动眼珠子。


    此时赵归璞侧脸,看了看他,冲他笑了笑:“晚安,阿且。”


    吴且“哦”了声,从嗓子深处仓促地道一声“晚安”,眼睁睁看着男人从容踏入雨幕,弯腰上了宾利后座,门“啪”一声轻轻关上。


    ……


    过了五分钟,吴家的车开到面前。


    吴且转身回店把伞还给店家,没等司机下车来接便自己冲进雨中,飞快拉开车门,灵活钻了进去。


    一身湿漉漉钻进副驾驶,引得后方吴文雄嫌弃的鼻哼,李君碧从后面往前探了半个身子问他,哪来的烟味,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啊?


    副驾驶,低头系好安全带,黑发年轻人眨眨眼。


    片刻后,才用含着十分真诚的困惑语气回答:“……说实话,我好像也不太明白。”


    车窗隔绝了雨幕,原本噼里啪啦的雨水声击打在车身变成了某种催眠的闷响。


    第49章 虽然Beta


    吴且的中学时期经常被拉出去打友谊赛或者训练,对于快速收拾行李这件事他很有一套,第二天不出意外地成为了全队箱子尺寸最小的那个。


    整个篮球队连同教练、指导老师、带队老师和替补球员以及其他随行成员一共二十三人,大家约定好在江城机场集合——


    吴且到的时候还挺意外地看到了没想到的面孔,段白芮主动凑上来跟他打招呼,Omega露出腼腆的笑容,主动告诉小吴老师,他会出现在这是因为前天给自己找了个校内勤工俭学,工作内容是给篮球队少爷们当为期半个月的生活助理。


    这项工作的薪资非常可观,一挂出来大家就抢破脑袋,段白芮不负众望再次以“Omega都很细心”的刻板印象获得了这份工作。


    吴且面无表情的说:“那你有福了,写作‘助理‘操作‘保姆’,现在快逃还来得及。”


    段白芮哈哈一笑,笑得很灿烂,还以为小吴老师在开玩笑。


    看Omega一派乐观又天真的模样,吴且头疼地心想一会儿出登机牌时把赵恕放他旁边好了,保证到达另一个城市机场落地的一瞬,他打开手机联网的第一件事,就是自费也要买最近时间的回程机票。


    这话被从他们身后飘过的带队老师老薛听见,哈哈笑着用熊掌似的手拍吴且的背:“别埋汰咱的少爷们了!”


    老薛就像是溺爱孩子的父母,对篮球队的崽子们有无限的包容心。


    正如他觉得把这群少爷归拢起来到机场坐公共交通工具的飞机(甚至因为人数太多大部分人都是经济舱)已经不容易。


    篮球队里其实一半以上公子哥儿家里都有私人飞机,但是前些天大家商量了下还是不要搞那么大阵仗,申请航线很麻烦,外加万一到了地方被帝都十二中的傻子们嘲笑娇生惯养,谁都不能忍。


    最后吴且颇为恶毒的祈愿没有达成。


    拿到机票看着邻座是赵恕的时候他觉得颇为天塌。


    人果然不能有一点恶毒的坏心思——


    这个想法在看见段白芮旁边是裴顷宇时更加坚定。


    登机后,坐在位置上,吴且一言不发,看着前面一排的段白芮举着自己的小登机箱一脸为难,赵恕在旁边呵欠连天。


    一点想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Alpha的绅士风度是没有的,吴且踢了踢少年试图唤醒他的良心,赵恕却理都不理:“裴顷宇只是去洗手间又不是死了,等他来。”


    吴且莫名其妙,问他:“做好人好事你会折寿吗?”


    赵恕“……”了几秒,转过头,懒洋洋地看着满脸莫名的黑发Beta:“最近我们老为林祖文的事吵架你发现没?”


    “怎么又怪上林祖文了,明明是你做人各方面都有问题……”


    赵恕完全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表情,自顾自把话说完:“所以最近我决定远离任何Omega。”


    吴且盯着他超过五秒以确定这孩子不是开玩笑的,脑海里想到的是吴文雄提到过的“骑驴找马”神圣计划。


    ——哪怕骑驴也想找一头心仪的驴,而不是这种不会拉磨只会发疯的癫驴。


    而且被赵归璞知道他用一根胡萝卜吊着他弟,男人可能会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和面对赵恕等疯子Alpha那种不耐烦招惹的退避三舍感不同,吴且承认自己面对赵归璞时有一种源于内心的发怵……


    尽管赵归璞从未对他大小声过。


    昨晚把自己咬过的二手烟递到他嘴边的人换赵恕试试呢?


    他能把那根烟塞他鼻孔里,而不是乖乖站在那把它抽完最后扔进垃圾桶。


    思想飘远的第六秒吴且站了起来,扔下一句“没必要”,跨过赵恕,到走道上,接过段白芮手中的行李箱。


    在Omega连声道谢中吴且面无表情的举起箱子,然后转头想问段白芮箱子里放的是衣服还是砖头……


    就在这时手中一轻,从后出现的棉质外套的袖子扫过他的脸,迟迟登机的Alpha出现了,非常顺手的接过了那一个沉得要死的行李箱,塞进行李舱内。


    “赵恕,你胳膊断了?”


    清冷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吴且回了回头,正好看见裴顷宇弧线完美的下颚。


    近在咫尺的距离,小吴老师却不确定要不要心跳加速,因为自从答谢宴那晚拒绝帮助段白芮后,他和裴顷宇就没怎么说过话…


    说那晚不欢而散也没毛病。


    赵恕的目光在吴且和裴顷宇中间扫来扫去,旁边还有一个又对着裴顷宇疯狂道谢的段白芮。


    裴顷宇撇了段白芮一眼,当吴且以为他不会搭理Omega时,话少又冷漠的少年一反常态的“嗯”了声。


    于是段白芮脸红了。


    与此同时,吴且默默地挪开了可能会与裴顷宇对视上的目光,身体也不自觉地反常躲避了下——


    尽管裴顷宇是从他手中接过的行李箱。


    裴顷宇注意到了,顺势看了过来。


    拥挤又热闹的机舱内一时间要素过多,只有赵恕面无表情地问吴且:“你还要堵在过道上到什么时候?”


    ……


    四小时的飞机还有三个小时的大巴车辗转,出发的时候有多兴奋,在大巴车开进山里时,少爷们睡得就能有多香。


    吴且坐在前面,有一点点疲惫,但是不至于睡着。


    孙迷和老薛在旁边讨论今年球队招赞助商的事,老薛回头问吴且有没有Picline。


    这个东西算是全球当前最火的社交媒体软件,形式以图文和短视频为主的自主媒体平台,兼私聊、交友、商务推广等功能。


    平台自动配备翻译功能,能让全球不同语言国家的所有人无障碍沟通。


    最酷炫的是这玩意还有严格审核的里板块,想要注册里板块需要递交资料、层层审核,先决条件就是第二性别必须是Alpha或者是Omega……


    一但注册成功,就会看到惊掉下巴的成人世界。


    被提问,小吴老师歪了歪头,神色反常地显得有些淡漠:“我没注册过这个网站。”


    其实在国外很多国家,Picline的社交功能就等同于国内的微信——


    村口卖菜的大爷都能有个收款二维码的微信。


    老薛震惊的问他到底是不是留洋回来的少爷,开破车用破手机现在告诉他们连PicLine都不用,难道有恋旧癖,所以才活得那么复古。


    孙迷让他注册一个,以后主要发布一些球队的训练情况和队员训练花絮,配合官方账号一块儿吸引广告商。


    吴且才当着他的面下载的这个APP,但并未急着注册新的账号。


    ……


    到了集训地,与其说是深山老林,更像是个温泉度假山庄。


    除了不能下山之外,复古园林设计的山庄占地面积大,设施齐全,从山上引了真温泉水入各个房间,整体地理位置隐蔽又僻静……


    哪怕是赵恕这种过惯了好日子的也挑不出多大的毛病来。


    分房间的时候,赵恕一直站在吴且身后,盯着小吴老师手中的那一大把钥匙,很有一种“你敢把裴顷宇和自己放一起试试呢”的架势。


    这傻子还不知道答谢宴上吴且和裴顷宇也有过不愉快的插曲。


    分到最后吴且手中还剩两把,他给了赵恕一把,然后点名了队里的卫控首发王佳佳,随后递出的手就被握住了,Alpha少年低着头问他:“你呢?和谁一个房间?”


    吴且无语地晃了晃手中剩下的另一把钥匙:“老师有单独的房间。”


    赵恕:“王佳佳睡觉不老实,我跟你住。”


    王佳佳在旁边露出被污蔑却无法辩驳的欲言又止的痛苦表情。


    小吴老师拒绝了赵恕:“我那是大床房。”


    有那么一秒赵恕看上去甚至好像是想说“大床房怎么了”,但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放开了他,拖着行李箱回房间。


    吴且完全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那么粘人——


    就好像一夜之间基因突变了似的。自从那夜父亲去世,吴且出现在他噩梦之后出现在他的房间,陪他枯坐一宿……


    记忆中赵恕好像再也没跟他吵过架。


    讲话阴阳怪气还是有的,但几乎是吴且一皱眉,他就立刻转移话题,而不是跟他呛下去。


    对一开始说好解除婚约的事态度也很暧昧,每次提到只有吴且一人认为这是班钉钉上的事……


    而赵恕完全就是避而不谈,实在避无可避,他就耍赖。


    吴且的房间其实也是双床房。


    房间很大,将半个月要用的私人物品拿出来放到房间花费一些时间,吴且一边整理一边在想赵氏小公子到底想干嘛,等回过神来时东西整理完了,已经快下午四点。


    距离晚饭还有一些时间,吴且就独自出门溜达。


    ……


    就像是野生动物到了新环境要巡查领地,吴且管前台要了整个山庄的地图,看到了网球场,高尔夫球场,室外篮球场和室内体育馆等,除此之外还有露天温泉、电影院等设施。


    吴且对这些没多大兴趣,他在的位置离室外篮球场最近,于是顺着道他就往那边走,想看看环境。


    结果距离室外篮球场大概几十米的地方他就听见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这种声音化成灰他都认得出。


    紧接着才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跑动喘息声。


    拨开遮挡视线的灌木,透过拦网往里看,吴且看到大约七八个陌生的少年面孔在里面打球,他想了想,应该是先他们一步到了的帝都十二中和宜城附高的队员。


    相比起红铁中学,这两所高中在各种全国性大比赛上频繁遇见,双方队伍中还都有国青队队员,所以相对熟悉。


    此时会凑在一起打球也不稀奇。


    吴且手中有一些关于这两队球员的资料,但是那也是他翻过往比赛录像得来的——


    介于国内高中的篮球赛事人气并不如在美国时那样旺,赛事也没那么正规化和商业化,他能找到的录像资料很有限……


    此时看到真人,他就站在旁边多看了一会儿。


    主要是看帝都十二中的,他做过调查的江西路、周凯和陈澄都在场上。


    江西路打的和裴顷宇一个位置,小前锋,事实上在吴且个人看来,至少在脚踝受伤之前,江西路算是目前国内高中生层次里最好的小前锋——


    跑动积极,组织性强,队友行的时候他能有效传球组织进攻,队友不行时他单打独斗靠自己进球,命中率也非常惊人。


    在他身上,吴且能够看到一些当年读书时,队伍里一群优秀的球员抢破脑袋才得来的首发位几乎同等水平的影子……


    这种水平放在国内,被称赞是“天才”也不算吹嘘过分。


    吴且耐心看了将近十几分钟,直到江西路完成一个单手爆扣,习惯性用没有受伤的那边脚承重落地,突然转过身对着他的方向喊了声:“喂,那边那个偷看的,红铁来的?”


    吴且在心里默默地“哎呀”了一声,从灌木丛后走出来,走进露天篮球馆。


    原本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却发现在场的七八只Alpha各个目光投放在他身上,像是对他这个陌生出现很好奇。


    江西路抛接手里的篮球:“玩不玩?”


    吴且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篮球上。


    身为帝都十二中的首发,人们眼中的“天才”选手,本身家境优渥且为A级Alpha,江西路的傲慢与直白显而易见。


    他冲着吴且挑了挑下巴:“之前比赛没见过你,一年级的?打什么位置?”


    ……一年级?


    已经二十二岁的小吴老师:“……”


    想了想,慢吞吞脱掉了卫衣外套,黑发年轻人侧了侧头,用温和且毫无攻击型的语气,礼貌的问:“我打卫控位置,行不行?”


    ……


    帝都十二中,由队长周凯打首发卫控。


    曾经江西路也想过,他们的队长要不是得走他老爸给他安排好的仕途,国内高中最好的卫控,不一定会是宜城附高的蒋佳文。


    江西路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对周凯也算是心服口服的。


    直到这一天,在这个鸟不拉屎的集训地,正式训练开始的前一天,他偶然拉住了一个明显路过的路人打了一场球。


    ——三十分钟的三对三斗牛。


    本着“不要欺负萌新”原则,江西路自动和周凯拆伙,把吴且放到了他自己这一边,原本想着如果没有传球他就靠自己单打独斗进球。


    结果打了五分钟他就发现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这个一脸温吞、话很少且毫无攻击性的“萌新”,就像是住在他脑子里,或者成为了他肚子里的蛔虫,他的每一次的递球,都在江西路认为最舒服的位置。


    ——他是篮球场上的阿拉丁神灯。


    当江西路心想“啊如果这个时候出现一个传球给我就好了”时,那么球在下一秒,就会在他设想的最佳位置递到他眼皮子底下。


    对方的递手和传球甚至照顾了他脚踝受伤后,最近已经有些习惯的发力方向。


    江西路觉得舒服无比,舒服到简直算得上心花怒放。


    比赛打了三十分钟,江西路像是早就忘了这是一场在野球场的斗牛娱乐,一个人狂砍二十七分,比另外拥有周凯和陈澄的队拉开十五分的高分距离。


    江西路甚至没觉得累。


    直到夕阳西下,在他又一个三分远射后,站在篮筐下的黑发年轻人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双手撑着膝盖有些喘地说:“快到晚餐时间了,得回去换身衣服。”


    他目光因为疲惫而湿润。


    正打得开心的江西路嘟囔着“体力那么差”,这时候顺着面前的人微微躬起的身体,目光落在他的后颈……


    他停顿了下,有些震惊:这人是个Beta?


    啊?


    仿佛不在意也可能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目光变化,黑发Beta自顾自的走到场边,很是养生的立刻穿上了自己的外套,生怕晚一步就会感冒。


    穿上衣服,他转过头跟所有人礼貌道别,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露天球场。


    全程多一句寒暄都无。


    ——就好像他出现只是为了打球。


    ……


    吴且并不知道他走后,露天球场有过一场小型地震。


    江西路目瞪口呆地盯着空空如也的球场门口方向,半晌才反应过来忘记问人家叫什么名字……


    算了,反正明天训练也会遇见。


    “队长,以前我以为你是国内最好的卫控。”江西路转过头,“直到我刚才打到了我人生中拿球最顺手的三十分钟。”


    周凯“哦”了声:“不想挨打的话,闭上你的嘴。”


    和裴顷宇一样,周凯在队伍里还是很有威望的,但江西路很不服气:“我第一次和别人搭档把你和陈澄都打爆了!”


    陈澄:“喂!”


    江西路凑上来揽住队长的肩膀:“去搞一搞那个人的资料啊,想办法弄到我们学校来不好吗?这么好的卫控留给红铁属实浪费吧……虽然是个Beta。”


    周凯转头看了江西路一眼。


    他点点头,两根手指并拢,指了指自己的后颈:“我看见了,空空如也,是个Beta。”


    周凯把自己肩膀上挂着的手臂推下去:“才高一的话,可能是还没分化嘞。”


    江西路“哦”了声:“那更要搞来我们学校了!”


    周凯:“红铁也很有钱。”


    江西路鼻孔朝天“哼”了声,惦记着明天再遇见这个Beta,一定要搞到他的联系方式,约着下次再打一场,然后问他要不要转学。


    红铁根本配不上这么好的卫控,少暴殄天物了。


    “他刚才是不是说去吃饭啊?”江西路突然问。


    “江西路。”周凯说,“正常点,这次合训你是不是带着任务来的?比如非要搞到人家觉得帝都十二中都是痴汉和脑残。”


    第50章 球馆魅魔


    吴且回到房间冲了个澡,到餐厅的时候,餐厅已经有了不少人。


    大概是三所学校包场的缘故,餐厅改成了自助的供餐方式,吃的东西五花八门,种类繁多,不同学校的学生三三两两坐在空位。


    对于他们来说,吴且是生面孔,大概也是被当红铁的替补队员或者打杂的之类的存在,他走进餐厅也不过是坐在靠门的一桌有学生懒洋洋抬头扫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一天的舟车劳顿,外加刚才打了半个小时球,急需碳水的黑发Beta没有去拿那些花里胡哨的海鲜等食物,先去要了碗能填饱肚子的面。


    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来,吴且专心吃面,迅速的吃了几口胃里有了东西,他才放缓了速度,抬起头时,这才迟钝地发现对面多了个人。


    是裴顷宇。


    “……”


    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完全没注意到。


    只是眼下后者面前摆了一份食物,撑着下巴看着自己的样子,和那日在答谢宴完美重合——


    也完美的唤醒了他不那么愉快的回忆。


    理论上,吴且和裴顷宇其实并无矛盾,是以吴且清楚的知道所有的别扭和矛盾来源于他自己,和裴顷宇本人并无关系……


    所以此时此刻,他在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蹙眉。


    然而黑发Beta并不知道自己的克制并不算成功。


    “小吴老师。”


    少年脸上挂着一抹浅浅的微笑,笑意是否真诚抵达眼底尚且未知。


    声音响起的同一时间,吴且微微眯起眼,就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猫有了防备意识,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不安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动。


    这一行为微弱地表达了他的不自在。


    也不知道对他的微妙抗拒毫无察觉或者是根本不在意,Alpha嗓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主动开启闲聊:“到房间后冲了澡吗?”


    “……”


    吴且捏紧了筷子,低低“嗯”了声。


    “遇见帝都十二中和宜城附高的人,和他们打了一会儿球,出了汗。”


    他话语落下,随后意识到自己似乎没有必要跟他解释这么多。


    打发他走就好了。


    径自懊恼没发挥好,脑海中盘算着接下来对方说什么他都要迅速的结束话题把他赶走……然而让吴且没想到的是,裴顷宇却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他伸出手隔着桌子伸过来,碰了碰吴且垂落的额发。


    “还在滴水。”


    少年嗓音依旧清冷。


    “这种天,头发不擦干的话,很容易感冒。”


    修长且修剪圆润干净的指尖仿若不经意地触碰到冰凉的额头,吴且眨眨眼,张张嘴,有些震惊地看着隔桌而坐的人。


    身体先大脑一步反应过来,他梗住脖子,僵硬地往后躲了躲。


    裴顷宇伸过来的手,就这样被晾在半空。


    一瞬间空气好像悬停,僵硬。


    “……”


    吴且捧着面碗,在心中慢吞吞地“啊”了一声,然后换了个声调,又“啊”了一声。


    他有些搞不清楚什么情况——


    而面对这种自己搞不清楚的尴尬气氛,他拥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搞不定,就闪人。


    含糊的从嘴巴里嘟囔了声“没事”,他抓紧了筷子,三两口把面吃干净然后再喝光汤,抓过桌子上的餐巾纸擦擦嘴,他扔下一句“吃完了,你慢用”,迅速站起来,抽身离开。


    整个过程迅如疾风,流畅如行云流水,他没有给裴顷宇开口再说一句话的机会。


    走的时候顺手抓了个橘子,以弥补错过了看上去还不错的甜点桌的遗憾。


    ……


    吴且离开不久后,大概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段白芮进入餐厅。


    Omega对周遭的气氛天生敏感,更何况一大堆Alpha齐聚一堂,就像是一只小白羊掉入了狼群,尽管戴了防咬颈环也把信息素过滤功能调整至最高,他还是觉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


    空气变得灼热又粘稠。


    浑身不自在。


    取了食物后,Omega东张西望,最终双眼一亮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裴顷宇。


    Alpha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好像正在发呆。


    ——在学校的时候,裴顷宇也不太搭理段白芮,段白芮知道他们之间不说天差地别至少也隔着东非大裂谷,自然也不会不知趣去骚扰他。


    但人就是那么奇怪,在熟悉的环境中充当陌生人的点头之交,换一个陌生的环境,心中就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起来。


    至少在这座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身为同班同学的裴顷宇对于段白芮来说,已经是最熟悉的人。


    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些勇气,捧着拿到的食物,段白芮走近了Alpha,站在他身边,很有礼貌地问:“裴同学,我可以和你坐一个桌子吗?”


    雪海松林的信息素味若有似无的扑面而来,将他笼罩——


    原本空气中因为Alpha聚众形成的、那股叫人难受的黏腻突然被驱散,就像是炽夏日突然天降鹅毛大雪。


    段白芮从方才开始高悬的心,很奇怪地这一刻得到了踏实的安全感。


    容不得他多细想其中的细微,此时撇着脑袋望窗外的Alpha慢吞吞把头转回来,那双平日里疏离冷漠的双眼在他脸上定格三秒。


    段白芮却有一种实则他并没有在看他的奇怪错觉。


    “随你。”


    难得的是总是习惯拒人于千里的Alpha没有拒绝他,这让他双眼一亮——


    说不上来具体的理由,平日里在班级中总是沉默寡言的Omega,最近突然来了勇气敢靠近裴顷宇这样在过去看来可望而不可即的“大人物”。


    ……或许是因为今日被偶然安排坐在一起的飞机机舱位置;


    ……或许是因为那日在赵家的丧礼答谢宴上不多但确实有过一会儿的交集。


    段白芮挨着裴顷宇坐下,看到少年Alpha面前没有动过的食物。


    “裴同学,你不吃吗?”


    他好奇地问。


    裴顷宇的面前只是放着一块草莓泡芙。


    Alpha毫无波澜的目光在那块点心上扫过,停顿了下,他抬手,将甜点推到了段白芮的面前:“你想要可以给你。”


    裴顷宇停顿了下,在段白芮张口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前,用没多少感情的嗓音补充了句。


    “Omega不是都喜欢甜食吗?”


    确实大多数Omega都嗜甜,但在这种场合被让食好像还是有些奇怪,段白芮微微仰视着面前的Alpha:“是取来之后突然又没有胃口了吗?”


    这提问涉及到情绪,有些过分私人了。


    他以为裴顷宇不会回答,然而意外的是,后者此时却第二次将目光正式的放在了他的脸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语气淡然:“很明显?”


    “……”


    这回轮到段白芮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有些让人困惑的事发生。”


    裴顷宇的目光又挪开了,少年Alpha盯着窗外庭院一景,似正在庭院中一丛竹林造景着迷。


    “我从前从未想过,原来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某一天突然毫无征兆挪开,这件事会令身为被注视者的我也感到迟疑和困扰。”


    裴顷宇垂下眼,似乎是接受到了隔桌相望的Omega完全云里雾里的注视,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扇了扇,嗤笑一声。


    “我乱说的。”


    他站了起来。


    “浪费食物是不好的,甜点辛苦你帮我吃掉吧,谢谢。明天见。”


    放下这句礼仪性完美到无可挑剔的话,Alpha站起身来。


    原本笼罩着自己若有似无的雪松冷空气抽离,周围的空气再次变得躁动,坐在原地没动的段白芮才反应过来,裴顷宇已经离开。


    ……


    次日,三所学校的学生总算齐聚一堂,用孙迷的话来说,热闹程度堪比青蛙闹塘。


    吴且刚开始还不知道一群青春期要过不过的Alpha能有多闹腾,直到三个学校三个队伍站在一起,赵恕伸头对着隔壁的队伍撩骚:“瘸子,你不在家里养伤出来疯跑什么?”


    吴且:“……”


    小吴老师默默拉起了统一派发的背后印有“红铁中学”字样的运动卫衣外套的拉链,遮住了自己半张脸,往阴影角落里缩了缩,像是拼命要和不远处的脑残脱离任何关系。


    师生关系都显得过分丢人。


    这边,江西路从进入篮球馆开始就在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此时将红铁中学的队伍从头到尾看了个遍,也没找到想要找的人。


    但是讨嫌的人却贴了上来——


    去年的秋季全国联赛,红铁虽然被帝都十二中斩落马下,但是在最后的垃圾时间里,易感期边缘情绪不稳、叠加即将输比赛攒了一肚子怒火的赵恕在他头上爆扣的仇恨历历在目。


    这个“虽败犹荣”的S级Alpha这会儿就叉着腰站在那,主动挑衅。


    江西路上下打量他:“狗叫那么大声,答应我,一会被打爆的时候也要那么快乐。”


    这个没梁子也要硬结的插曲,使接下来的首日训练赛火药味十足。


    一共三个学校的三支校队参加合训,除却每日必要一起的体能训练,当然也会安排队伍与队伍之间两两对抗。


    合训计划表发到了各校管理人员的手中,吴且注意到在合训第十天起,所有队伍的人员打乱重组抽签组队——


    他猜想,这一次的合训不止是为了接下来的秋季全国联赛做准备,更是为了接下来给国青队与各俱乐部输送新鲜血液。


    今日是第一日。


    为了调动情绪,训练赛安排在红铁与帝都十二中之间展开,一开始火星四溅的气氛浓郁,几乎是没有缓冲就垂直进入激烈的比赛。


    吴且握着手机坐在场边,时不时低头用手机简单记录下一些数据和细节,等待回去的时候在挪到自己的手抄本上。


    帝都十二中整体实力还是优于红铁高中,尤其是赵恕和裴顷宇的锋线双核稳定下来后,其他的队员有些跟不上他们的节奏——


    前面十几分钟,红铁在比分上一直被压制,但好在因为有赵恕铜墙铁壁地守着内线,比分拉开不是很高。


    吴且对赵氏小公子的培训颇有成效,这家伙现在终于学会了什么叫“情绪稳定”,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江西路几次对他的引诱犯规居然都没有成功……


    在又一次,江西路带着赵恕突入禁区,三步上篮,身体一晃,想要哄骗赵恕防守犯规,后者却根本不上当,高大的身形在空中强行停下跳起,一拧身,以哪怕对他的身体素质来说也很艰难的别扭姿势,重重落在地上!


    “轰”的一声巨响,篮球馆的地面仿佛都因此震动起来,球没进,裁判吹响了哨子,球权给到红铁。


    场边,孙迷“啪啪”鼓掌以示对自家大前锋难得成熟表现的赞扬,赵恕对中年老头的赞扬毫无兴趣,而是扭头看向他的身边——


    黑发Beta半张脸藏在卫衣衣领后面,环抱手臂,面无表情的看着场上。


    两人对视的一瞬,吴且换了个坐姿,手无声的指了指记分牌,暗示上半场第二小节即将结束,他们比分还在落后。


    赵恕扬了扬眉,示意孙迷叫暂停。


    暂停哨声一响,他球一扔就凑到小吴老师身边,挨着他坐的椅子并排蹲下:“我刚才那个防犯规做得怎么样?”


    吴且从稍高的地方往下瞥,目光从少年Alpha毛茸茸的发梢扫过,停顿了下:“你没事干去挑衅人家做什么?”


    赵恕敷衍地回答不知道,可能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一边说着,一边又手很多的去扒拉吴且的手机,非要看他在备忘录写了什么战术记录……


    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顺嘴夸一下他。


    比赛开始那么久,他连一个技术犯规都没有。


    孙迷都说是奇迹。


    吴且没道理不夸夸他。


    Alpha的脸凑过来带着热烘烘的气息,吴且推开他的脸,让他不要像条狗似的乱拱。


    赵恕一边问“你说谁像狗”一边光明正大把休息时间浪费在与黑发Beta拉扯上面,像个体力怪物一样,不用休息也不用喝水。


    期间卫衣拉链被拽松落下来,吴且被赵恕拱烦了蹙眉,正欲骂他,却忽然感觉到不远处有另一双眼睛在看这边。


    他抬起头,发现是江西路。


    隔着一个篮球场,帝都十二中的小前锋炯炯有神地望着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两人目光一对视,后者放下手中的水瓶,往吴且这边迈了一步。


    吴且:“?”


    好在周凯从后一把拽住了他。


    与此同时,赵恕也一只手撑着吴且的膝盖,以整个人半笼罩黑发Beta的姿势回过身,警惕低盯着远处跃跃欲试想过来的江西路。


    满脑子只有Alpha味暴力倾向的赵恕:“你看到没,他也想找我打架。”


    吴且:“没看出来。”


    吴且:“自己臆想敌意,你白痴吧?”


    赵恕:“你一个Beta懂个锤子。”


    赵恕:“先说好了,一会我们要是打起来你不许发脾气,不许跟我哥告状……也别上来拦架。”


    吴且:“行。好的。先把你的手从我腿上拿开。”


    暂停时间一晃即过。


    裁判吹哨子示意比赛继续的时候赵恕才伸手拿过吴且放在腿边的水喝了一口,桃子味的功能饮料,他腮帮子鼓起来。


    吴且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开口提醒赵恕:“让裴顷宇跑动积极些,王佳佳有些接不住你的球,他得想办法弥补。”


    赵恕停顿了下,冲着黑发Beta无声挑起眉,似乎有些意外这人会放弃跟裴顷宇说话的机会,转而让他传话。


    “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说?你和裴顷宇吵架了?”


    吴且撇开了头,瓮声瓮气的回答:“乱讲什么。没有。”


    ……


    把短暂的休息时间全部用在骚扰带队指导老师后,赵恕拿过球,完全没被耽误似的展现了自己的怪物体力——


    跑动迅速,身位更低,也不知道刚才短短两三分钟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他整个人表现得十分亢奋,以一种火力全开的方式突入对手禁区!


    没人追得上他。


    一个大前锋像是一搜坦克轰隆隆地碾压过球场。


    帝都十二中以周凯的吆喝声与江西路的咒骂声为背景音高呼回防——


    赵恕转眼已经突入禁区,当他试图把球传出,给到三分线外的王佳佳,以回传卫控拿下三分,却在这时候坐实了小吴老师前面的预言,他传球力量过大,王佳佳接的吃力,猝不及防,这个球被传飞!


    裁判惊天的哨声中,赵恕面色不好看,一回头却发现江西路叉着腰,一脸微妙的看着自己。


    赵恕:“看什么看?吃屎了?”


    裴顷宇一脸无奈上前,伸手捂赵恕的嘴,毕竟合训第一天就在篮球馆大打出手说出去实在不太好听。


    赵恕拼命挣扎,裴顷宇觉得自己正在试图摁住一条离水面拼命扑腾的大头鱼。


    “你们红铁的首发席位确认条件是什么?”


    突兀的询问声响起。


    江西路突然抬起手,指向场边坐着的黑发年轻人。


    “你们有更好的卫控,为什么不用,让他坐在冷板凳上……不会利用资源,不如把人让给我们帝都十二中好了。”


    整个篮球馆安静了几秒,就连上一秒觉得自己罪该万死的王佳佳这会儿脸上也出现了一定的空白。


    江西路语落,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就感觉红铁在场上两名S级Alpha突然毫无征兆的双双转过头,过分灼热的两道目光同时停在了他的身上。


    裴顷宇松开了试图压制住赵恕的手。


    赵恕“哈”了声站直了身体。


    “江西路,你在说什么?”


    S级Alpha棕色的瞳眸闪烁,仗着比江西路高几公分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你脑残吗?那是我们带队老师,什么玩意不长眼睛你闭眼就要,你怎么不去白宫让美国总统退位给你做一做?”


    “……?”


    老师?


    带队老师?


    啊?


    江西路脸上出现了短暂空白。


    在他身后,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的周凯,他早就从吴且身上的衣服看出来他应该不是球员而是红铁的随队工作人员……


    白痴这种生物每个队都有。


    帝都十二中当然也要有,现在只求别人不要觉得帝都十二中都是江西路同款才好。


    这边,在江西路茫然注视下,赵恕三步后退,退到场边来到吴且身边。


    一把掀起他的卫衣帽子,结结实实盖住他的脸,大手笼罩住猝不及防失去视野的黑发Beta的脑袋,往下压了压。


    “这是非卖品。”


    在赵氏小公子宣布他的身价时,吴且挣扎着拍开他的手,扯到脑袋上的帽子,几番动作,那张白皙的脸上有一丝丝红晕。


    他抬头瞪赵恕,后者光明正大的望回来:“所以你和江西路什么时候认识的,嗯?球馆魅魔小吴老师?”


    作者有话说:


    赵恕:看我看我看我[加油]


    裴顷宇:为什么不看我[问号]


    吴且:所有人往左看,所有人往右看,我在你们中间[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