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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二更】【修】随心所欲的人不只是你


    眼前的黑发Beta脸上就是他总有的那种表情——


    目无波澜,扫视任何人的时候都是平静的,毫无波澜的,就像是死物在凝望另一件死物。


    赵恕却恍然想起,其实他见过这双眼睛有在乎物件时的样子,当他手执篮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完成换手与拉杆上篮。


    那时候,吴且的眼睛很亮。


    喉头突然紧绷且干涩,在赵恕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前,吴且似乎是完全懒得再看当事人如林祖文等人是什么反应。


    他转头对裴顷宇说:“笔又没了。”


    赵恕:“不就是一支笔,又不是故意扔的,我下去……”


    吴且回头瞥了他一眼,赵恕自动消音:三楼这么高,一支笔摔下去肯定已经四分五裂了。


    裴顷宇此时依靠在墙边,闻言抬了抬眼,淡道:“可以再买。”


    吴且抿了抿唇:“能要同款吗?”


    裴顷宇点点头,大概完全不觉得这算什么事。


    吴且说完自己想说的,转身就走,看也未看此时此刻站在旁边的赵恕,此时后者手里还抱着一堆林祖文捡起来的属于吴且的教具……


    赵氏小公子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难看——


    吴且快步走到了D班教室门前,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揽住,向后扯。


    背后撞到结实的胸膛,揽在腰间固定的手臂坚定不移。


    走廊上看过来的目光犹如围观一场大戏。


    “怎么?”


    吴且微微抬头与面前人高马大可惜智商不怎么合格的Alpha四目相对时,走神地心想他的眼瞳是深棕色的,当瞳孔缩聚成一根针大小时,确实更像是一头狼。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


    上一刻还在吱哇乱叫的Alpha一瞬间像是被人摁下了停止键或者是静音键。


    大约三十秒之后,吴且失去了耐心。


    将固定在自己腰上的大手一根根手指的掰开,他冲着面前低头盯着自己发愣的少年提起唇角,送他一个灿烂且虚伪的微笑后,再次果断转身。


    “等等!”


    伴随着上课铃响,D班教室里的学生们眼睁睁看着一条腿刚刚迈过门槛的小吴老师又被身后空有一身蛮力的Alpha拎了出去。


    “我没想到林祖文会戴那个颈环来学校……算了,也有点猜到,但是没猜到他会想不开来找你。”


    吴且拍开了他的手:“你猜不到的事会有很多,唯一的办法就是做事之前动动脑子……我不信赵先生送一个Omega颈环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是赵家对这场联姻有别的后路,那我们可以坐下来重新谈一谈。”


    是的,那就是赵归璞的错。


    赵归璞的错,跟老子赵恕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我站在这挨你眼刀子?


    赵恕有点服气——


    早知道今早把吴且送来学校后,他出去找个网吧补觉就好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去把林祖文的防咬颈环要回来?给他换一个?”


    吴且伸手拿过他怀里抱着的那些自己的东西,随口道:“可以,你去吧。”


    “……”


    赵恕也就随口一说,这人怎么还顺杆子往上爬?!


    难以置信的低头,发现他好似不是开玩笑的,赵氏小公子开口时声音充数着不自在,“Omega用什么款式的防咬颈环都是比较私密的行为——”


    “那你还送?”


    “………又成我送的了?草,吴且,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一大清早的谁不是吃了早饭,来到学校,走上走廊就他妈看到一出鸡飞狗跳的大戏?!”


    赵恕说完,发现自己的声音息事宁人到好像已经无限接近于“卑微”,说完之后薄唇一抿,好像有点后悔,原本又想去拽面前人的手缩了回来。


    吴且沉默一瞬。


    拍拍怀中的练习册上面的灰,正好此时上课铃响了,一抬头看面前的人还杵着不肯走,他指了指身后,平静道:“上课了,赵恕同学。”


    “……”


    一抬头,D班里三十几双眼睛放光的看着门口,赵恕后知后觉一般意识到这不是扯皮的时候,终于缓缓举起双手,肯后退一步。


    “微信说。”


    他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但面前的黑发Beta却并没有搭腔,未说可与不可,他只是面色平常的回到教室,站在讲台上,翻了翻手中的教材,头也不抬地说:“今天讲地球运动下地理特征的相关专题。”


    ……


    吴且把赵恕的“微信说”看作是一个礼貌性的结束,就好像人们分开的时候总会说“下次约”。


    但当他打开投影,第一页PPT刚念完一半,亮起来的手机屏幕告诉他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


    喷火龙头像第一次弹出来出现在手机屏幕时,小吴老师确实是讲课的节奏卡壳了一秒。


    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但很快的,他淡定地伸手摁了下锁屏,将屏幕熄灭,然后手挪了大概两厘米到PPT上,屈指敲了敲。


    “注意看这个经典例题,根据图示信息,春分日到夏至日三个月左右,太阳的直射点纬度位置向北偏移23.5°,又有从三月二十一日到五月一日大约四十天,太阳直射——”


    手机屏幕再一次亮了起来。


    这一次是以轰炸他屏幕的速度。


    吴且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打字那么快。


    【恕:所以是什么意思?】


    【恕:说到底你应该还在生气昨天我两次“非主观性恶意地”放了你的鸽子,所以今天林祖文带了个我哥送的防咬颈环来学校这件事,也算在我头上?】


    【恕:他撞你是他有毛病,又不是我让他来找你事。】


    【恕:怕你阅读障碍,强调下,“我哥送的,防咬颈环”。】


    【恕:要不第二次世界大战也算在我头上好了?】


    手机屏幕开始跳密密麻麻的字,吴且来不及看也不打算看,那一个个的气泡框跳的他头疼,他怀疑自己的手机电量撑不到下课。


    “在这四十天,太阳直射点的纬度位置向北偏移了10°。”


    【恕:今天的集训过后一对一继续,以后如果我有事会提前在集训前通知你,这样总行了吧?】


    【恕:哑巴了?】


    【恕:好的。至少提前半天通知你。】


    “也就是说,五月一日这一天太阳直射点在10°N附近,对应北极圈内极昼的范围是80°N到90°N。”


    【恕:这样还不行?】


    【恕:你吱声,别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上个破D班的课有什么必要全神贯注,哪怕手机现在放在你口袋里都够给你震成后天性帕金森了。】


    手机在震。


    而且因为频率过于频繁,以至于整个讲台都不得消停,坐在第一排的同学明显已经注意到这个情况,已经投来茫然又莫名的目光。


    “……”


    讲台上,小吴老师默默揉了揉太阳穴,他回国之后,联系的朋友并不算多,除了理英和兰因乐队那几个,在过去微信从来没有人这么频繁的找过他,震动模式完全够用……


    显然今天是个例外。


    把这道题迅速讲完以后翻到下一页,将历年来考核中相关的题型放出来一道题,布置给下面的人做。


    当大家低下头开始做题,他总算是抽空拿起手机取消了手机静音下的震动模式,开启会议模式。


    然后把手机塞回了口袋里,翻开教案,等了三分钟,开始讲刚才布置下去的那道题。


    手机在他的口袋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如鸡,但他知道赵恕应该没有停下来。


    直到下课铃响,赵恕其人果然已经完成了个人自说自话的全部历程。


    从质问,到怀疑,到承诺……


    最后开始自动化道歉。


    【恕:我为昨天在篮球馆放鸽子的事道歉?】


    【恕:是该提前通知你一声。】


    【恕:我没想到你会等。】


    【恕:第二次迟到是因为花了点时间跟林祖文说清楚了我们联姻的事不是开玩笑的,让他早日良禽择木,有问题?】


    【恕:还是你觉得我也需要为颈环的事道歉?一,这颈环就他妈不是我送的;二,这颈环林祖文带来学校还对着你发力80%的可能是因为昨天我跟他说我们不可能;三,我知道你觉得自己被牵扯进来莫名其妙,但防咬颈环这么私人的东西我插手管Omega的佩戴场合这种行为才叫过分亲密;四,我今早冲每一个愿意听我说话的人解释这个破颈环不是他们猜的意思,没人理我我有什么办法?】


    【恕:我昨晚都告诉林祖文虽然是契合度很高但我对他没那方面的想法……艹,以前可能觉得无所谓吧,但现在真没可能。】


    【恕:百分百契合度怪吓人的。】


    【恕:现在让我去喊他换个防咬颈环,跟我要求你换条内裤有什么区别?】


    【恕:去把那个颈环拿回来这个行为太古怪了……我拒绝。】


    【恕:……】


    【恕:算了,下课你等下我,我们再商讨这个事的可操作性。】


    以上。


    如此分段式小作文,以二到三分钟不等一条持续输出,从时间分布来看,是完美的贯穿了三年级D班的一整节地理课。


    下课之后,重新拿出手机,撑着2%的电量用了大概四五分钟才潦草看完他的长篇大论。


    赵恕的演讲稿以【“你们这些中学生把戏”别带上我,我还烦你们老年人式冷漠我说话了吗】作为铿锵有力的结尾。


    小吴老师深刻地感受到,自从“赵恕”这个人在红铁中学的存在感从“那个赵恕”变得具象化,他的教学生涯正无可挽救地一步步地走向艰难。


    ……………………可能人生也是。


    ……


    慢吞吞收拾完教具,吴且走出D班教室的时候,一点也不意外某位Alpha已经黑着脸堵在门口。


    因为其分化等级过高,存在感强烈,压迫感极强,此时此刻D班的同学无论是Alpha甚至是Beta,都被完美的堵在了班级里,走不出教室门。


    Omega纷纷拿出了抑制贴。


    Beta往教室后排缩。


    同学们向小吴老师投来求救的目光。


    小吴老师不得不抱紧了怀中刚刚卷起的图纸,走到赵恕跟前,压低了声音跟他说,别在这堵着。


    走廊上再次回到了上课前的那一幕,黑发Beta出了教室往前走,少年Alpha冷着脸跟在他身后。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再伸手扒拉黑发Beta,只是让自己所投下的阴影很有存在感的笼罩着他。


    赵恕发现自己很满意吴且走在自己阴影下的姿态。


    这让他突然没那么着急,能做到不动手动脚,全程只是微微低头,跟走在前面的人说话。


    “看见我的信息没?”


    “很难没看见。”


    “那你为什么不回?”


    吴且走到楼梯转角处,无论是来往的人群还是看热闹的目光都骤然锐减,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相当怀念以前当透明人的时候。


    脚下迈开的步伐停下来,黑发年轻人转身对身后紧紧跟随的人道:“不回是因为我不想回。就像你想拉黑我也可以一言不合拉黑我。”


    冷眼看身后的人匆忙刹车、差点儿撞自己身上的脚步,吴且停顿了下,补充:“拉黑很多天。”


    可以。


    很棒。


    现在罪名又多了一条。


    刚站稳的赵恕露出茫然的神情:“那次是我——”


    “总能随心所欲的人不只是你,赵恕。”


    吴且深呼吸一口气,那双总是温吞又温和的眼中难得浮现出一丝烦躁。


    “虽然具体原因未知,但我确定我家没有濒临破产,不需要把我卖给你家,才能避免全家住到桥洞下面去。”


    “……”


    “幼儿园的毕业照我是唯一一个坐在老师的腿上的学生;小学的时候毕业照我就坐在中间,因为我是班长,也因为同学都很喜欢我;中学的时候老师觉得我是班上最出色的学生,毕业照时我就站在校长身后;就读的高中奖杯陈列室里有我和我篮球队的队友的合照,虽然已近注定是Beta无法加入更好的大学继续打NCAA,因为是队长,我坐在教练的身边,其他人只能在我身后,站着。”


    “……”


    “我上一次走在走廊上被人故意撞到,可以追溯到大学四年级,对方是一位想要我联系方式的Omega。”


    “……”


    “我今天没把林祖文从三楼扔下去,只是因为我在试图成为一名称职的人民教师——而不是因为我和你有婚约关系,我在为你忍气吞声。”


    “……”


    “你和林祖文的事无论如何不该牵扯到我,他为什么带那个颈环来学校,总不能真的因为它够贵够好看……你决定和他掰了也无所谓,但是屁股得擦干净。”


    吴且的语气很认真,认真到让赵恕牙痒。


    “至少不可以臭到我。”


    “听懂了吗?”


    赵恕哑口无言。


    半晌。


    才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话。


    “你讲话怎么那么难听?”


    “……已经努力不要更难听了。”


    “那你的努力挺成功的。”


    吴且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以上自己的发言能不能够使得面前的Alpha醒醒,别再试图跟自己讨债。


    “马上就要为你破功了。”


    他扔下这句话,转头钻进了教研组办公楼,透过大落地窗的倒影,满意地发现这一次,那个烦人的Alpha崽子终于没有跟上来。


    ……


    上课铃再次响起,赵恕已经不记得F班这一节是什么课了,可能是体育课,也可能不是。


    他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消失在课堂上,爬上了学校的天台。


    转弯的拐角处散落着几枚烟蒂,赵恕关上门时,四名二年级的Alpha像是豺狗一样不耐烦的冒出来,然后与赵恕四目相对。


    空气有一瞬间的悬停。


    当赵恕无声地皱起眉,四条豺狗瞬间变成了土狼。


    在认清楚面前站着的不速之客是谁后,几人立刻夹起了蠢蠢欲动的尾巴,淅淅沥沥地喊着“恕哥”,然后麻利的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天台终于只剩下赵恕。


    他得到了想要的清净。


    趴在栏杆边,赵氏小公子盯着远处的浮云发呆了十来分钟,试图理清思绪……


    然后在他因为混乱思绪从楼顶一跃而下之前,他选择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非特殊情况,他绝对不会主动拨通的号码。


    手机响了几声,被人为挂断。


    赵恕面无表情地拨打下一个。


    不厌其烦的重复“拨号——被挂——拨号——再被挂”这一流程大约十次左右,这一次,通话终于被那边接起来。


    “现在好像是上课时间。”


    手机里响起来的男声低沉缓慢,或许是因为正在或者刚刚结束不久的吸烟行为,声音里带着些微沙哑。


    握着手机的指尖压了压手机坚硬的边缘,无论是如何朝夕相处,赵恕永远吃不消亲兄弟刻在骨子里的高高在上。


    那种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并非装腔作调。


    人人都怕赵归璞是有原因的。


    舔了舔下唇,做了一会儿的心理建树,少年心中的天平在“怨念”与“认怂”之间逐渐倾向了前者——


    他是赵归璞唯一的亲弟弟。


    哪怕赵先生骨子里流的是冰山雪,也不会因为他的一两句质问就动手杀了他。


    想明白这一点后,赵恕听见自己的声音怨气冲天响起。


    “哥,你昨天为什么要给林祖文一个防咬颈环?”


    手机那边安静了几秒,片刻之后又响起清脆的“啪”的微响,是打火机的声音。


    “什么?”


    唇边咬着新点燃的烟草,赵归璞嗓音模糊不清,尾音慵懒拖长。


    完全漫不经心。


    “我问你为什么要送林祖文那个珠宝的防咬颈环?你怎么想的?送这种东西?就不能送他个等身金象?或者一艘游艇?一架飞机?反正随便什么不能带来学校的东西——”


    “赵恕。”


    男人的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全名叫弟弟的名字。


    “再把喊当做沟通的唯一方式我就挂了。吵得我头疼。”


    “你头疼,我就不头疼?!你知道为了个破颈环我现在被搞得多难做吗——我问你为什么送林祖文一个颈环?!!”


    “……”


    “啊?!你说话啊!??”


    良久,手机里响起男人平静的反问,“什么颈环?”


    “……”


    “嗯?”


    “什么叫‘什么颈环‘?”


    “你先天塌了似的冲我喊的,你问我?”


    “不问你问谁?!你老年痴呆了吗!昨天你送给林祖文的成年礼物是什么自己不记得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


    “送的是颈环?”


    赵恕难以置信的看了看手机屏幕,就像能够透过屏幕看清楚对面讲电话的人的脸,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


    赵恕惊呆了。


    “??????你送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这种事我为什么需要亲自知道,问你四叔……他买的是一个防咬颈环么?思想变精致了,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在男人语气轻松的调侃中,赵恕面无表情的将手机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至此。


    那只价值十三块五毛钱的猫猫头水性笔有了一万五千块的陪葬品。


    第32章 我们应该解除婚约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A班的课。


    聪明的学生,礼貌的微笑,旺盛的求知欲,养眼的裴顷宇——


    这一切对于小吴老师来说都很友好,很合适做今日教学任务的完美ending。


    倒数第二节课下课铃铃响之前,吴且就开始认真准备教具,等他抱着一堆东西出门,来到教学楼三楼的走廊上,“惊喜”地发现,走廊上的气氛又变得和早前不一样。


    学生们看过来的眼神更多的是叹息和膜拜。


    吴且一头雾水,借着发练习册的功夫,把裴顷宇叫到讲台上。


    只是递出练习册的手紧了紧,他压低声音,语气依然温和地问班长:“裴同学,能不能请你告诉我,在我消失的这三节课时间内,贵校又出了什么新的幺蛾子?”


    裴顷宇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沉吟。


    “可能是对老师的膜拜。”


    吴且表示自己没听懂这个答案,正欲再问,此时后者果断拿起了手机,划开屏幕,递给了他。


    吴且顺势看了一眼,就看到手机停留在微信群组——


    一个因为群成员雀跃发言,正在疯狂滚动的讨论组群。


    群名叫【成年组爆杀小学鸡】。


    吴且:“……”


    裴顷宇:“大家都在讨论关于赵恕过去两个小时内的诡异行为。”


    裴顷宇声音平平。


    微信讨论群组这会儿某位同学正在刷屏式发图片,每一张都是林祖文。


    林祖文低着头坐在角落里;


    赵恕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只手撑着下巴走神;


    林祖文抬起头,双眼通红,像是忍着眼泪;


    林祖文伸手弄自己的脖子,他脖子上倒是还戴着那款璀璨夺目的高奢珠宝颈环,但是同时他的面前还放着另一款市场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防咬颈环……医药公司出的功能款,因为各方面功能都拉满所以与“装饰性”“好看”“时尚”等词毫无关系,白色的,像运动耳机;


    林祖文侧头跟赵恕说话;


    林祖文一脸破碎。


    【所以发生了什么谁能告诉我。】


    【来晚了,才被拉进这个群,早上走廊上围观了一下如标题的内容,怎么还有后续,谁能告诉我来龙去脉?!


    今早林祖文来学校的时候颈环不就是伊丽莎白这一季出的新白鹭,这戴的好好的,面前这个丑的要死的医疗款又是怎么回事啦?!】


    一人提问,万人作答。


    且还是接力形式。


    【我是A班我来说。


    事情从早上林祖文戴了据说是赵家那位大家长送的颈环来学校开始说起,当时是在我们班门口,林祖文让他身边那群狗腿子去撞小吴老师,老师手里的东西落了一地!


    然后小吴老师没捡,站在那让林祖文捡……我班班长试图中途救火,但救火失败。】


    【额,裴会长吗?那确实很符合拯救路人于水火的白马王子形象捏——】


    【我第一次看到吴老师有脾气的样子,啊,那应该也不算生气吧,反正就是很刚,他直接把我们班长捡起来的练习册抽出来又扔回地上了hhhhhhhhh就是要林祖文捡。】


    【然后赵恕出现了。】


    【然后小吴老师说林祖文不捡赵恕捡也行反正他们蛇鼠一窝。】


    【然后赵恕丝滑一起挨骂。】


    【玛德为什么那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恕超绝路过挨骂!】


    在一串“啧啧啧”“哎呀哎呀”的叹息中,新的目击者出现。


    【D班来接力。


    紧接着就是小吴老师来我们班上课,赵同学追在他屁股后面,从A班追到D班门口。】


    【上述补充:从头到尾,小吴老师头也没回,直到赵恕一把把他薅住。】


    【根据我班班门口的同学转播,小吴老师当时对赵家对两家联姻态度提出质疑,赵恕说那我能怎么办去把颈环要回来吗,小吴老师答得飞快说好的你去吧。


    ………………………………你们该看看当时赵恕的表情,给躲在墙后根的我笑毁了。


    我这辈子没想到能看到赵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并且频率这么密集(。)】


    【………………结合A班门口使唤完Omega转头骂Alpha的故事,小吴老师是我见过最有种的Beta。】


    以下省略对吴且的赞歌数十句,期间还有人发了他被赵恕强揽着腰站在D班门口的照片……


    楼下观众反应很强烈。


    有几个人(从语气看可能是女生)在尖叫着微信到底什么时候出群聊发言点赞功能。


    图片过分辣眼睛,吴且点都没点开,像是过敏似的黑着脸划走。


    接下来,八卦终于进入了他不知道的阶段。


    【上接小吴老师和赵恕于D班门口不欢而散。


    我是F班的我来说。


    第二节课下课的时候,有个二年级憨批送了个摔得稀巴烂的手机上来,说是在天台捡的,问是不是我们恕哥的。


    从恕哥脸上的表情来看,应该是他的。


    第三节课下课的时候,恕哥又拎着闪送袋子进来,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他想干嘛……结果他从袋子里掏出那个丑的要死的颈环,交给林祖文,倒没有直接让他换吧,放下东西就走掉了。


    我听说是赵恕去问了家里那位,问到了那个颈环并不是那位授意,是家里司机选送的,哎赵恕没当面说出来已经算比较体面了讲道理——


    最后,就有了刚才你们看到的那组图片。


    好了。


    讲完。】


    一串孙行者吃瓜.JPG表情包排队刷屏。


    【走廊上挨骂小学鸡,赵恕在意.JPG】


    【超在意。】


    【代入一下,林祖文可能觉得天都塌了。】


    【虽然但是,他确实不该去搞小吴老师啊……小吴老师没当场给他一拳都算好了,只是让他把他弄撒的东西捡起来,赵恕来了之后这股火就冲着赵恕去了非常公平,总不能因为老师是老师就欺负老师啊(你在说什么)!】


    【在座各位都是帮凶哈,今早赵恕和他身边那伙人都说了婚约没有解除,赵家和林家没想法了,你们自己不信的……


    现在好咯。】


    【然后赵恕就去给林祖文换颈环了,赵恕干嘛那么听吴老师的话啊?】


    【楼上的,要不要把颈环拿回来表示赵家的态度这事儿这不是赵恕自己提的吗,吴老师明显就是随口答应一下。】


    【也回楼上的,都说是你哥开启单恋历史了,嘻嘻,赵家和吴家联姻稳固的捏~】


    【很难不稳固……我那天好奇去查了查吴老师的家底,吓死个人了呜呜呜简直是槟城翻版赵家,谁都知道这几年地产什么情况,林家正日薄西山,和吴家根本没法比啊!


    我真的建议林祖文别喜欢赵恕了还是搁他们那群Alpha里再挑一个,反正他们那群人Alpha含量很高!


    撇掉Alpha和Omega之间的天然榫卯结构问题,资本联姻面前,什么“阿芙洛狄忒之眼”都是扯谈。


    更何况赵家那位自己都单着,我怀疑他根本不屑信息素契合度这种事。】


    【甚至可能有点讨厌。】


    【怀疑赵归璞讨厌Omega+1。】


    【我家有生育繁殖协会的亲戚,确实是早上打开电视机不小心误入财经频道,听到那位的名字都要叹气的程度。】


    【额,这些年他身边有人吗?】


    【没听说,这些年甚至没有花边新闻,怀疑只是没哪位能人异士可以做到下了龙床又登高上厅堂罢了。】


    【“登高”。】


    【我怎么听说那位确实挺洁身自好的?性冷淡了解下。】


    后面话题就有点儿扯远了,大家开始操心起赵家现任掌权人的感情生活。


    当某位同学开始发娱乐新闻偷拍的赵先生的泳裤照并感慨“这不像是能心甘情愿闲置的尺寸”时,吴且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挪开。


    “赵恕真给林祖文买了个新的颈环?”


    “第二节课上了一半,来我们班教室,像个土匪似的推门而入,管我要手机,下单闪送。”


    裴顷宇扫了吴且一眼,像是为了确定他是不是在装傻。


    “问我支付密码时,语气状似咬碎后槽牙。”


    “噢。”


    “不是你让他这么干的么?”


    D班的人都听见了。


    吴且想了想当时的情况,他当时是觉得,如果赵家对联姻的立场有问题的话,就是把吴家的脸放脚下踩。


    所以他会生气。


    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他又觉得颈环不太可能是赵归璞亲自挑选送来的。


    毕竟他也从未见过父母亲自挑选成年礼,送给非亲戚的他的同龄人。


    “是我。”


    吴且承认得毫无心理负担,连带语气也是轻飘飘的。


    “但我当时是有点生气,他提出是不是要换掉颈环才行,我就顺嘴说好了。”


    裴顷宇眼睫毛抬了抬,真正露出个略微诧异的眼神。


    “这样么?”


    “是的。”吴且说。


    话语落下的同时,上课铃声响起,半晌,吴且听到面前立着的人轻笑一声。


    “他们说的没错。”


    吴且看过来的目光中,裴顷宇意味不明地评价。


    “小吴老师确实蛮厉害。”


    ……


    吴且下午没课,又不想回家面对李君碧问学校的事,


    下课铃响时,他已经安排好了自己下午的日程。


    吃过午饭,然后去篮球馆蹭场地打会儿球。


    吴且不想一个人去食堂,免得又被人缠着问问题,没完没了,于是干脆转身回教室,跑到教室后排,小吴老师难得主动问裴顷宇午休要不要来打球。


    不出意外的是裴顷宇答应了,停顿了下又告诉他,因为秋季大赛迫在眉睫,其实今天篮球队本来就有午训。


    主教练刚才就在微信叮嘱他邀请小吴老师,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


    “……”


    因为可以和暗恋对象打球而稍稍跳动频率加快的心脏消停了下来,小吴老师慢吞吞地“噢”了声。


    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过了一会儿,黑发Beta顺嘴问了句:“我突然觉得我一会儿可能有事,午训可不可以不去?”


    上一秒还主动要求去打球的人,这一秒一脸抗拒。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因为篮球馆会出现他暂时不想看见的人。


    裴顷宇唇角翘了翘,又放平,遗憾的语气说:“可能不行。”


    放下整理好的书,裴顷宇指了指吴且身后,轻轻道:“因为赵恕已经在等着抓你了。”


    吴且顺着他的指尖回头看向教室前面,空荡荡的教室门前此时此刻果然立着个和门板长宽高都很类似的Alpha。


    高大的Alpha背着光,插着腰,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和裴顷宇,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吴且:“……”


    赵恕:“看什么看?林祖文的颈环现在在我抽屉里和一堆垃圾放在一起。”


    吴且:“你可以让他换回来。”


    隔着教室空气如此坦然的回答,成功使得赵氏小公子沉默了一瞬。


    他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个发展节奏,人看上去都有点懵。


    “什么意思?耍我?”


    “嗯。”


    吴且的诚实让教室中的两名Alpha再次双双陷入死寂。


    然后,赵恕笑了。


    只不过那因为暴怒变成深棕近黑的眼中毫无笑意,只是唇角上扬,露出一口森白的牙,Alpha特有的犬牙在这一刻看上去锋利无比,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咬断猎物的脖子。


    空气一瞬间变得有点紧绷。


    吴且下意识回头看了裴顷宇一眼,考虑要不要躲在他身后——


    身为一个好人,兼学生会长,他没道理看着老师被残杀在自己跟前。


    然而没等他动作,赵恕已经上前来一把拎住他的脖子。


    “看他有什么用。”


    Alpha粗粝的指尖贴着Beta修长白皙的后颈,充满威胁的捏了捏。


    “下次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再看别人试试。”


    赵恕面无表情地说,“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


    在被拎去篮球馆的路上,吴且默默在心中琢磨了下,突然觉得现在的画风好像有些偏移。


    本来他和赵恕双双接受了联姻关系,就是处于互不打扰的前提下——


    他们这些人,婚姻本来就不自由。


    和谁结婚不是结?


    就算以后死了黑白照非得贴一块墓碑上也行,反正都死翘翘了。


    所以吴且可以坦然的承认自己喜欢裴顷宇,虽然没打算追求,没指望有结果,但喜欢就是喜欢了,可以跟赵恕承认这件事也没关系。


    赵恕当然也可以折服于“爱神之眼”契机下的林祖文。


    本来这个事大家都做的挺好,保持了一定的默契——


    直到今天,林祖文为了维护自己的命定Alpha对着他一个路人Beta冲锋陷阵。


    赵恕又在他质疑赵家对于联姻的立场后,不怎么迟疑地就林祖文把挂在脖子上的防咬颈环换了。


    那这事儿就有点变味了。


    他吃了什么好东西突然这么有行动力啊?


    搞得现在全世界都认为,赵恕十分认真的在维护他们神圣的联姻关系……


    可能还坠入爱河!


    单恋!


    还先婚后爱!


    ——事情真的不是这样的。


    “赵恕,我问你个问题。”


    “想好再开口。”


    “你想没想过,你今天换林祖文颈环的一出戏,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我看着很像你在对我们的婚约表达忠贞?”


    “………………………………”


    “你以什么立场?赵家的立场?还是个人的立场?”


    “……”


    “你别不说话。”吴且说,“你这样我有点害怕,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说好的不?”


    “说好的什么?”赵恕终于开口,只是语气恶劣。


    死后照片可以挂同一个墓碑,活着的时候绝不睡同一张床。


    走在吴且身后的人冷冷道:“现在是几个意思?是我脑子进屎,自己主动要去换那个颈环的?”


    “……”


    讲道理,那确实是你先提出这个行为的可能性的啊。


    “吴且。我真的想捶你。”


    “赵恕。”


    “干什么?”


    吴且露出点犹豫的表情:“是我的错觉吗,这是你个人的立场,你这样好像很看重我们的联姻……”


    跟在后面双手插兜的Alpha闻言,脸一僵硬:“你疯了吧?产生这种幻觉?”


    “最好不是,否则我怎么处理?以后我跟裴顷宇但凡多说一句话,会觉得自己像双标,像出轨。”


    “挺好。”


    赵恕冷嗤一声。


    “那就别说。微信也赶紧删了。”


    “……”


    吴且哑巴掉了。


    决定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他埋头走在前面。


    这时候脚后跟被人踢了踢,耳边响起Alpha冷硬的声音:“不管怎么样,林祖文的颈环我拿走了,之前的破事全部一笔勾销,你少再继续摆脸色,不许把我和那些人混为一谈,骂我小学鸡,成交吗?”


    吴且转过头,充满阴郁地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什么表情?又怎么了?”


    “我在想,我们可能不合适商业联姻。”


    黑发年轻人话语落地的一瞬,原本迈大步往前的少年脚下一顿。


    原本走在前面的他不得不也跟着停下来。


    “什么意思?”


    赵恕面无表情地问。


    “你要不要回去问问你哥,当初联姻的原因?”吴且想了想,“我也回家问问好了,家里的态度太坚决,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问来干什么?”


    “天天这么为了莫名其妙的事吵的鸡飞狗跳,如果不是有什么必要的联姻原因,我们可能还是解除婚约比较好。”


    以为对方真的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吴且老实的把话说得更加直白。


    半晌没得到回答,吴且有点奇怪的抬起头,结果猝不及防跌入面前Alpha那双深色瞳眸里,他看不出其中蕴含的情绪。


    赵恕像是被摁下了定格键,突然不吵也不骂人,只是望着他,被某几个字诧异到的样子。


    吴且微微蹙起眉。


    过了一会儿,赵恕才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像是想嘲讽,又摆不出那个表情,像是无所谓,又像是有所谓:“至于吗?”


    吴且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真诚的说:“我不喜欢你总用奇怪的语气和我说话。”


    赵恕:“?”


    吴且:“我不喜欢和你吵架,但我们凑在一起十天里最多两天在和平共处。”


    赵恕:“……”


    吴且:“所以,解除婚约是最好的选择。”


    他试图真诚说服对方。


    然而面前高大的Alpha已经猛地沉下脸,再也不看他,越过他,一步迈入篮球馆。


    肩膀重重撞了下,把立于原地的人撞得踉跄了下,不得不扶着篮球馆敞开的门才站稳。


    回过头时,赵恕已经头也不回地进球员休息室。


    “……”


    就是这样。


    他们每次见面,除了打球时怕咬了舌头,一般坚持不到三十分钟就要吵架。


    就这样,两个人该怎么捏着鼻子忍受联姻,共度余生?


    总有一天,他们中间的一个会在某天清晨起来的时候获得灵感,然后毫不犹豫地拧断另一个的脖子。


    所以心平气和地商量解除婚约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他在暴跳如雷个什么劲?


    吴且完全不能理解。


    第33章 受伤


    裴顷宇到的时候,主教练还没到,整个篮球管都沉浸在一种难以言喻的低气压中。


    裴顷宇不喜欢多管闲事。


    但身为队长,他不能明知队内气氛诡异还不闻不问。


    于是随便抓了个人问又怎么了,被抓壮丁的是个二年级替补预备席,一脸老实不敢说话,眼神却不断的往后瞟。


    裴顷宇回头就看见一副世界名画——


    篮球馆的最左边,小吴老师搬着一把简陋的椅子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双目放空,走神;


    篮球馆的最右边,十分对称的地方,是面无表情站在场边发呆的赵恕,Alpha的视线随缘落在球馆内每一个队员的身上,但明显克制住不会往左边偏移哪怕一毫米,这种刻意让他下颚紧绷,僵硬;


    两人中间是楚河,是汉界,是银河,是宇宙。


    每一个从赵恕身边走过的队友都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提心吊胆,就好像那里站着的不是人,是随时发癫的狂犬病携带生物。


    “从更衣室那会儿开始,恕哥心情就不太好。”


    二年级的预备席一边吞咽口水,一边解释。


    也不是没听今年三年级走廊上发生的狗血事件——


    心情不好是应当的,毕竟谁也不想好好的突然后院起火。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特别苍白的补充了句,试图表达自己的不八卦。


    裴顷宇不置可否,目光在赵恕的脸上打量片刻,评价道:“他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


    午休时间比较短,吃过饭休息好,能够练球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小时出头。


    主教练孙迷来后,没有枯燥的基础训练,午训只是为了他们保持手感,为了下午正式训练更快的进入状态,所以选择的分组对抗,3VS3街头篮球同式斗牛。


    此时的孙迷并不知道场上真实正存在着一头疯牛。


    分好了组以后就退到一旁,他很放心地跟吴且讨论美国那边的训练方式。


    这是孙迷今天中午想要看到吴且的原因。


    他从同行那听闻了一些新的力量训练方式,据说美国有职业倾向的高校最近都在实验这套训练体系,他想和吴且讨论一下,这套体系对于亚洲人的可行性。


    说到一半,小吴老师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根据他所描述的姿势做了几个作为尝试。


    黑发年轻人一脸配合,像个人体模型一般,任劳任怨地被主教练摆出各种怪姿势,场上准备开始对抗训练的少年们难免好奇地看过来——


    在看到吴且一脸探索地展开双臂,提起一边脚做出类似“金鸡独立”的姿态时,裴顷宇觉得有趣,轻笑了声。


    转回头,发现站在自己对面的人正一脸严肃地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面,像是刚才在那开了一朵花。


    裴顷宇:“……”


    裴顷宇:“赵恕。”


    裴顷宇:“你听过‘矫枉过正‘这个词吗?”


    当人群的目光统一看向左时,一个人若是因为抗拒左边存在的某事物坚定地看向右,那么从侧面表明,他对左边的这个事物在意程度,实际上比其他人呈现几何倍增长。


    赵恕慢吞吞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裴顷宇。


    “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进步很大。”裴顷宇抛接手中的篮球,“在篮板数字没掉的情况下,场均犯规从三次降低到二次左右。”


    赵恕显然是因此想起了什么。


    他皱起眉,撇开眼珠子,显得不那么耐烦的“嗯”了一声。


    裴顷宇提了提唇角:“小吴老师的功劳啊?”


    撇开的眼珠子又转了回来,赵恕张口时,嗓音像在地下埋了八百年刚被挖出来的男鬼一样喑哑:“裴顷宇,你少犯贱。”


    他说完,很暴躁的抄走了裴顷宇手中的球,看也不看反手甩给身后自己这边的队友。


    后者完全是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张开双手接住,被这个巨大力道的传球震得掌心发麻——


    刚站稳,就看见赵恕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愣着干什么?我要这场第一个进球。”


    ……


    场上的对抗训练展开。


    吴且也停下了和孙迷教练关于新式力量训练的话题,抱着手臂站在场边全神贯注的看——


    无论国内的普通私立高校篮球水平是否与美国有天壤之别,对待篮球,他一向十分认真。


    吴文雄曾经开玩笑问他要不要搞一只球队来玩,打不了NBA打一打CBA也不错,实在不行当个教练也不算浪费高中时泡在球场的时间……


    吴且承认自己心动过。


    但Beta什么时候站在竞技场上有过一席之地,他自己都记不起来。


    ——一眼看得到结局的事,吴且从来不会为之纠结和付出半点无谓努力。


    对于儿子这个“死水勇退”的鬼样子,吴文雄总是很烦恼,于是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阿且,人们看电影不会在开场就把进度条拉到最后,看书也并不会只看最后一页。】


    ——那又怎么样?


    耳边是孙教练的唉声叹气。


    吴且面无表情看着赵恕今天像是吃错药一样,所有技巧打法归零,又重回初次见到那种横冲直撞的凶狠样……


    “咚”的一声巨响中,高大的Alpha在一次进攻中成功的在带球撞倒一个队员,将其撞得四肢腾空飞出去后,刺耳的哨声响起。


    “赵恕!搞什么东西?!”


    “不是街头自由式斗牛?正常身体碰撞都不行?”


    “你管把人撞散架叫‘正常身体碰撞‘!你还顶嘴是吧?这几天小吴老师浪费时间在跟你对牛弹琴?!”


    在提到某个名字时,满脸不耐烦挨训的少年脸色僵硬了下。


    “啧。”


    ——他只是想要避免少走弯路。


    篮球滚落至吴且脚边,正幼稚且叛逆地用小拇指堵着耳朵的少年一瞬间收了表情,停顿了下,走过来。


    那张过分英俊的脸上带着吊儿郎当的散漫,露在背心外的强壮手臂因为肌肉充血隆起,汗水顺着线条沟壑下滴。


    汗水夹杂着龙舌兰烈酒的信息素味扑面而来时,吴且小幅度地往后退了退,与此同时,来人弯下腰从他脚边的位置抄起那颗篮球——


    虽然直起腰的一瞬,他的鼻尖几乎是擦着没来得及退开的黑发年轻人下巴而过。


    湿热的气息扫过他的鼻尖。


    但赵恕始终没用正眼看他。


    就好像站在场边的,只是一块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的路牌。


    顺着转身回到场上的身影走远,吴且目光抬了抬,站了一会儿后觉得自己腿有点酸,默默退后坐回了角落里那张破烂的椅子上。


    ……


    吴且不太有午睡的习惯,但秋燥下,午后的阳光实在催眠。


    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篮球场上奔跑的身影,他记下了关于裴顷宇现阶段的问题,作为小前锋,未持球情况下跑动不够积极,组织性欠缺,没有很好的作为“粘合剂”将整个队伍变成一个整体……


    视野逐渐低垂,就像是即将落幕的舞台。


    在幕布落下之前,他被“嗙”的一声巨响和众人的惊叫吓得一个激灵!


    猛地转过头,就看到两个高大的身影双双跌落场边的摆放着的铁凳子上,七零八落的金属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声响——


    “恕哥!”


    “队长!”


    橘色的球“啪”“啪”跳动着再次滚落脚边,吴且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只来得及看到两个Alpha被埋在翻倒的椅子中间——


    椅子稀里哗啦的被推开。


    裴顷宇先慢慢坐了起来。


    状态绝对算不上是好。


    逐渐向他聚拢的人群遮挡了吴且部分视线,他只来得及在人群碰撞交叠的缝隙中看到,裴顷宇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动作缓慢地抬起手擦了擦左边眉骨上方……


    有血液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滴落。


    刺目的红浓稠至发黑,缓缓流动。


    黑发Beta瞳孔缩聚,此时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用没必要的力道立刻转过头,试图去寻找此时还埋在椅子废墟里的另一个人——


    但他什么也没看到。


    叫嚷着一拥而上的少年们已经遮挡了他的视线,他被层层围在外层的人墙隔绝在了外围,篮球场馆内乱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指导老师还被他们隔绝于外。


    他们像是一座座躁动移动的小山,正山崩地裂。


    直到孙迷喊着吴且的名字,告诉他医药箱放的位置,吴且这才惊醒般回过神来,转身去拿了医药箱,又迅速一路小跑回来。


    混乱的篮球馆内因为少年们惊慌失措充数着不同的信息素味道,拎着医药箱吴且越靠近人群中央,越感觉自己像是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信息素浑浊时,哪怕是Beta也会觉得不舒服。


    在一大堆陌生信息素味几乎占据了他的鼻腔,但他还是从这些气味里分辨出了清冷的雪松和浓烈的龙舌兰酒味,双双裹着血腥。


    不知道是对繁杂的信息素下意识的排斥还是别的原因。他的胸口紧绷,肺部好像暂时失去了自由呼吸的功能……


    心跳加速,有下意识的恶心与反胃。


    “让让。”


    Beta的身材在Alpha的面前显然不够看,吴且拎着医药箱,就快被七手八脚关心他们的队长和精神领袖的少年们挤飞。


    在他成功挤进去之前,一只大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孙迷推着他,推搡着往裴顷宇面前拱:“小吴老师,你先给裴顷宇止血,观察一下,出血太多就送医院缝针。”


    周围的嘈杂声乱糟糟的。


    吴且“哦”了声,此时还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想抓个人问一问只给一个止血那另一个呢不会已经放弃治疗了吧——


    可惜周围的人乱到没人有空理他。


    “我靠,赵恕你疯了!”


    “那个球根本救不回来你和顷宇哥是不是在发癫!””啊啊啊啊啊别动别动鼻血喷出来了——”


    “不是这么多血你还撞哪了沃日沃日沃日!”


    “哇不会鼻子断了吧哦好像没有……”


    被孙迷摁在裴顷宇面前蹲下,吴且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被身后吱哇乱叫喊的心惊胆战,少年们高低起伏的乱叫,吵得他额角青筋乱跳。


    打开了医药箱,他熟练的找到止血纱布和消毒酒精和棉签,撕开包装,力道有些没必要的过大——


    他整个人紧绷的像一根随时会断掉的弦。


    抬起头,就感觉仿佛被北风吹过的山林雪原吹透了,大雪倾盆笼罩。


    面前的清俊少年微微蹙眉,一只眼因为被血糊住不得不闭上,长长的睫毛上因为糊了血变得烂七八糟,狼狈得要命……


    吴且抿了抿唇,强压下对方过分浓郁的信息素带着透入骨子里的冰冷所带来的不适,抽出棉签。


    “抱歉啊,小吴老师。”裴顷宇嗓音轻飘飘的,“因为很痛,所以没办法很好控制信息素。”


    吴且嗓子发紧,半晌低沉回了句“没事”,他把棉签轻轻擦过裴顷宇的眉角上方,后者“嘶”了声——


    他立刻收手,小心翼翼地歪了歪脑袋,从下往上观察他,一边问:“弄痛你了吗?”


    裴顷宇摇摇头,看他紧绷到本来就很白的脸这会儿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停顿了下。


    “吓到你了?”


    “没有……我以为我手重,把你弄得你很痛。”


    黑发Beta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轻柔,明明被眼前的突发情况惊到。


    此时浸泡在一堆乱飞的Alpha信息素中,别说Beta,就算是分化等级比较低的Alpha可能都会觉得不适——


    他额头上也已经冒出虚汗,却还在强撑,嘴硬说没关系。


    裴顷宇轻叹了口气,正想安慰他两句,让他把棉签递给自己处理就好。


    然而刚抬起眼,目光却突兀的定在了吴且身后。


    “怎么?”


    手中捏着沾血的棉签,吴且发现周围原本乱糟糟的嘈杂声突然安静。


    他茫然的回过头,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层层叠叠围绕着另一个人周围的人这个时候倒是像摩西分海一样让开了——


    挡在他和赵恕中间的人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一回头,毫不费力地看见了狼狈姿势跌坐在一堆椅子中的赵恕,在他身后,一个椅子被砸的变了型。


    少年下半张脸全是血,此时一只手搭在其中一把椅子上,中指的指甲盖完全掀起,血正一股股地往下流淌,凝聚在他指尖,变成血色的水滴。


    血滴摇曳后不堪负重落下,落在地板上,又在木地板上炸开一朵朵红色的花。


    与吴且四目相对的一瞬,赵恕一个字都没有说。


    但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吴且只来得及看到,少年深棕色的瞳眸在凝固后,微微动了动,然后他一言不发默默自己爬了起来。


    周围安静的一根针落地大概都算震耳欲聋,直到少年抬脚,将脚边的一把椅子一脚踹飞到篮球场馆门口那么远。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自顾自走向休息室。


    作者有话说:


    赵小狗:我和裴顷宇同时掉进水里!他选裴顷宇(呐喊)


    第34章 休息室内


    水龙头被开到最大,哗哗的流水声掩盖了Alpha因为疼痛而不稳的呼吸频率与粗重的鼻音。


    下巴上的血凝聚成水珠后滴落,粘稠又沉重的砸在白瓷洗脸盆上,又被飞溅的水花冲走。


    赵恕扯了几张擦手纸粗暴的擦下巴上的血,浪费了七八张纸后鼻血止住了,他抬眼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挺好——


    脸色是难看了点,但鼻子没断。


    洗手台上七零八落地扔着被团成团、沾染着鲜血的纸团……


    原本被保洁大叔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洗手台就


    此时弄得一片狼藉。


    脸上还有血印子,又被流淌下来的汗冲开,头发被汗黏成了一缕一缕的,狼狈得要死,赵恕伸手去接水想洗一洗,右手却在接触到水流的一瞬,强烈的疼痛从中指传来——


    “嘶!”


    痛哼一声,如触电般缩回手。


    赵恕低头看了眼,才发现右手中指整个指甲盖都已经翻开,此时就连着一点皮,挂在指甲上。


    看不到伤口的时候感觉不到痛,这会儿看着血肉模糊的手指,他脑袋“嗡嗡”响着空白了一瞬,十指连心的剧烈疼痛一瞬间让他受不住地弯了弯腰。


    左手及时扶住洗手台才没痛到丢脸的蹲下去。


    休息室内空无一人的情况下,所有的声音都会被放大。


    耳边是自己几声急促的粗喘,有一种久违的、身为赵氏小公子很久没有体会过的陌生感觉从胸腔扩散开来。


    外面的喧闹声被隔绝开。


    他一个人在休息室。


    ——委屈。


    抿了抿唇,Alpha瞳孔缩聚,瞳色变得比刚才更深。


    沉默着自我消化了一会儿这种说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三岁小孩才能有的负面情绪,他面无表情地扯掉了中指那挂在那的指甲。


    咬死后槽牙,强忍下比那种缓慢的钝痛更加猛烈的剧痛后,赵恕扶着墙,任由自己慢吞吞地滑落,靠着墙缩在角落里。


    身后是哗哗的流水声。


    “你来干什么?”


    他的嗓音沙哑的可怕。


    抬起头,少年缓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


    那里站着一个正拎着医药箱的黑发Beta。


    ……


    吴且当然没有回答这种充满了攻击性的问题,回避争执向来都是他的特长。


    在赵恕重新低下头的同时,他便抬脚走进了休息室——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球员休息室,到处放置着队员们的私人物品,隐约能嗅到不同的Alpha信息素味。


    虽然此时此刻,这些信息素的味道都被漂浮在空中龙舌兰烈酒和血腥气压制下去。


    跟外面的那位并不一样,把空气弄得一团糟的人并没有一点会道歉的意思,他偏着头盯着角落里一双不知道是谁的制服鞋发呆,就好像他突然对这款式起了兴趣。


    ——直到紧绷僵硬的下巴被柔软温暖的指尖试探性的触碰了下。


    Beta没有信息素,在面前蹲下并靠近的黑发年轻人只带来了身上卫衣袖口上洗涤留香珠的淡香。


    在感觉到Alpha并没有一跃而起打人的趋势后,那试探性触碰后立刻拿开的手指再次靠近,吴且低声的叹息中,赵恕的下巴被两根手指捏住,扳正。


    “我看看。”


    温和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赵恕依旧垂着眼,目光冷漠。


    只是微微仰着脸任由对方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巡视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鼻尖,吴且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确认这个高挺的鼻梁确实没有被撞断的趋势后,放开了他。


    医药箱被挪开了些,吴且伸手去够他的右手,在碰到对方手腕的一瞬间,却被一股猛力挣脱——


    吴且猝不及防,被推的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走开。别碰我。”


    手撑着身侧维持平衡,黑发Beta立刻感受到空气里有Alpha信息素的浓度在上升——


    和以前任何时候赵恕释放的信息素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


    他并不是Alpha也不是Omega,身为Beta,他只有感觉到,龙舌兰酒的味道瞬间浓郁、有指向性的包裹住了他。


    就这一瞬,他感觉到了片刻心脏的跳停,就像是一只手伸进胸腔抓住了心脏……


    吴且没有认真思考这究竟是错觉,还是真实发生。


    眨眨眼,他强忍着心跳絮乱节奏带来的不安笼罩,侧过审,面不改色的打开了医药箱,一边重新爬起来,把面前不老实的Alpha还在滴血的右手拖过来——


    避开酒精,选了不那么痛的消毒剂,用牙咬开瓶盖倒在那血肉模糊的指头上。


    冰凉的液体使得Alpha本能畏缩了下。


    吴且加重了握着他手腕的力道,垂头盯着伤口血液与消毒剂起反应冒起绵密的泡沫,从粉红色变成无色。


    “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先去给裴……裴顷宇包扎的事?”


    吴且突然问。


    语气纯粹的充满不确定性。


    赵恕撇开的脸面部肌肉因此抽动了下,过了一会儿,他的头慢吞吞的转过来,盯着吴且,就像他并没有在在意这种事。


    吴且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那种情况下,是个人都会关注两边受伤的程度,他明明不可能只注意到裴顷宇。


    赵恕思想过分偏激。


    吴且站起来关了两人头顶上的洗手池水龙头——“哗哗”流水声消失的一瞬,他重新又蹲下来——全程未松开过赵恕的手。


    扣紧掌心的手腕,他扯了扯赵恕的胳膊,顺着这股力道顺势在他面前盘坐下来,然后拿起绷带,撒上止血剂药粉,给他一圈圈的缠手指。


    不像赵恕上次给他缠手腕似的敷衍又粗鲁。


    他动作很轻。


    “一会儿还是要去医院,你这——”


    吴且碎碎叨的话还未落。


    突然肩膀被用力推搡了一把。


    失去重心往后仰倒的一瞬,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只来得及看见Alpha宽阔的肩无限在眼中放大……


    天旋地转的倒地时,头顶的光线被压上来的人遮住,原本面对面坐着的瞬间变换了姿势,Alpha就这么气势汹汹的悬空在他上方。


    “做什么?”


    对视上Alpha冰冷的双眼,褪去任性,纯剩兽性,胸腔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前所未有的生动起来。


    「吴先生,很遗憾你的二次分化结果,您在给予我们的申述信函中曾经强调过身为Beta您可以更好的掌握赛场,不受影响,很遗憾的告知您,这恐怕很难实现。」


    “赵恕?你等下,我不……不太舒服。”


    「Alpha一直都是造物主的宠儿,尽管他们有情热期,受到信息素的困扰,但信息素也是他们的武器。」


    龙舌兰酒拔开了瓶盖,稀里哗啦兜头迎面倒在了他的脸上。


    「正如战场上高级的将领总是Alpha,并不是因为他们更高更强壮或者更聪明这样的传统意义——


    研究表明,这一切的真相是,不是只有Omega能感受到Alpha的信息素,事实上,当一个足够高阶Alpha有意主动释放征服的信息素时,Beta也会受到影响。」


    Alpha还缠着绷带的手指粗糙,卡住了他的脖子将他固定住。


    「Beta捕捉信息素的犁鼻器只是发育畸形而退化,但这个器官并不是消失,是以Beta在日常情况下,也能够单纯性地闻到信息素的气味。」


    粗糙的掌心压住了他的喉结。


    「当一个高等阶的Alpha强烈地想要拥有主动权,那么他就会得到,此时Beta的臣服性比Omega来得更加纯粹,毫无根据,毫无道理——


    有人说这是造物主的恶作剧。」


    少年Alpha倾身而下,凶狠的咬住了身下人微张的唇瓣,无关情欲,更像是野兽的撕咬。


    “你——呜?!”


    吴且呜咽着,却被强大的力量固定住动弹不得,身体像是虾米一样躬身,赵恕另一边胳膊结结实实地压在他的腰部将他摁回了地上——


    烈酒味像是有谁强行掰开了吴且的嘴,给他灌了一整杯下肚。


    他身体颤抖了下,舌尖因生涩显得僵硬……


    睁开眼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那双眼像食肉动物终于扑倒猎物,充满了侵略性。


    鼻息喷洒出的热气还带着未消散的血腥,最开始的撕咬逐渐变了味。


    分不清是谁的气息交缠,混为一谈,不稳的气息盖过了头顶水龙头滴落的水滴声。


    粗鲁闯入的舌尖顶入,带着滚烫灼热的温度湿漉漉如一条蛇在他口中到处舔舐、探索,直到黑发年轻人从鼻腔深处发出窒息的短喘……


    那作恶的舌尖终于心满意足地缩了回去,而后——


    Alpha的犬牙狠狠咬了他唇瓣一口。


    “!!!”


    被突如其来的攻击顷刻睁大双眼,眼中的水雾涟漪散开,黑发年轻人在呼吸一窒后,开始猛烈的挣扎!


    下一瞬,腰间一轻,疯狗似的压着他舔舐的人毫无征兆的抽离,那股笼罩在周身叫人窒息的信息素随之偃旗息鼓。


    因为厮磨染上血色的薄唇从他上方挪开,触碰之间藕断丝连的银丝被扯断。


    眼前突然明亮。


    吴且有些无措的盯着天花板看了数秒,嘴里好像还带着对方嘴里的血腥味……


    心脏跳动速率快到要从他的喉咙蹦出来,浑身上下都在呐喊着屈服——


    吴且脑袋里清楚的知道,不可以屈服。


    努力克制这个陌生的感觉,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身体好像都不是自己的。


    浑身上下叫嚣着对于龙舌兰酒的诚服,像是一头猛扎进了酒桶里。


    Beta麻木着一张脸,手脚并不是那么听使唤,但这不妨碍他的条件反射已经开启非大脑参与协作性的积极响应——


    喉咙深处发出沉重喘息的声音,赵恕只来得及看见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额发,视野消失的一瞬,他被摁住脑袋,重重磕碰向身后墙壁!


    后脑勺被砸一下头晕昏花,“嗡嗡”的,与此同时,拳头随之而来,重重一拳挥他的脸上!


    “砰”的一声,Alpha右脸颧骨受到重击,立刻火辣辣的疼痛起来!


    “你是狗?张嘴就咬。”


    吴且拎住他的衣领,垂眸。


    赵恕的面颊迅速泛红,吴且下手很重,这一套下来他觉得自己去检查出个脑震荡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Alpha从鼻腔中呼出一股带血腥的热息,难以掩饰眼中的诧异,偏头“啐”了口带血的唾液,笑了:“……你他妈,还挺会打架?”


    他说完缓了下,又笑不出来了,脑瓜子痛的,张嘴就想吐……刚才吴且那两下,要不是他体质好,这会儿可能都不一定能睁眼坐着说话。


    平时闷不吭声的一个人。


    真你妈看不出来。


    赵恕忽然肩膀颓垂下来,后仰靠着身后的洗手台,一条腿蜷起一条腿嚣张的伸长。


    “吴且,我刚才释放了很多信息素。”赵恕突然开口道。


    “……什么?”


    拎着他衣领的手一顿。


    话语到嘴边停顿了下,Alpha突然莫名其妙地哼笑了声,强压下嘴巴里泛出来夹杂着苦的血腥气。


    “如果你是Omega,现在应该已经湿得一塌糊涂,抱着我的脖子不舍得让我挪开。”


    对方的用词非常大方且下流,吴且感觉到自己的脖子开始燃烧升温至耳根……向来温和的眼中,因为方才激烈的挣扎沾染上了一波纹水泽,显得无比透彻。


    他放开赵恕,躲避瘟神般后退开。


    在一步之遥的位置,垂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原本就很狼狈现在一边面颊也红肿起来的少年……


    黑发Beta明亮而漆黑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动了动,像是在艰难思考刚才奇怪的对话。


    嘴唇被咬的很痛。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副有些不知下一步该去哪的茫然样子,确实能够增加施压者的卑劣恶意。


    “你还想挨揍吗?”吴且问,“还想你就继续说,”


    赵恕唇边的讥讽弧度扩大,回答:“有本事你打死我,你就成了第一个把S级Alpha打死的Beta,除了坐牢,你还能挺出名。”


    扯着脸上的伤很痛,他又狠狠蹙眉,“嘶嘶”倒吸几口气。


    “吴且,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你像条死鱼一样,毫无反应。”


    “你管那叫‘亲‘?”


    “不管那叫什么,现在你也只像是被狗咬了一口似的瞪着我……这就是Beta吗?长见识了。”


    “……”


    吴且一时间都忘记反驳他的“死鱼”言论。


    Beta对Alpha的信息素无法感知,也无法从信息素中获取到其中的情绪……Alpha对Omega的统治力则是无需质疑的——


    这种情况有例外,当一个S级Alpha注定了凌驾于一切生物之上拥有主导权,当他们的情绪达到巅峰的时候,甚至可以影响到Beta。


    这是不会写在初中生理课程上的信息。


    ——正如当年杜克大学给予吴且的回信上言,若Alpha没有天生的优势,他们不会站在各行业的顶端。


    而S级Alpha,则是注定于金字塔尖的人。


    刚才,吴且能感觉到自己心跳超载负荷,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S级Alpha的压制力,这让他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应激似的,那一拳已经挥到面前的蠢脸上。


    而现在,他的心跳速度又开始飙升,不是后悔打了那一拳……


    他现在浑身都处于一种不舒服的状态。


    “赵恕,你自找的。”


    黑发Beta用手背用力蹭了蹭自己的唇角,用力得唇角与舌尖一样疼的厉害,他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可能吧。”


    赵恕满脸无所谓地往后靠了靠,唇角依然翘起……此时此刻一身凌乱的Alpha和过去给吴且的感觉并不一样,隐约散发着傲慢与蔑视。


    在吴且的身体还在为方才侵略性极强的气氛不自觉微微颤抖时,赵恕突然抬手,长臂一伸,抓住他的手腕,强行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扯弯了腰——


    两人之间的距离消失,Alpha伸手,屈指重重刮了刮他被啃咬的有些红肿的唇瓣。


    吴且偏了偏头,躲开。


    赵恕像是不甚在意他的抗拒,慢吞吞地缩回手。


    盯着Beta紧紧拢起的眉,Alpha懒散道:“如果你是Omega,刚才就该感知到Alpha因为受伤导致的烦躁与亢奋情绪,散发出Omega的信息素抚慰我……”


    吴且停顿了下,把头摆正,望了回来。


    他看着少年低头盯着自己刚刚剐蹭过他的唇瓣的手指。


    良久,少年嗤笑一声:“不渴望,不抚慰,像死物一样毫无互动性,只是因为本能服从所以不反抗。”


    “……”


    “Beta确实很没用。”


    “你才——”


    “你说的对,我们应该解除婚约。”


    懒散的尾音好像还勾在耳畔未消散,吴且“嗯”了声,条件反射似的问了句,“什么?”


    “我回去会跟我哥正式提出解除婚约的事。”赵恕平静道,“Alpha和Omega才是天生一对,我们确实没必要在彼此身上浪费时间。”


    这次,吴且听懂他在说什么了。


    很长一段沉默后,他“哦”了声。


    ……


    吴且慢吞吞地直起腰,再次后退。


    然后蹲在了医药箱边,将方才他挣扎时踢翻的医药箱扶了起来,又把散落在地上的东西——还能用的那些——一样样归位。


    赵恕在旁边看着。


    吴且收拾好了一切,转过头飞快地瞥了眼赵恕的右手中指,因为方才的一系列动作,鲜血渗透了刚包好的绷带,渗透出来。


    ……半张脸也肿成猪头了。


    但谁管他?


    他活该。


    吴且拎起医药箱,站了起来,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


    身后的Alpha一动未动,没有发出半点响动。


    吴且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像是想来什么似的回过头,对赵恕说:“刚才是孙迷把我拖过去,摁在裴顷宇的跟前,让我先给他包扎。”


    他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解释什么,又不像。


    赵恕依旧面无表情。


    当吴且以为对方哑巴掉了,或者压根是自己误会了他会不高兴的部份原因,准备彻底放弃一些和平的可能性时,Alpha突然嗤笑一声。


    “孙迷没压着你去,你就不会去了吗?”


    少年语气带着生硬的戏谑。


    吴且眨眨眼,像是考虑了下,片刻后才语气认真的回答:“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我试图找过你。”


    说完,他陷入沉默,等他意识到他们好像真的没有别的话要说了,这才转身离开。


    ……


    人走的没影了,强撑着靠在墙上的Alpha身体才猛的倒塌瘫软。


    “嗤。什么‘试图找过你’,哄鬼啊。”


    头晕目眩,还一阵阵犯恶心。


    “该死。真的脑震荡了。”


    滴血的指尖捋了把湿透的头发,Beta抓住他发根撞墙时的震荡感仿佛还在。


    ……下手那么黑。


    到底是谁在造谣这个Beta脾气好啊,艹。


    作者有话说:


    “我试图找过你”指人文关怀式的平铺直述,至于某人过分解读因此被揍成猪头三后依然被钓成翘嘴本文作者与吴且都不对此负责


    第35章 易感期的Alpha不像死鱼


    手受了伤,为了接下来的秋季联赛还能上场,这会儿赵恕算是彻底歇下来了,中午随意包扎了下,晚上刚下课就被紧赶慢赶的塞上了家里的车,天还没黑透,人已经到了家。


    这对他来说倒是新鲜。


    站在玄关换鞋时,老管家就凑上来,一看他的脸,先惊了下,忍不住压低声音提醒:“大少爷也在。”


    赵归璞今日没有应酬回家吃饭,赵恕挑了挑眉,心想这赶巧事儿倒是一茬接一茬,好烦。


    换了拖鞋,拖着懒散的步子往客厅走,电视开着,今天的新闻联播已经在放了,女主持人用标准的播音腔念着今日新闻提要——


    「10月22日,洛斯伐北战事呈现进一步激化态势。过去一周内,洛斯克加强了对北合东部顿巴斯地区及哈迪顿州前线的攻势。


    北约联盟成员国家赛尔曼国防部发表重要讲话,强烈谴责一切非人道主义为基础的战火绵延,并指责斯方“毫无根据、毫无事实”地进行军事打击活动。


    如该行为不被制止,拟北约成员国将关闭与洛斯克任何贸易往来……」


    电视机正前方,赵归璞坐在沙发上,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个地球仪。


    此时此刻,男人修长的指尖正漫不经心的拨弄着那颗地球仪,对于赵恕的靠近,只是头也不抬地叮嘱了句:“让你小明哥看看手。”


    赵恕正对“地理”二字处于极其敏感时期,导致他现在看见地球仪就想吐。


    他怀疑赵归璞是故意的。


    臭着脸绕过沙发主位,至旁边的单人沙发边,上面坐着个笑眯眯的男性Alpha,这人名叫费裕明,是裴顷宇的亲舅舅,和赵归璞属于同辈,高中的时候两人是宿舍兼好友。


    后来赵归璞退了学继承家业,费裕明走了学医的路子,心胸外科浮浮沉沉许多年,现在离开一线,退到行政岗,手下抓着费家的十二家私人医院。


    之前林祖文分化患上临时的信息素絮乱症,就是在费家的医院住院治疗。


    “我看看……哎,这好像不是手的问题——哦哟,赵归璞你抬头看一眼,你弟变猪头啦!”


    赵归璞抬头看过来,视线在赵恕肿起来的半张脸上停顿了下,相当平静的转头吩咐厨房煮两个白水鸡蛋。


    佣人忙不迭飞也似地逃窜去厨房。


    现场扛得住低气压的费裕明稳稳当当坐着,震惊地问赵恕:“手和脸都挂彩?不是S级Alpha吗,搞什么这就被揍成猪头三了,你和我外甥打起来了?”


    赵恕一脸不屑:“他有这本事?”


    话语刚落,余光瞥到不远处,原本转身冲着厨房方向的男慢吞吞转回来,看过来——


    虽然赵归璞一言不发,赵恕却还是勉强收敛了下脸上嚣张的怪表情。


    赵归璞见状,才罢了,不再作声,继续摆弄他的地球仪。


    谁也没说话,一时间气氛微妙。


    赵恕怀疑自己在学校放个屁他哥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也不迟疑下午的事他早就知道,是以费裕明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家里……


    还他妈充当下经典的“霸总的医生好友”这种角色。


    费裕明从茶几底下勾出个医药箱,比下午吴且用那个自然高级的多,所有的药品都是市面上难搞到的,Alpha专用医药型号。


    他看了看赵恕的手,“啧啧”两声,扯着嗓子喊赵归璞:“赵归璞,别玩那个破球了,来看看你弟的手,哦豁,整个指甲盖都掀了——”


    “我觉得脸比较壮观。”


    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虽然这么说,赵归璞的视线还是从地球仪上挪开了,落在赵恕的手上。


    绷带打开了,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最后一层纱布早就和伤口黏在一起,撕开的时候赵恕也只是皱了皱眉。


    疼都疼过了。


    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机里新闻女主播的声音,还有费裕明摆弄医疗器械的声音,这种气氛下,也不知道为什么,赵恕突然很有表达欲,他舔了舔下唇,坐直了些,突然叫了声:“哥”。


    长兄如父,平日里赵归璞的规矩严,弟弟见着自己就像是耗子见了猫似的,能躲则躲。


    被如此正儿八经地主动叫一声“哥”,赵归璞就觉得头疼。


    他摆摆手表示不想听,把面前的地球仪推到赵恕面前:“看下环北冰洋接壤大陆,结合近年的温室效应现象加剧,告诉我刚才的新闻对你有什么启发?”


    赵恕瞥了眼地球仪上密密麻麻的字,北冰洋搁哪都没几把找着。


    他懒洋洋道:“我要和吴且解除婚约。”


    客厅里突然变得很安静。


    就是连裴裕明给他手重新消毒的动作都停下来了。


    赵归璞脸上没什么表情,淡道:“你的脸是他打的吗?”


    “……”


    “算了,别回答。我回答你的上一个问题,不准。”


    干净利落的拒绝。


    连“为什么”都懒得问。


    赵恕倒吸一口气,有点抓狂,盯着赵归璞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搞什么东西,我实在是不懂,吴家不图咱家什么,我们当然也不图他们的——”


    “谁说的我不图?”赵归璞轻笑了声,“你吴叔有钱,现在家里的船一半以上都是你爷爷那辈留下来的老黄历,又老毛病又多,我早就想换掉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赵恕提高了音调:“哥!”


    赵归璞被他喊得耳朵疼,脸上的慵懒散漫这才收了些,他推开地球仪,往后一靠,掏出打火机点了只烟:“说说看,为什么?”


    赵恕语塞半晌。


    “我是Alpha,Alpha就该和Omega在一起,我不是针对吴且,但Beta像个死鱼一样,没有信息素,不能给我任何的安抚……我今天打球训练受伤,痛得要死,信息素外溢到足够算犯罪,而我的未婚夫就站在旁边,看着。”


    赵恕问赵归璞,“这合理吗?”


    赵归璞不置可否:“换林祖文就可以给你安抚?”


    扯什么林祖文?


    赵恕烦了,冷着脸道:“很难说。起码他和我是货真价实的‘阿芙洛狄忒之眼‘。”


    赵归璞轻笑了声,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轻蔑。


    赵恕不能理解他。


    心道你不是早就做过二次检测了吗,如果是假的你至于像个哑巴似的一声不吭?


    赵恕语气过分挑衅且不知好歹,烟雾缭绕间,赵归璞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弟弟——


    挺想骂他。


    但开口前,却很不合时宜地突然联想到很多年前,还是个小鼻嘎的弟弟抱着自己的腿,仰着脸跟他说,哥,家里破产了吃糠咽菜也可以,我留在国内陪着你,哪也不去。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小鼻嘎像是春风吹过的韭菜似的长势喜人,赵家到底是没破产,那个坚定要陪哥哥吃糠咽菜的小鼻嘎也长成了顶尖的Alpha——


    当年只到哥哥大腿那么高、走路都走不稳的赵恕,眼瞧着都快和哥哥一样高了。


    就是没以前可爱了,张嘴就是讨人嫌。


    弹了弹燃了三分之一的烟灰,赵归璞突然就不想跟他计较了,眼神从方才一瞬的不悦又变得兴意阑珊。


    “就这么不喜欢阿且?”


    “你喜欢你上,反正我不要。”


    “你们又吵架了?”


    “……什么‘又‘——不算吧。”


    “阿恕,我这样的决定都是为了你好。”


    “你也到说这种话的年龄了。”


    赵归璞想了想,还真是。


    短暂勾了勾唇,男人用夹着烟的手隔空点了点赵恕的右手:“不疼?”


    赵恕望着他。


    顾左右言他失败,赵归璞微微眯起眼,淡道:“你和林祖文不可能。”


    赵恕对这个事倒是不怎么激动反抗,和林祖文是高契合度这件事他也很惊讶,但并不执着,什么“爱神之眼”的Alpha和Omega最好早日登记、喜结连理,赵家就没生这种守规矩的基因——


    只是需要挡箭牌时,他可以拿出来用一用。


    ……更何况林祖文确实没有那个Beta那么气人。


    “哥,你不喜欢林祖文?”


    赵恕随口问。


    “还是太喜欢,想留着自己用?”


    赵归璞啼笑皆非地回视弟弟,直到后者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癫话。


    赵恕抬起手做了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


    “先看手。剩下的事晚些再说。”


    赵归璞语气松动下来,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斩钉截铁,赵恕也是见好就收的人,不再纠缠,把手往费裕明那边伸了伸,表示配合。


    至此,解除婚约这事儿算是有始无终的揭过了。


    但赵恕知道,赵归璞不准的事肯定就是不准,今天他能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那这事儿也算是他在考虑了,择日会提上日程。


    从今往后他和吴且没什么关系了。


    说不准心里什么感觉。


    少年Alpha木着脸,只是在费裕明用镊子给他擦拭消毒时,说了声:“小明哥,轻点啊,镊子戳我手了。”


    “戳到个屁。”


    “真戳到了。”


    “下午别人给你包扎时候你也这么吱哇乱叫的?也不怕颜面扫地?”


    “下午没那么痛。”


    “上哪找了个Omega小姑娘给你包扎的么?搞精神胜利法是吧,还‘没那么痛‘!”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氏小公子一声咋舌后,恢复了面无表情,正好管家送来了煮好的鸡蛋让他压脸,他阴沉着脸剥鸡蛋壳,接下来倒是再也不吱声了。


    ……


    这边,吴且被突如其来的“Alpha的真实压制性”这个真相压得有些大脑当机。


    他觉得自己有所顿悟。


    突然好像有点抓住了这场联姻的本质,不是他们家需要一个双S级Alpha来改善基因,而是家大业大的吴家需要一个双S级Alpha来坐镇。


    正如两军对垒,只有当拥有足够压迫力的领袖者率领军队出征,才能保证我方的Beta不会在对方可能会出现的顶级Alpha释放压迫性信息素时丢盔弃甲——


    他们会的。


    如果没有人保驾护航的话。


    谁也不能保证若有一天吴家终于落入吴且的手里,谈判桌上,他会头昏眼花在不该签字的合同上写上自己的大名。


    吴且还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大学的时候他隐约听过有人说S级Alpha的统治力问题,但S级Alpha……太少了,在赵家兄弟之前,他一共只见过两个。


    其中一个曾经这样跟他说——


    「吴,你以后就知道我对你真的已经算得上真心,我那么的宽容,善良到我自己都想吐」……


    当时吴且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加上说这话的人也是个神经病,吴且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正所谓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刻骨铭心。


    昨日亲身体验那样生动立体,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吴文雄与李君碧对赵家那么执着突然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们有且只有吴且一个孩子,并不准备再要一个,但也不愿意吴家落入别人的手中,哪怕是旁支的随便哪个普通Alpha也不行。


    但他们不能保证未来不会出现一个顶级Alpha成为生意场上的拦路狗,吴家几代人的努力,没人赌得起……


    所以吴且的Beta身份是个问题,剩下的就是遇见问题,解决问题。


    赵恕身为赵家的二少爷,赵家与吴家是世交,知根知底,赵二少爷上头还有个哥哥顶着家业,也不用惦记吴家这仨瓜俩枣的赵恕,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现在也不行了,这事儿还是黄了。


    吴且开始觉得头疼。


    真相来的太巧也太晚,非得是和赵恕撕破脸皮后。


    解除婚约是他提出来的,赵恕肯答应原本他还觉得挺皆大欢喜,虽然他还是觉得提出解除婚约的场合有点过分的Drama和血腥,算是一点瑕疵……


    事到如今,上哪再去找个听话一点的顶级Alpha呢?


    满世界撒网,大海捞针地许愿一个倒插门的也不太行吧,吃绝户怎么整?


    烦。


    综上,小吴老师心情很不好。


    晚上回家的路上,外面下起了雨,秋雨连绵中,黑发年轻人只是出神的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没来由的又想到赵恕骂他“死鱼”。


    吴且拿出手机开始查自己的八字,今年是不是走什么感情背字运,命值红艳(*桃花煞)……?


    查完发现好像八字写他近年大运,感情方面其实挺有盼头的。


    一点都不准。


    握着手机,“死鱼”二字变成了弹幕在他的脑海里轮番播放。


    赵恕这个神经病!


    把通讯录从头翻到尾,最后他选择了理英——前男友乐队里那个有苹果味起泡酒信息素味道的女Alpha,在吴且眼里,她是江城最后一个脑子正常的Alpha。


    【吴且:你和Beta做过吗?】


    此时刚刚七点多,乐队今晚的演出还没开始,理英回的很快,给了吴且一个问号。


    【吴且:刚才有个Alpha告诉我,Beta和Omega在床上完全没得比,Omega风情万种,Beta像一块石头……


    但事实是Beta也是有需求的。


    我想知道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某个Alpha自己的问题?】


    理英没跟他打字废话,而是直接给吴且打了电话,问他为什么问这么可怕的问题,这种问题是人类能问的出口的吗?


    吴且支支吾吾说了下今天在休息室和前未婚夫发生的争执,说到接吻时打了个磕巴,说到对方攻击自己像死鱼时,又打了个磕巴,然后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理英大概是震撼于赵氏小公子的嘴贱,安慰吴且并没有这回事,电话里,女Alpha的语气听上去漫不经心,“你来我的地盘,我随时可以找个人让你一星期下不来床,然后让他把你的风情万种散布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


    吴且是想要一点安慰。


    但不是这种。


    他只是一点点的质疑Beta是不是真的不能湿透内裤而Omega可以,虽然他觉得Beta挺好的,湿透内裤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撒泡尿也可以做到。


    理英语气过于认真到小吴老师满头大汗,他直言他有此疑问只是由赵恕起,对全体Alpha的审美产生怀疑,但这其中不包括理英,理英可以是例外。


    电话那头的女人正在吞云吐雾,用烟嗓凉嗖嗖地说谢谢啊。


    晚上回家时胡乱扒了口饭,洗完澡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嘴被咬破了,唇角那伤口很明显,吴且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得更不好。


    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又对着镜子无可奈何。


    家里还不知道知道他和赵恕闹得山崩地裂要解除婚约的事。


    如果这场联姻的真实目的,本质上真的是惧怕他一个脑子不清醒把吴家几代人的努力拱手让人……


    不知道真相还能装傻。


    知道真相就真的没有退路了。


    毕竟吴家真的不能就这样结束在他手上。


    除非放弃赵恕之后,他指天发誓会用尽一切力量去睡到一个条件更符合的,比如赵家的、比赵恕更有各方面优势的……


    赵归璞本人?


    …………别的不说,这个假设光设想一下,吴且都想把自己的脑袋磕碎在镜子上。


    ……


    吴且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很深刻的新认知。


    甚至到第二天他觉得无法直视赵恕,否则就要给他当“S级Alpha奴隶”的程度。


    但第二天他到学校的时候,画风和他想象中并不太一样——


    第一节课他在C班,听C班同学讨论今日份赵氏小公子被人揍成了猪头,整个早自习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


    把赵氏小公子揍了一顿的人员未知,让罪魁祸首小吴老师意识到篮球队的孩子们嘴巴真严,默默给这群人点了个赞,他心安理得地上完了第一节课。


    第二节课是F班的课,属于避无可避。


    早早到了教室,吴且坐在讲台上批改C班交上来作业,突然教室门被人从外面重重推开,一抬头发现是阴沉着脸的赵恕,如同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两人视线有一瞬间碰撞——


    赵恕看到了吴且手中的黑色猫猫头笔盖,看来是为了能够时常使用,某人将水笔原本的黑色笔芯换成了老师更常用的红色。


    他想冷笑,但笑不出来。


    少年Alpha头发凌乱,和平日还算规整的模样有所区别……


    他的脑袋上和一根手指上都缠着绷带,一边脸经过一夜并未消肿还泛着最大程度的紫青,半张脸英俊半张脸肿成猪头,精彩犹如调色盘。


    经过讲台的时候,赵恕目视前方,再也没看吴且——甚至余光都没给吴且一个,走路带起的风夹着一股淡淡的龙舌兰酒气,让原本鼻腔清净的吴且瞬间感觉到信息素环绕笼罩。


    “……”


    吴且很想问他为什么像个小崽子似的永远管不好自己的信息素,他哥赵归璞就能做到一点味道都没有。


    小吴老师放下手中的笔,看到前排的Beta同学也正面面相觑,大概也是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


    赵恕落座回桌子上,林祖文大概是在信息素中读取到了什么,一脸担忧地凑过来问赵恕怎么了,赵恕面无表情地回答:“昨晚没睡好。”


    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未拆封的止咬器。


    止咬器是学校要求Alpha学生在课桌里统一配备的基础用具,等同于教室前后都有的消防栓一样,当Alpha觉得身体不舒服、可能易感期时,就会戴上它。


    那是一个类似野兽口套的东西,前方罩着口鼻的地方有金属的咬合束缚部位,戴上不会舒服,形象也不会好——


    类似猫犬对伊丽莎白圈称作耻辱圈,深恶痛绝。


    但为了同学的安全Alpha们也别无选择。


    “赵恕,你易感期要到了?”林祖文微微瞪大眼。


    赵恕伸手调节了一下止咬器的信息素浓度控制键,不耐烦道:“没有,昨晚没休息好,不舒服。”


    赵恕的易感期确实不是这段时间,他没觉得是易感期。


    直到他上课到一半,突然整个人从桌子上滑落。


    站在讲台上的小吴老师讲课声戛然而止,眨眨眼,然后听到林祖文尖叫,老师,赵恕易感期。


    ……


    就是这么倒霉的,上个课还能遇见突发易感期的Alpha。


    还好本人尚且有自知之明戴了止咬器,没有再次造成混乱,吴且拨开乱糟糟的人群和围着赵恕很吵地叫他名字的林祖文,伸手将他止咬器的信息素隔绝功能调制最高档。


    喊来几个够强壮的学生,将整个人像是熟透的虾,浑身滚烫还泛红的赵氏小公子送到医务室,等待医生取抑制剂来的时候,吴且坐在床边心想——


    整挺好。


    他们两人总算是有一次是赵恕横着进这个鬼地方。


    当他坐在床边发呆,并且给赵归璞编辑短信试图表达你弟弟我前未婚夫易感期你要不要来接他,这时候床上发出“嘎吱”声响。


    戴着止咬器的少年Alpha正蹙眉,在病床上不舒服的翻覆、磨蹭。


    他浑身都被汗浸透了,衬衫下摆被蹭乱掀翻,腹肌上挂着全是细腻的汗珠,在吴且看过来时,他闭着眼,满脸难过的伸手,正下意识试图解下自己的止咬器……


    吴且吓了一跳,连忙伸手阻止他。


    赵恕迷迷糊糊感觉到一双相比之下冰凉的很舒服的手扣住了他滑腻的手腕,睁开眼就看见造成眼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近在咫尺……


    那张害他昨晚失眠一夜,现在成功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易感期周期混乱的脸就悬空在上方。


    记忆不受控制全面复苏,潮湿湿热的休息室内,坚硬的地板,黑发年轻人急促的喘息,还有他强行纠缠着他柔软的舌头……


    “呃。”


    赵恕崩溃的挥开吴且的手。


    吴且能闻到此时此刻的医务室里信息素浓度炸裂,止咬器最多只能起到一个“物理止咬”的功能。


    冷汗顺着赵恕的额头往下滴落,汇聚在他的下巴,又滴落在床单上。


    Alpha的呼吸逐渐粗重,双眼泛红,看着难受的到一定的程度,抓着枕头的手指节也泛白……


    吴且打了个喷嚏。


    除了龙舌兰酒味呛鼻,他共情不到太多其他的东西。


    “……你他妈是不是在想,还好Beta最多只是在极端情况下可能受Alpha压制,易感期就没事?”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吴且转过头,看着精神都快崩溃了还不忘记跟自己吵架的Alpha,在他红通通双眼的瞪视中,缓缓点了点头。


    “是的。”


    除此之外,他也有在感慨现世报来的这样快。


    “你不是说我在床上像死鱼么?”


    吴且眨眨眼,一边视线落在赵恕的腰下某处,校服裤裁剪合体,一览无余的好风景遮都遮不住。


    “这句话我现在心服口服,你倒是确实不像死鱼,新鲜到顶尖活蹦乱跳。”


    赵恕看着眼前的人嘴巴一张一合,但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大脑好像已经快被点着,融化。


    【想要他,想要他,想要标记这个人,让他浑身上下裹满自己的信息素,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归属……】


    他一只手撑着床沿边,在吴且说话的时候,突然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目光垂落于近在咫尺的那淡色唇瓣上。


    【想要,标记,想要,标记……是他的,属于他,信息素。】


    大脑思考功能失陷,剩下的只有身体本能,他突然抬手以无比迅速的动作解下了自己的止咬器,止咬器落地的一瞬猛地低下头凑近此时此刻他想要的东西——


    却没有得到。


    手掌结结实实的压在他脸上,近在咫尺的距离,黑发Beta眉目淡然,嗓音清冷:“又想亲我?冷静一下,我们不是可以随便这样做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


    吴家要联姻的原因就在这了,赵家的原因也马上浮出水面倒数计时三章准备进入正牌攻的part


    第36章 休战,行不行


    微凉的掌心贴在唇上。


    【想舔。】


    赵恕整个人悬空在床与吴且中间,僵硬住。


    【舔他。沾上我的味道。咬他。掌心。舔。】


    手无力的在半空抓了抓,Alpha猛地往后缩,脸的温度升腾得比之前更加厉害,那双上一秒几乎是眯瞪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狼狈。


    【舔舔舔舔舔。掌心。】


    粗重的喘息一声,赵恕在脑海中一片混乱与不受控制的叫嚣中找到了一丝丝的理智,他的手死死地扣住了床边缘,以防止自己抬手去拉扯面前的人。


    他往后缩脑袋,躲开了压在自己脸上的那只具有致命诱惑力的手。


    疯了。


    赵恕心想——


    这他妈是真的闹鬼了。


    “吴且,”他语气沙哑,“我都这样了,你还用这种奚落的语气说话?”


    “怎么不能说,又不是我让你易感期提前。”


    黑发Beta的语气过分坦然,坦然到很显然他真的一点没觉得赵恕的易感期错乱有可能是跟昨天休息室里发生的一切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关系。


    吴且猜不到,赵恕当然也不可能承认这种事,于是整个人自闭地闭上了嘴,重重倒回床,翻过身,背对Beta。


    此时校医务室老师取来了抑制剂,迅速地给床上躺着整个人汗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Alpha肌肉注射。


    很长一段时间,室内只有Alpha粗重的喘息,吴且抱着胳膊坐在床边,全程眉毛都没抖一下,直到看到床上的人动了动,慢吞吞坐起来。


    赵恕将湿润的额发捋至脑后,弯腰捡起那个被扔掉的止咬器,戴好。


    此时他的眼中红色已经褪去一些,还是有一些充血的血丝,戴完止咬器瞥了坐在床边的黑发年轻人一眼,对方平静的回视他。


    ——没有动情,没有动容,不受影响,不受诱惑。


    指尖刮了刮止咬器前冰冷坚硬的金属部分,赵恕沙哑着嗓音,哼笑一声:“真冷漠。”


    “很难不冷漠,毕竟要坐实我在床上像一条死鱼那部分——我在床上不像死鱼,谢谢。”


    完全没听出面前的人嗓音中的无奈,吴且甚至补充了句。


    “但面对你这种人,就很难说。”


    一大早气的五脏六肺都在疼并不有益于延年益寿或者养生,但赵恕无法抑制呼吸变重,语气猛坠低沉下来。


    他站了起来,顾不上自己浑身往外冒着滚烫的热气,整个人昏昏沉沉,大步走向门的方向,手压在门把上——


    “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昨天的决定是对的。”


    吴且沉默了下。


    就这沉默让赵恕心中的焦躁又燃烧起来。


    然而过了很久,黑发年轻人只是抬了抬那过分浓郁长卷的睫毛,黑漆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他直白地望向Alpha。


    “我没反对这个部分。”


    他干巴巴的申明。


    最后赵恕是被等在医务室外面的那些人七手八脚拖走的,毕竟在学校和老师大打出手,赵归璞可能又要捐一栋楼。


    ……


    赵恕回到家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赵归璞从公司回来的时候,费裕明已经到了,此时翘着二郎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赵恕卧室房门前,脚边放着装S级Alpha专用的抑制剂。


    费医生戴着隔绝信息素专用的面罩。


    “听说是强撑着一口气,靠一枚根本没多大用处的普通抑制剂,从医务室里很有尊严的站着走出来了。”


    费医生笑着道,“年轻就是好啊,真抗造。”


    赵归璞没评价,抬头看了眼紧紧关闭的门,从门缝里漏出来的龙舌兰酒味若隐若现,换了其他人,不是退避三舍也要如费医生般戴上隔绝信息素的面罩。


    然而男人似完全不受影响,眉毛都没抖一下。


    门里,时不时传来“咵嗒”“咵嗒”动静,像是犬科动物在挠门。


    有人在发出“呜”“呜”的声音,似野兽压抑着痛苦,但声音清晰。


    门外,赵归璞短暂笑了声,嗓音低沉平缓,隔着门问:“赵恕,你是难受,还是在叫谁的名字?”


    房里一下子没了声音,瞬间乖巧又安静。


    费裕明“哎呀”了声,腿放下来,问赵归璞这是什么意思。


    后者眉眼淡漠摆摆手,似完全懒得再管思春期激情碰撞易感期的青少年,转身进了书房,继续办公。


    ……


    赵恕没想过要和吴且撕破脸皮的。


    休息室的争吵当晚,他甚至检讨了下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最后得到的结论是“是有点过分”,他准备第二天来学校缓和一下关系。


    结果在学校又搞出易感期提前这种事。


    可能是真的和这个Beta八字不合,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两人见面就剑拔弩张——


    这个Beta明明对谁都很好脾气。


    好像就是看他很不顺眼。


    这件事在几天后之后再次得到了证实。


    赵恕好不容易靠着比过去翻倍量剂的抑制剂度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易感期,从房间里被放出来的时候,双眼无神,整个人瘦了一圈。


    这几天他除了在床上就是在床上,最大运动量就是手部动作……


    手受伤让他的解决过程变得不那么顺利,他为此更加烦躁。


    结束易感期被放出来,他人都快闲的长毛,来到学校也无所谓大家怎么看待他这种易感期不稳定的事——


    反正也没人敢当面嘲笑他。


    他认栽。


    实在是闲不住,放学后硬留在篮球馆,没有参与对抗训练,只是自己拿了个球在旁边练习。


    右手不方便,赵恕练的是脚下运动,也算是吴且在给他做过针对性的低身位运球后的进阶——


    以右脚为轴心脚,左脚迈出,上半身伴转动假装要投篮,同时眼神也要看向进攻方向,以此诱骗防守者。


    这一招在一对一的时候让吴且把他耍的像猴,当时他闹着要学,吴且就教给他了。


    在他们闹翻前,他们一直在练习这个动作,快速收脚挑战方向是关键,赵恕太高又太壮,怎么都做不好,搞得吴且也很无语,还替他挽尊说这个动作做的最好的球员是中锋,他一个大前锋做不好就算了。


    今天赵恕也是随缘抓了个后辈当对象陪练,奈何换了三四个,各个都太好骗——


    赵恕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晃肩与转头过得太慢,却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带球过了他们,哪怕被逼急了,提前告诉他们“我会做假动作”都不太行。


    人怕对比猪怕壮。


    到最后赵恕都听烦了后辈们被晃过之后懊恼的惊呼,相比起几乎十次里有八次能把他的球抄掉的那个该死的Beta。这些Alpha简直笨拙的愧对自己的性别。


    最烦的是这个Beta现在就坐在场边。


    几天未见。


    易感期结束。


    这个Beta还是那么有存在感。


    那淡定的目光时不时轻飘飘的飘过来。


    “不对。”


    “再来。”


    “我他妈特地慢了两秒你都抄不走这个球?!”


    “认真的吗??我和裴顷宇毕业以后篮球队是不是该解散了?”


    “这球我都快放在胸口运了,要不要直接传给你算了?”


    赵恕的嗓门越来越暴躁,整个篮球馆上空都回荡着他骂人的声音,当裴顷宇淡定评价“血管都爆炸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把球一扔——


    “……不练了。”


    Alpha在训练哨响之前结束了自己的单独训练,退到一旁,暮色渐晚,场上的人也陆续下来,等赵恕反应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盯着吴且看了很久。


    后者此时坐在那把几乎是他专属的铁椅子上,双手乖乖的放在膝盖,孙迷和老薛训话时,他就在旁边安静的听。


    微微偏着头,像是小学生一样坐得很直,表情也很认真。


    偶尔当被叫到问意见时,他总是能很自然的接上话题,用三言两语说出针对性很高的话——


    无论老薛还是孙迷,看上去对他满意的不得了,阴错阳差把吴且从医院里捡回来的老薛就差给自己颁发一面锦旗。


    晚训结束,老薛公布了下一次和隔壁公立学校打友谊赛的时间,又一声令下宣布解散,赵恕看见吴且慢吞吞站了起来。


    “……”


    Alpha的脚下也跟着动了动,脚尖指向黑发年轻人的方向。


    但有人比他快一步。


    赵恕眼前一晃,只见另一个Alpha拿着记事本先凑近了吴且,后者一只手捏着记事本,一只手撑着那把铁椅子的靠背,弯下腰靠近坐在椅子上的人,跟他讨论本子上的内容。


    于是吴且就又坐了回去。


    与裴顷宇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好像很亮,微微仰着头,每说两句话都要控制不住似的看裴顷宇一眼——


    他自己可能都没注意到。


    站在旁边盯着他的赵恕观察的一清二楚。


    那种温和又真正带着笑意的乖巧脸蛋从未出现过在他面前,赵恕看了一会儿,心里隐约烧起一把火,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就是有点烦。


    赵恕一开始只是沉着脸站在旁边耐心等,直到裴顷宇手里的本子翻过第二页。


    “……”


    平时也没见裴顷宇有这么多废话。


    忍无可忍的少年Alpha终于一下子站起来,迈开大步伐走到还在说话的两人身边。


    “——王佳佳的综合能力不错的,控球后卫的跑动很频繁也很重要,让他着重训练反向转身和上下步的基础,以后要接班应该还能看……”


    “你们聊完没?”


    低沉喑哑的声音强行插入原本低声的对话中。


    对话声戛然而止,对话中的两人双双转过头,齐刷刷望过来,这一幕看得赵恕又是一阵心梗。


    “什么事?”


    吴且语气很平静,刚才话语里的笑意收敛得很干净。


    赵恕张了张口,看着面前的人望着自己完全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脚下动了动,才慢吞吞道:“那个假动作脚步,我一个人练不好,你再陪我练下。”


    他说完,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点紧张。


    “……”


    吴且眨眨眼。


    “可以用无对抗训练,反复练习轴心脚切换、上下步和转身,这些都是基础,让肌肉记忆形成就可以了。”


    这是他今天除了吵架之外跟自己说的唯一的长句子。


    赵恕有些恍惚:“这样太慢,秋季赛马上就要开始了——”


    “赵恕。”


    吴且平淡的叫了他的名字,以此打断了他。


    “我今天想早点回家,不想打球。”


    “什么意思?”


    黑发Beta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把话说的直白了些:“我没义务陪你加练。”


    赵恕猛然陷入沉默。


    与此同时,吴且站了起来,慢吞吞将自己的老人款保温杯、记事本、笔等杂物放进凳子边的运动背包里。


    拎起包,他走向篮球馆大门,目不斜视地与赵恕擦肩而过。


    ……


    这就像是战争刚刚吹响号角,狗血舞台剧刚刚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几天,不用公然宣布什么,学校的人们都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


    赵恕和教地理的吴老师之间,有什么不太对劲。


    他们没有再吵架。


    只是当小吴老师抱着高高的练习册摇摇晃晃出现在走廊前端,赵恕没有像之前那样上前接过,而是站在一旁,低着头,语气懒散地和其他朋友聊天……


    周童问周末要不要去“喜神”喝一杯。


    那一沓长着腿的练习册路过赵恕时,他挑着眉,对周童说:“随你。但是这个天忽冷忽热的可能还下雨可能不合适打高尔夫吧草地都是湿的,有没有点别的娱乐活动?”


    周童:“?”


    A班的地理课代表像是一头鹰隼一样惊叫着扑出来接过小吴老师手中的练习册,转头怒骂赵恕是不是眼神有问题。


    Alpha这才注意到走廊上有人一般,不急不慢的转过头,笑着说:“哦。没看到。”


    与此同时,吴且已经转身进了B班的门。


    ……


    F班的地理课代表收作业的时候照例跳过了赵恕。


    刚走两步又被他喊回来。


    他莫名其妙的问赵恕有何贵干,就看见少年举着一本龙飞凤舞写着自己尊姓大名的崭新练习册,问他上一次布置的是让写哪几页?


    地理课代表同学:“你要写?”


    赵恕:“不写我撕下来点火烧学校?”


    地理课代表再次确认:“你写地理作业?”


    赵恕:“不写。我要在练习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写满对我未婚夫的爱意?”


    地理课代表:“……”


    ……


    他们当然也没有冷战。


    根据篮球馆里传来的一线战报,吴且和赵恕会说话,但小吴老师跟别人说话什么语气,跟赵恕就是什么语气……


    礼貌且克制,生硬且生疏。


    低迷气氛持续到第四天,终于有了点儿昭然揭示、演都不演了的味道。


    这一天是周五,训练过后一群少年人上蹿下跳闹着要薛老师和孙教练请客吃宵夜,因为第二天不上课,所以喝一些酒也没关系。


    对这种社团活动毫无热情,吴且照例又想走,但是走之前也照例又被摁住。


    吃饭的还是上次那家店,上次的那个包间,所以大家坐下的位置也还是上次那个位置,吴且的对面坐着裴顷宇,身边是赵恕。


    这几周有了吴且的帮助,篮球队整体实力肉眼可见的提升,所以大家都很兴奋,凑上来跟小吴老师搭话。


    跟上次第一次聚餐时气氛截然不同,也不知道谁起的头第一个玩起了车轮战式敬酒——


    上一次还能忙里偷闲吃两口垫一垫,这次小吴老师连放下杯子的机会都没有。


    一个个队员上来敬酒,连裴顷宇都意思意思跟他碰了一口,最后整个队没动弹的只剩下坐在吴且身边的赵恕。


    赵恕坐着没动,垂着眼。


    就在整个桌边的气氛开始有些凝固和尴尬,连裴顷宇也蹙眉喊了声“赵恕”时,赵恕的手机响了。


    与此同时,他余光瞥见身边的黑发Beta像是松了一口气,屁股悄悄挪了挪,拉开了和他的距离。


    吴且一边歪着头和旁边的人说话,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伸手刮掉酒杯外的冷水凝珠。


    赵恕打电话没再和上次一样回避,坐在那说完了电话里要说的事,挂了电话的同时,吴且放下酒杯,站起来说去洗手间。


    此时裴顷宇看了看手机,说自己差不多要回去了,然后抬起头问小吴老师要不要一起。


    吴且眨眨眼,说我有车。


    “明天让司机来取吧?叫代驾还要等,这会儿高峰期估计代驾很难叫。”


    “好。”


    吴且指了指洗手间,让裴顷宇等自己几分钟。


    包间的门“唰”得拉开又“啪”地被关上,吴且踩进鞋子踢了踢,鞋子都没怎么穿好就加快步伐冲向洗手间,看到洗手间的门时呕吐欲望达到了巅峰。


    但扶着洗手台摆好姿势,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难受的打了几个酒嗝,抬起头时天旋地转,酒没吐出来并用他一低头一抬头的功夫,全面发起进攻——


    吴且难受得恨不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


    洗了把脸,他微微气喘的靠着洗手台,低头摸出手机,想要发信息给裴顷宇让他先走,毕竟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真的能吐出来,吐在喜欢的人车上这种事,他但凡还有一点理智都不会允许其发生。


    摁亮手机,找了一会儿才找到添加过裴顷宇联系方式的社交软件,点进去还没来得及找到裴顷宇的头像,身旁洗手间的门又被人从外面打开。


    吴且以为是其他店里的客人,头也不抬,专注地摁着自己的手机。


    那人进来后径直走到他跟前,阴影晃过来,挡住了前方的光,在吴且终于反应过来不对抬起头的一瞬,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面前的人低头看着他,脸上面无表情。


    吴且恍惚想起来,今晚赵恕好像是滴酒未沾,东西也没吃两口。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机落入面前的人的口袋里,吴且也不是很着急要回来。


    赵恕没说话。


    吴且头晕,索性往后一靠:“又干什么?”


    他声音不急不慢。


    在他因为止不住的晕眩难受的闭上眼时,赵恕的视线落在了他仰头后,暴露在灯光下的皮肤上。


    面前的人勉强靠着墙才能站稳,可能是刚才想吐吐不出来难受,卫衣的领口扯开了些,露出一节白皙的颈脖,皮肤上又泛着一层淡红。


    不设防的样子。


    什么阿猫阿狗敬酒都来者不拒,醉酒之后,更是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毫无招架之力。


    “喝不了就别喝。”


    “看不下眼就走开。”


    “刚才在跟谁发信息?”赵恕终于开口,“裴顷宇?”


    这是要吵架。


    他们吵架是有前奏的,不是裴顷宇,就是林祖文。


    吴且感觉自己已经深得此道。


    眼下实在是没力气跟他吵,黑发年轻人手抬起来,抓了抓面前少年的衣袖,嗓音沙哑地说:“嗯……手机还我。”


    赵恕挥开他的手。


    “我让裴顷宇先走了。”赵恕说,“我哥知道我们聚餐,让我送你回去。”


    一整句话出口,毫无情绪起伏。


    吴且看上去是努力思考了一会儿,半晌才微微蹙眉,问他:“你没跟他说我们解除婚约的事?”


    赵恕喉结滚动了下。


    “说了。”


    停顿了片刻。


    “但不是还没正式解除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我家的车都不能坐了,是吧?”


    “裴同学先走了?”


    “嗯。”


    “你哥又让你送我?”


    “嗯。”


    “真的?”


    “嗯。”


    假的。


    他不是每一次出来聚餐都需要跟他哥报备,又不是三岁小孩。


    裴顷宇还在门口等着。


    “吴且。”


    “干什么?”


    面前的人弯了弯腰。有淡淡的龙舌兰酒味钻入鼻腔。


    “休战,行不行?”


    第37章 你想睡我床上还是睡我哥床上


    过了很久,吴且没有回答,沉默之中,赵恕居然还觉得有些紧张——


    紧张的点倒是很不一般。


    他不担心吴且拒绝提议,他只担心他抓住机会笑话他低声下气。


    毕竟赵氏小公子自认为这辈子没那么忍气吞声过。


    要不是这会儿吴且已经醉的双眼迷瞪,他还真不一定能开的了这个口……


    赵恕已经做好了准备:若是被拒绝,明天就赖账,死不承认自己提出过停战提议。


    然而当赵恕脑海中的剧本已经同吴且杀了八百个回合,分支出一千来个结局,被压在怀中的黑发年轻人却只是仰着头,安静又认真地望着他。


    大概是酒精上头让他觉得不舒服,他的唇色苍白,唇角上次留下的伤口已经结疤脱落,和唇线几乎完美融合,不仔细也看不出来。


    赵恕低头俯视他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抬手碰了碰那儿。


    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走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可能根本什么也没想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吴且浅浅皱眉“嗯”了声,软绵绵的手扣住赵恕的手腕,拉扯了下,不让他作乱。


    “不行。”


    这是回答上一个问题。


    “手拿开。糙得很。”


    这是下一个指令。


    醉醺醺的人很嫌弃。


    赵恕收回了手,难得仁慈,没有骂他。


    吴且顺着推搡的力道往前栽,他一动,那浑身沾着的酒味便往外冒,还好他是Beta,不会有什么信息素混杂着臭酒味那种乱七八糟的情况——


    否则这会儿赵恕已经把他塞进马桶里,盖上盖,再用水冲走。


    身高将近一米八的黑发年轻人身材并不瘦弱,不打篮球他也会乖乖去健身房,脱了衣服也能数到几块腹肌,所以砸下来意外沉甸甸的,赵恕一个猝不及防,被他压得踉跄了下。


    及时背后顶着洗手间的门才没倒下,在对方毛茸茸的脑袋埋进自己的衣领前,Alpha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撑住了他的脸——


    “你吐我衣服里试试?”


    “嗯。”


    手里撑着的那张脸被捏的变形,手感和看上去一样柔软。


    被扶着脸的人顺势侧了侧脸鼻息喷洒在赵恕的手腕,湿润温热。


    “别害怕。暂时吐不出来。”


    唇角抽了抽,赵恕决定不陪他闹了,一把揽过Beta的腰,一条腿灵活地勾开洗手间的门,拖着他往外走。


    吴且喝得比上次第一次聚餐醉多了,这导致他整个人的容忍度也直线下降。


    “疼……”


    此时腰侧被赵恕钢铁似的胳膊勒得难受,他拧着身体,无论如何也不愿再往前走,小声让赵恕放手。


    赵恕想不通一个人喝多了怎么能那么不老实,像只蚱蜢似的。


    ——被吴且抬手扯着卫衣帽绳差点勒死后,他的耐心终于宣布燃烧殆尽。


    “再动试试?”他压低声音威胁,“再动又亲你了。”


    话一说出口,赵恕自己都愣住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然而喝醉的人完全不在意。


    怀中的黑发Beta动了动,柔软的发顶蹭过Alpha的下巴,他抬起头,望着他认真道:“不是不行。那我可能就能吐得出来了。”


    “?”


    “吐你嘴里,嘻嘻。”


    “……???”


    赵恕被他“嘻嘻”得额角青筋乱跳,满脑子都是我现在给他一拳他会不会死——


    掐着靠在自己身上那人的手倒是,没放开,报复似的手劲收了收,听见怀中人“嘶嘶”喊疼。


    “你能不能消停会?”赵恕问。


    “不太能。”


    吴且说。


    “死鱼倒是多的是,那么爱亲,明天我给你买一个鱼塘。”


    斜下方传来幽幽的声音。


    赵恕完全不能理解怎么有人能对一句气话类形容词那么耿耿于怀——


    “吴且。”


    赵恕淡道。


    “男人只在被说中的时候破防。”


    “……”


    世界终于重归安静。


    ……


    上一秒还在胡言乱语的人闭了麦,低着头,赵恕从上往下看,能看到他的嘴角因为不高兴紧绷,唇瓣微微撅起。


    ……有点平日里不会直白显现出来的幼稚。


    赵恕微微眯起眼。


    ……他果然是不说话的时候比较可爱。


    拖着黑发Beta走到店门口,此时将近晚上十点,今晚聚餐该散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有一两个家里没车没司机的篮球队同僚还在等叫来的出租车,三三两两零散在店门口聊天。


    一抬眼看到赵恕扛着小吴老师出来,“嚯”了声瞪圆了眼,其中一个人问:“你们不吵架啦?”


    赵恕心想放什么屁我们哪有吵得那么明显。


    懒洋洋地瞥了那人一眼,他问:“谁告诉你我们吵架了?”


    那人伸出两只手比了个“耶”,然后手腕一转手指插向自己的眼睛:“可能是我瞎了吧,您等着,这就插掉这双没用的眼睛。”


    赵恕一只手扶着人,不耽误他抬脚去踹那个队友。


    后者嘻嘻哈哈的往旁边躲,打闹间,不远处传来电磁吸门“啪”地关上特有的声音,赵恕没来得及回头看,却感觉到原本靠在他怀里烂泥巴一摊的东西立刻升旗似的支棱起来。


    脚步声靠近,赵恕背对着来人,他知道来的是裴顷宇。


    倒不是背后长了眼睛,也不是多熟悉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的信息素,能够第一时间从一堆复杂的气息中分辨……


    他来了,他就会知道。


    因为他不幸地和一朵“向裴顷宇葵”订下婚约。


    “在这做什么?”


    略微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赵恕回过头,皱着眉看着身高与自己几乎相同的Alpha,他以前是没什么概念,现在,就这一秒,他突然发现裴顷宇的肩其实没他的宽。


    赵恕感觉被他揽着腰站着的人身体僵硬了下,拼命试图拧开头。


    就好像这样裴顷宇就看不到他这摊烂泥巴。


    ——在喜欢的人面前那么要面子啊,刚才口出狂言“吐你嘴里”那个人又是哪位?


    赵恕冷笑一声,两根手指掐着怀中黑发Beta的下巴,强行把他拧开的脸拧了回来。


    吴且发出苍白的抗拒呻吟。


    “这人我带回去了。”赵恕面无表情地对裴顷宇道,“不劳烦您。”


    裴顷宇双手插兜,面色平静:“阴阳怪气什么?”


    “什么?”赵恕保持上一秒的表情不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顷宇懒得跟他拌嘴,视线挪开,落在被高大Alpha紧紧挟持的Beta身上:“小吴老师,你跟赵恕走可以吗?”


    吴且:“不可以。”


    吴且:“算了。可以。”


    赵恕把人往自己身后拽了下,强行用自己刚刚胜出的宽肩膀挡在两人中间,他说:“这种事轮不着你来问吧,裴顷宇?”


    裴顷宇笑了笑,对赵恕道:“一会你在他腿上尿一泡。”


    赵恕:“?”


    裴顷宇:“狗都这样占地盘。你也要。”


    赵恕竖起眉的一瞬,此时感觉卫衣被人从后面一把揪住。


    以吴且的身高,正好够从面前门板似的Alpha身后探出半张脸、一双眼,漆黑的瞳眸盯着裴顷宇,见后者一脸放松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性,松了口气……


    这就对了,不要和狂犬病人一般见识。


    吴且小声道:“不好意思,裴同学,是家里让我跟他走。”


    赵恕:“你以为他在乎?”


    裴顷宇:“那下次告诉家里,裴家的车也可以将小吴老师分毫不差的安全送到家。”


    吴且楞了楞,然后唇角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上扬。


    他慢吞吞地“哦”了声,唇角根本没法放下来,在他嘴咧成都市传说·裂口男之前,赵恕拎起他,颇为粗鲁地塞进刚刚开到他们面前的劳斯莱斯后座。


    裴顷宇没有立刻走开。


    十余秒后,车窗果然降了下来,黑发Beta的下巴搭在窗边:“裴同学,谢谢你。那下次——”


    话还未落,就被身后伸出来的一只大手一把拽回去,车窗即刻重新升了上去。


    ……


    一路上,劳斯莱斯的后排座位都很安静。


    赵恕以为吴且睡着了。


    但当车开上某个岔路头时,旁边又传来Beta温吞的声音:“这不是去我家的路。”


    “酒醒了?还能认路了?”


    赵恕往后靠了靠,听上去语气随意。


    “你去我家,反正明天是周末……我哥也饭局结束刚到家,阿姨煮了醒酒汤。”


    吴且扣了扣手,想说我家也有会煮醒酒汤的阿姨,得意什么?


    但他没有说话,拿出手机看了眼,果然有李君碧半个小时前发来的未读信息。


    【是君碧呀:赵恕说你喝多到神志不清,我真服你了,新学校消停了两个月,这是又当上人气之王了是吧?


    我和你爹地临时有个会议要出差一趟,半个月回来。


    怕你醉死在家里没人管,你先到赵家去睡一宿,不舒服记得要跟你归璞哥说,不要不好意思,最近两家在谈合作,爸爸给了钱的。】


    留言下面附赠了几条【男子家中醉酒闷死自己】、【一女友喝醉淹死浴缸】、【三旬男子酒精中毒抢救不及时死亡】等社会新闻。


    吴且“……”了下,关了手机,转头问赵恕:“你家有客房吧?”


    “没有。”赵恕面无表情地问,“你想睡我床上还是睡我哥床上?”


    “……”


    “开玩笑能别带上你哥吗?”


    吴且抓了抓衣领,一脸纠结,哪怕醉意都不能掩盖他被这个笑话整出来的焦虑。


    “怪吓人的。”


    “怎么,你也怕他?我哥对你算和颜悦色了,上一个得他如此虔诚好脸色的是供在南山大庙里的妈祖娘娘。”


    赵恕弹了弹手指。


    “那你睡浴缸里吧。”


    吴且本来就头疼,跟赵恕说话头疼加倍,索性脑袋一拧,不理他了。


    ……


    到赵家大宅是晚上将近十一点多。


    开门的时候,家里的外籍佣人还在玄关,拿着干净的布,正小心翼翼擦一双本就足够锃光瓦亮的皮鞋。


    开门见赵恕进来,喊了声“小少爷”,转身给他们拿拖鞋。


    客厅亮着灯,隐约听见有晚间新闻的前奏声正传来。


    吴且换了拖鞋,跟在赵恕后面进了屋,沙发上,赵归璞坐在主沙发最中央,手中握着遥控器,看新闻。


    走在前面的人拖着嗓音喊了声“哥”,吴且犹豫了下,叫了声:“赵先生。”


    同赵归璞也也有日子未见,当时那声轻易叫出口的“哥”突然变得有些别扭,现在,眼前的男人对他来说身份更接近于学生家长。


    “回来了。”


    沉稳磁性声音应了声,赵归璞转过头来。


    显然也是前脚刚到家,男人身上的正装还未换掉,只是脱了外套,领带解开了还挂在脖子上,领口解开了三颗扣子……


    他坐姿放松,双腿随意交叠,放下遥控器,往后靠了靠,那修长的颈脖微微后仰成一个略微疲惫的姿态。


    “阿且。”


    男人微笑着与黑发Beta闲谈。


    “听赵恕说,你在聚餐上喝多了?”


    吴且动了动唇,空气中没有漂浮任何属于Alpha信息素的味道,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赵归璞的脖子上——


    属于真正成熟顶级Alpha的喉结明显,伴随着男人细微动作,上下滚动一下。


    吴且只是扫了一眼,酒醒了一半。


    ——有野鸡新闻称,因为近些年Alpha衍化中有极少数人群信息素与性征突出,过分出类拔萃,堪称Alpha中的Alpha。人类繁殖生育组织联合世界卫生组织正考虑重新划分性别,启用等级架临于Alpha之上的“Enigma”,作为第四性别。


    离谱的新闻钻入脑海。


    什么“Enigma”,当然都是无稽之谈。


    但确实很像是为赵归璞这种人准备的,像第四天灾一样的第四性别。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很有存在感,不容忽视,还在脑海中自娱自乐讲地狱笑话的小吴老师此时终于反应过来,要有礼貌。


    不得不重新将刚挪开的目光回转于男人身上,半晌,吴且用略微沙哑的声音回答:“还好,烂醉不至于。回来的路上吹了些风,已经没那么晕了。”


    他还想说是不是给赵先生添麻烦了,您不用出声,皱个眉头我现在立刻打车走。


    然而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却发现别说皱眉,不远处成熟男人的笑容堪称无懈可击。


    “喝了酒怎么能吹风?阿恕真的不会照顾人。”


    赵归璞换了个坐姿,又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来,坐。”


    吴且迈开步伐,走过去,坐下。


    身边男人散发的气场太有存在感,吴且一坐下,甚至做出了回头去找赵恕的不合理行为,希望这时候这条喜怒无常的狗崽子蹦出来说他没资格坐他家沙发,把他赶走——


    然而在赵归璞面前,少年Alpha什么都算不上,“车上妙语连珠、车下冷嘲热讽”此时通通消失了,他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来,沉默的回瞥吴且一眼。


    吴且理解这一眼的内涵应该是:老实坐着吧。


    “林嫂去端醒酒汤和甜品,吃一些垫垫肚子再睡。”


    吴且听见耳边传来男人低沉温和的声音。


    “我知道赵恕他们这个年纪的崽子,闹起来就没完没了,阿且晚上是不是没吃饱?”


    如果提问的人不是赵归璞,吴且会拍着他的大腿问:你怎么知道?!


    而眼下他只是默默点点头,然后停顿了下,温驯道:“还好。赵先生。”


    男人挑了挑眉,似终于忍不住纠正:“才一段时间没见面,怎么称呼都刻意改了?这么生分?”


    “……没有刻意改。”吴且说,“哥。”


    啊。


    要聊到什么时候?


    早知这样,还不如让我淹死在浴缸里,捂死在被窝里,中风在走廊上。


    一切在长辈面前维持的优雅与自持都是装出来的,等国人面孔的林嫂端着甜品和醒酒汤上来时,吴且的头已经痛得快裂开了。


    他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赵归璞问赵恕最近的训练状况,秋季赛有没有希望夺冠,听说裴家的小子(吴且竖起耳朵)又拿了一块竞赛金牌,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还行。可能。没有。


    赵恕的回答越发的敷衍。


    捧着菠萝酒酿蛋花糖水,吴且开始走神,心想:好困。


    电视机里的新闻还在播放,最近的大洋局势不稳定,晚间新闻男主持人不太有感情地念着主要新闻提要,关于赛尔曼、布斯登、凌兰等五个北约国家宣布与斯洛克断交,关闭港口,停止一切贸易往来……


    吴且放下糖水碗,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拨弄了下放在茶几上的地球仪。


    方才一进客厅吴且就看见这玩意了。


    地球仪是柔软的小羊皮制的,吴且以前在社交平台见到过,被挂在“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在买我和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之类的tittle下面……


    他办公桌上放了个长得差不多的,但是是牛皮,吴且一摸手感就知道完全不是一个价格。


    上课时都用几十块一个塑料地球仪教具的小吴老师很少见过有人真舍得花几十万买这种地球仪,而且不仅买了,还真的摆出来用。


    地球仪滚动,半圈后又被一根手指摁住精准停下,黑发年轻人的指尖戳在一个地方,若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正好就是“赛尔曼”国家地图所在——


    新闻联播在详细述说北约联盟惊世骇俗的政治与贸易战争手段。


    吴且的指尖下滑于附近海域,又落在北冰洋处。


    “阿且。”


    出神间,听见赵归璞语气和缓地叫自己,黑发Beta转过头,毫无准备地跌入英俊成熟的Alpha唇边的笑意中。


    “怎么了,一直摆弄这个地球仪,喜欢?”


    吴且怀疑他这一秒点头,明天就能抱着这个地球仪回家。


    他眨了眨眼。


    他太困了,意志恍惚,也可能是醒酒汤压根没什么用。


    当话语脱口而出时,吴且发现自己说的话并不是计划中的“婉言拒绝”,身体先大脑一步,手指从地球仪上拿了起来,指向不远处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新闻——


    新闻里,专家正在分析北约与斯洛克贸易断交,短期内会给全球经济带来的巨大恶劣影响与动荡。


    吴且对赵归璞道:“新闻。”


    赵归璞“嗯”了声,今夜一反常态,对醉鬼好似很有耐心:“新闻怎么了?”


    吴且闭上眼,往后靠了靠,说出口的话却与新闻主播主张的“经济下行动荡”方向完全背驰。


    “前脚踏进你家门,新闻中就公布天降横财的消息,不知算不算我吴且旺你家门?”


    赵恕在旁边充满困惑地“哈”了声。


    赵归璞闻言似有些意外,半晌,微微眯起眼,看不出喜乐的看着吴且。


    赵恕在旁边急了,生怕他哥一个不高兴给吴且生吞活剥,站起来要救驾,没想到他刚站直,气氛又变了。


    “旺。怎么不旺。”


    低气压骤然消散。


    薄唇微勾,男人看向黑发Beta那双深邃眸中有隐含的真实笑意。


    “可惜赵恕不争气,如今都不知赵家还有没有这个福分,迎你这样的福星过门。”


    第38章 讲和


    男人总看上去喜怒不辨,莫说现在似笑非笑,薄唇不笑时唇角也是自然上扬的,和善的好面相,却相反给人一种疏离感。


    “这种事还是不要提来煞风景。”


    吴且打了个呵欠。


    赵归璞面色淡淡,果然不再提,仿佛方才也不过一句玩笑话。


    赵恕这才发现在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人只有自己。


    此时,新闻还在继续,黑发Beta就像清晨刚从墙角钻出来的流浪猫似的,眯着眼,呵欠连天……


    赵恕走过去,一只手掰过他的脑袋,把他正对着赵归璞的脸拧开了。


    身体顺势挡在了他和男人的中间。


    “醒酒汤喝完没?”


    赵恕低头问他。


    “喝完睡觉,明天早上早点起,陪我去篮球馆练球。”


    “?”


    大周末的清早谁他妈练球。


    “我不去。明早会宿醉。”


    赵恕无语,他也不想打球,他就是找个借口,想在吴且被打死前把人带走。


    “我前些天,曾经问了阿恕一个问题。”


    悬凝的空气中,不远处突然响起男人沉缓低磁的嗓音。


    赵恕拉着吴且的手一下放开了。


    沙发旁,两名年轻人双双回过头,只见男人垂着眼睛,看着那个地球仪,停顿了下,赵归璞把那天问赵恕的问题,一个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环北冰洋接壤大陆,结合近年的温室效应现象加剧,刚才的新闻对你有什么启发?”


    “你突然又问这个做什么?”


    赵恕不理解地蹙眉。


    这问题问的,结合时事政治和地理知识,放了许多年前的高校科考,恐怕是一道再标准不过的综合题。


    吴且的雷达响了。


    虽然他才任职一个月,但他身为人民教师的雷达真的响了。


    坐直了一些,他现在才确认方才自己说的有关飞黄腾达的话,是被赵归璞听进去了。


    这会儿男人在拿话赶话,让他再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吴且伸了伸手,将方才的那个地球仪往自己这边拖了拖。


    “在很多年前,一只商业船队,非集装箱货运的货船以及各种型号的油船要往来于亚、欧大陆,只有一条航线——从欧洲港口如鹿特丹出发,途径地中海,苏伊士运河,至红海,跨越印度洋,最后抵达亚洲,亚洲三大港口,分别位于斯洛克,日本,和我国。”


    吴且转动地球仪,伴随着他的描述,他的指尖一一划过他口中描述的对应位置。


    “这条航线名为‘苏伊士河航线‘。”


    吴且停顿了下。


    “在那个时候,日本作为当时的发达国家,有最好的自由贸易港口与船舶制造业,所以当西方国家运输舶来品,总是喜欢绕行至日本停靠,休整。”


    赵归璞在旁边安静的听着,不置可否。


    只修长苍劲的手轻轻搭在腿上,指尖轻敲西装裤缝,似有些游神,又好似认真在听。


    “但伴随着时代进步,亚洲各港口全面开放,西方国家的选择变多的同时,因为温室效应,冰川消融现象,原本不通航的地方通了航,人们开辟出了新的航线,即‘北冰洋航线‘。”


    北冰洋航线作为新的航线,向北链接至北欧国家,途径北冰洋,可直达斯洛克港口,再经过白令海峡 ,又可一路向下至亚洲其他国家港口和北美西海岸。


    “因为北冰洋航线比传统苏伊士航线缩短约40%,所以近些年,该航线已经成为亚洲大陆与欧洲、北美大陆的重要、主要航线之一。”


    吴且推开了面前的地球仪,表示自己使用完毕。


    他转了转身,冲着前方电视机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语气平淡道:“但北冰洋航线的主要港口对接就是北约联盟国与斯洛克,一旦北约联盟国宣布贸易断交,那么北冰洋航线很有可能就会被强制关闭,并且属于两盟的船只将不可以再自由进出彼此的码头港口。”


    这就会导致短期内,北约成员国的去往斯洛克的商船进不了斯洛克,斯洛克的商船也无法进入北约成员国港口……


    这就彻底乱了套。


    先不说那些有保鲜期的食品或者生鲜活物该怎么办,商人们会蒙受多大的损失——


    长久时间下来,两边的基础物资供给也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贸易战不是扮家家酒,小说都不敢写的弱智剧情,放在现实,这个全球经济下行的年头,却如此儿戏地上演。


    这就属于上面的人一拍脑门搞政治。


    下面的老百姓猝不及防跟着遭殃。


    这种问题不可能放任不管,说断交就真的断交,或者狠心让已经在路上的物资烂在北冰洋上……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斯洛克还是北约成员国家的进出口商人,都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要么选择航线更长40%的古老苏伊士运河航线,反行其道只做亚洲其他港口国家生意;


    要么,只能换船。


    “不让我国家的船进出,那我就换能够自由进出的国家的商船好了。”


    这些船从哪来?


    那自然就是就近原则,选择从距离斯洛克相邻的其他几个亚洲自由贸易港的大船商们借。


    很快,最多明天,赵归璞的邮箱将会塞满鬼佬们自愿短期内溢价的船只租赁订单请求。


    手里拿着船,谁也没规定就必须得老老实实来回跑航线、运油运集装箱运物资,才赚得到钱——


    把船租借出去,节省一大笔跟船运输所需消耗的人力物力,躺着赚一笔,此行为自古有之。


    几家欢乐几家愁,今晚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是个天塌的不眠夜,但至少对于赵氏来说,这无异于一则新闻过后……


    天上开始下钱。


    吴且说完,浅笑了下,歪了歪脑袋,看向旁边的赵归璞。


    “天降横财,这还不值得我问一句见者有份?”


    客厅灯光下,还在醉酒状态的黑发Beta语速不急不慢,唇角上挑,比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老实人模样少了一层伪装,多了一层灵动。


    男人喝多了就是喜欢指点江山的,讲讲政治,讲讲自己擅长的方面——


    最多分讨人厌和不讨人厌的区别。


    小吴老师应当属于后者。


    此时,黑发年轻人看向赵先生的双眼缓缓睁圆,因为期待着来自长辈的肯定而微微发亮。


    ——就好像只等后者稍一点头,他就会立刻给自己发一朵小红花。


    这般热情的目光下,男人很难不微笑起来,慢吞吞地换了个坐姿,却转向赵恕,突然道:“我真的希望你闹着解除婚约的事再从长计议。”


    话语落下,吴且和赵恕都一愣。


    赵归璞缓缓道:“就当可怜我,偶尔我也想回到家,家里有个会带着脑子、能正常和我讨论事情的活人。”


    赵恕:“……”


    赵恕心中不无讽刺的想,怎么,你还想和你弟媳秉烛夜谈吗,这像话吗?


    然而吴且显然是不会管赵恕在想什么的,听到赵归璞的话,他瞬间像是一只清晨离窝的狐獴一样支楞起来:“我说对了,是吗?”


    他积极的嗓音再次成功把赵归璞弄回了自己的身上,男人目光在面前这张不必要兴高采烈的脸上掠过。


    唇边的笑意深了些,他点点头。


    从方才的懒散坐姿坐起来了些,男人摘了领带随意放置到一旁,又亲手给吴且倒了一杯解酒茶汤,用手背,轻轻推至后者近在咫尺的位置。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见者有份。”


    赵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急不慢的响起。


    “阿且想要什么,大方同我索取,不要客气。聪明的孩子就该得到奖励。”


    吴且立刻看向那个地球仪。


    赵归璞点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


    赵恕在旁边“啧”了一声,牙酸倒了似的:“哥,你跟他讲话的时候爹味真的好重。”


    赵归璞摆摆手,意思是我就是老了,又能怎么地。


    这时候拿人手软的黑发年轻人在旁边倒是反应快得不像醉汉。


    “Any man can be a father but it takes a hot middle-aged guy with a big job to be a Daddy。”


    吴且一板一眼背诵近来在年轻人中流行的那句著名话术,视线不可控制也不明显地轻轻滑过男人凸起的喉结……


    衬衫衣领都有褶皱,耷拉下来半遮掩,却怎么看都还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性感。


    赵恕在旁边一脸吃到了狗屎的表情。


    吴且转身,把喝过甜汤擦嘴的纸巾放进了少年Alpha的手中,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手背:“You?Doggy。”


    生性内敛的赵先生在旁大笑出声。


    ……


    那颗价值二十五的地球仪最终还是落到了吴且的手里。


    这价格还把他惊了一下,比他在社交媒体了解到的还贵了几万块,赵归璞说因为是定制款。


    赵恕在旁边冷嘲热讽,道小吴老师这连吃带拿还要睡我家床可真好意思。


    吴且理都懒得理他,毕竟刚才劳斯莱斯拐上远离他家的另一个路口的时候,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他低着头,爱不释手地摆弄他的新玩具,二十五万的手感比他那个二千五百块的就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上面还有标注四级洋流走向,甚至还有一些寻常世界地图并不会标识的小岛屿的名称……


    爱了爱了。


    吴且在地球仪的底座上面看见了龙飞凤舞的赵归璞签名的雕刻,他指尖在凹凸不平的刻痕上扫过,转过头问身边的男人:“一般做定制款,工匠会问你英文名。”


    赵归璞笑着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馋那些洋人手中的钱,但也不会委曲求全求他们办事。”


    狂妄又古板,的确很符合大众对“赵先生”的刻板印象。


    吴且将那个地球仪抱在怀里,心想就算写了你的名字也不会再还给你。


    ……


    回到客房将近十二点半,吴且洗了个澡,可能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地球仪也可能是因为解酒汤真的有用,出浴室时,他酒真的醒了大半。


    客房只亮着台灯,澄黄光晕中,一出浴室,他就看见穿着睡袍坐在他床头的少年Alpha。


    深色的睡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的肩上,如果不是得益于优秀的骨架子,领口恐怕早已像个不正当职业者一样滑落。


    胸口敞开,睡袍衣带乱七八糟潦草地随手系着。


    而此时此刻,脸上挂着同等的漫不经心,赵恕在摆弄他的宝贝地球仪。


    “放开。”吴且冷酷地说,“弄坏就打断你的手。”


    毫无在楼下时对赵归璞的和颜悦色,翻脸不认人的十分彻底。


    ——吴且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除了对他。


    少年Alpha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拨弄那固定在架子上的圆球,地球仪飞快转动,不远处Beta愤怒的倒吸气声中,他挪开了手。


    但坐在床边的姿势未动。


    屁股像是焊死在了这张今晚属于吴且的床上。


    “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对我好好说几句人话。”


    “取决于谈话对象是不是人。”吴且干巴巴道,“你不是。”


    喝多了的人不善于伪装,耐心比平日里稍差,就这么一点儿的区别,攻击性就成倍上升——


    学校里的人都说小吴老师脾气好,与世无争,总是在微笑,恨不得给他颁发一个“好脾气路人甲”的奖状。


    都是骗人的。


    赵恕的目光看着吴且盖在头上的毛巾,乌黑的发打湿后,在昏暗的光线中黑得近乎于触目惊心。


    Beta无意识的抿着唇,唇瓣毫无血色。


    赵恕叹了口气:“我是来讲和的。”


    吴且沉默了下,“哦”了声:“你穿内裤了吗?”


    赵恕:“?你在性骚扰我吗?”


    吴且用挑剔的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下他现在的造型,脸上写着如果你没穿内裤坐在我的床上我将与你同归于尽。


    赵恕像是懒得懂他表达的情绪。


    冲他招招手,他示意他过来说话,然而黑发年轻人只是站在三步之遥的地方一动未动,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


    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睡袍,赵恕没了耐心,懒洋洋地半抬起屁股,长臂一伸便将不设防的人拉扯到自己面前——


    屁股重新落回柔软的床铺,属于一米九Alpha大长腿大肆敞开,吴且就站在他的双腿之间。


    赵恕手上用力了些,吴且被迫微微弯下腰。


    依然是俯视少年的角度,但这一次,两人的距离近得多。


    近到吴且可以轻易看到面前少年仰头望来时,那双棕色的瞳眸在台灯的光照下变成了一种很淡的浅棕,因此前所未有的柔和。


    此时Alpha脸上挂着一副近乎无奈的神情望着他,摆着等他审判的姿态。


    他不吱哇乱叫,能够安静下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的讨厌——


    这是吴且很早前就有过得结论。


    “所以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吴且突然张口问。


    赵恕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嗯?”


    “……你之前没有那么讨人厌。”吴且歪头想了想措辞,“和你打球的那几天,没有。”


    赵恕愣了愣,随后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不是因为打篮球对我有了滤镜——?”


    刚刚松动的表情再次变得冷酷无情,吴且挥开了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作势转身要走,赵恕“哎哟”了声,着急忙慌的又把人拎回来。


    “……不只是那次在休息室,补充一下你那次的表现非常卑鄙且混蛋。”


    吴且抿了抿唇,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但最近你一直都表现得很焦虑。”


    他停顿了下。


    “为什么?”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视线低垂,回避目光。


    在吴且的表情越发不耐烦时,赵恕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明天是我妈祭日。”


    赵恕看了看床头的钟,短暂又笑了笑,只是声音里没有多少笑意。


    “哦,是今天。”


    吴且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他多少知道一些赵恕的事,在赵恕五岁那年——几乎是一个可以记事的孩子最需要父母之爱的年龄——他那体弱多病的Omega母亲去世,Alpha父亲因此一蹶不振,甩手家业给十七岁的大儿子,飘洋渡海几乎消声灭迹于他的生活中。


    赵恕从一个幸福家庭的小少爷,身边的亲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了哥哥和总是照顾他的管家伯伯。


    很少人知道如今风光的赵家,曾经一度陷入风雨飘摇的时期。


    很难想象当时他有多么惊恐和不安,多么的想念自己的母亲,而往往对很多人来说,童年之潮湿侵扰,将终困其一生。


    “这就是你最近像得了狂犬病一样,信息素像坏了的井盖下的沼气似的往外冒,整个人十分焦虑的原因。”


    吴且没有安慰他,说出来的话好像也和“安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平淡。


    赵恕抬了抬眼,却发现面前站着的人眼中没有预料的尴尬或者逃避或者怜悯,乌黑的湿发有一滴水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只是看着他。


    在那双近乎于深不见底的漆黑瞳眸注视下,赵恕上一秒因为坦言有些烦躁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他有些惊讶:“你能读取我的信息素?”


    “不能。”吴且说,“但它们闻上去比之前浓郁一点。”


    没来由的,吴且想说除非在车内或者挨着坐很近的距离,他几乎闻不到赵归璞的信息素味道,听说最顶级的Alpha平日里可以把自己伪装成Beta,终身与防咬器无缘。


    不知道赵归璞是不是。


    ——喂,你哥用过止咬器吗?


    吴且挺想问的,但现在可能不是时候,也可能正是时候,他不确定。


    他不确定赵恕是不是想要闲聊,但他看上去也并不想就着当前的话题继续深入聊下去。


    对于这种场合吴且并不擅长面对,所以他干脆就用面无表情的空白表情面对,讲话语权交给赵恕。


    此时,后者低头嗤笑一声:“这样看好像我在卖惨,但是这是事实,我们讲和了吗?”


    吴且从嗓子深处发出含糊的一声:“没有。”


    赵恕再次伸出手,扣住他的手腕,拉扯了下——


    这一次的力道比较轻,但因为动作突然,吴且弯下腰的幅度比方才更大了些,猛然降下高度,他的鼻尖几乎碰到赵恕的鼻尖,睫毛好像也要打架。


    这么近的距离,他看见Alpha的瞳孔缩聚深棕色针尖的大小,眼珠微颤,少年的目光下落至他的唇上。


    一滴水珠从吴且的发尖落在赵恕的唇峰上。


    “赵恕,你他妈是不是又在想——”


    吴且话语未落,房门被人从外面未敲直接推开。


    ……


    敞开的房门半掩,身形高大的成熟男人斜靠在门边,伴随着从走廊卷入的对流风,吴且嗅到了淡淡的烟草气息。


    男人身上还穿着方才在下面时的衬衫。


    背对着走廊上的光,阴影中男人神色晦暗不明,语气疲惫。


    “阿恕,曼彻斯特那边的管家方才来电通知。”


    赵归璞的气息罕见地有些艰难,因此停顿一瞬,顷刻间又归于平静。


    “爸爸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备注:航运事件小部分思路参考历史真实事件(非现代时段)


    航线真实存在,北冰洋航线是北欧接俄罗斯,确实俄乌战争与北约拉扯非常贴,但可能不一定让写所以改了几个架空国家名字,差不多就那个意思反正


    第39章 葬礼上


    江城上一代船王名叫赵秋实。


    这是一个非常朴质直白的名字,应当是当年赵归璞的祖父起名时,希望赵家能在儿子的手上如秋日丰收,硕果累累。


    然而事与愿违。


    能被称为“船王世家”,赵氏船业自然拥有在国内乃至整个亚洲而言规模不小的船队,那都是祖上从一个挑担子的小摊贩,一点点积攒下来的积累。


    赵氏船运公司最鼎峰的时期,曾经拥有中型油船二十艘,中、小型货轮七十艘,超大型货轮五艘,源源不断的给赵氏挣来别人羡慕不来的资金。


    后来,这些船有的因为太老,太旧被淘汰,有的被变卖,还有的倒了大霉,遭遇海难沉没在四大洋其中之一的惊涛骇浪里。


    到了赵秋实那代,整个“赵氏环球航运公司”就只剩下中小型油船十二艘,小型货轮三十五艘,中型货轮十五艘,超大型货轮三艘。


    如夕阳般不可挽救趋向于日落的赵氏,就这样被赵秋实这个没有多少责任心、父爱也有待考究的甩手掌柜在毫无铺垫的情况下,交到了赵归璞的手里。


    彼时,赵家已经是如风雨飘摇一叶舟,摇摇欲坠。


    ——要说什么“孺慕之情”,当赵归璞尚且年幼,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以为足够高、足够远地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或许有过。


    但现如今赵归璞已经三十二岁,亲手拉扯着当时只有五岁多一点点的弟弟长大成人,虽然忙得脚也不沾地,但弟弟的家长会从小学起从未缺席……


    自那时起,赵归璞便切身体会到,真正负责的家长至少应该是如何模样,对于与赵秋实的父子之情,越发醒悟实在经不起推敲。


    赵秋实是个情种,他的一颗心全然挂在了他们去世的Omega母亲林婵琴身上,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这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儿子们。


    醒悟之日,如茅塞顿开。


    “孺慕之情”这种繁杂的、多余的感情,自然而然早已随着时间推移,烟消云散。


    赵秋实在赵归璞眼中,不过是扶不起的阿斗,可笑的情圣,属于放在赵氏当秘书都怕他误事的蠢货。


    但家中饲养多年的看门狗死掉都难免尚觉惋惜,亲手喂养过的更是会失落悲伤……


    赵秋实好歹是个有血缘关系的大活人。


    在这看似毫无征兆、实则有迹可循的平凡一天,说没就没了,第一时间有感觉到五味陈杂,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复杂感情。


    失落有,解脱亦有,更多的是长时间的沉默与空洞。


    等赵归璞反应过来后,他发现沉默的通话持续了几乎有两分钟,那边来自大洋彼岸的管家也安静的等待着,两分钟后,他听见赵先生平静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


    然后电话被挂断。


    赵归璞觉得自己应该做好一些善后——


    生意做大了难免信佛信鬼,而鬼神之说与礼佛相通的点不多,但其中就有一点,总也是提醒人们:百事孝为先。


    哪怕“孝”得不情不愿。


    ……


    天亮后,不出意外的,早餐桌上只有赵归璞一人,他这种中年人早已有了雷打不动的作息。


    管家仓伯送来今日咖啡与报纸。


    江城的当日早报被赵氏相关占据两个位置。


    第一个地方是头版头条,【前任船王为情自杀】硕大的标题,把好好的《江城早报》搞得像狗血八卦娱乐报。


    第二个地方是最后一页的左下角,占据一个小豆腐块那么大的角落,以赵归璞的名义发布了一则讣告,邀请亲朋好友三日后前往帝苑,与赵秋实先生做最后遗体道别。


    赵归璞简单浏览了一遍这些信息,又匆匆大致扫过今日其他新闻,一共只用了五分钟——


    赵秋实的去世都能放在头版头条,想必昨日也无其他大事发生。


    甚至因为北约与斯洛克断交对国内影响不大,反而被放到了国际版的角落里。


    放下报纸,赵归璞又开始处理邮箱。


    在邮箱里那一堆来自欧盟国家与斯洛克的船只租赁请求信件中,他翻到了赵秋实的遗书。


    遗书是远在英国的赵秋实的生活秘书用手机拍下发过来的,因为遗书非常老派,是用钢笔手写——


    赵秋实固然是个绣花枕头,但不是全无优点,他至少练得一手好字。


    书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赵归璞花费了一个早餐的时间匆匆浏览了一遍,并做出一些总结——


    一:赵秋实过度思念逝去的夫人,早些年确诊了重度抑郁症,此番前后他日日夜夜沉溺在过去与心爱之人的记忆中无法自拔,那一本老旧的相册已被翻至脱页,不得不拜托秘书送去重新订装。


    二:最近数月,赵秋实已经产生了幻觉,盛夏时分,某日赵秋实遵照医嘱在阳光下坐着发呆,他却在院中嗅到了大马士革玫瑰的花香……大马士革玫瑰优雅美丽,是赵归璞的Omega母亲的信息素气味,而事实上曼切斯特的日照条件与大马士革玫瑰并不匹配,春日为数不多绽放几多也挂不住花早已败落,赵秋实坚定认为是夫人的信息素在呼唤他团聚。


    三:赵秋实要落叶归根,请求赵归璞安排专机送他与夫人骨灰回国,入土安葬。


    四:终其一生,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的企业家,赵家在他手中颓败趋势愈发明显他从未想过拯救,与此同时,他也从未能尽到父亲的职责,赵秋实真诚地向两个儿子道歉。


    五:赵秋实决定在夫人祭日这天,了结生命,早些与夫人地下于团聚,并为此欣喜若狂,请儿子们莫哀莫念。


    浏览完遗书内容,赵归璞合上电脑,对于方才自己认真阅读过一遍的东西,他的评价是有些浪费时间,早知如此还不如好好吃他的早餐。


    尽管如此,赵归璞还是在出门照常去公司上班的路上,让秘书着手安排,尽量插队申请到私人飞机航线,帮助父亲完成“落叶归根”的遗愿——


    “先生,那葬礼方面……”


    白色宾利后座,同样是西装革履的秘书微微侧身小心翼翼半弯腰在男人身边,保持着上下级社交距离。


    秘书叫蒋尾,男性Omega,已婚多年已育,三个崽最小的上幼儿园。


    他拥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他来赵氏面试那天,除了递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时高呼自己日柱庚金,与航运公司正是“秋水长天涌金浪”,还强调自己的名字来自于尾生抱柱的典故,说明他是一个与公司八字相旺,脚踏实地、诚实守信的老实人。


    简直天选秘书。


    难得赵先生也是信了他的邪,从这人大学毕业就带在身边,一用用了许多年。


    此时的赵归璞已经开始浏览早上邮箱里收到的那些船只租赁申请邮件。


    复制黏贴拒绝模板,顺手回复一个他认为作为合作者人品和信誉都不太合格的友商,赵先生头也不抬地说:“就按照应该有的规格,白事吊丧贴按照名单发出去。”


    一边说话,男人草草浏览完了邮箱里所有的邮件,心里大概有了数,大多数邮件并未当场回复,而是干脆锁屏IPad。


    “咔嚓”轻响,蒋尾瞬间背脊僵硬,如坐针毡,那清脆的声响如同他头顶高悬的利剑——


    赵归璞:“蒋尾。”


    蒋尾:“是?”


    赵归璞问:“是不是还要我提醒你注意名单不要遗漏重要人员?”


    蒋尾:“什么?”


    赵归璞:“你是秘书还是我是秘书?这种事还要我教你如何安排?”


    蒋尾:“您是!您是!”


    赵归璞无声挑起眉,秘书又擦擦汗,瞬间想打开窗户把自己扔出去。


    蒋尾:“不不不不不我是!我是!对不起,先生!我现在立刻就能安排好!”


    赵归璞把IPad扔回秘书腿上,往后靠了靠,闭上眼,指关节抵着眉心压了压,于宽敞的商务车后座,男人清晰而毫不避讳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自然不是为了赵秋实。


    是为了赵恕。


    昨日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时,除了最开始的诧异和一点点的迟疑之外,赵归璞本人其实没有太多其他复杂想法,于是也没花费心思有去做任何的铺垫,便将这件事转述给赵恕。


    他却忘记了自己的弟弟当年年幼,又被保护的太好,那些伴随着赵秋实出走引发的腥风血雨他只闻其声不见其貌……


    于是不幸地,对于父亲,赵恕或许还带着一丝不必要的天真期待,并不是一个全然冷心冷肺之人。


    昨晚,赵恕房间的灯亮了大半宿。


    直到后半夜,天快亮那会儿,赵归璞听见走廊上有轻轻开门、关门与走动的声音,发出声音的人在赵恕的房门前停下,然后敲响了他的房门。


    吴且进了赵恕房间大概十分钟后,赵恕的房间终于熄灯。


    ——也不知道两人在屋里做了什么。


    赵归璞脑海里一晃而过,当他将父亲去世的消息公布时,同样在房间里的黑发Beta脸上的茫然……


    和后悔。


    大概是在后悔今晚做什么要到他们家来。


    赵归璞低哼一声,不合时宜地莫名想要发笑。


    指尖摸了摸鼻尖,他不愿意在司机与秘书的眼中落下个“我爸自杀我乐开花”的变态形象,只能拿出手机,看了看外面的舆论风向——


    不出意外的,外面媒体对于赵秋实与亡妻林蝉琴的爱情正在高歌猛颂,感人肺腑。


    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当作笑话一般看完一部分,到公司的时候正好早上九点半。


    进电梯前,赵归璞看了眼今日赵氏环球航运公司的股票,开盘即飙升八个点。


    看来当代人都很爱听豪门爱情故事。


    ……


    三日后。


    江城。


    帝苑陵园。


    “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独自淹死在自家浴缸里果然就是最明智的选项。”


    一身深黑色的西装,吴且压低声音与身边的李君碧闲谈。


    周围零零散散站了许多人,都是身着黑衣的脸熟面孔,此时此刻大家都神情肃穆,耐心等待接下来的告别仪式。


    今日大概是江城各行各业、有头有脸的人来得最齐的一次,包括裴顷宇他老爸也是一身深色礼服军装与配套的黑色皮质手套出席,四十出头的男人头发一丝不苟,此时正与赵归璞肩并肩,同后者低声交谈。


    裴擒五年前因为一场交通事故丧偶,大家都是AO组合家庭,但从头到尾他表现得却与赵秋实截然不同——


    赵归璞大概挺欣赏他这种近乎于无情的作风。


    吴且有些恍惚地想着,裴顷宇凡事淡漠至几乎与世隔绝的性格塑造基础,大约来源于他的父亲。


    但奇怪的是,赵恕就不像赵归璞。


    “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自杀?”


    “那日是婵琴的祭日啊,我上飞机前还想叮嘱阿且记得订束花——”


    “啊,感情真好。”


    “是的,吴文雄,你最好死在我前头。”


    “嘿!说的什么话!”


    “你若为我自杀我在地底下都睡不安生,所以还是你先走吧,我比较坚强,等腺体退化至不分泌信息素了甚至可以找个老头夕阳恋。”


    “……”


    李君碧和吴文雄是大前晚得了吴且的消息,当场又安排了今早的航班临时从国外赶回来的……飞机安排在今天下午,道别仪式后,回家冲个柚子叶就又要赶往机场。


    “你们谁搞自杀那一套我就把你们分开葬,一个埋在江城,另一个送回槟城。”


    吴且插嘴。


    听了儿子在旁边凉飕飕的警告,李君碧在半遮面的黑纱下横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说什么疯话,从刚才开始就想警告你严肃点,也不看看什么场合。”


    吴且觉得很无辜。


    毕竟他实在是在当事人的脸上都没看到多少悲伤情绪。


    这么想着他不服气的转头看向赵归璞,正欲同母亲争辩一番“你看赵先生掉了一滴眼泪冇”,不料此时,不远处交谈的两个男人忽然毫无征兆双双抬头,望过来。


    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吴且:“……”


    吴且心中“咯噔”一下,条件反射想转开眼睛,但这样做又显得太刻意。


    赵归璞倒是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树荫下,一身黑色西装的男人打着黑色领带,白色的衬衫白得刺眼,抬眼直望着吴且,哪怕隔了那么远,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审视。


    吴且眨眨眼。


    总觉得他们好像上一秒是在讨论他。


    这种猜想让他尾椎处又不可抑制的发麻——


    Alpha从来都是阳光下的凶猛猎食者,而吴且则是躲在阴暗角落里自由爬行的咸鱼……


    一条咸鱼被顶尖的猎食者注意到,从来都称不上是什么好事。


    哪怕隔着那么远,远处两位上位者的目光还是将他束缚在原地。


    ——战场上的Beta士兵是否也因此心甘情愿为Alpha将领冲锋陷阵?


    吴且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二次分化性别里的臣服性在此刻不必要的暴露。


    直到赵归璞远远的冲他温和笑了笑,瞬间那种被锁定的压迫感消失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吴且的幻觉……


    他看到树下,男人抬手,无声地指了指他的身后。


    吴且回过头,看到了刚刚处理完道别仪式大厅事务归来的赵恕。


    换掉平日宽松的校服或者运动装,少年Alpha也换上了肃黑西装,平日里不太看得出来的厉害身材在这一刻尽显无疑——


    宽阔的肩近乎物理意义上接近直角,窄腰完美收在西装腰线中,讲究的衣裁无一寸多余的布料,将其长腿完美包裹。


    此时赵恕一只手扶着一把黑色长柄伞,伞柄黑色金属被熔炼成一朵鸢尾花的模样,那是在赵氏的公司大楼与船只上都会看见的家族徽纹。


    长柄伞的作用是捧灵转移骨灰时,用来遮在骨灰盒上方。


    捧灵一般是长子长孙来做,赵归璞却安排给了赵恕——


    看样子这位长子对于父亲的感情真的如大家所言所剩无多,如今人走茶凉,赵家掌权人已经是连做个样子都懒得做。


    当吴且走向赵恕时,Alpha正与周围凑上来的同学交谈,那副眉目淡然、鲜少情绪外漏的模样,让吴且觉得还有些恍惚……


    「我做噩梦,梦见我哥跟的船在北冰洋撞了冰山,船舷断裂,他死了。」


    「赵恕,噩梦只是噩梦。」


    「我知道。」


    「这种事不会发生。」


    「我知道。」


    「赵先生死于冰山的概率基本小于你扣篮时因为震碎篮板被倒下来的篮球架压死。」


    「真正死了的是赵秋实。」


    「是的,真正死了的是你的父亲。」


    那夜拥着被窝坐在床中央,一脸仓惶地与他进行无厘头对话的少年似已经消失不见。


    今日份的赵氏小公子有了江城赵先生的影子,褪去少年人的躁动与稚嫩,多了一丝阴沉。


    林祖文正站在他身边,分化后林祖文长高了一些,但和赵恕说话依然是仰着头。


    吴且靠近时,闻到了龙舌兰草的信息素味,他不知道这里面是否兼有特殊抚慰情绪,但他猜想应该相当能够让一名心情不佳的Alpha变得愉悦——


    尤其是当信息素的释放对象是“阿芙洛狄忒之眼”时。


    吴且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他确定交谈中的人门绝对听见了他的声音,因为赵恕已经抬眼,越过人群望过来。


    他眼神毫无波澜,没人猜到他现在是什么想法——


    大多数人的信息滞留在他们于篮球馆大吵一架,几乎闹崩那个阶段。”阿恕,你的领带有点歪。”


    吴且站在林祖文身后时,正好能看到Omega背对着自己仰头和Alpha说话的后脑勺。


    林祖文应该是知道吴且在自己身后,但他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恕,扬着唇角同他讲话。


    “是吗?”


    赵恕语气淡淡。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错步越过了林祖文,来到吴且的面前,稍微弯下腰,把领带所在位置放到了黑发Beta眼皮子底下。


    “领带歪了,帮我弄下。”


    在周遭人们傻眼的目光中,赵氏小公子做到了淡定自如,旁若无人。


    棕色的瞳眸在阳光下成了一种很好看的浅棕,他垂眼望着吴且,很执着的等着。


    吴且抬手给他调整领带。


    “我们现在正处于待解除婚约状态,你这使唤我很顺手的习惯最好改改。”


    “手里有伞,看不到?”


    解开领带重新整理动作中,黑发年轻人的手背无意间蹭过少年的下巴。


    从方才开始其实一直有些紧绷的下颌线在被光滑柔软的皮肤不经意扫过,此刻才真正的悄悄放松下来。


    第40章 明明就


    远处,人群中,黑发Beta为面前高大的少年Alpha整理他的领带。


    周围人都干瞪眼看着。


    阳光下,黑发年轻人微微低着头,后颈处光洁细嫩,Beta退化的腺体几乎不可见,只有因为拖延症没及时打理的后颈发轻轻扫过白色的衬衫衣领。


    黑与白是触目惊心的对比色。


    赵归璞唇角含着一支烟,袅袅白烟模糊了他的视线后,他便收回了目光,只是含着烟的唇角卷翘起来,甚至无需树荫或者烟草那一缕烟雾缭绕的遮掩,他毫不掩饰地展现自己的好心情。


    一旁的裴擒忍不住转头打量他:“你老爸还在里面等火化,你就算演好歹也要演一演。”


    被媒体拍到,转头明日报纸头条又是“赵先生薄情寡义”。


    但赵归璞不在乎,他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未婚夫夫二人:“只是觉得年轻人很可爱,前一天还风风火火、下定决心一般闹着要解除婚约,今天又热热闹闹重新聚在一起。”


    裴擒的方向正好可以看见吴且的侧脸。


    Beta的皮肤白,继承了母亲的五官柔和,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时总显得十分深情又温和。


    ——有时候人对自己的认知也会有偏差,正如幼儿园老师并不会单纯因为你家有钱,就在毕业照的时候抱着你、让你坐在他的腿上。


    “吴家的Beta小孩。”


    这是裴擒第一次见到吴且本人,吴文雄来到江城不过短短半载,吴家在社交上显得不太殷勤,吴且与他小儿子相遇的那个酒会那次,他正巧出差。


    “已经公开订婚了吗?”裴擒问。


    赵归璞转头看着裴擒。


    裴擒笑了笑:“还是你下手快。”


    赵归璞与裴擒相差九岁,但两人的关系很不错,平日里聚着打打牌或者喝点酒,他自认为还算了解这位江城历史上最年轻的执法者总司。


    脑子里过了一道方才好友的语气,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递给裴擒,语出惊人的问:“替你儿子惋惜还是替你自己惋惜?”


    裴笑着接过烟,没说话。


    中年男人保养得好,只是笑起来眼尾难免有几根不算明显的尾纹,都说眼尾有纹炸开的男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赵归璞在心中骂他老狐狸,忍不住提醒:“一把年纪了,努力一下够把他生出来,裴司长不好那么变态的。”


    裴擒被骂看着也无所谓,看上去颇有兴致,还跟赵归璞搭腔:“去年江城钻石王老五投票我就在你下面一名。”


    “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投票?”赵归璞漫不经心道,“别乱来。吴文雄跟你拼命。”


    “拼什么命,我合法合规手段的,吴家和我们家很搭配,官商结合。”


    “死过老婆的人,说出去很难听。”赵归璞斜睨他一眼,“还只比人家老爸小三岁,好意思?”


    “你懂什么,老男人更体贴,好过你这种,在你面前冻死都不知道替人盖被的人。”


    赵归璞不置可否,半晌下定论般,开门见山道:“不准。阿且半边是我赵家的人了。你不要搞破坏。”


    裴擒还欲就这这话题再闲聊两句,甚至看上去兴致勃勃,但此时有工作人员上前来小心翼翼提醒两位大人物,告别厅布置好了,吉时将至,准备可以邀请亲朋好友入内道别。


    赵归璞随手在掌心熄灭了烟,又很有素质的用手帕将烟屁股包起来,扔进垃圾箱……


    等宾客如游鱼入室,跟在人群后,他才不急不慢地几乎最后进入。


    ……


    上流社会的葬礼更像是飚演技的社交场。


    作为赵秋实的小儿子,赵恕站在前方念悼词,悼词是赵归璞手底下的文书写好了送上来的,里面详细描述了他父母痴缠爱情的一生——


    对于赵秋实一个曾经继承过“船王”头衔的人来说,未免讽刺。


    赵恕曾经提出过疑问,但赵归璞的回答很简单,他让赵恕去看看这几日赵氏股票——


    《泰坦尼克号》票房正如日中天时,相比起女主趴在浮木上看着男主沉入冰海,人们更动容的是船舱里一对老年夫妻相拥迎接死亡的那一幕。


    赵恕抬起头看了眼下方宾客席,一些方才在外面不合时宜说笑的人,此时已经低声啜泣起来。


    赵归璞在他们中间站着,西装革履,冷漠疏离,男人从头到尾看上去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就像此时此刻躺在水晶棺里的不是他的父亲。


    ——也不是在小时候没有骑在父亲的肩膀上俯瞰这个世界。


    赵恕突然有了一些新的领悟,比如这份悼词没有细言赵秋实工作方面的事迹,实则是给了他一分体面。


    有些人当了诗人就当不了将军,那他的墓志铭就该干干净净,当好一辈子的诗人。


    “「我的父亲终于走上了他一生都想要走的方向,去到了有人在等他的地方,我们将永远怀念他,热爱他,感恩他。」”


    告别厅的气氛在此时迎来了彻底的动容与悲恸。


    赵恕放下手稿,与站在人群中的哥哥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无奈。


    他们上前去磕头,烧纸,插香。


    握着三炷香绕着水晶棺走一圈时,赵恕看见了躺在里面的赵秋实,化妆师技术实在不错,他的老爸躺在里面像是睡着了一样——


    就是帝苑的冷冻设施可能有些老旧,赵恕还是在赵秋实的鼻梁上看到了一点点冰柜里低温溶解后会起的水珠。


    他收回了目光。


    绕过一圈水晶棺,至亲朋好友道别环节。


    排在最前面的是裴擒,旁边带着裴顷宇和他的哥哥裴顷浣,在后面是裴顷浣的Omega妻子,还有这对年轻夫妇中间被牵着手的,他们那一脸懵懂的小女儿。


    双手合十放在鼻尖下,祭拜神佛则于眉心。


    赵恕把香同铜钱纸递给裴顷宇,同样一身黑色西装,连衬衫也是黑色的好友低声一声“多谢”,停顿了下,补了句:“节哀。”


    裴顷宇之后就是吴且一家。


    奇怪的是赵恕发现,哪怕现场的人着装几乎统一,身高与性别鱼龙混杂,最大的道别厅挤下百来号人也显得拥挤不堪——


    但他还是精准的在很多人里锁定了吴且。


    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吴且跪在蒲团上,弯腰,一手撑着蒲团边缘,象征性的往火盆里扔进三张叠好的铜钱黄纸……


    这个动作让他的姿势几乎是恭顺的。


    他背对着赵恕,于是从赵恕的方向可以看到他凹陷的腰脊,黑色西装将他的腰衬得很细。


    火光照亮黑发Beta白的过分的脸,那双眼倒映着火焰,鼻尖被照亮得顶端几乎透明。


    赵恕呆呆的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鼻尖传来一点点龙舌兰草的味道,他这才回过神般,把自己快要粘在小吴老师腰间西服一处褶皱上的目光拿走。


    低头一看,面前站着的是林祖文,方才人群里低声哭泣的人也有他,Omega的情绪敏感又纤细,眼前的人双眼哭得有些泛红,看上去可怜又美丽。


    赵恕把香递给林祖文,后者却在接过来前上前以攀附的姿态抱住了他的肩,给了他一个一触即离的拥抱。


    在赵恕来得及说话前林祖文就放开了他,他抬头看去,发现面前Alpha的下颌还是如此紧绷——


    目光闪烁着,有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林祖文强颜欢笑地冲着面前的人抚慰般笑了笑:“阿恕,节哀顺变。”


    而赵恕表现得很平淡。


    就像是察觉信息素的器官已经在香烟纸钱中失去了作用,他完全接收不到来自林祖文小范围释放的Omega抚慰式信息素……


    林祖文语落,他皱了皱眉,然后敷衍地偏开了头,说:“嗯。”


    ……


    所有的流程走完,当晚会有一场答谢宴。


    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此整齐的齐聚一堂的时候不多,人们也不能总巴望着这儿能三天两头死个人,大家把这难得场合当社交场,观望江城接下来新的风向。


    赵家把答谢宴设在本市一家超五星酒店顶层,是赵归璞这两年置办的重资产之一,赵家还是专注以于水上的事,这些不过是一些投石问路的小举措。


    在此之前还有个下葬仪式。


    赵秋实的骨灰没有耽误,烧出来直接就捧进墓园下了葬……


    只是下葬时,只邀请了和赵家真正关系比较紧密的亲朋好友。


    父母已经赶去机场,作为家庭代表的吴且举着一把黑伞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很有一种困惑比如“我是谁”或者我在哪”。


    天空飘着绵绵细雨,打在伞面连成水珠,却几乎悄无声息。


    最前方,当赵家现任掌权人走出保镖举着的黑伞来到细雨雨幕中,弯腰抓过一把墓前土,撒在骨灰盖上,这痴情一生、负了所有人的男人终于同自己心爱的女人团聚。


    赵归璞站在墓前,用下面的人地上来沾了白酒的手帕擦了擦墓碑上父母的照片,又擦了擦胸前的鸢尾花徽。


    停顿了下,男人才低声道:“老爸,你走好,无论是赵家还是阿恕我会照顾好,你和妈妈要放心。”


    男人低沉喑哑的嗓音像是一种承诺,更像是一种自我提醒,被提到名字的少年Alpha忍不住侧目,却在兄长的脸上什么也未看清。


    现场鸦雀无声,除了雨打树叶的声音。


    离开墓园时,绵绵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乌云压城的天空,天像漏了似的,雨水几乎算是砸在地面上,举在头顶的伞彻底失去了作用,上车的时候,赵归璞和赵恕的身上都湿了,他们只能脱了外套放在一旁。


    前面司机很有眼见力早早开了暖风。


    雨刮器失去了作用,车开出十米司机就把车停了下来,侧身与后面的人说:“赵先生,雨太大,这样行走不安全,还是得等等?”


    赵归璞答应了,让司机把挡板升起来。


    在旁边擦脸上水的赵恕一看这是要谈话的姿势,手上动作一顿,显得有些不自在。


    等赵归璞转向他,抢在男人开口前道:“你又想说什么?”


    赵归璞歪了歪头望着弟弟,看他一副十足警惕的蠢样,有些无奈,“做什么一副接受审问的嘴脸,日常兄弟聊聊天不行么?”


    “不太行吧?我和你有什么好聊的。”


    “说话可真难听。”


    “别阴阳怪气了,有事说事。”


    “只是看你今日和阿且相处得很和平,问一问,你们又不要解除婚约了,是吗?”


    赵归璞的话让赵恕沉默了下,脑海中一闪而过黑发Beta低头替自己打领结时候,柔软乌黑的发顶,和他头发上的两个漩。


    也不是不要解除婚约了……他倒是试探性的提过和好,但其实吴且并没有答应他。


    如今给他稍微一点好脸色,恐怕不过是可怜他在母亲的祭日又死了老爸。


    ——要承认这件事对于赵氏小公子来说多少有些心底刺挠。


    “可能吧,也不一定。”他含糊道,“做什么在这个地方提这种事?”


    红白撞喜,图个吉利?


    赵归璞只是莞尔,让赵恕不必那么紧张,外面的雨声太大,打在车里就剩下叫人心神安宁的沉闷声响,他难得善良,没有这时候告诉赵恕——


    替你抢来的人你要好好珍惜,你不想要,外面多的是豺狼虎豹,野狗狐狸在惦记。


    “我只是想知道,今日葬礼,有没有给你一些启发?”


    “什么?”


    “阿恕,你前些天跑到书房,认真问我到底为什么要安排你和一个Beta在一起,你身边明明出现了‘阿芙洛狄忒之眼’的林家小少爷。”


    赵恕确定,赵归璞提到“阿芙洛狄忒之眼”时,语气有藏的很好的薄凉与讥讽。


    他不屑,什么契合度,什么Alpha与Omega天生榫卯。


    赵恕的手搭在膝盖上,西装裤还是湿润的、潮乎乎的,贴在身上有些难受,原本冰凉的膝盖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


    大雨冲刷着公墓的墓碑,雨幕之下一切都显得死灰发白,脑海中闪过告别厅中,父亲遗体的鼻尖上,冰冻消融的水珠……


    一瞬间,赵恕突然已经明白了赵归璞的意思。


    他在说父亲的死。


    他在说父亲在母亲去世后的一蹶不振。


    他在说一个Alpha对Omega深入骨髓的依赖与爱意,可以令他玩物丧志,抛弃事业甚至是亲子。


    “你在说赵秋实,你不想步他的后尘。”


    安静的车内,赵恕的声音显得有些突兀,但也因此异常的清晰,他用的肯定句语气。


    “你觉得,不止是‘Alpha标记Omega‘那么简单,他们的关系是相互制约的。”


    “只有目光不再围绕着一个Omega转,不再因为一点特殊的信息素就被牵着鼻子走时,Alpha才是真正的‘支配者‘。”


    赵归璞转过身,“我说过我会照顾好你,阿恕,赵秋实的事不可以也不可能发生在你的身上。”


    赵恕哑口无言。


    赵归璞将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Alpha对Omega当然是占据主动的支配者,但赵归璞的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哪怕有一丝丝的可能对Alpha进行反向制裁的性别,在他这都不可能过关。


    Beta不一样。


    Beta无法被标记,无法产生信息素,没有情热期,不会像感官动物被生理需求所控制——


    他们对于Alpha的意义很纯粹,天然的服从,可能能够感知与读取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来自顶级Alpha的威胁。


    Beta很安全,和Beta在一起,Alpha将彻彻底底、毫无顾虑地永远处于高位。


    “你是这个意思?”


    想通的一瞬,赵恕深棕色的瞳孔微微缩聚成了一根针眼大小,他猛地转向赵归璞——


    “但这样就对吴且不公平了!Alpha有情热期,如果有一天我因为情热期情不自禁真的对另一个Omega心动甚至是标记呢?我永远无法保证自己对一个Beta的忠诚……”


    天边突然炸开一声响雷。


    那声音仿若要震碎苍穹。


    外面的电闪雷鸣中,雨势倒是小了许多,赵恕浑身发冷的看着身旁男人转过头,冲他弯起了唇角。


    “你操心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男人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奏鸣的尾音,意味深长。


    吴家需要顶级Alpha坐镇守住家业,赵家需要长命百岁,各取所需罢了。


    赵恕哑口无言,浑身僵硬地瞪着赵归璞,如同第一天认识他,难以置信这种话从他嘴巴里说出来……


    明明他从过去一直表现得对吴且青睐有加。


    明明他从一开始就坚定了吴家的吴且这个人。


    明明他——


    “叩叩。”


    车窗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


    保镖站在外面守岗,来人必然是通过放行了的,赵归璞停下了与赵恕的对话,抬手降下白色宾利的后车窗。


    车窗下降至一半,逐渐露出了一条缝,车窗外,一双被雨水潮湿浸润的黑色双眸显露出来,黑发年轻人半弯着腰,肩膀上还扛着一把黑伞。


    “哥。”


    吴且从打开的车窗伸进一个被雨水飞溅得有些湿漉漉的手。


    “我在外面捡到这个。”


    一枚精致的鸢尾花胸针躺在他的手心,紫色天然宝石在阴雨天也依然璀璨发亮。


    半晌沉默。


    黑发Beta一无所知自己刚刚成为聊天的中心话资,他站在车外,整个人像是被雨淋得皮毛湿润的小动物,并不狼狈,却显出一种尤其的可爱。


    他看见车中男人轻笑一声,唇角上扬。


    “谢谢,阿且。”赵归璞伸手拿走了他手心的胸针,“你人总是很好,与我赵家也有缘分。”


    男人修剪整洁的指尖在他掌心划过,指甲却意外质地偏硬,像是被猫了挠,有点痒。


    吴且缩回手,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用手指去抠掌心,他垂下眼,温和地说,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