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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破碎


    傀儡尊主哈哈大笑:“很简单,我想要你。”


    楚不则:“我?”


    “唯有你彻底和李璧月、承剑府决裂,才能为我所用。”傀儡尊主道:“楚不则,论资历,你是承剑府的大师兄,论能力,更是一点也不亚于李璧月。可是谢嵩岳临终之前,宁愿将承剑府交给一个小丫头,都不愿意选择你成为承剑府主。你暗中为承剑府做下这么多事,可李璧月丝毫没有体察到你的良苦用心,反而想要杀你。这样的承剑府,你又何必留恋呢?只有我,才能帮你弥补心底的遗憾。”


    楚不则不解道:“我的遗憾?”


    傀儡尊主道:“我可以给你承诺,只要我傀儡宗的大业一成,武宗太子回到长安,入主大明宫,就御封你为下一任的承剑府主。届时你自然可以风风光光地回到承剑府,岂不是比现在居人之下、仰人鼻息要强得多——”


    楚不则浑身一震,良久抬头,他望向傀儡尊主时,眼里闪现出浓丽的华彩:“此言当真?”


    傀儡尊主道:“本尊之言,自然是真的。如今红鹛夫人、王道之都已经折损,沈云麟不堪大用,唯有你楚不则是我最为看重的。只要你留在傀儡宗,本尊又何愁大事不成。”


    楚不则走到傀儡尊主面前,单膝跪下道:“好,只要尊主记得今日承诺,将来让我成为承剑府主。我楚不则愿意从此彻底归心,为尊主所用。”


    傀儡尊主哈哈大笑,“好,本尊愿意与你下歃血为誓。只要本尊活着,今日誓约必不相负。”


    他取了一坛酒,两人将手指割破,将鲜血滴入酒中,分而饮之,誓约既成。


    傀儡尊主道:“你今日受伤不轻,这座山洞隐蔽,就先在此养伤。明日,我们一起回鹤鸣山庄。”


    ***


    李璧月回到大风关时,天色已交亥时。


    大风关下支着数十座大大小小的营帐。太子的车队在大风关遭遇刺客的袭击,不能再往前走,只能就地扎营。承剑府的黑骑在外围担任守护之责,看来李璧月归来,黑骑们纷纷向她行礼。李璧月微微颔首回应。


    她看到中间最大的一座营帐仍然燃着灯光,便向那边走去。


    一进门,见到太子李澈正眼巴巴朝外面张望,显然是等她已久。


    李璧月行礼道:“承剑府李璧月,参见太子殿下。今日傀儡宗的刺客袭击车队,太子受惊了。”


    李澈连忙将她扶起:“承剑府早已做好安排,我并未有事。倒是阿月你,现在才回来,事情是否一切顺利?”


    李璧月苦笑着摇头:“是我无能,那名刺客让人救走了。”


    李澈并不以为意,宽慰道:“那些围攻车队的死士都已尽数被夏司卫带人剿灭。不过是走脱一个刺客而已,慢慢抓捕便是,阿月不必放在心上。”


    李璧月却再次朝他跪下,沉声道:“不,李璧月正要向太子请罪。走脱的那名刺客,是傀儡宗的执事‘刑天’,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正是我承剑府獬豸堂的堂主楚不则。李璧月辖掌不力,以至于有下属与傀儡宗勾结,更欲置太子殿下于死地,请殿下治罪。”


    昏黄的灯光照出李澈的神色,大唐储君极为震惊,像被雷劈了木头般愣愣地杵在那儿,半响方道:“阿月,你说什么?楚堂主是傀儡宗的执事,这……这怎么可能呢?”


    李璧月:“我也希望不可能,可这就是事实。承剑府出了叛徒,危害太子、危害朝廷,请殿下治臣之罪。”她脸上的表情凝固,心中亦十分沉重。


    楚不则今晚被傀儡宗救走,可以想见他已然背叛承剑府,不会再回来。也许很快,承剑府的獬豸堂主竟是傀儡宗的执事就会从只有她知道的秘密成为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今天子本就疑心病重,承剑府与傀儡宗有这样的勾连,几乎摧毁她从前做的一切努力,让她彻底失去天子和太子的信任,让承剑府重新面临十年前的变局。她怎么也想不通,楚不则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而眼下唯一的机会,在于李澈仍然能够相信她,让她有时间解决傀儡宗的事,向天子证明承剑府的忠诚。


    李澈见她长跪不起,终于相信她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很快镇定了下来,缓声道:“现在还有谁知道这件事情?”


    李璧月道:“只有承剑府我极为亲近的人知晓。但是傀儡宗有可能会主动公开这事。”


    李澈来回踱了几步:“好,从现在开始一个月内,我会让人截留太原传到长安的一切消息,务必不让此事传到父皇的耳中。但是同样,我们需要尽快解决傀儡宗的事。”


    李璧月吃惊地看着他:“殿下,你……”


    她心中纵然有着这样的祈盼,也不敢料想李澈一句都没有多问,就选择相信她。


    李澈郑重道:“在李府主你离开长安城时,我曾对你说‘阿月你一向独立特行,清正廉明,不与世同浊,是我大唐朝的良臣,也是我最信任的人。’半个多月前,我也曾让你传讯于你‘龙脉一事,事干重大。太原傀儡宗诸事,卿可放手而为。一切成败,有孤担待’。事到如今,我心依旧,我相信李府主必不负我。”


    李璧月素来冷情,可此时此刻,也不由得肺腑一热。太子李澈的支持,对于此时的承剑府,无疑是一颗定心丸。她郑重行礼:“多谢殿下。”


    李澈又叹了一声,望向李璧月,目光深切而悲悯:“只是楚不则勾结逆党,恐怕我也无能为力,阿月你……”


    他说了一半,终于不忍再说下去。


    李璧月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的波动:“请殿下放心,我承剑府可以向殿下承诺一定将他擒回,交给太子殿下处置,绝不会徇于私情。”


    李澈又是一叹。李璧月看似冰冷无情,但并非不会为自己的无情所伤。这件事于她着实残忍,可即使他是大唐的储君,于这等谋逆大罪的牵涉者,也并没有多少转圜回护的余地。


    李璧月道:“天色已晚,明早还要赶路,请殿下早点休息,李璧月告退。”


    她微微一躬,退出营帐之外。


    天上升起一轮下弦月,大风关下清光烁烁,堆积在她的脚下。李璧月离开营帐,避开巡查的黑骑,一人攀上城关高处。


    她寻了个不会被人发现的角落坐下,蜷缩起来,只想就这样将自己隐入月色里。


    自谢嵩岳死后,她就知道身后无人可以依靠,必须担负起承剑府的命运。她从不肯示弱于人,也不肯轻易在别人面前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无论在树林中面对楚不则,还是方才在营帐中面对太子李澈,她都让自己以承剑府主的身份和态度,来面对和处置这件事。


    她对自己说,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无非是最坏的那种结果。你早就料到事情就是这样,又有什么可以伤心的。


    但此时此刻,她到底想找一个无人之处,大哭一场。


    她到底未曾有泪。


    当内心的鳞甲太厚,身体也会忘了该如何哭泣。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弱的叫声,像是什么小动物爬上了城关之上。李璧月抬起头,正要寻踪觅影,一只白色的松鼠“嗖”的一声跳进了她的怀中,用毛绒绒的大尾巴轻轻蹭着她的手。


    李璧月失笑,这种时候竟然还有送上门来让撸的。她顺手揉上小松鼠松软光滑的背脊,不一会,那松鼠就被她揉得四脚朝天,吱吱叫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仰躺在她怀里,让她摸它的大尾巴。


    李璧月忧悒的心情因为这只松鼠的到来消解了不少,她顺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主人呢?”


    小松鼠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倏然从她身上立起,蹦蹦跳跳飞向下楼的方向。


    见李璧月仍坐着不动,小松鼠忽又回来,焦急地叼住她的裤脚将她往那边拉,李璧月终于明白了:“是他让你来找我?”


    小松鼠见她懂了,飞快地向下楼而去。李璧月跟着小松鼠,很快就到了靠西边的一座营帐。


    营帐内点着灯,青年道士正在灯下看书,看到她,深吸了一口凉气:“李府主,你又受伤了,留了这么多血?”


    “受伤?”李璧月一疑,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脚趾上被尸傀咬后留下的伤。她之前自己用剑削去腐肉,并没有用药,只是随意包扎了一下。因为还要穿鞋,所以缠得也不厚。一路从桦树林回大风关,眼下鞋子都已被鲜血染透。


    玉无瑑痛惜地看着她道:“李府主,你不会觉得疼吗?”


    李璧月摇了摇头,她的痛觉本异于常人,何况今日……楚不则背叛,她心中的痛苦早让她忘了身体上的疼痛。


    她还怔忪着,身体已经被人打横抱起,轻轻放在一旁的床上。


    玉无瑑半蹲了下来,将她染血的那只鞋脱了下来,揭开脚趾上缠着的布条,那缺了一块的脚趾顿时显现在他面前。那切口如此平整,显然又是她自己弄的。


    玉无瑑心里顿时像被针扎过一般,一抬眼,却见李璧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受伤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她脸色苍白,凌乱的发丝贴在鬓角,眸光寂冷空洞,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明明她好生生的坐在这里,他却觉得她好像破碎掉了。


    第92章 宽慰


    一股更深的疼痛莫名涌上玉无瑑的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默不作声,用水盆打了净水,小心翼翼用纱布为她洗去淤血,又找来生肌膏,给她密密实实的敷上,再用纱布重新包裹上。


    李璧月静静看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等他包扎好之后,她才终于感到脚尖传来一丝钝痛,这钝痛并不让她感到难受,倒让她心里的伤恸消解了一些。


    温暖的帐篷,熟悉的人,让她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只是失血的伤口让她疲乏,只想一觉睡过去。


    她到底记得玉无瑑找她有事,打起精神:“你让小白找我,是有什么事?”


    玉无瑑见她终于恢复了生为活人的情绪,心底微松:“没什么大事,明天再说。李府主失血不少,要先休息——”


    李璧月勉力起身:“好,这是你的营帐,我不能鸠占鹊巢,我明天再来。”


    她才一起身,便感到脚趾一痛,几乎无法站立。玉无瑑扶稳了她,重新将她放回床上,“李府主尽管在此休息,我晚上打坐便可。你现在这样,我守着你才能放心。”


    李璧月没有再坚持,毕竟睡玉无瑑的床并不是第一次,此时此刻,她想留在他身边。身体和心灵的疲惫让她很快进入了沉沉梦乡。


    在她睡着以后,青年道士悄悄地爬上了床,将一道安神符贯入她眉心。确定她不会突然惊醒后,他轻轻拥她入怀,将精纯至极的浩然剑气送入她的身体,温养她那始终未曾复原的剑骨。直到黎明将至,才下床到蒲团上打坐休息。


    次日卯时,李璧月从梦乡中醒来。青年道士又到了她的床前,驾轻就熟地帮她换药,重新包扎伤口。


    一切已毕,玉无瑑问道:“李府主,昨日睡得如何?”


    李璧月打了个哈欠:“挺好的。”这一晚上,她的精神恢复了不少,不仅脚伤大好,就连剑骨的隐痛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她精神一恢复,马上想起未竟之事来,问道:“你昨晚让小白找我,到底是为何事?”


    玉无瑑看着她,轻声道:“李府主昨日去追刺客,却一个人怏怏地受伤回来。傀儡宗的执事刑天,确定是‘他’了吗?”


    李璧月本能地想隐瞒此事,她别过双眼:“玉相师说的‘他’是指谁?”


    玉无瑑:“当然是你的师兄,楚不则。”


    李璧月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会知道?”


    “是我猜的。这些天我住在驿馆,李府主的各种计划和兵力调动,我都看在眼里。”玉无瑑道:“还有,李府主从前也会受伤,可从来都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身心俱疲。”


    李璧月沉默。


    玉无瑑又道:“我昨晚让小白找李府主,便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也许并不完全像李府主想的那样,而是另有隐情。”


    李璧月扬了扬眉:“什么隐情?”


    玉无瑑道:“李府主来看看这个。”


    玉无瑑扶着她走到营帐的另外一角,揭开帷幕,露出一具傀儡。


    “前些天,李府主为了今日的计划,让我做了一具与太子殿下一模一样的木傀儡,将它放在队伍最前面的马车中,作为诱饵,吸引敌人的攻击。昨日傀儡宗的死士被擒之后,我取回了这具傀儡,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那位‘刑天’弓术惊人,你我都曾数次见证。他的位置在大风关上,从上往下,又是顺风,用的又是重箭,按说三支羽箭足以将木傀儡洞穿。可这具木傀儡之上根本没有任何损伤。”


    他从一旁取过三支羽箭,道:“所以,我又去马车之后找到了这三支羽箭,这才发现这三支羽箭都已经削去了箭簇,只剩下箭杆而已。就算昨日马车里坐的是真正的太子殿下,他也根本不会被箭射伤,更不会有生命危险。”


    李璧月蹙眉道:“那他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意义的事?”


    玉无瑑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从结果来看,他并没有想置太子于死地。”


    李璧月道:“那程先生和闵师娘呢,又该如何解释?”


    玉无瑑轻轻摇头道:“程先生和闵师娘也未必是死于‘刑天’箭下,真正的杀人者或许另有其人。”


    李璧月呼吸一促:“怎么说?”


    玉无瑑道:“案发当时,那两发弓箭从高处射来,杀人者身着银色衣袍,带着青铜面具,我也以为杀人者是刑天无疑。可是我昨晚再次回忆当时情形,对比之前药王谷‘刑天’掩护沈云麟夺走莎诃花和晋湖那一晚‘刑天’救走王道之那两次,觉得两者箭法有很大的不同。‘刑天’的箭法,喜欢高处往下射,他又喜欢用重箭,射出后弓箭速度越来越快,初看很远,到近前却难以闪避。”


    “可安福巷那一次,虽然弓箭同样是从高处而来,却几乎是匀速的,而且速度要慢上一些。如果不是两位老人家行动不便,也许可以躲开。并不像是弓箭,而像是道门的御剑术,只是那人将弓箭当做飞剑使用。李府主在地下矿洞中,也见过傀儡宗擅长御剑术的龙鹄道人。”


    李璧月:“你是说杀人者是龙鹄道人?”


    玉无瑑道:“有此可能,御剑术本是道门八术之一,会的人不少。除了龙鹄道人,也许傀儡宗还有他人精通此道。那人穿银色银袍,戴青铜面具,我们都知道这是‘刑天’的装束,可看不到脸,谁也不能保证这样的装束就一定是原本的刑天……”


    李璧月心中五味杂陈。


    她想起昨晚,楚不则倚靠在树上:“璧月,其他的事情我无从辩解,但程先生和闵夫人并不是……”


    那时他想要向她解释,只是当时她并没有听进去。


    只是,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他出现在大风关下,又跟随傀儡宗的人离开,便注定以后只能是她的敌人了。


    她叹息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玉无瑑:“我知道。”


    李璧月:“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这些?”


    玉无瑑抬眸望着她,目光澄净而柔和:“因为你昨晚很伤心。我想如果楚师兄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李府主不会到现在才察觉,更不会那么难过。现在许多事情并未完全分晓,未必没有转机。或许行到水穷处,会有云起时。我希望你能好受一些,振作一些……”


    李璧月心尖一颤。这是青年道士少有的情绪外露的时候,他在尝试宽慰她,李璧月不自觉想起昨晚他主动抱着她到床上,又替她脱鞋、洗脚、治伤。


    ……虽说这并不是两人身体上第一次亲密接触,但是她隐约感觉到,这次和以前是不一样的。也许是在水底下那个浅浅的吻,让他们之间有了更多的羁绊,让他终于主动向自己靠近一步。


    他们之间已经有什么不一样了,虽然谁也没有言说,就好像有一道激流,奔流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


    她的心也被这道激流温暖了一些,她回望玉无瑑,与他的目光交汇:“谢谢你。”


    ***


    巳正之刻,太子的车队拔营离开大风关,一路向北。


    李璧月率黑骑在前面开道,一路平安无事,车队在申时进入太原城。


    与上次一样,太原刺史马兴远率太原城大小官员在城门口迎接。这次的欢迎仪式比上次更加盛大,整个太原有品轶的官员都在城门口亲迎,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李璧月一马当先,她一眼就看到了跪在最前面的马兴远。


    马兴远并未身着朝制的三品毳冕礼服,而是穿着一身粗疏麻布缝制而成的齐缞跪伏在地上。


    李璧月瞬间定住了,齐缞为丧服,唯有为死者服丧才能穿着。今日太子殿下驾临太原,马兴远作为一镇的军政长官,竟然穿着丧服率文武官员在此迎接太子圣驾。这不仅有违礼制,寓意更是不祥,马兴远这是吃错药了吗?


    她怒道:“马兴远,你为何如此穿着?”


    马兴远抬起头,泪水从两颊滚滚而下,声音悲怆:“禀李府主,昨夜下官的妻子赵氏突发恶疾,不幸辞世。下官与妻子结缡多年,夫唱妇随,情深意笃。下官本以为能与她白头偕老,不意她竟半道弃我而去。下官着齐缞正是为妻子服丧……”


    本朝律令,父母丧,服斩缞;祖父母丧、妻丧、已嫁女的父母丧,服齐缞。马兴远的妻子突发恶疾去世,马兴远为妻子服齐缞是分所当为之事。只是如此一来,若是与太子见面,势必冲撞太子圣驾。


    她正思索此事,身后的马车里传来太子李澈的声音:“马刺史,既然你妻子逝世,孤便许你七天假期,让你回府为妻子安葬。一应职司,便由太原别驾暂代便是。”


    马兴远叩首道:“多谢太子殿下。”


    李璧月坐在马上,心思太子仁善,这倒不失为一个不错的解决方法。但是马兴远的妻子赵夫人,她曾在重阳前的酹月楼之宴上见过。彼时,赵夫人身体康健,看不出任何有病的样子,没想到不过短短二十天,竟然突然去世,也着实奇怪了些。


    太原别驾名为裴名,是太原府马兴远之下的第二号人物。在马兴远离开之后,裴名率领太原大小官员三拜九叩,恭迎太子圣驾。


    虽然马兴远家中出了变故,但太子驾临的圣旨早在几日前就已到了,太原地方早已做好了接驾的准备。太原王氏的柳夫人献出了位于城东的一座园林作为太子在太原的行宫,太子所带来的宫女、内侍、侍卫都被安置在那边,承剑府也调了一半的黑骑到那边负责保护太子的安全。


    这样一来,官驿空出了不少位置,用来安置太子的随行官员,譬如浑天监的牧天风、孟松阳、宋白珩等。行宫与官驿相距并不远,不过一里之地,往来也算方便。


    李璧月身为太子亲信,又比李澈早到一个月,自当亲自护送太子到行宫。


    等李澈在行宫彻底安置下来,已近黄昏。李璧月向太子告辞,准备返回驿站,也顺便招呼裴名等太原府官员一起离开,让太子好好休息。


    熟料裴名面露难色,看着太子的方向,她连叫了两次都不动。李璧月反应过来,问道:“裴大人,你是否有事要向太子禀报?”


    李澈微微抬头,道:“裴大人有事直说便是。”


    裴名跪下,朝李璧月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殿下,请容臣单独奏禀。”


    李璧月一诧。她自然也知进退,行礼道:“殿下,李璧月先行告退。”


    她退出门口,其他闲杂人等也有眼色地溜得一干二净。李澈忽然道:“李府主,等等。”


    李璧月只好回到内殿:“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李澈却望向跪在地上的裴名,沉声道:“裴大人,李府主如今是东宫的少傅,是孤最信任的人。裴大人想说什么,当着李府主的面说就行。”


    裴名没想到太子又将李璧月留下,顿时额间生汗,欲言又止。


    李澈语气加重了些:“裴大人不是有事禀报吗?难道是戏耍于孤?”


    裴名战战兢兢道:“不敢。是臣今日下午看到太原城的大街小巷中张贴了不少告示,说……”他瞟了李璧月一眼,“说……承剑府的堂主楚不则就是傀儡宗无恶不作的执事刑天,说承剑府与傀儡宗同流合污……”


    李璧月目光沉如寒冰,傀儡宗好快的动作,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第93章 砥砺


    承剑府的人昨天都被她调往大风关,没有及时留意到太原城的动静。


    马兴远的夫人死了,想是忙于丧事,来不及处置此事。太原别驾裴名知道此事后,第一时间并没有向她禀报,而是想支开她单独向太子告私状。


    不过,她多想一层也就明白了。太原别驾是刺史的佐官,在地方上已经到顶了。如果想再进一步,攀上太子到长安为官是一条捷径,若是运气好,将来还有机会进入中枢。


    但是,太子来太原干什么裴名并不知道,也并不知该如何投其所好,恰好傀儡宗给他送上了一个天大的机会。承剑府与傀儡宗勾结是何等大事,他在太子面前首告此事,自然能吸引到太子的注意。若是承剑府的罪名做实,他还能因功受赏。


    可惜,这位裴别驾打错了算盘,此事太子早已知情。李璧月也不为承剑府辩解,只观望李澈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听闻裴名的奏报,李澈目光沉了一瞬,随后恢复了清明神色,他质疑道:“李府主如今是是东宫重臣,承剑府怎么可能与傀儡宗这种腌臜之流合作?”他揉了揉眉心,又道:“傀儡宗奸险狡诈,我想此事应该是他们故意放出,将脏水泼在承剑府和李府主身上,其心可议。裴大人即刻命人将这些告示撕下,将张贴之人擒拿审问,才是正理。至于这等挑拨离间之言,不必理会。”


    裴名一怔,他为了在太子面前露脸,不惜冒着开罪李璧月的风险告发此事。谁料太子不但不为所动,脸色也晦暗难明,似乎对他颇为不满。可话已出口,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咬牙道:“殿下,无风不起浪,臣以为事关重大,还是彻查清楚为好。如果不是,也好证明李府主的清白。”


    “查?”李澈道:“裴爱卿说得对,也是该查一下……”


    裴名心中一喜,看来太子虽然已经被李璧月蒙蔽了,但还是能听得进谏言的。


    李澈的目光投向李璧月,问道:“李府主,楚不则如今何在?”


    李璧月答道:“回禀殿下,四天以前,臣命他去河间,办一件要事,大概一个月后才会回来。”


    李澈又望向裴名,正色道:“喏,孤已经调查过了,楚不则奉命去河间公干,一个月后回来。孤曾听闻傀儡宗的人术法奇诡,能够制作与真人一模一样的傀儡。我们要谨防对方制作了楚堂主的傀儡来挑拨离间,让我们自乱阵脚。至于承剑府与傀儡宗勾结之言,更是不足采信。好了,孤累了,裴爱卿先下去吧。”


    裴名瞠目结舌。没想到太子所谓的调查仅仅是问李璧月楚不则去了何处,分明就是一点也不愿意怀疑承剑府的意思。


    他还想再说什么,李璧月锐利如刀的目光朝他看来,嗓音清冷:“裴大人,殿下要休息了,你还不告退吗?”


    裴名离开之后,李璧月感激地望向李澈:“多谢殿下回护。”


    她知道李澈刚才之言的意思。今日之后,就算楚不则的真身出现在太原,承剑府也只需推说那是傀儡就行了。但在高如松从河间回来之前,她终要找到楚不则,将一切问个清楚明白。


    李澈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如昙花般乍然开谢,随即又笼上一股清愁,安慰道:“阿月,你不要逼自己太紧,一切也未必无法转圜……”


    李璧月轻轻摇头:“殿下放心,李璧月没有那么脆弱。不论最终是什么结果,我都已有准备。殿下是为龙脉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好好休整两天,后日我亲自护卫殿下前往二龙山。”


    ***


    从太原城西的小孤山一路向北,便是一座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山峰。


    两辆马车在山谷中停下,一行人继续徒步上山勘查龙脉受损的情况。


    走在最前面的是浑天监监副孟松阳,他手持罗盘与八卦镜,寻找方位。李璧月护卫着李澈跟在他的后面,牧天风和宋白珩落在最后。


    孟松阳今天并未着官服,而是身着一身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李璧月主动攀谈道:“孟大人,你如此装束,莫非从前也曾出家做过道士?”


    孟松阳笑道:“不瞒李府主,下官从前确实曾在玄真观出家。不过下官资质驽钝,始终不曾得道,后来便还了俗,找路子加入了浑天监,又慢慢熬了十几年,才到如今的位置。”


    “玄真观?”李璧月心中一动,十年前武宗服丹而亡,紫清真人被下狱,玄真观的道士要么被杀、要么逃亡。如今长安城虽然仍存有玄真观旧址,但已是一片墟丘,就连长安坊间也甚少有人提起这座曾经的天下第一观。


    李璧月问道:“不知孟大人当初在玄真观中师承何人?”


    孟松阳有些赧然,道:“下官正是拜在在紫清真人门下。紫清真人一生有八个亲传弟子,道号分别为守道、守拙、守静、守清、守真、守宁、守知、守玄。下官行二,道号守拙,可能是师父见我笨得可以,便赐了这个名字。下官也着实拙劣,在师兄弟几个中最不成器,熬到四十多岁,就连最后入门的小师弟修为也在我之上,师父见我实在不是这块料,便放我下了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璧月莫名想起玉无瑑,长孙璟曾经说过,先天真炁只能由一派掌门亲自传承,玉无瑑体内的道源心火是由紫清真人亲自传承。她从前以为紫清真人没有亲传弟子,才在临终之前将道源心火传给自己的侄儿云翊。


    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就算“守拙”早早离开玄真观,紫清真人也还有七名亲传弟子,他为何会选择将道源心火传承给当时十二岁、毫无道门根基的云翊。


    若说云翊于道术之上天赋异禀也并不太像,当年紫清真人身为大唐国师,武学根基与谢嵩岳不相上下,其师弟清尘散人在高阳山也能与巅峰期的傀儡尊主同归于尽。至于玉无瑑嘛,也不能说他不行,他也精于各种术法,连傀儡术这种艰深的学问也能自学成材。只是他偏科严重,几乎完全不会武功,如果紫清真人指望他将来能振兴道门,还是太勉为其难了。


    还有,十年前的云翊从未到过长安,而紫清真人被下到诏狱之后也不可能逃脱,道源心火是何时传承?


    她又问道:“那你的其他几位师兄弟呢?”


    孟松阳叹了一口气道:“当然都死在十年前那场祸事之中。下官被师门所弃,反倒因此因祸得福,苟全一条性命……”


    一行人沿着山谷上行,走出一段距离,李璧月感觉身后空荡荡的,回头一看,这才发现牧天风和宋白珩远远落在后面。


    三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宋白珩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禀报道:“太子殿下,师父他年龄大了,爬不了山路,求殿下垂怜,容他休息一会再走……”


    李澈神色晦暗。从长安到太原一路上,牧天风各种装聋作哑,一问三不知,李澈若是发怒,牧天风就立刻伏地请罪说年纪大了。若说将他问罪,他也没有误什么大事,反倒显得东宫狭隘寡德、对长者不慈。若是将他罢官,一来浑天监并没有可用之人,二来倒正遂牧天风之意。


    他想,从前二龙山龙脉是玄真观镇守,玄真观如今没了,既然孟松阳曾是紫清真人的二弟子,颇有些见识和本事,如此有没有牧天风差别不大,便道:“牧监正既然体弱,带他先回马车休息便是。”


    宋白珩谢了太子恩德,便扶了牧天风下山去了。


    孟松阳走走停停,观测这二龙山的山川水文与地形地貌,忽地他停下脚步,指着深涧中生出的一株石笋道:“奇怪,这石笋倒像是本来并不长在这里的……”


    李璧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石笋上宽下窄,果然突兀。仔细看去,石笋上似乎还有字迹,只是被浓云遮盖,看不清楚。


    她向李澈道:“那石柱有字,我过去看看。”


    她凭虚御气,飞跃绝壑,稳稳落在石柱的顶端。


    石柱上的字是用宝剑削出,一笔一划,剑意淋漓,字体她极为熟悉。


    “辛亥七月十二,与紫清同游二龙山。山中生地火,十日不绝,浓烟蔽日,山林尽毁。此火有伤龙脉,紫清惶急,吾笑之曰:‘老道无计矣’。遂一剑凌云,削西峰以平地壑,地火遂灭,紫清拜服。天既生我浩然剑,要平人间不平事!玄真、昙摩,终须逊我一筹,哈哈!承剑府谢嵩岳立。”


    之前,李璧月见过紫清道人献给天子的奏疏,写了谢嵩岳一剑削西峰平地火的事迹。没想到,她竟然能在这里找到二十五年被谢嵩岳削过来的西峰,还有谢嵩岳用剑留下的时刻。


    天既生我浩然剑,要平人间不平事!


    玄真、昙摩,终须逊我一筹!


    可以想见那时候的谢嵩岳是多么的年轻潇洒,意气风发。


    那时候承剑府、玄真观、昙摩寺也不像现在这样斗得你死我活。


    她以手抚上石柱刻痕,历经二十五年,上面的浩然剑意依旧凌厉孤峭。


    她心中生起一股慨然之气,前辈斯人都已作古,后辈自当砥砺。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发生了那场宫变?


    还有许多真相等着她去寻找,她又怎可因为一时的挫折而裹足不前?


    天既生我浩然剑,要平人间不平事!


    此等慷慨之意,谢嵩岳沛然于胸,她李璧月也不遑多让。


    谢嵩岳未竟之事,她李璧月当继之。


    第94章 龙脉


    所谓下山容易上山难,李璧月下来时飞度绝壑,但要跃起这么高上去是不可能了。


    她凭自己的身法,纵身跳到山谷中间,又向上攀爬了一段,回到了刚才上山的大路上。刚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后面唤她:“李府主,等一下我——”


    李璧月回身驻足,原来是刚才送牧天风下山的宋白珩又折返回来。


    李璧月问道:“小宋大人,殿下不是许你送牧大人回马车休息吗?怎么又回来了?”这一来一回,距离不远,又都是山路,这位少年天文博士的鞋子都山石磨破了,不过看起来精神十足。


    宋白珩道:“师父年迈,走不得山路,可是我还年轻,多爬两趟山路又有什么打紧。何况我这趟出门,最要紧就是跟着太子殿下、李府主还有孟大人增长增长见闻。这二龙山中的龙脉,我可是从来没没见过呢……”


    他跑得气喘吁吁,说话倒是像连珠炮一样,一派少年人的天真与活力。


    两人回到方才发现题字的地方,李澈与孟松阳正在树下休息。前方有一道断裂的山脊,无法再向前。宋白珩左眺右望,问孟松阳道:“孟叔叔,我们走了这么远,这山中也没有看到龙啊,这龙脉到底是在哪里?”


    孟松阳悠然笑道:“这龙脉其实就在我们脚下。真龙依山川行走,山为龙的骨骼,水为龙的血脉。”


    李澈心中一动,问道:“那不知如何得知龙脉是否受损?”


    孟松阳指了指脚下道:“殿下您看,这里原本有一条江流从两山夹缝中奔腾留下,却因为地震的缘故,山脊断裂,河水断绝,就等同于龙骨被断,龙血流失,龙气因此损耗,所以潜龙不得不暂时蛰伏。好在真龙之脉虽然受损,有个二三十年也能自我修复。只是没有真龙庇佑,我朝这二十年少不得灾难连连……”


    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如今大唐内忧外患,恐怕也是与此有关。”


    李澈皱眉:“二三十年太久,先生既然曾是紫清真人座下的二弟子,没有其他更好的方法吗?”


    孟松阳道:“有是有,只是恐怕无法施行。”


    李澈:“怎么说?”


    孟松阳道:“还有一个方法,就是人为修复龙脉。将断裂的山脊重新填上,将堵塞的河道重新疏浚。”


    李璧月插言道:“以如今的二龙山的山势来看,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需要在太原一地征集民夫,半年内应可完成。”


    孟松阳道:“此两点确实不难,难的是最后一点。要将已经流失的龙气找回,重新灌入地脉之中。”


    李澈问道:“那流失的龙气该怎么找?”


    孟松阳道:“难点就在这里,从前在玄真观时,师尊紫清真人体内有玄真观世代所传的道源心火,能够感应龙气所在。但自师尊死在诏狱之后,道源心火不知所终,所以这流失的龙气下官也不知该如何找起。”


    李璧月心神一震,她再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道源心火的名字。事关玉无瑑,她本能地生出警惕之心。


    她再次向孟松阳问去,却见孟松阳也正看着她,疑惑地问道:“李府主,方才下官提到道源心火,李府主神色一变。李府主难道曾经听说过这东西?”


    李璧月转眸间,神色已恢复一片淡然,说道:“自然听说过。承剑府浩然剑种、玄真观道源心火、昙摩寺佛传明灯本来就都是传承三派祖师的法宝,只是功用各不相同。本府只是没想到道源心火可以用来感应龙气所在。”


    孟松阳道:“原来如此。”他转头望向李澈道:“所以如今想要修复龙脉,便是要先找到道源心火的下落。”


    李澈面露忧色:“可孟大人不是说,紫清真人和七名亲传弟子不是在十年前都死在诏狱了吗?这道源心火又该从何找起?”


    孟松阳道:“道源心火乃是先天真炁,不增不减,不垢不灭,就算紫清真人死了,道源心火定然还存在这个世界上。而且据我所知,玄真观的正统心法名为世间道,在尘世间体验世情,最终修得大道,未必需要出家做道士。我想紫清真人在玄真观之外另有传人也说不定。”他向李璧月瞟了一眼,接着道:“微臣听说承剑府巡查庙堂,辖掌江湖,有无数密探。如果动用承剑府的密探,想必不难找出道源心火的下落。”


    李璧月心电急转,她没想到孟松阳绕了一大圈,竟然是将心思动到她头上,还是让她去找玄真观传人和道源心火的下落。


    虽说孟松阳奉圣命修复龙脉,最后将此事归结到玉无瑑和道源心火之上也无不合理之处——就连玉无瑑自己也曾说过他曾奉师命看顾龙脉,只是清尘散人突然去世,他很多事情没搞明白,目前修复龙脉有困难。


    但道源心火之事着实过于敏感,玄真观十年前涉嫌献丹毒杀天子,此案牵连甚广,就连她现在也搞不清楚武宁侯府的血案是否来自玄真观的牵连。也正因此,玉无瑑的另外两个身份,玄真观传人和武宁侯府嗣子,不管哪一个都是无法暴露在阳光下的禁忌。即使李澈对她非常信重,她也不敢将此事和盘托出。


    可李澈已经朝她看了过来,郑重道:“李府主,龙脉之事非同小可,道源心火之事劳烦你了。接下来我会让太原府方面派人修复山路,疏浚河道。希望承剑府也能尽快找到道源心火,修复龙脉。”


    李璧月自然无法拒绝,低头道:“李璧月遵命。”


    李澈又道:“孤也知晓,当初因为先帝死于毒丹一事,大肆牵连,以至于玄真观正统灭绝,实在过于严苛。若是李府主真能找到紫清真人的再世传人,孤希望李府主能转告他,只要他愿意襄助修复龙脉,孤能允诺他在昔日旧址上重建玄真观,发还曾经被抄没的金银、法宝、法器、田产等,恢复玄真观曾经的地位。如果此人确有真才实学,孤还可以允诺,将来孤继位之后,可封他为大唐国师。”


    李璧月:“是。”


    她看着李澈急切的目光,心知龙脉变故使得这位储君心忧如焚,竟然凭空许下如此厚诺。


    李璧月虽然应命,但并没有真派人去找的打算。横竖等太原府方面修复山路、疏浚河道都需要不短时间。如今玉无瑑和道源心火就在她眼皮子地下,那就拖过半年再说。


    夕阳既下,在天边熨出幻紫的色彩,流云摇曳着,镶出耀眼的金边。


    李璧月一行人下山之后,绝壑中那座谢嵩岳曾留下剑刻的石柱之上,出现了另外两个人影。


    一人着银,一人穿紫,两人脸上都带着青铜面具,正是傀儡宗的尊主和执事刑天。


    傀儡尊主以手轻抚石上字迹,喟叹道:“登高携手繁华地,斜阳老尽英雄。当年谢府主何等人物,最后也死于阴谋之下,难怪你楚不则一直愤愤不平。相形起来这李璧月就差多了,谢嵩岳为她而死,可她贪慕权势,一心巴结太子往上爬,竟从来没想过要报仇雪恨,远不如你这般真性情。”


    楚不则不置可否,淡淡道:“尊主今天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傀儡尊主道:“故景故地,正好怀思故人。‘天既生我浩然剑,要平人间不平事’,当真好书法!刑天执事不来品鉴一番吗?”


    楚不则:“尊主如果无事,刑天告退了。”


    “等等。”傀儡尊主道:“本座今天来这里,自然是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


    “什么任务?”


    “浑天监副监,孟松阳。我希望你帮我杀了他。”


    楚不则不解:“杀他?此人只是浑天监一个官而已,方才他也说了,除非有道源心火,不然谁也无法修复龙脉,尊主大可不必担心他能修复龙脉。”


    傀儡尊主冷笑道:“这个人出身玄真观,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还是死了比较令人放心。说起来,这是刑天执事彻底归顺之后的第一件任务,你不会拒绝我吧。”


    楚不则道:“当然不会。只是他和李璧月在一起,晚上也住在馆驿,只怕难以找到下手的机会。”


    傀儡尊主摇头道:“这你不必担心。此人生性好赌,当年就是因为赌博被紫清那个老道逐出了玄真观,他三天不赌,就手痒得不行。这一路跟着李澈进京,早就憋死了,今晚他必定会找机会去赌场。任李璧月武功再高心思再细,也管不到别人赌钱不是。”


    “明日拂晓之前,我要见到孟松阳的尸体。”


    入秋以后,天黑得越来越早,太子车驾到太原城门时夜幕已沉。


    李璧月骑在马上,护送马车入城。


    忽然,后面有人叫她。


    李璧月回头,见孟松阳从后来的马车跳下来,小跑到她的马前。


    李璧月眼神一掠:“孟大人,什么事?”


    孟松阳赔笑道:“李府主,下官有一位朋友,就住在太原郊外。下官与他分别几年没见,好不容易这次到太原来,想去朋友家中拜访,就暂不回驿馆了。先同李府主说一声。”


    孟松阳并不是承剑府的人,这事本不需向她报备。只是浑天副监职司不大,为这事找太子也没必要。估计是怕太子临时有事找他,所以同她招呼一声。李璧月微微点头:“孟大人随意,不知大人晚上可还回驿馆?如今傀儡宗肆虐,孟大人一人在外,还是小心点好。”


    孟松阳道:“我只是去朋友家里略坐坐,亥时之前一定回去。”


    李璧月点头,车队缓缓进入太原城。


    孟松阳向北走了约二里之地,便到了一座小镇。这小镇毗邻太原,人口不多,青楼酒楼赌场倒是一个不少。太原城的一些公子哥儿出城行猎,也最喜欢在这里逗留,这些年也渐渐热闹起来。


    孟松阳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摸进了一间赌坊。


    他平生没别的爱好,就是爱赌,甚至因为赌钱被恩师逐出了玄真观。不久后玄真观卷入武宗服丹而亡一案,满门被杀,只有他一人保全性命。他认为是好赌救了自己一命,越发赌得不可收拾。


    而且赌博多年,他的赌技越发精纯,几乎每次都能收获不菲。


    一个时辰之后,他便摸着鼓鼓囊囊的腰包从赌坊里出来。


    他脸上的笑容几乎开成了一朵花,在这太原郊外的小赌坊,果然没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高人。不过一个时辰,他的赌资就足足翻了十倍。若是在长安,十次中未必有一次能有这么好的收获。


    忽地,他看到前方的高树之上,有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手持弓箭,冷冷注视着他,箭尖的金属反射出冷月的莹光。


    孟松阳毛骨悚然,冷汗扑簌而下,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这种事情他有过经验,一在赌场赢多了难免遭到庄家的忌恨。若是赌客本就孤身在外,少不得被打一顿,抢回赢得的赌资。


    孟松阳还是很识时务的,他迅速滑跪:“在下初来贵宝地,不懂规矩,赢得多了些。庄家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意将所得银钱如数奉还。”


    树梢上那人冷声道:“我不要钱。”


    孟松阳悚然:“那你要什么?”


    那人答道:“有人想要你的命。”


    刹那间,一枚羽箭如划落夜空的流星,坠落到他的心上。孟松阳还未感觉到疼痛,就永远失去了意识。


    楚不则从树上跳下,他将孟松阳的尸体检视了一番,露出疑惑的神情。


    孟松阳出身玄真观,还是紫清真人的二弟子,他本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对方竟会死得如此轻易。好在傀儡尊主的交代他已经完成,他拎起孟松阳的尸体,转身离开。


    第95章 算命


    晚饭之后,李璧月坐在书桌前,开始处理京城送来的文书。


    承剑府目前由长孙璟坐镇,每隔几日会有一些重要文书由驿马送到太原,由她批示。从前,楚不则得闲时会帮她处理一部分,如今楚不则身份败露离开,便只能由她亲力亲为。


    等她将一大摞文书处理完,搁笔之时,外面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时分。


    忽地,她听到外面门开的声音。


    李璧月想起之前孟松阳说起会在亥时回来,也就不理会,径直回床上睡觉。


    可她躺了没一会,再次听到有人进出的声音。她心中奇怪,按说孟松阳亥时回来,应该早点休息才是,为何进出个不停。


    她披衣而起,到了中庭,却见宋白珩正扶着牧天风从茅房那边回来。见到她,宋白珩一脸歉然道:“对不起,李府主,师父他大约久未离京,到了太原有些水土不服,因此晚上起夜的次数多了些,打扰了李府主休息。”


    李璧月淡淡道:“没事,不知孟大人可回来了吗?”


    宋白珩答道:“孟大人的房间在我和师父的隔壁,这一晚上没有听到动静,应该还没回来。”


    李璧月奇道:“孟大人之前不是说亥时便回吗?此刻三更已过……”


    宋白珩“哦”了一声:“李府主原来是操心此事,依我看,孟大人今晚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为何?”


    “因为……因为……”宋白珩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李璧月一挑眉,声音冷了数分:“怎么?你们有事情瞒我?”


    “不是……”宋白珩连忙道:“此事告诉李府主亦无妨,不过李府主切莫告知太子。其实,孟大人昨夜并不是去访友……”


    李璧月:“那他去了何处?”


    宋白珩道:“大概是去了赌坊。”


    “赌坊?”


    “孟大人别的毛病没有,就是爱赌钱。这一路从长安到太原,每回歇在驿站时,他总要想办法跑出去赌一次。若是赢了,大概能在亥时前回来。若是赌输了,第二天早上回来也是有可能的。”


    李璧月咋舌:“难道太子殿下一直没有发现此事?”


    宋白珩:“从长安到太原,大部分时候我们都是坐在马车里。孟大人若是赌了通宵回来,白天就在马车里睡觉。太子……太子并不曾查问这些事……”


    宋白珩说话的时候,牧天风一直闭着眼睛,好像站着睡着了。李璧月一声叹息,李澈这次带出来三个人,一个老眼昏花、万事高高挂起,一个赌棍,唯一能堪大用的只有宋白珩,可惜年龄太小,修复龙脉真的能指望这些人吗?


    她向宋白珩道:“按照律例,官员参与赌博者直接罢官。本府念如今正在用人之际,暂不追究。等孟大人回来之后,请你转告他仅此一次,不可再犯。否则别说太子殿下,我李璧月绝不轻纵。”


    宋白珩讪讪地点头道:“是。”


    第二天早上李璧月起床时,孟松阳果然回来了。他听了宋白珩的警告之后,一早便求见李璧月告罪,李璧月又劝诫了几句便打发他去了。


    她今日另有要事,太原王氏的柳夫人邀请她去王家,说是有要事相告。李璧月当初扶持柳夫人掌控太原王氏,曾让对方帮忙打探傀儡宗的消息,这次柳夫人亲自下帖相邀,说不定是有关于傀儡宗的重要情报。


    再到椿茂堂时,柳夫人亲自相迎。


    她如今一身素服,面色红润,精神倒是比之前在酹月楼相见时好了许多。一见到李璧月便热情迎了上来,行礼道:“李府主。”又引着李璧月在花园的亭中坐下。


    已入冬月,太原城中一番萧索之景,太原王氏的花园中还栽种着耐寒的松竹,点缀着一片绿意,亭中四角装饰着几株晚开的霜菊。


    李璧月呷了一口丫鬟献上的香茶,开门见山道:“柳夫人今日相邀,莫非是有傀儡宗的消息?”


    柳夫人微笑道:“今日邀李府主前来,头一件事便是想要感谢李府主。”


    李璧月娥眉淡扫:“哦?谢从何来?”


    柳夫人道:“当然是谢李府主成就了我如今在太原王氏的地位。从前,我身为王氏宗妇,却整天困在深闺之中,仰王道之鼻息而活,提心吊胆,连自己的儿女也无法庇护,没有过一天开心的日子。虽说王道之死后,太原王氏的声望不如从前,但我们母女两人总算可以平安相守。”


    李璧月淡声道:“太原王氏就算一时没落,夫人您用心经营,也未必没有声势再起之日。事在人为,夫人又何必着眼于一时?”


    柳夫人先是一怔,随即拜谢道:“李府主雅言,我受教了。”


    李璧月微笑不语。


    柳夫人又道:“我知道李府主心悬傀儡宗的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是这样,李府主应该知道武宗废太子李屿十年前被王道之带回太原时,在王家住了一段时日,那段时日小女慧瑛得他照顾,也曾萌生了些少女情愫。所以他离开王家后,小女也曾找人留意他的消息,知道他在太原城外的一些落脚之处。我想李府主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到傀儡宗的其他据点也说不定。”


    李璧月面露惊喜,道:“如此甚好,不知王小姐所知的据点是在何处?”


    柳夫人吩咐身边的丫鬟道:“春鹂,去请小姐来见李府主。”


    不一会,王慧瑛到了,在李璧月面前敛衽为礼,道:“见过李府主。”


    经历父兄相继死亡的家变,她对李璧月十分客气,也夹杂了些许疏离。


    毕竟重阳之夜她亲眼见证,李璧月只轻轻跺脚,便足以影响到太原一地的格局,绝非是初见之时,会被她骗去算卦的冤大头。


    李璧月脸上浮起一个清浅的微笑:“王小姐,好久不见。如今太原发生的大事,王小姐想必都已知情,你若是知道什么,还望据实以告,李璧月不胜感激。”


    李璧月的和善很快消弭了王慧瑛的紧张,她缓缓道:“是。李屿有一段时间住在王家,父亲那时没告诉我他是武宗的太子,只说是京城同僚之子,暂时托付给他。我那时候年小,对这个哥哥很是好奇。他在王家没事,也常找我玩儿。一来二去就很是熟稔,我那时年少无知,还说了长大要嫁给他的话……”


    “但是,自他离开王家,我就很少见到他了。我问父亲他在哪,他也从来不告诉我,所以我后来就自己找……”


    “有一次,我发现他在城中的厚木堂买百年槐木,就偷偷地让车夫跟着他。他出城不久后,与一个穿着紫色衣服、头戴青铜面具的人一起离开,他称呼对方为师父,语气很是恭敬的样子。”


    李璧月瞳孔微缩:“紫色衣服、睚眦面具,莫非是傀儡尊主?”


    如果李屿称傀儡尊主为师父,而柳夫人说过李屿是被一个叫华阳真人的道人所带走。如果这两者本是一人,那是不是说明傀儡尊主就是这位道号为“华阳真人”的道人?


    如此看来,傀儡宗不仅源出道宗,如今的尊主也是道门之人?难怪傀儡宗一心想要夺取道源心火。


    王慧瑛又道:“我不知那人是不是李府主所说的傀儡尊主,但那人很快就发觉我在后面跟踪,朝我看了一眼。虽然他离我很远,只是淡淡一瞥,就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或许是看到马车上有太原王氏的徽记,他并没有将我怎么样,两人就离开了。”


    “后来我又在那一带向人打听,听附近的樵夫说,那边山顶的瀑布之上有一座鹤鸣山庄,山庄中住着一对师徒。我怀疑这鹤鸣山庄便是李屿和他师父在太原城外的修行之地。但是那个戴面具的人过于可怕,我一直不敢靠近查探。后来李屿自己在小孤山中又修了一座知一观,他一个人住,没有那个青铜面具人,所以我倒是常去拜访,也见过他几次。只是,后来他也有段时间不回知一观了,知一观就换了那位玉道长……”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倒显露出几分幽怨:“那位玉观主算卦很准,我很是喜欢。不过,自从李府主去过知一观后,那位玉观主也不见了,我都好长一段时间没有算卦了。”


    李璧月哑然,小姑娘倒还惦记上玉无瑑了,她笑道:“承剑府探查傀儡宗的事,需要他帮忙。也许等傀儡宗的事情告一段落,他会回到知一观也说不定。”


    王慧瑛期待道:“真的吗?那李府主你一定要早点查情傀儡宗的事情,我还要找他算姻缘呢……”


    李璧月失笑:“一定。”


    李璧月离开王家之后,正要返回驿馆。她已向王慧瑛问了那瀑布的位置,打算趁今日无事,带上些人手探寻王慧瑛口中的那座鹤鸣山庄。


    她才走两步,忽见人群汹涌着向一个方向靠拢,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整条长街围得水泄不通。


    她若是步行,自然可以从人群的夹缝中穿过。可她今日是骑着马出来的,便转了弯打算绕道而行。


    忽地,人群中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算命算命,松鼠灵签。十文钱一次,不准不要钱……”


    她忍不住望过去,只见被人群围在中间的人正是玉无瑑,他在街上支了一个小小的摊位。


    她微微一怔,如今太原城正在多事之秋,李璧月担心玉无瑑成为傀儡宗的目标,曾对他说过让他尽量少出门,不知他为何还要出来摆摊算命?看到他被一大群人围着,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她正欲下马过去一看究竟,却见玉无瑑同时向她看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玉无瑑轻轻向她摇了摇头。


    这是让她不要过去的意思?


    也对,若是承剑府主出现在卦摊,那就不是去算命的,是去赶客的。


    李璧月虽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何况他很有可能是太子殿下口中未来的大唐国师,若是有个万一,连太子此行修复龙脉的任务都要泡汤。她转身进了不远处的一间茶楼,吩咐店小二给马加些草料,便挑了个二楼临窗的雅座。


    从二楼向下看,街上的情形便一清二楚。


    玉无瑑在地上摊开了一张草席,将签筒中的六十四支灵签反面朝上在草席上铺开,吆喝道:“各位太原城的父老乡亲,贫道这手松鼠灵签,与别家僧道算命不一样。客人您若是想要抽哪支灵签,只需要凝心静气看着它,然后深呼吸三次,我身边的这只小松鼠就能帮您将这支灵签叼出来,贫道可据此推算客人您的福祸吉凶。”


    “十文钱一次,价格公道,童叟无欺。若是松鼠叼得不准,贫道不仅不要钱,还另外赔您十文钱。”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松鼠灵签,这可新奇,我还没见过松鼠会叼签算命的哩……”


    “这道人看起来太年轻了,我看说不定是骗子骗钱的……”


    “哪里。我看这小道士长得面善,又仙风道骨的,怎么可能是骗子,是神仙还差不多。”


    人们七嘴八舌的,只是观望的多,倒没有人当真去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这时,只见一人拨开人群,到了最前面:“十文钱又不多,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我先来——”


    旁边有人道:“这人穿绿色官服,还佩了鱼袋,看起来是个大官呢……”


    李璧月遥遥看去,却见这算命的客人她也认识,正是浑天监的副监,那位酷爱赌钱的孟松阳。


    玉无瑑笑眯眯道:“那请大人先选中你想要的灵签,看着它,深呼吸三次。”


    孟松阳相中了一支灵签,几息之后,说道:“好了。”


    玉无瑑轻轻拍了拍松鼠的头,道:“小白,去吧。”


    小白摇着大大的尾巴,白色爪子在草席上踩来踩去,意态优雅得如同一位贵妇。它围绕着一支灵签绕了两三圈,将之叼起,跳到玉无的肩膀上,将灵签放入玉无瑑的手心。


    玉无瑑望着孟松阳,笑道:“大人,您刚才选中的可是这支签。”


    孟松阳点了点头:“正是。没想到这松鼠当真如此灵验,确实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配上他那一惊一乍的表情,若非玉无瑑并不认识孟松阳,李璧月几乎怀疑这是他事先请来的托儿。


    “春来雷震白鸟鸣,翻身一转离尘土。忽过风云交际处,有朝变化更成龙。”玉无瑑将签文念了一遍,高声道:“恭喜客人,这可是一只上上签,雷发时节,出入尤成,一朝变化,直到龙门。抽得此签,说明客人遇事有贵人相助,升官发财,万事咸通,无往不利。恭喜恭喜。”


    孟松阳听了玉无瑑之言,顿时乐不可支,连夸玉无瑑算得准。他大大方方地付了十文钱的卦资,心满意足地去了。


    众人见堂堂五品大官也夸这道士算得准,连忙一拥而上。


    “我来,我来——”


    “道长,先给我算——”


    “我先来的,应该先给我算……”


    ……


    玉无瑑瞬间被各色人等包围了,他大声吆喝道:“不急不急,各位父老乡亲请先排好队,按顺序来……”


    二楼雅座之上,李璧月看着这场闹剧,唇角浮笑。


    这所谓的松鼠灵签,不过是个不太高明的骗术而已。玉无瑑先让客人看自己选中的灵签三个呼吸的时间,这段时间足够松鼠小白看清楚客人目光集中之处,自然能轻轻松松将选中的灵签交到玉无瑑手上。


    这所谓的算命,多半还是骗人的。


    而且小白这么短的时间就被他教坏了,跟着他一起行骗,简直令人痛心疾首。


    等到太阳落山,李璧月看着已经被自己喝完的三壶茶,忍不住摇头。她竟然坐在这里看着玉无瑑“行骗”了一下午,没有将这骗子抓起来。


    第96章 引蛇


    李璧月回到驿馆,刚靠近玉无瑑居住的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数钱的声音。


    “哈哈,今天一下午赚了足足六百个铜钱,折合成银两就是六钱。嗯,上次从乔管事那里得到五十两黄金,折算银子五百两,再加上李府主上次给的十两,再加上知一观中所藏的四百两零八钱加八个铜板,加起来就是九百一十一两四钱加八个铜板。距离还清承剑府的五万两银子还差四万九千零八十九两……”


    一旁裴小柯反驳道:“师父,你算错了,这里面要扣掉我的四百根糖葫芦,一共是……”


    裴小柯话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开了。


    看着站在门口的承剑府主,师徒两人面面相觑。


    玉无瑑飞快地抓了一把铜钱塞给裴小柯:“小柯,你出去玩吧。”


    裴小柯显然已经习惯了玉无瑑一看到李府主就将他打发走的风格,接了钱做了个鬼脸飞速离开。


    玉无瑑将剩下的铜钱收拢,放进柜子之中,笑着朝她望了过来:“李府主。”


    李璧月向前一步,犹豫着开口道:“承剑府的那笔债务,要不就……”


    “算了”两字还没说完,玉无瑑已飞快接道:“李府主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赚钱还债的。”


    李璧月心道:你确实挺努力的,但下次还是别努力了。


    本来,当初玉无瑑会受伤全是因为救她。如今李璧月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将五万两的债务全部甩给他好像有点不人道了。从前玉无瑑手里能存够三十个铜钱就不错了,五万两对他而言着实太多了些。


    而且他的师父清尘散人似乎没有教过他别的生财之道,只有靠算命这种“骗术”来赚钱,着实不可取。


    玉无瑑见她目光幽深,沉默不语,恍然大悟:“李府主觉得我今天是在骗钱?”


    李璧月薄唇轻启:“难道不是吗?你今天下午算得六十卦,如果每卦皆准,又为何需要小白配合你玩什么松鼠灵签的把戏,如果不准,你今日不就是食言而肥吗?”


    “李府主高明,一眼就看穿我的把戏。”玉无瑑哈哈一笑:“但李府主说我骗钱,这话对也不对。师父曾经说过,普通人无法扭转天轨印刻下的命运转轮,抽签算卦不过是在求索命运。我们卦师不过是给他们一些心理安慰。当然呢,每卦只收十文钱,多了不取。当然也有少数幸运之人能够得到天道的昭示,据此趋吉避凶。


    李璧月蓦然想到当初在海陵他占的那个“否”卦,想到他曾送给她的转运符,不由问道:“既然普通人无法扭转天轨所印刻的命运转轮,那所谓转运符又如何会有效果?”


    玉无瑑笑容神秘:“李府主承天授命,自然不在普通人之列,而是我刚才说的少数幸运之人。如果李府主能因为一道转运符而趋吉避凶,那恰恰说明,转运符本来就是你命运中的一环。


    李璧月问道:“那你自己的命运呢?”听了他一番玄之又玄、似是而非的谬论之后,李璧月不由生出好奇之心,玄真观的传人是否窥探过关于自己命运的天机。


    可惜,玉无瑑叹息道:“卦者算不出自己的命运。我的命运会在何方漂泊,连我也不知道。好了,不必说这些了,我有事要告诉李府主。”


    “什么事?”


    玉无瑑低声道:“今天我或许碰到了傀儡宗的人——”


    “什么?”李璧月呼吸一跳:“什么时候,人在哪里?”


    玉无瑑道:“我没有看到人在哪里。我在街上算卦时,感到有人一直窥视着我,那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就好像全身的气机都被人锁定,无法挣脱。好在只有一会儿,他就消失了。”


    李璧月对玉无瑑所说的感觉绝不陌生,在药王谷,在晋湖,她曾两次被刑天用弓箭锁定,就是这种感觉,按理说玉无瑑不会武功,感受应该比她更强烈。她的神色冷了下来,推测道:“应该是楚……刑天,你被他的弓箭锁定了。难道他想对你下手?”


    玉无瑑道:“有可能,我几次坏了他们的大事,傀儡宗想杀我也正常。只是街上人太多。你又在附近,他们不好动手。”


    “没想到他竟敢公然出现在太原城。”李璧月想到楚不则,心里更是忿郁难平,沉声道:“明天你不要再出门了。呆在驿馆里,哪里都别去,我让夏思槐保护你……”


    玉无瑑摇头道:“李府主,我认为躲着他们可不是一个好办法,我还能一辈子不出门不成。我认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


    玉无瑑道:“我打算明天出城回知一观拿些东西,如果傀儡宗真的有杀我之心,他们应该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李府主可以暗中与我一同去。”


    李璧月想了想,觉得玉无瑑说得不无道理。如果玉无瑑真的成为傀儡宗的目标,就算夏思槐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他也没有用,毕竟楚不则的武功比夏思槐高出太多。与其这般被动,不如自己主动出击。


    她点头道:“你明天自己出城,我乔装之后暗中跟着你。”


    李璧月回到自己的房间,夏思槐急匆匆迎了上来,禀道:“府主,您怎么现在才回来。殿下今日下午在驿馆等了您许久。”


    李澈来访?


    李璧月道:“你怎么不让人去找我?”她今日在城中并未隐匿行藏,如果是承剑府自己人,不难找到她的行踪。


    夏思槐道:“是太子说了不必去寻。他说府主出门在外,必定是有重要之事,让我们不可以因为他的缘故惊扰到府主。”


    李璧月道:“那太子殿下人呢?”


    “太子人已经走了,只是临走他说了一件事,让我转告府主。”


    “什么事?”


    “殿下说,太原以北的雁门关眼下是契丹人的领地,契丹可汗听说太子如今在太原,派人送了信来,说已备好贡礼,要在七日之后前来朝见太子,以示对我大唐的臣服。太子已经同意了契丹方面的要求,打算七日之后在行宫设宴款待契丹的使臣。届时,契丹使臣也会住在驿站。如今太原有傀儡宗活动,担心他们危及这次朝见,所以使臣的安全还需要倚赖承剑府,让府主早点做好准备。”


    李璧月揉了揉眉心,还真是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契丹使臣的来访朝贺,对如今刚刚经历“长庚伴月”天象,又因龙脉受损而纷乱不断的大唐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最少也能够挽回些许朝廷的声望,难怪太子对此事如此重视。


    但承剑府本来已经分兵在行宫保护太子,将来又要分兵保护契丹使臣,还要对付傀儡宗,难免力不从心。


    看来,她要抓紧点时间。


    第二天,玉无瑑一早就带着裴小柯出城往知一观而去。


    李璧月则换了一身猎装,装扮成山里的猎户,一路缀在他们后面不远之处。几人一前一后,直奔小孤山。


    入秋之后,草木凋零,荒山寂寂,别无人烟,一幅萧瑟景象。山风卷起落叶,静谧之间,李璧月感觉到一股沉默凛然的杀意。


    傀儡宗果然如玉无瑑所料,选择在半路上伏杀他。


    前方的玉无瑑和裴小柯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杀机一无所知。裴小柯兴致勃发,追赶兔子野鸟,玩得不亦乐乎;玉无瑑在林间逗松鼠玩耍,意态悠闲,时不时放小松鼠自己捡松果觅食,又吹着口哨将它唤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师徒两人是出城郊游的。


    在他们身后的李璧月可能是三人一兽中最紧张的,她手里握着一枚月牙形状的飞剑,侧耳听着林中的每一道风声——如果楚不则出手,不管是用剑还是用弓箭,只要能捕捉到出手之时那一瞬间空气的扰动,她便有把握先发制人。


    又走了一段距离,见到了一座供人休憩的凉亭,玉无瑑似乎走累了,招呼裴小柯道:“小柯,到山上还远,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


    就在此时,变故遽生。


    破风的呼啸声中,一枚羽箭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向凉亭深处射来。隐藏在山林之中的狡兽,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了爪牙。


    此刻,一柄比羽箭更快的飞剑后发先至,撞上箭尾。那枚羽箭改变了飞翔的轨迹,最终直直插入山亭的立柱之中。


    从羽箭射来的方向,一道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另一道人影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裴小柯如梦初醒,大喊道:“师父!有刺客!有人要刺杀你……”


    玉无瑑伸手捡起坠落在地上的那枚“上弦月”,小心擦去上面的尘土,平静道:“没事,是傀儡宗的人。李府主会出手——”


    裴小柯看着那犹自颤动不休的羽箭,声音隐隐透着几分兴奋:“师父,我觉得如今在李府主身边,你的地位是越来越重要了,竟然能成为傀儡宗行刺的目标!”


    玉无瑑翻了个白眼,这难道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


    山道下方的深谷之中,李璧月一袭猎装,几乎是蹑风而行,追逐前方那道黑影。


    那熟悉的轮廓,与她同出一源的“快哉风”身法,足够她认出那个刺客——没有面具,没有任何的伪装,那就是她的师兄楚不则。


    她手中紧紧扣着一枚“下弦月”,几次想要使用御剑术,却都没有出手。她的轻功与楚不则不相上下,全力运使之际,楚不则甚至比她更胜一筹。在大风关那一晚,若非楚不则已经受伤,她不会那么容易追上他。


    如果在这样的高速移动中使用“下弦月”,她极难掌握飞剑的移动轨迹,很有可能一个不小心就杀了他。


    她在心底自嘲。


    他已经背叛了承剑府,背叛了她,可她竟然还忍不住对他心软。


    她将那枚下弦月收了起来,握上棠溪剑,拔鞘而出,同时足下发力,以更快的速度向前方追去。


    就在此时,前方的楚不则忽然回头,停了下来。


    李璧月猝不及防,收剑不及,棠溪剑就这样从他的肩胛穿透而过。


    鲜红的血迹从他的肩头流下,撒在山谷的荒草之间。楚不则吃痛,捂着伤口原地翻滚了一下,一抬头,棠溪剑滴血的剑尖已指在他的咽喉处。


    李璧月正站在他前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此刻布满了愤怒和悲伤,最极致的杀意与最极致的痛苦交融。此刻她的姿态如同一头凶残的野兽,而她的眼神却似一只受伤的小鹿。


    他喉头一动,低哑出声:“璧月。”


    第97章 信息


    剑尖再进一寸,棠溪剑几乎贴着他的肌肤,李璧月冰雪一般的声音落下:“为什么?”


    楚不则看着她,声音有几分茫然:“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玉无瑑?又为什么要加入傀儡宗、背叛承剑府?”


    楚不则自嘲一笑,淡声道:“师妹既然知道如今我已是傀儡宗的执事刑天,要杀玉无瑑自然是傀儡尊主下令。”


    棠溪剑尖轻颤,就像它主人的内心一样焦灼而无措。楚不则任由冷剑划破自己的颈部肌肤,继续说道:“傀儡尊主说这位玉道长精于傀儡术,傀儡馆一次、大风关一次都是他坏了傀儡宗的大事,不然王道之现在也许还活得好好的,而我说不定还可以在承剑府继续潜伏。他既然学了傀儡术,又不愿加入我们傀儡宗,自然是我们的敌人,傀儡尊主认为杀了他可以斩断李府主你一条臂膀。”


    楚不则每说一句,李璧月心中的窒痛就更添一分。她已不知自己为何能忍住没有将棠溪剑一剑刺下,而是继续问道:“你既然要逃走,又为什么突然停下?”


    楚不则的目光晦暗起来,蓦地沉默了。


    李璧月继续道:“重阳夜之后的那一晚,师兄从外面回来,教我如何射箭。那时师兄对我说,我心中所想,已是你心中所想。我想做的,就是你想做的,我从来不是一个人。现在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敢认了吗?”


    她望着他,眼神凌厉,充满压迫,几乎没有人能在这样的眼神下说出违心之言。


    楚不则偏过头,不愿直视她的眼睛:“师妹就当这些话是我怕你怀疑到我,为了博取你的信任,随口胡诌的。”


    “可我不信。”李璧月一字一顿,声音越来越高,“我不相信谢府主的恩情会比不过傀儡宗的曲意引诱,我不相信我承剑府的浩然之剑会比不上傀儡宗的邪道诡术,我更不相信从小教导我、激励我的师兄会背叛我。”


    李璧月持剑更进一步,她明亮的眼神几乎要将眼前的人灼烧成灰:“楚师兄,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楚不则的嗓音干涩起来:“我……”


    疾风掠过,百草摧折。他强压住心底翻滚的情绪,低声道:“璧月,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刺杀玉无瑑,而是想要告诉你两件事。”


    “其一,府主要留心孟松阳,此人可能与傀儡宗有关。我前夜奉傀儡尊主的命令在辛家集的赌场外亲手杀了他,尸体我都埋了,可他昨天又活着出现在太原城的大街上。”


    此事太过荒诞,李璧月一惊:“什么?”


    楚不则又快速道:“还有第二件事,我已听说契丹人将会派使者到太原城朝见太子。傀儡尊主曾经与契丹人有过勾连,这个使团可能不简单,你要小心应对。”


    “至于你想知道的其他事情,恕我现在不能相告。如果我们下次还能见面,我会将一切都告诉你。”


    他说话间,右手已经握上棠溪剑刃:“尊主命我来杀玉无瑑,我却没能做到,要借师妹棠溪剑一用。”


    李璧月尚未来得及反应,便感到棠溪锋利的剑刃已穿破血肉,破骨而入,又被一股强横的力道推出,连带着她也踉跄着退了一步。


    她惊呼一声:“师兄——”


    楚不则已顺势跳下山谷,几个纵越后就从视线中消失了。唯有剑锋沥血,随秋风飘洒。


    李璧月回过神来,向前追了两步,终于还是停下了脚步。


    山风骤冷,她近乎麻木的头脑被山风一激,骤然恢复了几分清明。


    这一年多以来形成的习惯,让她的大脑从刚才混沌的情绪中抽离,冷静地审视楚不则最后所说的话。


    楚不则说他此行并不是为了杀玉无瑑,而是想要告诉她两件事。可是楚不则如今已背叛承剑府,与她决裂,她还能相信他吗?


    假如答案是否定的,他骗她又有什么意义?


    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这两条消息所蕴含的信息量就值得推敲了。


    第一件事,楚不则说两天前的晚上,他奉傀儡尊主的命令在辛家集的赌场外杀了对方,昨天下午孟松阳却出现在太原街头。这件事情说起来诡异,但也并非没有可能。孟松阳那一晚曾告诉她要去拜访朋友,亥时会回驿站。可是那晚到三更他都没有回来,宋白珩说孟松阳嗜赌,那晚是去赌场了,与楚不则所言恰好可以对上。


    而昨日楚不则在太原街头见到孟松阳找玉无瑑算命,心中极为惊骇,认为对方可能与傀儡宗有关。


    问题来了,如果孟松阳是傀儡宗的人,傀儡尊主为什么要让楚不则杀他?


    还有,如果楚不则确认自己杀了人,孟松阳却活着,甚至连她也看不出昨天的孟松阳与前天的有任何区别,难道傀儡宗拥有让死人复活的秘术不成?


    第二件事,楚不则说契丹人与傀儡宗早有勾结。此事若是认真考究,也有脉络可循。如果傀儡宗的最终目的是扶植武宗太子李屿重夺长安帝座,参与天下之争仅靠傀儡宗的诡谲异术远远不够,最少需要一块稳固的地盘和一支骁勇的精兵。


    这块地盘傀儡宗显然早已选定,那就是她如今所在的太原。太原周边多山,自古以来就易守难攻,又是大唐朝的龙兴之地,隋末之时,李渊、李世民父子正是在太原起兵,最后夺得天下。原本傀儡宗已经取得了当地最大的世族太原王氏的支持,在太原默默发展多年,就连太原刺史马兴远对此也一无所知。


    只是傀儡宗并没有组建自己的军队,只有王道之组建的一支私军,眼下这支私军已经被柳夫人解散了。再者太原距离雁门关并不远,雁门关外的草原正是契丹人的领地,契丹人骁勇善战,如果傀儡宗想要借用契丹人的兵力夺取太原,再以太原为根据地经略天下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么她要不要将这条消息告诉太子李澈,让他取消原定于六天之后宴请突厥使团的计划?


    她想了又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龙脉的缘故,李澈最近一直焦头烂额,契丹的朝贺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展示大唐国威、重振朝廷声望的机会;而且契丹并非往长安朝见圣人,而是来太原朝见太子,对于李澈本人在朝中的声望也是一个巨大的提升。所以李澈对此事极为重视,甚至提前几天就将保护使团的任务交给承剑府,她又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去太子头上浇一头冷水?


    而且,如果太子问她消息是从何得知,难道她能说是楚不则说的?


    如今太子已经知道楚不则背叛承剑府,加入傀儡宗;她却因为一个叛徒的三言两语而去质疑太子的行动计划,太子会如何看她?如果再有如裴名一般的有心人煽风点火,太子真的不会怀疑承剑府与傀儡宗暗自勾连,沆瀣一气吗?


    诚然,自她成为承剑府主之后,李澈对承剑府十分信任,如今朝中人人都知道承剑府背后就是东宫。李澈对她李璧月更表现出非同一般的信重,视她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可朋友归朋友,她不能以情处事,用承剑府的命运去赌李澈到底有多相信她。


    一切还是等到六天后,突厥使团入城再说。


    太子让承剑府保护使团,保护也同样可以是监视,一切静观其变便是。


    李璧月回到凉亭之时,玉无瑑抱着小白留在亭中等她,只是不见裴小柯。


    李璧月问道:“小柯呢?”


    玉无瑑道:“这里离知一观已经不远,我让他先回去了。楚师兄呢?”


    李璧月不想多说,摇头道:“追丢了。”


    玉无瑑惊异道:“怎么会追丢,他不是专门回来找你的吗?”


    李璧月奇道:“专门回来找我?你不是说有人想刺杀你吗?”


    玉无瑑微笑道:“这一路上山,你是不是一路都感受到一股极强的杀机。”


    李璧月点头。


    玉无瑑:“我发现,每次李府主你离我近的时候,杀机就重。若是我走得远了些,李府主没来得及跟上来,杀机就感受不到了。还有那一箭出手的时机和角度,都完全在李府主你可以轻易破解的范围内。对方并不是冲着我来的,而是冲着李府主你来的,我猜他应该是有话想和你说。”


    李璧月:……


    她想了想,说道:“玉无瑑,我有事要问你。”


    玉无瑑:“什么事?”


    李璧月:“傀儡宗的异术,能够将已死之人复活吗?”


    玉无瑑瞳孔微微一震:“李府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李璧月道:“你先告诉我答案。”


    玉无瑑道:“好吧,根据我研究过邪道妄机的记载来说,并不能。傀儡术本质是御魂术,驱使死者的灵魂为用,并不能让死者的躯体重新恢复生机。比如十年前在药王谷,蔺一觞死后,傀儡尊主最终是用活人的尸体使他复活,变成活傀儡,而这还是因为当时的叶衣霜心甘情愿接纳蔺一觞的灵魂才可以做到,如果傀儡尊主使用御魂术让蔺一觞回到他已死的身体中,那便是李府主见过的尸傀……总之,傀儡术并没有让死人复生的本事。”


    玉无瑑担忧地看着她:“李府主,楚师兄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李璧月摇头:“有一些事情我还需要求证一下,等我确定之后再告诉你。”她顿了一下,“还有一件事,前日我陪同太子殿下去二龙山查勘龙脉,浑天监的头儿说要修复龙脉需要道源心火,只有道源心火可以感应流失的龙气在哪里,此言属实吗?”


    玉无瑑摇头道:“道源心火并不能感应龙气位置,不然我早就去找了。不过他说道源心火可以用来修复龙脉,倒并不算错。”


    李璧月惊道:“什么?”


    玉无瑑解释说:“道源心火本身就是龙气所化,自然也能用来修补龙气。我原本打算如果一直找不到龙气,便用道源心火修复二龙山龙脉。”


    “原来如此。”李璧月想起长孙璟说起承剑府浩然剑种、玄真观道源心火、昙摩寺佛传心灯都是当年秦士徽斩龙之后用所得的龙睛炼成,没想到还可以用来修复龙脉。


    玉无瑑又道:“李府主,近日太子殿下到了太原,是不是他将修复龙脉的事交给承剑府,让你感到为难,要不,我先用道源心火修补龙脉流失的龙气。”


    李璧月问道:“道源心火对你不是很重要吗?”之前在高阳山,如果不是有道源心火,只怕他已经死在昙迦的手上。


    玉无瑑道:“话不能这么说,天生神物,本就自有它的用处。它在我身上,用处并不大。如果能用来修补龙脉,也算物尽其用。”


    傀儡宗、昙摩寺竞相抢夺的道脉至宝在他口中竟然“用处不大”,还打算用来填补龙脉。这要是李玉京再世,非得气活过来。交换一下位置,如果有人提出要她李璧月将承剑府的浩然剑种拿出来修补龙脉,她一定会一剑斩了对方的狗头。


    李璧月赶紧制止了他这种危险的想法,道:“这件事情并不着急,既然龙气流失还能找回,等我解决傀儡宗的事情就陪你去找,道源心火不可乱用。”


    玉无瑑怔怔地看着她:“真的不需要吗?可是你……”


    李璧月打断了他的话:“太子并没有将修复龙脉的事交给承剑府,此事你不必过问。”


    她心道,太子确实没有让承剑府修复龙脉,只是让我帮他找到你,让你去修补。没想到玄真观传人如此无私,她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让太子知道这件事了。


    第98章 往事


    鹤鸣山庄。


    楚不则踉跄着向坐在上首王座上的男子行礼:“请尊主恕罪,今天的任务失败了。”


    傀儡尊主身子前倾,俯视下方,昏黄的灯火映出了青铜面具的轮廓,让面具上的睚眦在这一刻愈加幽暗:“根据‘雨师’的线报,今日早上玉无瑑出城之时,身边只有一个小徒弟。刑天不会告诉本座,你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孩都打不过吧。”


    楚不则蹙眉问道:“雨师?”


    傀儡尊主冷笑道:“刑天不会以为傀儡宗在太原一地只有王道之一名执事吗?‘雨师’正是本座在太原的另外一颗重要棋子,若非王道之身死,本座本来也不想启用这颗潜藏更深的棋子。不过李璧月如今是铁了心要将我们在太原的基业连根拔起,本座也只好将所有的底牌拿出,将她与她带来的三百黑骑尽数覆灭在此。”


    楚不则心中暗凛,脸上不动声色道:“尊主低估了李璧月对于玉无瑑的重视程度。今天玉无瑑出城,李璧月乔装一路跟随保护,属下就是在她剑下吃了大亏。”


    他拨开上襟,露出棠溪剑造成的可怖伤口。傀儡尊主扫视了一眼,不解道:“据我所知,这位玉相师只是一个普通的游方道士,为何这么得李璧月看重?”


    楚不则:“看来尊主是没有听过几个月前风靡长安城的传闻。”


    傀儡尊主:“什么传闻?”


    楚不则道:“长安城风传承剑府主喜欢出家的道士,因此长安诸道观人满为患,入室的弟子是从前的几倍。不少世家公子都去弄了一套道士的文牒,只为求得承剑府主的青眼相加,以为进身之阶。”


    傀儡尊主瞳孔微张:“你是说李璧月喜欢他?不是说她与从前武宁侯府世子云翊青梅竹马,自小订下婚约,就算到了承剑府也一直在寻找云翊吗?竟然也会移情别恋……”


    楚不则冷淡道:“承剑府找了多年也没有找到云翊,也许云翊早就死了。一个已死的人,又有多少情谊可供时光消磨。据我所知,自今天五月开始,玉无瑑就一直跟在李璧月身边,只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分开。这次两人在太原重遇,关系也很亲近,就连李璧月去程家拜访,也总是带着他。”


    傀儡尊主微微失神:“是了,上次在……”他忽地闭了嘴,将剩下的半截话头咽了回去。


    楚不则问道:“上次在哪里?”


    傀儡尊主道:“没什么。上次在傀儡馆,他就跟在李璧月身边。”


    楚不则感觉傀儡尊主的语气有些异样,他隐约觉得傀儡尊主本来要说的并不是傀儡馆的事,而是在更早之前,他就见过李璧月与玉无瑑。


    傀儡尊主摆了摆手道:“你这次伤在李璧月剑下,受伤不轻,这几天就先不要外出了,留在山庄好好养伤,养精蓄锐。反正她也嚣张不了几天了,几天后,太原城将有一场盛事。等我杀了李璧月,你就是新的承剑府府主。”


    楚不则问道:“不知是什么盛事?”


    傀儡尊主道:“届时你自会知晓,你先下去吧。”


    楚不则行礼告退:“是。”


    楚不则离开大殿,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趁着夜色深沉,来到鹤鸣山庄的后山。


    那日他将孟松阳的尸体带回来,傀儡尊主只看了一眼,便让他将人埋了。对于一个死在自己手上的冤魂,楚不则自然也不曾造墓立碑,只随便挖了一个坑就将人埋了。


    昨天当他在太原再见孟松阳,下意识觉得对方可能是个尸傀,自己诈尸了。后来他越想越不对劲,身为傀儡宗的执事,自然多次见过傀儡宗炼制的尸傀,绝不可能像孟松阳那般面色如常,神态语气也与活人没有两样。


    他用铁锹挖开土层,却见孟松阳的尸体仍好生生地埋在里面。尸体已经微微腐烂,完全就是已死两天的样子。


    他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极为荒诞的感觉,难道这个世界上有两个孟松阳?


    ***


    等李璧月与玉无瑑从知一观回到太原驿馆之时,天已黑了。


    躺在床上的李璧月想起白天楚不则说的关于孟松阳的事,到底是有点睡不着。


    她想了想,换了一身夜行衣,轻手轻脚地从窗户翻出。顺着墙壁爬上屋顶,再贴着屋顶下檐掠过两排房屋,到了孟松阳居住的院子。


    承剑府主在自己的地盘还要像做贼一样小心,着实有些荒谬。但是李璧月相信,真相往往都是潜藏在水面之下;一个人只有在自己的领域,且认为绝对安全时,才会表现出最真实的样子。


    想要知道孟松阳是否有秘密,观察他在自己房间独处的细节最后合适。


    不过,眼下的时机似乎并不好。李璧月刚藏到房檐下,就听到宋白珩的敲门声:“孟叔叔,孟叔叔——”


    孟松阳拉开房门,见到熟人,语气有几分热络:“阿珩,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宋白珩道:“师父鼾声太大,我睡不着,恰好孟叔这边还有动静,我还有件事想向孟叔叔请教,所以就过来了。”


    孟松阳道:“什么事?你先进来说吧。”


    孟松阳请宋白珩进了屋,又关上了门。两人说话的声音变小了许多,虽然李璧月仍然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既然宋白珩来搅局,她继续留下的意义不大。她正准备离开,却听宋白珩道:“我是想请教孟叔叔关于龙脉的事,那天在二龙山上,孟叔叔对太子殿下说只有用道源心火才能修复龙脉,是这样吗?”


    听到“道源心火”四个字,李璧月心中一动,靠得更近了一些。


    孟松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这是当然,不然不就成欺君了吗?”


    宋白珩又道:“事情难道就没有例外吗?”


    孟松阳不解道:“什么例外?”


    宋白珩道:“您既然曾经是玄真观的人,又是紫清真人的亲传弟子,难道没有一点别的办法吗?”


    孟松阳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呢?”


    宋白珩道:“我是想我们浑天监跟着太子出来公干。除了那天跟着殿下上了二龙山一趟,其他时间就困在这小小驿馆里。殿下已经将找寻道源心火的重任交给承剑府,若是李府主能找到人,我们浑天监这次不是白走一趟吗?”


    孟松阳道:“当个陪衬不好吗?你看你师父,巴不得清净呢!怎么,你还敢和李府主争功不成?”


    宋白珩道:“承剑府势大,李府主实力高强,我自然是不敢和她争功。可若是我们浑天监能解决龙脉的事情,岂不是在殿下面前大大的露脸。”


    孟松阳笑了一声,啧啧道:“我明白了,你小子,想升官啊……”


    宋白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师父他年纪大了,一心求退。可我如今在浑天监只是一个小小的八品天文博士,这一辈子未必还有机会跟着太子出来办差。这件事情若是能成,孟叔叔您自然是首功,我只需要跟着孟叔叔您沾点福气就行。”


    孟松阳叹息了一声,道:“我离你师父那个位置看似只有一步,但若是想升上去,还是得太子殿下点头。你小子想法不错,可惜这事我也没有办法,否则又怎会不在殿下面前邀功。当年在玄真观几位师兄弟中,我是最不成器的,龙脉之事,我所知不过皮毛而已。天也不早了,你小子早点回去休息吧——”


    宋白珩有些失望,准备告辞离开,忽地又停住脚步,好奇地问道:“孟叔叔,你说玄真观镇守大唐龙脉,对大唐如此重要,又怎么会一夜之间被灭。难道当今天子下令的时候,没有想过龙脉的事吗?还有紫清真人已经是大唐国师了,他为什么要给先皇下毒,害死自家徒子徒孙?”


    孟松阳声音微变:“你小子胆子可真大,什么事情都敢议论!”


    宋白珩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有又什么打紧?”


    听到这里,李璧月认为楚不则多半是弄错了。她与这位浑天监的副监并不相熟,在太原那晚也不过是初次见面,或许无从分辨眼前的孟松阳是真是假。而宋白珩是孟松阳在浑天监的同僚,如果眼前的孟松阳不对劲,宋白珩绝不可能和他聊了半天一点不生疑,还和他谈论如此禁忌之事。


    不过,宋白珩这少年郎,虽然愣头青了一点,问的问题倒是都在点子上,就连李璧月也很想知道答案。孟松阳既然出身玄真观,说不定知道一点内情,她屏住呼吸,好奇孟松阳会如何回答。


    屋内传来孟松阳的叹息声,“关于这件事,我倒还真的知道一点。”


    宋白珩立刻来了精神:“那孟叔快说,反正我晚上睡不着。”


    孟松阳的声音严肃起来:“也罢,这些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恰好今日我也睡不着,就给你说道说道,只是这些话,你只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万万不可告诉其他任何人。”


    宋白珩道:“一定,一定。”


    “我二十三岁进入玄真观拜紫清真人为师,到三十五岁那年被师父遣出师门,在玄真观整整十二年。以我对师父的理解,他绝对不可能故意炼制毒丹,害死先皇,唉,这其中的水说起来只怕有黄河水那么深喽。”


    孟松阳像个说书人一样开了嗓:“一切的宿命,都有其不祥的征兆。”


    “这件事情,最早还是要从流云祖师说起……”孟松阳道。


    宋白珩问道:“流云祖师是谁?”


    孟松阳道:“流云祖师便是上任玄真观主紫清真人的师父,也就我的师祖。”


    “流云祖师他一生收徒无数,其中有三名亲传弟子,大弟子道号紫清,二弟子道号青溟,三弟子道号华阳。这三个弟子秉性各异。我师父紫清身为大师兄最是稳重老成,很早就帮流云祖师协理玄真观的事务,孝敬师父、爱护子弟,玄真观上下人人爱戴。”


    “二弟子青溟生性逍遥无羁,喜欢云游四方,一年最多只回玄真观一次,一次最多只呆十天,三年五载不回来也是有的。所以这位师叔在玄真观没什么存在感,甚至很多弟子根本不知道观里有这么一个人。”


    “三弟子华阳真人入门最晚,却最是聪明颖悟。道门八术,一般的弟子只能专精其中一项,优秀的也就专精两三项,可华阳真人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将道门八术尽皆掌握,因此流云真人极为喜欢这个弟子,将其视为自己的衣钵传人……”


    李璧月没想到今日还能有幸听孟松阳讲起玄真观前代的往事。流云祖师三个弟子,紫清真人就不说了,他的故事李璧月了解得不少,华阳真人这个名字她最近没少听说,此人有可能便是傀儡宗的尊主。


    傀儡尊主出身玄真观,还是紫清真人的师弟。此事虽出乎意料之外,仔细想来,又在情理之中。


    楚不则说过,清尘散人也是紫清真人的师弟,在武宁侯府的变故中带走云翊。那他是不是流云祖师的二弟子青溟?


    她换了一个姿势,躺在房梁上,继续听了下去。


    第99章 旧案


    与承剑府、昙摩寺不同,玄真观观主的位置并不是在前一任观主死后才会传给后继之人。


    当年,李玉京六十岁之时,将玄真观观主之位传给自己的徒弟,四处云游,最后隐居于高阳山。此后,历代玄真观主均效法之,往往师父觉得有合适的弟子可以继承观主之位,便会传位于徒弟。之后,师父或者云游天下,或者结庐隐居,甚至还俗归家颐养天年都有可能。


    这个传承的仪式一般并不公开,但是玄真观人人都知道,被视为玄真观传承的便是自祖师爷李玉京传下来的道源心火。师父将道源心火传给哪一个徒弟,他就是玄真观的下一任观主。


    流云真人喜欢华阳,本来打算将道源心火传承给他。但是玄真观在观主传承之前有一个特别的仪式,就是要去高阳山中拜谒祖师李玉京。


    本来这个仪式应该是师父和徒弟一起去,但是这一年流云真人身体不佳,高阳山之行是华阳一个人去的。


    本来长安离高阳山并不远,一般三五天足以往返。可是华阳在高阳山呆了整整一个月,他从高阳山回来之后,就让人在玄真观修了一座巨大的玄机楼,整日整夜将自己关在玄机楼里,不准他人进入一步。


    甚至流云真人出关,华阳竟也不出门迎接,大师兄紫清看不过去,闯入玄机楼,发现玄机楼中竟然摆着无数傀儡,华阳趴在书案上奋笔疾书。原来华阳这些天一个人在玄机楼中竟是在研究傀儡术。


    自文宗之后,傀儡术一向被道门视为禁术,可是没想到被视为玄真观传人的华阳真人竟然暗中修炼道门禁术,流云真人怒不可遏,他当即将自己最心爱的弟子废除了全部修为,逐出玄真观,并且命人将玄机楼封存,列为玄真观禁地,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流云真人本来身体不好,经此一事更是大受打击。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将道源心火与玄真观主之位传给大弟子紫清真人,不久之后,与世长辞。


    紫清真人虽然天赋不及华阳真人,但是胜在勤恳。后来得到武宗赏识,被封为大唐国师。


    武宗不喜欢佛教,喜欢道教。在武宗一朝时,昙摩寺屡遭打压,而玄真观可谓是青云之上。就连后宫之中,也人人喜好清谈,供奉三清,其中尤以太子李屿的生母杨妃最甚。


    杨妃常常邀请紫清真人到宫中论道,令太子旁听,一来二去的,太子对玄真观所传的道术极有兴趣,便时常到玄真观拜访或者玩耍,有时也向弟子们请教。弟子们怎敢对太子藏私,很快李屿就学会了一些简单道术。


    彼时,太子李屿只有十二三岁,天资颖悟,很快他就不满足于那些普通的道术,想要学更高深的道法,但是玄真观高深道术很多都是捉妖驱鬼之类,李屿虽然好奇心强,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这一天,他得了闲又到玄真观里玩耍。孟松阳身为紫清真人的二弟子,便带着他在玄真观四处闲逛。


    那时小太子已经到过玄真观多次,寻常经楼、剑楼、丹房、药房他都已经去过,只往那些僻静的地方走,竟然无意中来到了玄机楼。


    李屿看到玄机楼被锁上的大门,非要吵着进去看看。


    孟松阳大惊,连说这是玄真观的禁地,已被尘封了二十年,师父说了不允许任何进入。


    李屿道:“我可是当朝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下,难道你师父说的话比我还有用吗?”


    孟松阳得罪不起当朝太子,只好推说没有玄机楼的钥匙,谁料李屿当即命令侍卫将玄机楼的大门砸了,进入玄机楼。


    孟松阳知道里面有傀儡禁术,当初玄真观惊才绝艳的小师叔都因此被逐出师门,他哪里敢进去,只好在外面等候,一边让师弟们赶紧去请师父回来。


    等紫清真人回来时,李屿已经在玄机楼呆了一个时辰,看华阳留下来的手书如痴如醉。紫清真人发现太子竟然对傀儡宗禁术感兴趣,大为惊恐,当即进宫面圣。


    紫清真人从宫中回来之后,下令弟子将玄机楼付之一炬。而太子李屿被武宗禁足三个月,并且勒令他以后不许再去玄真观。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在这一年的秋天,华阳又回到了玄真观。


    他自陈被逐出玄真观以后,没有道观愿意收容,漂泊多年,过得凄惨落魄。又说少不更事,犯下大错,如今二十年过去,还是一事无成,方觉世事一场大梦,人间几度秋凉。他跪在师兄紫清真人面前,说已经知道错了,愿意痛改前非,希望能回到玄真观,了此余生。


    紫清真人虽然恨师弟当年不肖,气死师父。但是看到曾经少年天才的小师弟两鬓苍白,看起来比自己还老,想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头,便将他留下,命人在玄机楼旧址建了一座自新楼让他居住。自新便是改过自新的意思,紫清真人希望小师弟能够从此痛改前非,静心重修。


    华阳回到玄真观之后,果然便不再修行傀儡术,而是潜心丹道,每日炼制各种药丹,还改进了玄真观不少丹方。


    李璧月听到这里,心中已经有几分明白。


    根据在药王谷时孙危楼和叶衣霜的对话,孙郁南十多年前就为傀儡宗炼制妖暝蛊。


    如果那时的傀儡尊主就已是华阳真人,那么他应该是在离开玄真观后便创建了傀儡宗。所谓的落魄凄惨,只是为了博取紫清真人的同情故意卖惨而已。他当初离继承玄真观观主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最后却被废除修为,逐出师门,导致观主之位让与紫清真人。


    他忍辱负重回到玄真观,或许是为了报复师兄紫清真人,或许是为了拿回在他心中属于自己的道源心火,反正绝不可能是为了潜心修道。


    他回到玄真观之后在丹道上用功,而武宗皇帝死于玄真观进献的毒丹,这两者是否会有牵连?


    她继续听了下去。


    果然,她听到宋白珩十分配合地问道:“孟叔,进献给武宗皇帝的那颗丹药是不是华阳所炼制的?”


    孟松阳惊讶道:“阿珩,你怎么想到这层?”


    宋白珩道:“孟叔叔你之前不是说紫清真人绝对不可能故意炼制毒丹,害死先皇吗?可是这个华阳既然和紫清真人有夺位之仇,又在外面漂泊了二十年,想必怀恨在心,若是有机会必定心生报复。如果紫清真人进献给皇帝陛下的丹药出了问题,紫清真人必会因此获罪。”


    孟松阳道:“你猜得不错。那段时日武宗皇帝身体不好,每个月师父都会进献丹药替陛下葆养身体,从未有过差错。可是有一天武宗陛下服丹之后突然暴毙身亡,我开始也想不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那颗丹药应该是被人调换了。”


    宋白珩奇道:“调换?紫清真人进献给皇帝陛下的丹药保护何等严密,华阳怎么会有调换的机会?”


    孟松阳叹息了一声道:“那时我已经离开玄真观了。在师父死后,我一直不相信师父会炼制毒丹毒害武宗陛下,后来找到了玄真观那场大难中幸存的小弟子,才知道那天的情况有所不同。平常师父献给武宗丹药,都是要花整整一个昼夜。武宗身边的内官从师父炼丹开始,就在丹房外等候,直到丹成,再一路由金吾卫护送到大明宫。可那一天武宗陛下卧病在床,太子李屿在御前探病,为表孝心,决定亲自到玄真观来取药丹。太子为了彰显至孝,在丹房外跪了整整一日一夜,等候丹成。”


    “虽然说前几个月李屿与玄真观闹得不愉快,但太子亲自求药,师父便将刚刚炼制好的药丹献予太子。紫清道人因为炼丹损耗不少功力,便出了丹房闭关修养。太子取了药丹之后再次路过玄机楼,赫然发现之前的玄机楼已经重建成了自新楼,便进去小坐了半刻钟才出来。”


    “太子回宫将丹药献给武宗皇帝,皇帝服药之后不过半个时辰,便暴毙而亡。我后来猜想,问题多半是出在华阳的身上,太子在那自新楼呆了半刻钟,已经足够华阳将那颗丹药掉换了。”


    宋白珩问道:“既然孟叔叔你既然知道丹药是被人换过的,为何事后没有向官府申辩?为何不说明真相,为玄真观翻案呢?”


    孟松阳再次叹息:“皇帝薨逝是何等大事,几位师兄弟尽数死在诏狱,我不过是因为被师父赶下山而逃过一劫,又岂敢申辩。太子李屿那天去过自新楼是我后来询问幸存的小弟子才知道。那天自新楼里发生了什么,除了李屿和华阳本人没人知道。华阳换了师父本来炼好的丹药我也只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实证,又如何翻案?况且此案涉及到武宗薨逝,宫中早已定案封存,又有谁能翻案?”


    宋白珩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孟叔叔,你说要是承剑府李府主知道这件事,会不会重新查办此案?”


    孟松阳道:“如今玄真观早就没了,翻案又有什么意义?”


    宋白珩一愣道:“也是哦,谁会去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那现在龙脉……”


    孟松阳笑骂了一声:“还惦记龙脉呢!我给你说,这件事里面水深,好好听你师父的话,一切事情少看、少听、少说,少操不该操的心。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太子、李府主这些个子高的人在顶着,我们只要能平安回到长安,这一趟就算没有白来。”


    驿馆外又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孟松阳打了一个哈欠,道:“这些陈年旧事憋在我心中很久了,如今有一个人能听我说完心里也好受了许多。天色不早了,我要休息了,阿珩你也快些回去吧,免得你师父夜醒没人伺候。”


    开门声再起,很快宋白珩就告辞从孟松阳的小院里出来。


    李璧月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孟松阳熄灭蜡烛,翻了个身,很快睡着了。她趁着夜寂无人,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房间。


    听到细微的动静,孟松阳眼中闪过奇异的光,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


    李璧月躺在床上,慢慢消化刚才得到的信息。


    如果孟松阳的话属实的话,十年前玄真观一案可谓细思恐极。


    那天进献给武宗的丹药是太子李屿亲自去玄真观求取。他取了丹药并没有径自回宫,而是先去见了华阳真人。


    不管他们两人此前是否认识,这两人有一点是一致的,都对傀儡术有兴趣,并且有理由因此怨恨紫清真人。


    而且,十年后的现在。她已经从太原王氏处得到证实,当年宫变之后,武宗太子李屿被王道之带回太原,他在王家呆了一段时间后,被华阳真人带走,而且拜其为师。


    她甚至有理由怀疑当年武宗服丹一案,正是华阳真人与李屿合谋。


    华阳真人自然是为了报复紫清真人,并且想从紫清真人身上得到道源心火。傀儡尊主对道源心火极其执着,甚至九年后的高阳山都一直追杀清尘散人和玉无瑑便可见一斑。


    而李屿,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只是被华阳真人利用?


    还是他本来就是与华阳真人合谋,为了提前得到帝座毒害自己的父亲,只是因为后来出了某种变故,并没有如愿登上皇位,最后被当今天子李怡捡漏。


    想到这里,她突然为谢嵩岳感到不值。


    当年谢嵩岳力排众议,认为应该遵照祖制让李屿继位,甚至因此得罪李怡,以致承剑府被打压沉埋多年。可是谢嵩岳所选的那个人,或许根本不配他这么做。


    她想起,谢嵩岳临终前,她曾问他:“府主,将来如有机会,您希望承剑府寻回武宗太子李屿吗?”


    最终,谢嵩岳叹了一声,道:“承剑府承天地授命,法浩然之道,以守护大唐秩序和平安、扫荡世间邪吝、维护天下清平为已任,并非忠于某一任大唐君主。我昔日想要寻找太子李屿,是为了名正言顺,也是避免皇权不正常交替之下的诸多杀戮。但是如今圣人继位已有九年,天下清平,再寻武宗太子才是天下兴乱、本末倒置之举。”


    “当今太子李澈性情宽仁,颇有远志。你可多与他结交,至于将来未定之事,自然是由你决定。”


    不知当时的谢嵩岳是否已经洞悉了当年玄真观中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中,她进入了梦乡。


    第100章 葬礼


    接下来的两天,李璧月处理公事之余,刻意留心孟松阳,观察是否还有其他疑点。可是这两天孟松阳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房间睡觉。牧天风整天昏昏欲睡就不谈了,之前锐意进取的宋白珩不知是不是听了孟松阳一番话,也消沉了许多。


    这中间太子李澈又来拜访了一次,说是已经召见裴名,吩咐太原地方修复二龙山的山路,疏浚河道。裴名已经受命,不日便可动工,问及道源心火之事,李璧月只好推说已经传讯长安,让长孙璟派人打听。


    转眼便已到了九月二十九日。


    这天清早,有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驿馆门口,原来是柳夫人亲自上门,说受邀参加马兴远的妻子赵夫人的葬礼。她想李璧月作为承剑府主,必也受邀参加刺史夫人葬礼,所以想与她同去。


    李璧月这些日子太忙,这才恍然想起如今距离太子李澈到太原已有七天,今天已是李澈许给马兴远七天假期的最后一天,也正是刺史府为赵夫人举办葬礼的日子,只是她并不记得自己收到过参加葬礼的邀请。


    她召来夏思槐问道:“思槐,这几天是否有刺史府的人来邀请我参加赵夫人的葬礼?”


    夏思槐摇头道:“没有啊,府主。这几天没有刺史府的人来过驿站。”


    李璧月微微皱眉,那边柳夫人见她不悦,打圆场道:“马大人府仅有一位夫人,别无妾室。我听说这次赵夫人突然辞世,无人掌管中馈。府中内务都仰赖今年才十五岁的马家小姐,想必是小姑娘不懂事,请柬是按照从前旧例发的,李府主今年乍到太原,马小姐一时漏了,李府主又何必见怪。”


    李璧月想了想,虽然没有请柬,但不提她与马兴远从前在灵州的情分,她这段时日在太原与马兴远合作算是愉快,马兴远的夫人去世,她亲自走一趟也是礼数,便吩咐夏思槐准备了奠仪,上了柳夫人的马车。


    柳夫人从前压抑着性子,自掌管太原王氏之后,恢复了不少从前的豪朗性情,与李璧月主动攀谈:“说起来马刺史与赵夫人之间也算一段奇缘,可惜赵夫人年岁不永,不然将来传唱起来,也算是我们太原的一段佳话。”


    李璧月来了兴致,问道:“是什么奇缘?”


    赵夫人道:“这位马大人听说是西北灵州人,被人举荐到应州薛将军账下。可惜薛将军账下猛将不少,马大人初到应州时颇受排挤,脏活累活做了不少,到立功的事情轮不上他,一直只是个薛将军的身边护卫。赵夫人本名为赵筠,她的父亲是镇守雁门关的大将,与薛将军本为连襟,互有往来。那个时候,赵夫人的前任丈夫死了,她便带着一双儿女回到娘家,正好薛将军来访。赵夫人一眼就看到了薛将军随身的英武过人的护卫,向薛将军将人要了过来。”


    “赵夫人将马兴远举荐给自己的父亲做参将,并且主动提出嫁给他为妻。后来马兴远在赵将军账下立下不少功劳,一步步做到太原刺史的位置。若是没有赵夫人的慧眼识英才,便没有今天的马刺史。而马大人也始终感佩赵夫人的知遇之情,对待赵夫人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孩子一直视如己出,对妻子一心一意,没有纳过妾室。可惜,这般恩爱夫妻,竟也不能相随到老。”


    李璧月想起她上次因为小孤山金矿一事到马兴远府中。当时天色刚黑,府中的下人便说马大人是在夫人房中。赵夫人死后,马兴远为其齐缞,竟顾不上在太子殿下驾前失仪,果如柳夫人所言,伉俪情深,可惜白头鸳鸯失伴飞。


    这时,马车已到了刺史府。


    马兴远依然是一身齐缞,带着赵夫人年方十岁左右的小儿子在堂前迎客。


    李璧月让夏思槐奉上祭礼,跟着导引宾客的仆人到了马兴远面前。见马兴远腰身佝偻,满面憔悴,几日之间像是已衰老了十几岁。她拱手道:“马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


    马兴远看到她微微一惊,嗫嚅着说不出来来,李璧月道:“怎么,马大人没想我不请自来?”


    马兴远的惊愕只有一瞬,很快露出悲容道:“哪里,下官知道李府主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本不想因敝府的一点私事惊扰。李府主今日能拨冗参加拙荆的葬礼,下官不胜感激。”


    李璧月与他客套两句,便随仆人到赵夫人灵前进香。


    她这两年办过不少案件,又想起赵夫人是午夜暴毙而亡,习惯性地想去先看一看堂中停放的赵夫人遗体。谁知到了近前,发现停放遗体的棺椁已被封上。


    李璧月微微惊异,她参加过不少葬礼,甚至不久前还亲自经办了程先生和闵夫人的丧事。一般大殓之时,并不会封馆,而是等吊丧的宾客最后瞻仰一遍死者遗容,到出殡之前才会盖棺封钉。


    仆人解释道:“老爷说了,夫人重疾而亡,死后的样子不太好看,怕惊扰了宾客,所以大殓之时已将棺木封上。”


    李璧月虽觉怪异,但此事也说得过去。又见仆人已备好香纸,到赵夫人灵前吊唁。


    刺史夫人的葬礼自是隆重,马兴远不舍爱妻,出殡之时竟哭到哀绝,被仆人扶到房内休息。到葬礼结束,宾客陆续离开时已是下午酉时。


    她上午与柳夫人一起前来,这会柳夫人不在,问了方知是柳夫人被几位官家夫人叫走了。


    她正想回驿站,无意间遇到太原府看管兰阁的那名老吏。她想起上次在太原府的兰阁取走了矿洞的地图,一直没有归还。恰好今日到此,正好将东西归还兰阁,以免下次再跑一趟。


    老吏领着她往兰阁而去,一边道:“这些陈年文书平日也用不着,其实李府主带走也没什么,不用特地归还。”


    李璧月笑着道:“地方官府设置兰阁,收存文书留档,便是防备后来者不时之需,所以我才能在兰台找到我要的东西。如果我随意带走,后来的官员有在需要之处,岂非再也找不到了。所以这些文书,还是要归还兰阁。”


    老吏赞叹道:“李府主深明大义,果然与众不同。”


    李璧月到了兰阁,找到上次取文书的地方,将文书塞了回去。


    深秋天黑得早,离开兰阁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李璧月突然发现离兰阁不远的刺史府衙署正亮着光,幽微的灯火将一个人的影子投在窗棱之上。


    李璧月略感奇怪,今日是赵夫人的葬礼,刺史府的大小官员今日参加完葬礼后都已经离开,为何此时衙署里还有人。


    她问那老吏道:“不知是哪位大人这么勤勉,今日这种时候还在衙署办公?”


    老吏侧身看了一眼:“这是我们刺史马大人啊,李府主竟没认出来吗?”


    李璧月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那轮廓确实是马兴远。只是因为身形过于佝偻的缘故,她竟一时没有认出。


    “今日不是刺史夫人的葬礼吗?葬礼才刚结束,马大人就回到衙署办公。之前太子殿下不是许他七天假期,命太原别驾暂时代替他的职司吗?”李璧月诧异问道:“难道太原最近出了什么大事,非得马大人亲自处理不可吗?”


    老吏道:“算起来也不算大事,但是此事却只有马大人能够处理,其他人插手不得。”


    李璧月道:“哦?是什么事呢?”


    老吏道:“我们太原每年有一个传统,驻守雁门关的太原军每年十月都会与驻守在龙首关的应州军进行骑射演练。如今雁门关的守军大将是我们马大人的妻弟小赵将军,而应州军的大将则是马大人的旧主薛将军,这军事上的调动裴大人无法插手,非得我们马大人居中协调,发出文书,雁门关的大军才能调用。这几天虽然适逢夫人的丧事,但是府衙从雁门关与龙首关两处往来的文书不绝,我们大人也常常办公到深夜呢。”


    李璧月问道:“雁门关的大军调用?要调往何方?”


    老吏道:“骑射演练的地方是两地每年轮换,去年的演习是在雁门关,今年当然是在龙首关。按照惯例,雁门关的大军十月初一就会开拨,调往龙首关。”


    李璧月心中一惊,问道:“可是如今雁门关外面是契丹人的领地,雁门关大军调用,难道不怕契丹人长驱直入?”


    老吏老神在在道:“李府主说笑了,契丹人在雁门以北游牧多年,从来不曾犯我疆土,又怎会突然生事。而且如今太原人人都知道,明日契丹王子耶律藏就会入太原城朝见太子殿下,他们在这个时候进犯,是不想要耶律藏的性命了吗?”


    李璧月心道,正因为耶律藏入太原城,所以契丹人更有突然入关的风险。可是这其中的掺杂了傀儡宗之事,她与这一掌管文书的老吏又如何能分说明白,她该亲自去游说马兴远取消今年的骑射演练才是。


    她向衙署走了两步,看来刚才佝偻着身体的马兴远站了起来,似乎在书架上取什么东西。她忽又改变了主意,转身往刺史府外走去。


    半刻钟之后,李璧月便已回到驿馆。


    回到房间时,夏思槐坐立不安,看来她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府主,您总算回来了。”


    李璧月见他神色,问道:“出什么事了?”


    夏思槐道:“黄昏时候,属下回房之时,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这信……信是楚堂主,不,是……刑天留下的……”


    李璧月哪有功夫计较称呼的事,她伸手从夏思槐手上取过信纸,信并没有落款,但确实是楚不则熟悉的字迹:“傀儡宗在太原城另有一名执事雨师,此人身居高位,隐藏更深,府主慎之。”


    李璧月脸色骤然一变,原本清寒的面容笼上一层寒霜,霎时冷峻起来。


    夏思槐忐忑道:“府主,虽然楚……原来是我们獬豸阁的堂主,可是他已经背叛了承剑府,眼下是傀儡宗的执事刑天,他说的话未必可信,说不定是为了误导府主……”


    李璧月没有答话,她将信纸卷起,放在烛火上,不一会,纸张就被火苗吞噬殆尽。


    李璧月这才转头望向夏思槐:“你去换一身夜行衣,和我出门一趟。”


    等夏思槐换了一身黑衣再次出现时,李璧月已换好夜行服,就连脸上也用黑布蒙得只剩下一双眼睛。李璧月看他并未遮掩的面颊,顺手扔给他一块一块黑布,“将脸蒙严实一点。”


    夏思槐虽然照做,心中仍然不免好奇:“府主,如今在太原城中除了太子殿下就是您官位最大,我们有什么事情不能正大光明地做吗?非得偷偷摸摸的……”


    李璧月道:“这件事和官位大小没关系。”


    夏思槐道:“什么事?”


    李璧月道:“去挖刺史夫人的坟。”


    夏思槐惊了一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