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太子党
邵满进来的时候,谢盛谨正望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老猫低着头,沉思着什么,一言不发。
但屋内的气氛并不压抑,邵满略微放下心,“谈好了吧?”
“嗯。”谢盛谨点头,“谈好了。”
邵满摸摸她的头,但并不怎么放心地喊了声老猫,“老猫,谈好了吧?”
老猫回过神,瞅着他脸就烦,没好气道:“好了。”
“那我们走了?”邵满半点不在乎他的脸色,兴高采烈地准备走人。
“等等。”老猫突然说道,“邵满留下。”
谢盛谨和邵满的目光同时望过来。
“咋了?”邵满困惑地问道,“这么久不见你是想我了吗?终于想起要和我一叙旧情?但我俩的交流话题也挺少吧?吃的还是喝的?玩的还是用的?”
谢盛谨笑得趴在桌上。
老猫气得半死。
“让你留你就留!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邵满想了想,“行吧。”
他刚转过身,就对上谢盛谨体贴的眼神:“邵哥你慢慢聊,我去接何饭放学。”
人就不能对比。谢盛谨这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只需要随便一装,就能把老猫从头到尾秒得渣都不剩。
邵满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向谢盛谨挥手告别,表情跟英勇就义似的,“不用麻烦你,何饭自己知道往家里滚。你让他做点好的,别太辣,也别太咸,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吃太重口。我马上回来!”
老猫连翻好几个白眼。
门被轻轻关上。
老猫在屋内环视了一周,目光从各式各样的奶茶到摆放得井井有条的机械义体,最后徐徐定在邵满身上,没有说话。
邵满浑身不自在。
“我们也认识了这么多年了是吧,你有话直说呗!别腻腻歪歪看着我行吗,感觉下一秒就要把遗产留给我了……”
老猫难得没骂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跟谢盛谨关系很好?”
邵满想了想,“还行。”
老猫打破砂锅问到底,“你们怎么认识的?”
邵满老实道:“我把她捡回来的。”
老猫一愣,“怎么捡?”
“垃圾山。她的营养舱掉那里了。”
老猫似乎联想到什么,一时没有说话。过了几秒,他有些沉重地问:“你捡到她的时候,她是不是伤得很重?”
“对啊,脸上有道伤,皮开肉绽的,特别吓人。身上看不出来,反正感觉特别不好。”
老猫点点头,小心地试探着:“你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些伤吗?”
“争家产呗。”邵满理所当然地说。
老猫懵了。
不对劲啊,谢盛谨连这都给邵满说?她也没告诉我啊。不是说邵满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吗?
老猫脑子乱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努力想了个挑不出毛病的问句:“她告诉你的?”
“不是。”
老猫又懵了。
不是?那你怎么知道的?猜这么准?平时也没见这么聪明啊。
“那……”
“看出来的呗。这多明显。”
梅开三度。
老猫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想象力已经快不够用了。
“怎么看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问,心想原来这是一件如此明显的事吗。
邵满一脸的理所当然,“家里有钱,还是谢家人,那更是钱上加钱。未成年,快十八岁,这不是正是赶上分财产的好年纪?身上有伤,还有毒,这不就是族内相残下死手了吗?电视剧不都这么演的?”
老猫严肃着一张脸,把这番说辞整理了一遍。居然发现没什么问题。
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是到底不对在哪里呢?
老猫谨慎地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邵满想了想,“谢盛谨妈妈手下打工的?”
他竟然无法反驳。
这么说的确没有任何问题,那问题到底在哪……
邵满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对了,你能不能给我讲点内情?谢盛谨母亲是不是总裁?就是电视上演的那种?他们谢家总裁很多吧?然后家庭聚会是那种各行各业精英人士汇合在一起,对吧?”
“……对。”
老猫艰难地一点头。
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妈呀。”邵满由衷地一赞叹,“真高级啊。”
老猫困难地应和两声。
他突然发现自己准备的那一番说辞没有用了。就在刚才,谢盛谨告诉他,邵满是个信得过的人。他不知道她身份,也不知道她来历,但是她会带他一起离开贫民窟。
“我知道他信得过。”老猫沉默了一会儿,“程家害的你,但他跟程家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因为那个传言?”谢盛谨问。
“哪个?”老猫摇头,“我不知道什么传言。但我知道他有个妹妹。忼来诺综合症,表现为体弱多病,但并无太多异常表现。青春期开始身体素质每况日下,短短两三年的时间就会不能跑不能跳,再后来就会全身器官衰竭,终至毙命。从来没有患此病的人能活过十八岁,哪怕邵满做了很多努力,邵安,他的妹妹,依旧在十八岁那年死亡了。”
“跟程家有什么关系?”
“他提过,他是把他妹从程家实验室里拎出来的。”老猫捕捉到了谢盛谨脸上遽然变幻的神情,“四年前,或者五年,他来找我借过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东西。那时候他身边还没有那个叫何饭的小孩。”
谢盛谨沉默了一会儿。
“我知道了。”她说,“谢谢。”
“这句话感觉比前面的大部分都真心实意。”老猫点评道。
谢盛谨侧过脸。从老猫的角度,可以看到灯光斜越过她的脸,打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她抿着唇,不知为何有些紧绷。
“事有轻重。”谢盛谨说。
***
在邵满与老猫交谈之时,谢盛谨去接何饭放学了。
原本她也是只是随口一说,但走到修理铺门口发现自己没有钥匙。
虽然她有一万种可以开门的方式,但没必要。
于是谢盛谨转身就去了何饭的学校。
一路上的路并不好找。
七拐八绕的巷子,时而出现的光污染,光滑霓虹墙上突然跳下的人影,排污管裂口溢出的荧绿色废液,生化厂的刺鼻气味。
以及患有偷窃癖、被害妄想症、躁郁症、毒瘾与赌瘾的居民。她侧身避开将神经触手悬挂在锈梁下的黑市贩子,一路挑着面善且衣着干净整洁的人问路,终于在何饭放学前赶到了学校附近。
学校的防辐射穹顶出现在排污管的尽头时,谢盛谨的目光自上而下,终于看见了近在咫尺的狭窄大门。放课铃恰好在此时响起,震得锈蚀的音箱掉落了簌簌铁屑。她往前挪动了一点,避开从天而降的黑色碎渣。
过了一会儿,孩子们如潮水般涌出。
谢盛谨时不时抬头看眼人群。
她没怎么去找何饭,因为并不担心何饭看不到她。
优越的身高、矜贵的气质、引人注目的容貌,足以让她在人群里鹤立鸡群。
学校门口并不乏各种帮派势力的探子和情报人员。
谢盛谨垂眼抚摸着邵满给她的终端,恍若未觉地任由其他人打量。
“差不多了。”她想,“应该进入下一阶段了。”
……
何饭是和他的同桌一起出来的。
出来得不算晚,也不算早。
他正心不在焉地听着同桌讲自己家里的无人机模型,心想这算什么,我和我哥还捡到过来自上面的大人物!你见过吗?
然后他一转头,看到了这个“大人物”。
何饭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
同桌是个非常圆润的小
胖丫头,见状非常不满地责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在在在,我在听。”何饭一边敷衍着她,一边情不自禁地朝谢盛谨走来,“你刚刚说你的无人机……”
“放屁!”小胖丫头气得跳起来,“我明明已经说到我的激光炮了!”
她追在何饭身后走了几步,意识到他的眼睛非常坚定地望着一个地方,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别吵,我家里人来接我了。”
胖丫头“哦”了声,不以为然道:“你哥?那个老带你逃课的那个?”
“不是!”何饭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了,他非常非常想向一直觉得他无父无母非常可怜的同桌炫耀这个来接他放学的人是多么厉害多么神奇,但是快要走到谢盛谨面前时他却猝然停住了。
谢盛谨会不会不是来接他放学的?一个可怕的猜想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会不会是邵满出了什么事?
何饭脸色逐渐苍白。
一旁的胖丫头看不懂他的脸色,还在叽叽喳喳:“你怎么了何饭?”
“那是你姐姐吗?”她已经看到了谢盛谨,非常兴奋,“哇塞!这么好看!之前怎么没听到你说过?这是什么仙女吗?还是女战神?大祭司?”
何饭已经被自己的猜测吓得够呛,既听不到她的话,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唯一能感受到的是快要跃出胸腔的心跳。
他盯着谢盛谨的方向,头也不回,嘴上胡乱地应和道:“你家保姆在那边等你,快回去吧!明天见!”
他走了两步,随即“哒哒哒”地跑起来。
谢盛谨刚好在此刻抬头了。
她的目光穿过几个人落在何饭身上,一招手,“过来。”
她心情似乎挺好的。
何饭定了定神,减慢了速度,快步走过去。
“我来接你放学。”谢盛谨把终端放进兜里,并没有一点要给何饭拿书包的意思,“走吧。”
“邵满没事吧?”何饭紧张地问,“他人呢?”
“老猫那里。活得好好的。”
谢盛谨轻轻打了个哈欠。
那你怎么会来?
何饭想问。
谢盛谨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
她走在他旁边,轻描淡写:“没有钥匙。”
何饭突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好像他们真的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姐姐出门忘带钥匙跑来弟弟的学校等他……
何饭其实是个非常渴望亲情的小孩。他幻想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下一秒他闻到一股香味。
“冰淇淋。”谢盛谨递给他,“我觉得原味的最好吃。所以买了原味。”
“你喜欢什么味道?”
何饭眼睛很亮,大声道:“原味!”
“行。那下次都买这个。不要告诉邵满,懂吗?”
“懂!”
秋天的风刮过地上的落叶,将话语声带到遥远的地方。
与此同时,钢铁丛林中的百米高楼里,一阵风将桌上的卷宗轻轻翻了一页。
座位上的人从唇缝里挤出一道冰寒刺骨的声音。
“——彻查。”
谢明耀“啪”的一声盖上文件扉页,大步流星地走出会议室。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方圆百里都不敢有人靠近。
一转身,他迎面撞上唯唯诺诺的秘书长。
“哗啦!”
纸张铺天盖地地扑在秘书长脸上,可怜的中年人连哼都不敢哼一声。
“我不在意她没死。”谢明耀一把扯过秘书长的衣领,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但你是吃什么做的?还需要我从别处获得消息情报!”
秘书长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往下流,他脸色苍白,全身都在轻微地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少爷,我,我……”
谢明耀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他一把甩开了秘书长,“废物!”
坚硬的靴子踏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响亮的声音。
谢明耀一路阴沉着脸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的办公室很大,金属质感的墙壁泛着冷冽的光,与外面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如出一辙。悬浮在空中的全息屏幕阵列散发着幽蓝的辉光,上面跳动着不断变幻的数据、图表和加密通讯窗口,宛如一片数字的海洋。
他“哗啦”一下将厚重窗帘拉开,站在全联邦最尊贵的卢兰之心,于上百楼的地方向下俯瞰。
城市在他脚下无限延展,仿佛是一片由金属与霓虹交织而成的汹涌海洋。纵横交错的飞行轨道上,悬浮飞车如流星般疾驰,一道道流光拖曳在夜空,彼此交织、穿梭,构成了流动的光线矩阵。
林立的摩天大楼像是从钢铁丛林中拔地而起的巨擘,巨型屏幕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广告与符号,家喻户晓的美貌明星与精心制作的超级广告交替出现,将城市的夜空映照得五彩斑斓。卢兰之心的中心是一道高悬于空的巨型全息投影,它的下方是每天都络绎不绝的游客,而从谢明耀的视角看到的却是密密麻麻的渺小蝼蚁。
他的心情终于好了些许。
就在此时,智能助手发出清脆的提示音:“少爷,您有一个紧急视频通话。地址不可见,为您亲自确认的最高保密级别。”
站在窗边的谢明耀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后,拉上窗帘,走到全息屏幕前。
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在全息屏幕上浮现,谢明耀在看到这张脸时就神情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几分钟后。
“她没有死。”谢明耀侧过脸道,“这能让你开心一点吗?”
“或许吧。”对面的人微微一笑,话音柔和舒缓,“你呢?你开心吗?”
谢明耀沉默着。
“在想什么呢?”那人说,“她可不止你的妹妹呀,还是足以碾压你的竞争对手。”
“何必在我面前这么说。”谢明耀的声音冷淡,“我一向知道这件事。你有气也不应该在我身上撒,下令的人是你,凶手也是你,她最信任的人也是你。”
“你应该学习一下我的狠毒。”那人说,“祝你早日成功。”
通讯挂断。
谢明耀原地静默着。
他面容英俊,穿着贴身裁剪的昂贵西装,在富丽堂皇的办公室却无端显出几分孤独。
几分钟后,他轻声道:“智能助手,联系程沉。”
***
谢盛谨人在贫民窟,看不到谢明耀那张晦气的脸,每天跟着邵满和何饭,过得乐不思蜀。
她大早上就敲响了老猫的房门。
“给我充足的睡眠是我做出成果的先决条件之一。”老猫怨气冲天地给她开了门。
“八点。”谢盛谨给他看表,“不早了。”
“给你带了早餐。”她递给老猫一份热气腾腾的烤冷面,“这个很好吃的。”
老猫一腔已经准备好的骂声被堵了回去。
他讪讪地接过来:“谢了啊,怎么只有一份?你怎么不吃?”
“我吃了。”谢盛谨熟门熟路地往里走,“吃的小蛋糕。”
“甜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老猫你改名吧,改成老妈。”
“滚!”老猫气得吹胡子瞪眼,“谢昭知道怕是要打死你!”
“不会啊。她都不关心我。”
“怎么会不关心你?她工作那么忙,肯定是有苦衷的。谢昭身为谢家家庭议会的成员,地位极高,事务繁重,每天早出晚归,还要在公司里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要处理这个紧急任务,一会儿又得参加那个重要会议,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谢盛谨随口“嗯嗯”两声,扯来墙角老猫精心设计的躺椅,舒舒服服地一躺,打断他的话,“你当初是什么情况?”
老猫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一惊。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公平教开始寻人了。”谢盛谨轻描淡写,“上面应该有内奸。”
老猫又被惊到了。
“开始寻人?寻你?你怎么知道?为什么说有内奸?”老猫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地砸出来,“那你还这么悠闲?”
“当然是寻我。一眼就看得出来。”谢盛谨挨个回答他的问题,她望着天花板说道,“因为按我计划,谢明耀和程沉不会这么快地发现问题。”
“那是因为我躺在这里才看上去很悠闲。我不悠闲地躺着,”谢盛谨笑了声,“难道我还着急地躺着?”
老猫每次都会被她的歪理绕晕。于是长教训了,不跟她计较。
他深深地一呼吸,勉强静下心来,“邵满今天没跟你过来?”
“他有自己的事。”
老猫一皱眉,“公平教那边,你有什么应对办法吗?”
“没有。”谢盛谨气定神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随机应变。”
老猫又是深深地一呼吸。
谢盛谨双手一撑,从躺椅上站起身,走到老猫的奶茶桌前。她将那口小巧的奶锅从底下的橱柜中取出,放在炉具上开火,接着拿起一旁的霍徳红茶。
几片茶叶下锅,接触到滚烫的锅底,细腻的茶香瞬间在空气中散开。谢盛谨漫不经心地持着一根长而精致的金色汤匙,在小锅里轻轻搅动了两下。
过了一会儿,乳白色的牛奶从另一个小碗中被缓缓倒入锅中。
“叮叮!”
汤匙与小锅碰撞,发出清灵好听的声响。
一股浓郁的奶茶香渐渐充郁了整个房间。
谢盛谨递给老猫一个装至八分满的杯子。柔和的液体轻轻晃荡着。
“不用着急。”谢盛谨捧着奶茶,垂着眼,“意料之中的事情。”
老猫注视着她,最终还是举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奶香甘醇,茶香清苦,回味无穷。
他放下杯子。
“我当初也怀疑过谢家有内奸。”老猫低沉着声音,“我并没有告诉樱井家谢家AI数据智能研究院的具体位置,但他们找得太迅速了,完全不合常理。于是……”
“于是你被当成了叛徒。”谢盛谨接过话头,“谢昭担下了监管不利的责任,甚至一度被怀疑。”
谢盛谨并没有注意老猫一瞬间愧疚的神色,她反问道:“樱井家在谢家的探子和程家在谢家的探子是同一个人,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有两个内奸?”老猫小心翼翼地问。
谢盛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AI数据智能研究院的位置。”谢盛谨垂眸看着冒着热气的奶茶杯,“连我都不知道在哪里。”
老猫一惊。
“有这么严格?”他质疑道,“在我那时候,虽然这地方的情报也是一级机密,但没有到太子党都不能知晓的程度。”
谢盛谨没有否认他话里的“太子党”。
“自从你那一事之后,这东西就变成特级机密了。”
“为什么?”
“你也觉得有问题?”谢盛谨看他一眼。
老猫点点头,又摇摇头,“一个东西的保密等级会因为它收到过攻击而提高。但绝不会是ai研究院。我做院长做了几十年,对它的运行了如指掌。”
“谢家在做新的绝密试验?”他问道。
“我不知道。”谢盛谨摇摇头,“我的级别不够高,没有权力知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公平教那边,你要小心。”老猫说道,“我跟他们没打过什么交道,知道的不多。但是邵满也许可以。”
谢盛谨一愣,抬眼盯着他,“什么?”
“你不知道吗?邵满和公平教与无涯帮都有联系。”老猫诧异地看了谢盛谨好几眼,“那俩不是要收保护费和人头费吗?邵满不用交。无涯帮是因为他跟无涯帮老大有密切联系,公平教可能介于他之前的一些壮举,一直对他很客气。”
谢盛谨没说话。
时间长到老猫开始心惊胆战时,谢盛谨才极轻极淡地哼笑一声。
“怪不得。”谢盛谨轻声道。
“原来是这样。”
***
凯瑟琳疾步踏出房间。她漂亮的金色头发被规整地束成一个丸子头,紫罗兰色的眼睛里全是怒火。
她大步流星地拐入走廊,却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凯瑟琳被吓了一跳,她后退半步,惊讶道:“妈咪?”
“嗯。”杜兰家主微微颔首,朝自己的掌上明珠张开双臂,“宝贝,是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凯瑟琳勉强跟母亲拥抱了一下,心事重重地说道:“关于一些盟约。”
伊丽莎白问道:“不能透露?”
“不能。我很抱歉,妈妈。”
“不,不用道歉。”伊丽莎白摇摇头,“这说明你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原则与底线。年轻一辈的事我不参与,但如果有人动了规则之外的手段——”
她如凯瑟琳如出一辙的紫色眼睛透露出沉稳肃杀的意味,“那就让我来为你清除道路。”
“是。”凯瑟琳说,“但我希望自己解决。”
她极力避免在母亲面前显出杀意的样子。她微微侧头,嗓音很低,“千刀万剐能抵消叛徒过错吗?”
“你认为呢?”
凯瑟琳一顿。
她终于直面母亲的目光,侧过脸,平静地陈述道:“不能。”
“那就按你想的做。”气质沉肃的杜兰家主站在女儿面前,“你要知道,你的每一步都被许多人看着,你的每一个举措都会被成百成千地宣扬出去,你下手必须足够狠,他们才会畏惧你、忌惮你、尊重你。”
凯瑟琳的呼吸很轻。
伊丽莎白觉得她在压抑自己的怒火。
“除掉那个人。”她拍拍女儿的肩,“杀鸡儆猴,以示威严。”
“帮助你的朋友,除掉你的敌人——”
“规则向来如此。”
***
公平教的搜寻行动声势浩大。
白袍修士们踩着统一的黑色靴子,拿着终端和麻醉枪,三人一组地晃荡在东区的大街小巷。
修理铺中,邵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盛谨面无表情。
“邵哥。”她嗓音凉凉的,“很好笑吗?”
邵满骤然闭嘴,但胸膛依然剧烈地上下起伏,他的喉咙里发出极力憋气的呼呼声,“不……不好笑啊。谁说好笑了?”
谢盛谨抿着唇,过了好一会儿,终于妥协了,“你笑吧,邵哥,别憋着了。”
“——哈哈哈哈哈哈!”
邵满真忍不住了,他笑到捶墙,说话一抽一抽的,“不是,程家到底怎么给公平教说的啊?他们这架势,怎么这么像……”
他闭上嘴。
谢盛谨知道他想说什么。终端,配上麻醉枪,有些白袍修士甚至还带了绳子。
这套装备拿去抓猪完全没有问题。
谢盛谨气得不行。但是不能说。
“他们居然连你画像都不给一个?名字没有就算了,连基本的形象特质都没有?”邵满终于笑够了,他困惑地挠挠下巴,“这是要做什么?”
终于有谢盛谨能开口的话题了。
“很正常。”谢盛谨说,“因为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宣扬在找谁,但凡有一点信息能够对号入座,都会被所有贫民窟有头有脸、也有自己信息渠道的人引发联想。这些人不一定拥有能够与外界稳定通讯的装备,但一定有一次性通讯用品,谁也不能保证通讯用品的另一端连接的是什么人。”
因为这一步只是打草惊蛇,后续过程中公平教高层必能够得知她的全部信息。届时的动作就会是隐蔽而迅捷的试探和绑架,乃至刺杀。
谢盛谨有意无意地看了邵满一眼。
邵满并没觉得什么不对,他恍然大悟,“这样啊,因为程家那个人……叫程沉是吧?他不敢引起大规模动静,只能借用程家的力量偷偷摸摸地来?”
“……对。”谢盛谨点头。
看样子邵满完全不了解程家上层。当初他进了实验室,但很快逃离,被程家以“窃取实验数据”的理由进行通缉,时间很短,没有足够的时间进入上流社会进行社交,以至于连基本的各家财阀少主都不了解。
程沉应当也没有那个耐心来亲自聘取一位研究人员,尽管这位研究员有些过分优异,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长得比较健壮的蚂蚁。
谢盛谨继续说道:“目前程沉给公平教的信息一定非常模糊,性别可能是唯一正确答案,但鉴于我在他心中的形象……”
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容,“他应该会特意嘱咐一句,‘此人性别可能会进行伪装,注意甄别。’”
“所以目前对你没有任何威胁性,对吧?”
“对,因为这不过是先行一步的试探,后面才会……”
“哐当”一声,修理铺的门被打开。
何饭急匆匆地冲进来,还举着一张纸,“盛谨姐!”
他跑进屋两步,又想起什么,“砰砰砰”地跑回去,把门关上,“盛谨姐盛谨姐!”
“好吵。”邵满批评道,“你被你同桌暴揍一顿回来准备请家长找回面子?我告诉你啊,这可不是男子汉应该做的事。你应该堂堂正正被她打一顿,然后再乖乖巧巧地认输,从此长个教训再也不要惹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懂吧?”
何饭一句邵满能说十句。
他每天的必备乐子之一就来源于何饭,搞得何饭的嘴皮子也越来越厉害,几乎能跟邵满连吵十句才开始结结巴巴。
“谁要找你!”何饭直奔谢盛谨,“盛谨姐,你看,这贴的是不是你?”
他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那张纸递给谢盛谨。
谢盛谨盯着这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破纸,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伸出手接住了纸张。
她刚一展开,邵满就凑过脑袋来看。
于是此时再把他脑袋推开已经来不及了,谢盛谨眼睁睁地看着邵满“咚”的一声趴在桌子上,身体一抽一抽的,发出比刚刚还要剧烈的爆笑,“哈哈哈哈我的妈呀,我去,这是人类能想出来的画技吗?不是,何饭,你怎么认出这是你盛谨姐的?这都能认出来,你其心可诛啊!”
那张纸上,赫然是一张谢昭来了都认不出的脸。
红色的墨水,潦草的笔画,别说是男是女高矮胖瘦,连个人形生物都不太沾边!
谢盛谨一声不吭,将这纸揉成一团,然后利落地扔进垃圾桶。
她用了很大的力,邵满能清楚地听到纸团撞击垃圾筐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他突然觉得谢盛谨刚刚想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的是自己。
邵满嘴角一收,不敢笑了。
他缓慢地、徐徐地坐直了身体,努力收敛了脸上的表情。
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审问何饭:“这你怎么认出来的?”
何饭扭扭捏捏,“我没认出来啊……我是听他们说,公平教在寻人,寻一个突然出现的人……”
邵满等了半天,“没了?”
何饭茫然地跟他一对视,“还有什么吗?”
“不应该有吗?”这下轮到邵满茫然了,“他们就这样找人?”
“应该吧?”
“应该个屁!贫民窟突然出现的人有多少它知道吗?”邵满忍不住喷了,“每天起码有一百人从一二圈层逃到贫民窟,毕竟从贫民窟回去难如登天,携带大量财务来到这里,既不会被审问也不用被迫上交,那些有这大量仇家又攒了一堆安身本事的人在这里如鱼得水简直回到了天堂!当然不少蠢货都是这么想的,正好联邦政府也想清除这一群害群之马,乐得他们往垃圾堆里跑,谣言越传越离谱,跑来的人越来越多,贫民窟现在的黑户比原住人口都多!”
邵满也是黑户之一。他把自己一同骂了进去。
“……邵哥,我也是黑户。”何饭说。
其实谢盛谨现在也是。
但她还在沉浸在要把公平教毁尸灭迹连根拔起的心情里,没空搭理两个人。
邵满并不在意“何饭这么大了他都还没带他去办个身份证”这件事,毕竟在贫民窟,黑户有时候比良民好用得多。
他在意谢盛谨的心情。
“还生气啊?”他憋着笑,“别气了,咱们把这毁你形象的智障玩意儿给灭了,行吗?”
谢盛谨终于自暴自弃了。
“说不定画的不是我。”
她努力给自己洗脑,“太丑了,根本就不可能是我。”
“对对对。”邵满赶紧哄着,“怎么可能是你?我们家小谨这么漂亮这么可爱,公平教瞎了才那么画吧?”
何饭目瞪口呆。
不会真的不是吧?他心想。
……
就在修理铺内鸡飞狗跳时,外面的公平教肆无忌惮地在各户人家屋里搜刮。
他们的确不知道要找的人到底是谁。
但是这不重要。
这是一场大规模的放纵,他们粗暴地推开一间间破旧不堪的房门,肆意闯入平民家中,即将反抗的普通人看到象征公平教的白袍修士却茫然地放下了武器。
这里的人大多接受过公平教的救济。他们向它交取人头费,因为认为这是应该给出的住地凭证,然而他们接受救济粥,却认为它是天赐的赏赐。白袍修士是不一样的,他们代表着公平教,代表了他们人生中唯一获得的善意,他们不会对这样一群人动手。
于是每扇门后,每个昏暗杂乱的房间内,简易的床铺、堆满杂物的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孩,还有紧张怀抱他们的大人,他们都只是沉默地看着白袍修士们嚣张进出,搜刮走家里仅剩的东西。
公平教的教父没有对下面的人做出具体指示,因此他们也搜查得缓慢,效率低下,过了两天都没查到二十四街。
谢盛谨坐在家中闲得发霉,于是又去了老猫那里。
这次她遇到了老猫的客人。
老猫这么多年在贫民窟活得如鱼得水,名声不小,客源也不少。
一个身姿矮小但步伐稳健的老头正坐在机械义体台前,带着手套,仔细地拿起每一个右手义体认真打量。
这些义体功能不一,美观度不同,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昂贵。
“奥利维耶。”老猫躺在躺椅上,书本翻开盖住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无奈道,“你选好了吗?”
“没有!催什么催?”老头气鼓鼓道,“顾客才是上帝!”
“行行行,上帝你忙。”
老猫闭嘴了。
谢盛谨反手轻掩上门。
老猫听到了动静,刚准备坐起来,“谁啊?”
“我。”
老猫又躺回去了。
“吃饭没?”他关切地问,“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
“午饭都吃了。”谢盛谨随手扯过一把椅子,“去公平教门口转了一圈。”
老猫尚未说话,那边正选着义体的老头便插嘴道:“你去公平教做什么?”
谢盛谨好像才看到这个人一般,抬眼望去,微笑着问:“您是?”
“老猫的顾客。”奥利维耶是个急性子的老头,“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去散步。”谢盛谨说。
奥利维耶明显不信,“真的?”
“假的。”
“那你去做什么了?”
谢盛谨朝着他微微一笑,“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
“你在外面留了条小尾巴。”谢盛谨打断他,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上门做客不需要带如此大礼吧?”
老猫不明所以,“什么尾巴?”
但奥利维耶猝然闭嘴了。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先是意外,继而眉头一皱,嘴唇咂巴一下,谨慎地瞟了老猫一眼,然后眼睛开始滴溜溜地转,像憋着什么坏点子。
谢盛谨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
“啊。”谢盛谨转向老猫,“你这位客人不太老实呢。还是丢出去吧?”
第22章 狠绝
老猫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他一把扯掉书坐起身,一转头就看到谢盛谨与奥利维耶对峙而站的场景。
不同的是,谢盛谨站姿懒散,双手环于胸前,看上去气定神闲。奥利维耶佝偻着背,眼珠子上移,盯着对面的人。
他紧锁眉心,望向奥利维耶,“你怎么回事?”
“你先质问我?”老头很不可思议的样子,“她都没有证据!”
“她不需要证据。”老猫摇摇头,“奥利维耶,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对朋友也如此不坦诚吗?”
奥利维耶的嘴角紧紧抿起,显得法令纹非常深。他的眼睑微微下垂,偶尔眨动一下,但并不显迟缓,反而有种快速思考的感觉。
“好吧。朋友,”这个狡诈的老头摊摊手,“
我的确遇上了一点麻烦。但并没有牵连你的意思。你知道的,没有人会对贫民窟最厉害的义体商店动手,也没有人会冒着得罪一个伟大的义体医生的风险而贸然冲进来逮捕我。”
奥利维耶诚恳道:“我只是进来暂时躲避一会儿,何况我买东西的意图也是真的。不会干扰你做别的生意。”
老猫快速权衡着。
“你又做了什么?”他问。
“打牌。输了一些钱。”奥利维耶轻描淡写,“身外之物的东西。”
老猫对他的话语嗤之以鼻,“你不怕他们找到你孙女?”
“那可真是太好了。”奥利维耶眉飞色舞,“让我孙女好好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老猫没搭理他。
他朝着谢盛谨摇摇头。
谢盛谨懂了。
她抛抛手里的小茶杯,喊了声:“老头。”
“有何贵干?”
奥利维耶非常会看人脸色,刚刚短短几句话他就看出来谢盛谨不好惹,“请问有什么事吗,小姐?”
“外面的人非常迫切地想见到你。”谢盛谨陈述道,“这恐怕不是普通打牌能打出来的迫切。”
奥利维耶神色不变,“赌博与打牌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一种心情与金钱的流动。”
老猫不知为何,脸色有些羞赧的样子。他偏过头,似乎想逃避谢盛谨的目光。
但谢盛谨没有放过他,“老猫。”
她微笑着,“你们在赌场认识的吧?”
老猫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脸色变化。谢盛谨的心情变好变差都喜欢微笑,她的微笑接受过最顶级礼仪老师的训练,全无可以指摘的地方,但老猫一见她笑就心里发怵。
“那……那是过去的事了。”他忍不住结巴了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赌了。”
“多久?”
“三,两个星期。”
老猫说出口的时候便后悔了,他战战兢兢地望着谢盛谨面无表情的脸,全然不顾一旁奥利维耶好奇又饶有兴味的神情。
谢盛谨不置可否。
她盯着奥利维耶,“外面的人是追债的?”
在她的注视下,奥利维耶情不自禁地站直了身体。
奇怪。他心里嘟囔着,我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这么对这样一个小女孩言听计从?
他嘴上老老实实地应道:“是。”
“来自哪里?”
“财运来赌场。”
“说这个赌场的所有信息。别让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财运来赌场……它是无涯帮底下的赌场,也是东区最大的赌场。赌场设立在东区66街,那边的穷人很多,有非常简陋的集中营。无涯帮成员日常运营和管理赌场。”奥利维耶话音刚落,老猫接着补充,“他们自己派人充当荷官和保安这些角色,通过暴力手段维持赌场秩序,对赖账、闹事或试图逃跑的赌客进行严厉处置,包括殴打、拘禁甚至直接杀害,派人追债只是方式之一。而且……那还是个毒/品走私、武器交易、人口贩卖的聚集点。”
“看来你俩是常客。”谢盛谨冷笑一声。
两个老头像个鹌鹑般一声不吭。
谢盛谨思忖了一会儿,“杀了会怎么样?”
老猫还没说话,奥利维耶就激动地张嘴:“不怎么样!他们派出的追债人经常死掉,死掉后要过很久才会派出第二批!”
奥利维耶眼神兴奋,鼻翼随着呼吸剧烈翕动,恨不得谢盛谨现在就去把这些人除掉。
谢盛谨“哦”了一声,然后在奥利维耶怂恿的目光下慢吞吞地开口:“我凭什么帮你解决麻烦?你给钱了吗?”
当头一棒。
奥利维耶瞬间愣住了。
谢盛谨冷哼一声,站起身,“我走了。老猫,过几天再来看你。”
“等等!”
奥利维耶以不太符合老头的敏捷身手扑过来,抓住谢盛谨的衣摆,“等下!你帮我解决他们,我可以给你一些东西!”
“我不需要。”谢盛谨冷漠地说,“你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她抬腿就要往前。
“我真有!”奥利维耶急了,“我姓希尔维斯特!你总听说过这个姓吧?”
谢盛谨停住了脚步。
她转过身,似笑非笑,“看来你真欠了很多。”
“那是因为我被庄家联手坑了!”奥利维耶气急败坏,“他们陷害我!”
“这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谢盛谨不近人情,“我要看到你给我的东西。”
“那是一个秘密。”
奥利维耶据理力争,“说出来就不值钱了!我怎么知道你守不守信用?”
谢盛谨盯着他,一秒。
两秒。
“你爱说不说。”她转身就走。
“我说,我说!”奥利维耶惨叫一声,“那个秘密是关于另一个财阀家族的!谢家!你知道吧?你肯定知道!”
老猫站在原地,震惊得语无伦次,“奥利维耶,你到底欠了多少?这就让你把家底卖了?”
但谢盛谨没有一点犹豫的趋势。
奥利维耶迅猛地抱住她的小腿,“谢家在贫民窟丢失的初代AI!你不想要吗?”
“咔哒。”
非常轻微的声响。
奥利维耶缓缓抬头,迎面对上一把极其完美的拼卸枪。
黑洞洞的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冰冷得沁入骨髓。
奥利维耶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说出所有你知道的。”谢盛谨垂着眼,“否则十秒之后,我就开枪。”
“十。”
“九。”
倒计时半点不犹豫地流动。
奥利维耶再糊涂也明白自己遇到硬茬了。
他用这句话坑蒙拐骗了半辈子,真真假假地就能骗得人底裤都不剩。他随便一扯点什么谎,装模作样地跟人谈谈心,再用自己几十年的经验混点钱,一辈子也就顺顺利利地过到现在。
顺风顺水那么久,现在终于遭到报应了。
奥利维耶的心缓缓沉下来。还以为是什么跟老猫关系亲密的后辈,哪曾想……
“五。”
谢盛谨的倒计时仍在继续。
“四。”
“三。”
“二。”
“——我说!”奥利维耶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是不是他过于惊恐的幻觉,他感到谢盛谨在最后一秒还没落下时就调整了枪的位置。她似乎根本就没有耐心等够完整的十秒。
谢盛谨根本就没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她的“一”应声落下——
“砰!”
奥利维耶倒地。
鲜血从他的心脏处开始染上他的衣物,红色的血迹一点点扩大,奥利维耶的脸色还停留着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的头垂到地上,眼皮还在无力地眨动。
老猫已经被吓傻了。
他几欲张嘴,但是嗓子却被什么卡住了,根本无法发出一段成调的声音。
谢盛谨收回枪。
“十秒是给你汇报完整内容,不是让你权衡利弊。”她淡漠地说,“少在我面前耍那些滑头。”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地上狼狈匍匐的奥利维耶。
这个视角仰望谢盛谨,刚好可以看到她优越的鼻尖、锋利的下颌、冷淡的眼神,以及肆无忌惮的睥睨神态。许多人都从这个角度仰视过她,奥利维耶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最后一次机会。”谢盛谨说,“如果你想说,我还能救你。”
奥利维耶匍匐在地,艰难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头。他脸上的皱纹痛苦地挤在一起,嘴巴张开,发出随时会熄灭的喘息。
谢盛谨蹲下身,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然后从腰间摸出一颗胶囊,在指尖揉搓了一下,胶囊瞬间膨胀变大,弹出一卷绷带。谢盛谨毫不留情地把奥利维耶胸前的衣物撕开,
将绷带利落地缠上他的伤口处。她给奥利维耶翻身的时候一点怜惜伤员和老年人的意思都没有。
奥利维耶的呼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有力起来。
谢盛谨并不着急。她站起身,漠然地盯着他,没有一点催促的意思。
老猫犹豫了很久,迈着小碎步给奥利维耶倒了一杯水。
他递给奥利维耶时一直战战兢兢地打量着谢盛谨的表情。
谢盛谨没有阻止的意思。
老猫惊心动魄地送完水,立刻滚到一旁站着,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几分钟后,奥利维耶能开口说话了。
他急促地喘气,十指扒着地面,脸贴住冰冷的瓷砖,虚弱地说道:“……谢家,谢家初代AI丢失是一圈层财阀们众所周知的秘密了。我知道他们丢在了贫民窟也是一个意外。”
没等谢盛谨问他就自觉开口:“我遇到过一个谢家的人,我救了他的命,他告诉我,谢家初代AI掉在了贫民窟东区,与无涯帮有点关系。”
“反正我想着,他都能把这件事到处说,说明这件事也不见得有多重要。于是它一直都是我拿来坑蒙拐骗的一个手段。”他咳嗽了一声,看上去费劲极了,“我知道的也不多,真实消息就这么一点。”
谢盛谨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波动,“你告诉了多少人?”
“不多。”奥利维耶艰难地喘息着,他仰着头,脖子上有深而明显的颈纹,“你是唯一一个我告诉的人中,地点具体到东区的人。”
第23章 惊人评价
“与无涯帮有关系。”
谢盛谨重复道。
“是的,不过这算不上他告诉我的。是我结合他的信息推测出来的。”奥利维耶艰难地趴在地上调整姿势,一点点坐起来靠着墙,“他是谢家人,信息应该保真吧?我知道很多人都想要谢家的初代AI,但是这么多年了也没人找得到。谢家派到贫民窟的人也不少了,这么多年依然杳无消息,我感觉他们都快放弃了。”
奥利维耶看起来真的知道很多,“我之前听说过,谢家AI数据智能研究院不是已经开始搞新的AI系统了吗?这几年也没怎么在贫民窟遇到过谢家派来的探子,估计他们也不抱什么希望了。”
谢盛谨垂着眼,漠然地盯着靠墙大口呼气的奥利维耶,“如此看这个消息并不怎么值钱。”
“不不不,这个消息真正值钱的在后半部分,无涯帮。”奥利维耶一惊,迅速觑她一眼,学乖了,也不卖关子,立刻答道,“无涯帮跟谢家初代AI有关系是我和他一起推测出来的,当时那个谢家人也不确定初代AI的具体位置,他对我倒没什么保留,除了看在我是他救命恩人的份上,还有一个原因也是我对贫民窟非常了解,能够帮助到他。”
奥利维耶沉默了几秒。
这几秒的时间他仿佛独自陷入了一个遥远的梦境,奥利维耶突然不惧谢盛谨的威胁了,脸上出现了一种怅然若失的神色。他在长达几十秒的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谢盛谨也没有催促。
她站在奥利维耶面前,脸背着光,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突然回过神来,侧过脸,顿了顿,低声道:“但是后来他死了。当着我的面死的。我敢保证他没有告诉过除了我以外的别人。”
“他是怎么死的?”
“为了获得确切消息,他加入了无涯帮,成为了里面的底层混混。我当时闲得没事,跟着他一起加入了。”奥利维耶自嘲一笑,“底层都是炮灰。他想拼命往上爬,于是死得莫名其妙,但也理所应当。”
谢盛谨沉默了一会儿,“他叫什么名字?”
“谢无问。”
谢盛谨没听说过。
“他说自己是谢家里旁系中的旁系,年轻时候就靠家族庇荫浑浑噩噩地活着,三十多岁还无妻无子。然后脑子一抽向上请缨说自己要去找谢家的初代AI。”奥利维耶呵呵一声,“大好生活不知道享受,要到这穷乡僻囊找罪受。”
他“呸”了一声,“活该。”
屋内如死一般的寂静。
奥利维耶突然感觉自己的视线有点模糊。眨了眨眼,才发现那是眼泪。
他一愣。
人死过一次,就会变得多愁善感吗?还是老了回忆故人,才发现当初的时光有多么来之不易吗?他茫然地想,可我也没多想这傻子,几十年过去,脸都记不清了,只记得这破名字,还不怎么好听……
“的确是找罪受。”谢盛谨神色淡淡地说,“但你不也一样吗?”
奥利维耶沉默了很久。
“我不一样。”他说,“我是被放逐的。”
“我对你的故事没有兴趣。”谢盛谨转身,“我回去了,老猫。你等三分钟,出门处理一下。”
处理什么?老猫还没来得及询问,就眼睁睁地看着谢盛谨出了门。
他与地上的奥利维耶面面相觑。
“还行吧,老伙计?”他问。
“还行。死不了。”
“废话。她都说你死不了。”老猫看他一眼,说得理所当然。
奥利维耶打量着他,“这么信任她啊?你们什么关系?之前怎么没见过?”
“……她刚到贫民窟。”老猫含糊不清地说道。
“看得出来。”奥利维耶没有什么意外的神色,“要是她能一直呆在贫民窟,说不定这时候已经天下大统没有什么东西北区了。”
老猫惊了,“评价这么高?”
“保守了。”奥利维耶痛苦地翻身站起,一瘸一拐地爬到老猫的那张躺椅上趴着。
“能说她来历吗?”
“抱歉,不能。”
“没事,意料之中。”
奥利维耶沉重地喘着气,但其实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他的心脏处伤口正被快速修复着,绷带上带有细细密密的软刺,扎进皮肤筋膜层中,快速进行治愈。谢盛谨没有打穿他的心脏,那把枪非常古怪,似乎连击破人体组织的第几层都能控制。
“高科技。”奥利维耶感知着自己强劲跳动的心脏,心里有些震撼,“公平教最近搞的事不会就是因为她吧?”
“这我哪知道。”
“那你俩什么关系?”
“暂时合作。”
“我看未必。”奥利维耶不以为然,“暂时合作你就这么听她的话?”
“要你管。”老猫哼哼道,然后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你怎么跟我孙女一模一样。”奥利维耶感到一阵牙疼,“大把年纪了,不知羞耻。”
“滚!”老猫骂完突然想到,“对了,搞不好你孙女跟她认识。”
奥利维耶神情一震,“何出此言?”
“她跟邵满玩得好。”
奥利维耶神情变化了好几番。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上像有一个七彩屏幕,青青紫紫地交替出现。
半晌,他悻悻地说:“人各有命,随缘吧。”
两人一起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老猫突然惊醒。
“三分钟到了。”他望向奥利维耶,“怎么办?”
“出去看看呗。还能怎么办?”
老猫下意识脱口而出:“外面不是还有人在堵你吗?”
这话一说,两个人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
老猫动了动嘴,“你……”
奥利维耶突然开始犹豫了,“你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老猫骂他,“那是来堵你的,来找你追债的,懂吗?要不是你今天躲进来了,保不齐现在都死了!”
“但我躲进来不也被被崩了一枪?”
“那能怪我吗?”老猫理直气壮,“谁叫你那么装?何况你现在不活得好好的?”
奥利维耶沉默了一会儿。
他突然问道:“刚刚你害怕了吗?”
老猫看着他眼睛,怔了怔,几乎瞬间懂了他在说什么。
——谢盛谨的杀伐果断、冷漠无情,让你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恐惧吗?
老猫微
不可察地摇摇头。
“害怕你死了。”他说,“吓我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奥利维耶凝视着他,几秒后脸上的沟壑深深皱了起来,他笑嘻嘻地拍拍老猫肩膀,“老伙计,看不出来你对我还有几分情谊啊!走吧,出去看看。”
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走了出去。
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奥利维耶顿了顿,“死了也没事。”
老猫冷笑一声,敏锐地捕捉到他揣在怀里的手。
“砰!”
门开了。
鲜血的腥味扑面而来。
尸体。五具。胳膊上有无涯帮的纹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鲜红血液仍在汩汩流淌,蔓延至不久前才被除了草的门口。
“我还能抱她大腿吗?”
怔神之时,老猫突然听到奥利维耶问道。
他回过神来,干脆利落地拒绝了,“不能。”
***
凯瑟琳在卢兰大学里远近闻名。
她手握滔天的权力,本身还拥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与风流不羁的性格。与大多数财阀家族的太子党不同,她很高调,也很张扬。
第七百零一次躲过俊美男生不小心泼下来的水,凯瑟琳一边巧笑嫣然地摆手道“没事没事”一边灵活地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她迅速伸手翻过墙壁,沿着三米高的花圃围墙跳跃而下。
咚的一声,她稳稳地落在地上。
“赔钱。”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
凯瑟琳抬头。她眯了眯眼,站直了身体。
对面是一个面容冷淡身材修长的女人。
“赔就赔呗。我敢作敢当。”凯瑟琳意有所指,“不像某些人。”
女人对她的暗示视若无睹,“五百万。”
“多少?”凯瑟琳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程兰心,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到是我才报的这个价?学校里这一破花值五百万?你骗狗呢?”
程兰心似有若无地露出一丝嘲讽的弧度,“自己去搜索。”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
凯瑟琳盯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拿出终端。
识图。
“我操,还真是五百万。”凯瑟琳惊了,“我怎么就这么会跳?”
这笔钱对她不算什么,但她感到匪夷所思,“不会是程兰心那讨人厌的玩意儿把这盆花故意挪过来的吧?”
她走了几步,看到花圃门口写着“名贵珍稀花种”。
凯瑟琳:“……”
“行。”她服气了,“算我倒霉。”
她刚走出去,但突然想起刚刚被踩烂的那簇花和站起它面前的程兰心,心里一动。
凯瑟琳左顾右盼了一番,毫不犹豫地一抬手——扑哧一声,监控上的红点消失了。
她立刻绕路,重新翻进花圃园。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她就看到程兰心站在一棵树下,跟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凯瑟琳立刻躲起来。程兰心站着的那棵树跟凯瑟琳仍有些距离,凯瑟琳掏出一颗小小的耳钉,“也不知道能不能行。”她无声地嘀咕道,“身上保不齐有反侦察监听装置。”
先戴了,不行再说。
戴上耳钉的一瞬间,断断续续不甚清晰的声音传来。凯瑟琳一挑眉,心里一喜。
程兰心戴了反监听装置,但没敌过这颗被反复改造创新的超级窃听器。
“……又不会死,你在担心什么。”
对面的人是程沉。
程兰心的亲哥哥。
程家的少家主。
听清声音的那一刻,凯瑟琳的神情瞬间冷凝下来。
第24章 袭击
程兰心用一如既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漠然陈述道:
“你也不敢让她再死一次。”
“这不是看你犹有余情。”程沉干巴巴地笑了一声,“你前段时间是不是真的以为她死了,所以才整天阴气沉沉的?我理解,你跟她们关系好……”
程兰心打断他:“没有这回事。”
“没有哪回事?”程沉问,“没有整天阴气沉沉还是没有关系好?”
程兰心毫不犹豫地否认:“都没有。”
“你们仨高中的时候不是每天都黏糊在一起?”
“与你无关。”
“怎么跟哥哥都不好好说话?我从没有主动要解决她,只不过是给谢明耀搭个把手。何况她那毒刚发作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她当时没乖乖听你话?”
“她能自己控制。”程兰心漠然道,“何况她已经记不清那一段了。”
“你没有趁此机会做点什么?”
“没有。”
“……”
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随你便。”程沉说,“我先走了。”
程兰心一直到程沉离开都没再说话。
程兰心不走,凯瑟琳也无法站出来。她蹲在花圃后面,把两株价值价值八百万的草挪到身前,透过草叶间的缝隙往外瞅。
“别看了。”程兰心不冷丁地开口。
凯瑟琳并不意外。她耸了耸肩,站出来。
谢盛谨高中的时候说程兰心长了一副观音像,但凯瑟琳半点不觉得。“她一舔嘴皮子就要被自己毒死了。”凯瑟琳不可思议地质问谢盛谨,“你是不是在抹黑观音?”
谢盛谨当时笑得倒在桌上,举手发毒誓说自己绝无此意。
但程兰心确实有着精致却无情无欲的眉眼,苍白如玉的肤色,整天都面无表情、一副性冷淡的即视感。
凯瑟琳非常好奇地问:“你对你哥怎么也这样?”
“不关你事。”
“不巧,我就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凯瑟琳毫不在意地撩了撩头发,随口一说,“但是我很少看到程沉找你说话诶,高中的时候程沉也没来接过你放学,当时感觉谢明耀和瑾儿都比你和你哥熟。”
“熟又如何,”程兰心冷漠道,“现在也是这个结果。”
“是啊。”凯瑟琳叹口气,“世事无常啊。”
她非常夸张地抹了把眼角。
程兰心懒得理她,抬腿就要走人。
但凯瑟琳非常乐于骚扰她,跟在她身后锲而不舍:“你今天中午吃食堂?”
程兰心漠然地摇头,“不。”
“你怎么这么不好养活?你不会像高中一样,让你家厨师给你配一顿有荤有素经过严格计算的营养餐再千里迢迢地给你送过来吧?”
“猪好养活。”程兰心转身就走,“你要是喜欢尽管去买。”
凯瑟琳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但没有程大小姐漂亮,还是算了吧。”
程兰心没有给她一点反应,径直离开。
凯瑟琳站住了。
她的目光沉沉地盯着程兰心清瘦挺拔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路的尽头。凯瑟琳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地消失,只剩下一张冷漠得不近人情的脸。
***
谢盛谨回到修理铺时正好撞上公平教的白袍修士前来审查。
隔着几十米,她目睹着三个白袍修士一起进入修理铺的大门。
谢盛谨停留在原地,并没有走过去。
白袍修士进去之后便很安静,既没有发出砰砰啪啪的翻找东西声音,也没有传出呵斥与辱骂。两分钟后他们便出来了。
接着这三人进入了筒子楼里的楼梯。
没过几分钟,又来了一个三人小组。他们走进了修理铺的邻居,一家服装店。
服装店的全名叫“时尚搭配”,但门口闪烁的霓虹招牌早已残缺不全,“时尚”二字只剩诡异的色块与忽明忽暗的线条。
谢盛谨曾经被邵满带着进去买过衣服,那店内空间狭窄逼仄,天花板低矮,压抑感扑面而来。昏黄的灯光在杂乱的衣物间摇曳,服装架是用废弃的金属管拼凑而成,歪歪斜斜地摆放着各式各样风格奇特的服装。只需要一开灯,就可以看到皮质夹克上布满划痕与磨损的痕迹,金属铆钉也被蹭掉了上面的漆。
二手货。甚至是三手四手。但在贫
民窟数见不鲜。
三个白袍修士进去了很久。
不多一会儿,谢盛谨就听到了金属管壁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断断续续哭闹不停的人声。
服装店的老板是一对夫妻,他们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白袍修士在服装店里呆了很久,久到谢盛谨走进修理铺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都还没出来。
正当她有些困倦时,突然被一阵欢呼和起哄吵醒。她的目光穿过修理铺里的支架,看到三个白袍修士带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路过修理铺。他们没有进来。
谢盛谨收回目光。
她蜷缩在沙发里,闭上眼休息。程沉给他下的毒会随着时间而增强效果,她在身体里埋入了微型神经元控制器,但也只能缓解和暂时抑制毒药带来的意识昏沉。
不知过了多久,谢盛谨听到一阵轻轻的呼喊:“小谨?……你不舒服吗?是不是难受?……谢小谨?谢盛谨?”
她被吵得烦不胜烦。
谢盛谨勉强睁开眼,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捂住邵满的嘴,“……好吵。”
邵满倏地闭嘴。
他被谢盛谨捂着嘴,不敢动,也不敢说话,情不自禁地放缓了呼吸。
谢盛谨半阖着眼,在昏沉间感到一阵热气在掌心游走。
她睁开眼,看过去。
邵满瞪大眼睛看着她,小心地呼吸着,不吭声,也不动作。
谢盛谨的手轻轻盖在邵满的脸上,没怎么用力,但邵满也没将她的手拿下来。
谢盛谨盯着他,眯了眯眼,然后撤回手,窝在沙发里翻了个身。
邵满手足无措地站立了一会儿,“我抱你去治疗舱吧?沙发上不舒服,还容易着凉。”
没得到回应,邵满就当谢盛谨默认了。
他弯腰,伸手把蜷缩在角落里的谢盛谨抱起来。
谢盛谨的体重对他一个身高一八五、宽肩窄腰、合理锻炼的成年男人算不了什么。邵满生怕吵醒她,一路轻手轻脚地走进地下室。
他打开治疗仓,轻柔地将谢盛谨放进去。
接着邵满原地站立了一会儿,默默地离开了。
……
谢盛谨一觉睡到了第二天。
早上七点半,她神清气爽地把早饭买回家,正好遇到背着书包的何饭与一脸萎靡被迫送何饭上学的邵满。
白袍修士最近到处搜查,要求孩子上学放学必须有家长接送,否则会视为走失儿童或可疑人员,会被带入公平教的福利院进行处置。
邵满从楼梯上下来,一瘸一拐的,像手脚不灵活的残疾人。
他闭着眼,怨气几乎要凝为实质冲破屋顶,“公平教知不知道有多少家长昼夜奔波只为了给孩子一个良好的前途?昼伏夜出早出晚归的中年人们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点休息时间就这么被一件无关小事给霸占了,公平教对得起谁?它对得起那些忙碌在工作岗位上勤勤恳恳的工人吗?它对得起那些在烈日下弯腰、挥洒汗水的拾荒者吗?它对得起那些在生化工厂里忍受刺鼻味道的员工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何饭面无表情,“你说的这些人,跟你一个字都不沾边好吗?”
谢盛谨噗嗤一声笑出来。
邵满听到了。
他瞬间睁开眼,脊背挺直,走路既不歪也不扭了:“呀,小谨,好巧啊,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我从昨天下午睡到现在。”谢盛谨把早餐放在桌上,“谢谢邵哥抱我去治疗仓。”
“嗐,分内之事。”邵满开始不动声色地整理衣服和头发,“有什么好谢的。”
“邵哥要去送何饭上学?”
“嗯呐。”
“我跟你们一起吧,正好也没什么事做。”
“行。”邵满坐在桌旁,拿了一个包子,侧头问谢盛谨,“你好点了吧?”
“好多了。”
“毒的原因?”
“对。”
“有办法治吗?”
“现在不能。”谢盛谨摇头,“贫民窟没有这种医疗水平。但是能暂时压制。”
“好吧。”邵满点头,“有事告诉我,不要强撑着。”
“知道。”
“邵哥。”谢盛谨突然喊了声。
邵满随口应诺道:“怎么了?”
“你衣服穿反了。”
“?”
邵满猝不及防。
他颤颤巍巍地低头一看,嚣张的红色图案映入眼帘,邵满终于意识到今早起来一直呼吸不畅的真正原因。
他一瞬间感受到了很久没有出现了的尴尬与局促,红色从脖颈蔓延到耳垂,邵满“蹭”的一下站起身,结结巴巴:“我,我回屋里换一下。”
“就在这里呗。”谢盛谨眼含笑意,“邵哥身材这么好,没必要遮遮掩掩吧?”
“不行不行!”邵满非常有原则,他坚决摇头道,“我是咱们东区著名的贞洁烈男,名声远扬可传到十里八乡,再加上我生性保守容易害羞,该守的男德一定要守!”
他飞快地窜上楼。
谢盛谨捧着杯子看着他背影笑,突然瞄到一旁有些呆愣的何饭,于是伸手敲敲他面前的桌子,“吃饭。”
……
目送着何饭走进学校,两个人准备沿着原路回家。
早上七八点的人挺多,白天的霓虹灯和耀眼灯牌没有夜晚那么醒目,路边锈蚀的巨大垃圾桶足够装得下两个成年人。
邵满拧紧瓶盖,刚把水递给谢盛谨时,突然后背一惊,下一秒他就感到耳侧一道劲风袭来!
顷刻间闪身躲避的瞬间他还在思考近最近又得罪了什么人,极速如刀的寒意让汗毛“噌”的倒立一片,他迅速转身打出的拳头带着疾风冲击而出发出了重击到肉的沉闷声。
下一秒他听到折叠刀的声音,被击中的人影反而借着他的力道急速往左侧飞踢而去,邵满瞳孔一缩骤然反应过来那人是冲着谢盛谨来的!
谢盛谨这时候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在邵满急切开口的前一刻她甚至还迎刃有余地将矿泉水瓶从右手换到了左手。
下一瞬,谢盛谨漠然地抬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
这像精彩电影进行到一半时被人强行掀了幕布。
来人气势磅礴的攻击像充气玩具被拔了塞子一般迅速漏了气,窒息感让他反复挣扎起来,脖子中呛出“咳咳”的声音,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挣脱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儿。他的眼球开始向外突出,面容青紫,几秒后就被动停止了挣扎。
谢盛谨像丢垃圾一样把人甩在地上。
然后开始搜身。
——什么也没有。
邵满神情凝重地靠过来,“是哪方的?”
“公平教。”谢盛谨说,“非常拙劣的信号。有些人坐不住了。”
她随手将尸体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回到邵满身边时谢盛谨侧身看了眼公平教的方向。
此时距离她的十八岁生日还有92天。
刚好三个月。
第25章 正经客人
两天过去,风平浪静。
之前的那一波刺杀仿佛是抛进水面的一颗石子,涟漪之后湖面恢复了平静,这件事仿佛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谢盛谨没在邵满面前提,邵满看着她那悠闲样,也没问。
谢盛谨闲下来就去找老猫。
这次他家里有一位真正的客人。
一个穿着干净漂亮的女孩。
女孩身形清瘦,肤色偏小麦色,带着长期在日光下生活的痕迹。她的眼睛是清亮的浅棕色,看上去些许胆怯。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复古百褶裙,裙摆层层叠叠,上身是一件漂亮的浅色外套,腰间系着一条棕色的皮质细腰带,挂着一个小巧的铜质铃铛,当她转过身来看到谢盛谨时,铃铛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这身装扮简单而漂亮,如果在二圈层,并没有值得引人注意的地方。
但这是在贫民窟。
谢盛谨注意到她的眼神,轻轻朝她一点头,便走到一旁坐下。
女孩却像受了惊一般,急忙转过了身。
老猫不动声色地朝谢盛谨示意,“小谨,
你先自己玩会儿,我接待完客人再来找你。”
“好。”
谢盛谨安静地坐在桌前,仰头靠着椅背,闭眼休息。
但一旁购买东西的女孩短促地说了两句:“我,老板,我……”
“嗯?”老猫看着她,出乎意料地耐心,“没事,你慢慢说,我给你找。”
“没,没什么。”女孩骤然后退一步,“我……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离开了,抱歉,我过段时间再来。”
她急匆匆地推门而出。
谢盛谨睁开眼。
她从望向门口的视线中收回来,皱眉道:“她是谁?”
“她可大有来头。”老猫把手上的工具放下,“她妈妈是公平教的高层,教父身边非常亲近的人。她叫厉嫖。”
谢盛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的母亲很厉害?”
“是的,我不知道她具体是做什么的,但厉害是显而易见的。”老猫想了想,“她的母亲来自二圈层,十几年前来的,那时候厉嫖才一两岁。几年后她加入了公平教。”
“也就是在公平教呆了大约十年。”谢盛谨话音一转,“厉嫖似乎见过我。”
“我哪知道。你之前见过她?”
谢盛谨摇头,“从未。”
“她多大了?”她问。
“十五六岁?还是读书的年纪呢。”
谢盛谨点点头。
她跳过了这个话题,“你的东西做得怎么样了?”
老猫像个被戳破的皮球一样,咻的一下漏了气。他垂头丧气地伸脚把奶茶吧台旁的高椅勾过来,人像一个圆墩墩的熊猫一样坐上去,“不怎么行。分解就是一大难事。”
谢盛谨想了想,“不着急。”
老猫一怔,“你有新办法了?”
“也许。”谢盛谨说,“等我跟公平教教父见一面。”
“见面?”老猫一愣,“怎么见?见真人吗?活人还是死人?”
谢盛谨看着他:“……你想哪去了。堂堂正正地见面,光明正大地见面,当然是见活人,我跟他关系还没好到参加葬礼的程度吧?”
“哦,哦。”老猫点头,“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看上去没信。
但谢盛谨也懒得矫正他对自己的误解。
犹豫了一会儿,老猫问道:“联邦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方面?”
“各种。”
“几十年如一日。”谢盛谨说,“财阀与联邦政府相互勾结、盘根错节,权力稳固,几乎没什么变动。”
“……唉。”老猫的眼神没有聚焦点,空落落地落在某处。
“你想问什么?”谢盛谨看着他。
老猫回过神,摇头,“也没什么。”
“你老实说我就告诉你。”谢盛谨哼了一声,“你再遮遮掩掩就一个字都别想听到了。”
“那,你妈……”
“再提她就把你打一顿。”
老猫悻悻地说:“你看,你又不让我说。”
“她好得很,谢家第一霸王,只有她惹别人没有别人惹她,话说你再这么关注她我就要以为你暗恋她了。”
谢盛谨话音一顿,有些好奇地问:“不会真的吧?”
“滚!”老猫骂道,“我有老婆!虽然离婚了……”
“那你老是提她干什么?”
老猫扭扭捏捏半天,眼看着谢盛谨就要不耐烦了才说道:“……可能因为愧疚吧。”
“她当时是以一己之力承担下包庇叛徒和监管不利的压力,她知道我没死,但也根本没有透露一点关于我的信息。”老猫幽幽地叹口气,“我一直都记得。她因为我被罚了吧?”
“嗯。”谢盛谨说,“但是她也许知道叛徒是谁呢?”
老猫懵了。
他瞪着眼,一口气差点接不上来。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情况,“……什么?”他问,“什么意思?”
谢盛谨懒散地往椅子一躺,闭上眼,“不知道,我瞎猜的,别问我。”
老猫心乱如麻,怀疑地盯着她:“你真不知道?”
“我连AI数据智能研究院的位置都不知道。你太高估我了。”
老猫转念一想,认同道:“也是。”
刚安静没两秒,老猫又张嘴道:“哎我跟你说,五年大选要来了吧?你知不知道这次的总统候选人有哪些?”
“不知道,没关注。”
“好吧。”老猫并没有被打扰到兴致,他兴致勃勃地说,“我大学的时候,认识一个法学院的朋友,她给我开玩笑说她要以后去竞选总统,当时我也年轻,还说我也要去。现在想来,真是年少轻狂啊。”
“多的是人想竞选总统。我还可以说我想呢。”
老猫惊了,“啊?你真要去啊?”
他想了想,发现居然很有可行性,“那你肯定稳了啊,你……”
谢盛谨忍无可忍,“你脑子有毛病?我不当幕后皇帝要去当傀儡?”
老猫再一次被说服了,“有道理哈。”
“我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被骗了。”谢盛谨嘲笑道,“真单纯。”
老猫哑口无言。
谢盛谨打一棒再给个甜枣,“放心,你儿子的仇我会给你报,叛徒也会找出来挫骨扬灰给你翻案。单纯也没关系,我帮你解决。”
老猫的确是个单纯的中年人。
他愣愣地看着谢盛谨,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努力调节好了心情,试图转移话题,“你在家过得怎么样?”
“……”谢盛谨沉默了一会儿,“我坐在你面前呢,还不是自愿来的。这看不出来吗?”
她没等老猫后悔莫及,说道:“其实还好。其实舅舅对我挺好的。我之前跟谢明耀谢明成两兄弟的关系都挺好的。走到这个地步,我不恨他们,毕竟人都得为自己的未来着想。”
老猫理解。他把谢盛谨的话回想了一遍,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那你舅妈呢?”
谢盛谨沉默了一会儿,皮笑肉不笑地磨了磨牙:“提她做什么?”
“不能提?”老猫不明所以,“我还在谢家的时候都听说过,你和你舅妈的关系老好了。你妈没时间管你,你爸沉迷艺术,你天天都黏着你舅妈,寸步不离,对了,你舅妈上课都带着你,你还记得不?”
“你记忆力突然这么好了?”谢盛谨费解,“尽记些没有用的东西。”
“你还没回答我呢。”老猫不理会她的话,自顾自地问:“你舅妈……程蔚束怎么样了?好久没见了,还是有些想念呢。”
谢盛谨突然抬眼盯着他,“你想什么呢?不该想的别瞎想。”
“我想念一下旧时同事有什么问题?”老猫觉得莫名其妙,“你管我呢?”
谢盛谨没说话。
老猫迟来地意识到什么,他一惊,随后小心翼翼地问:“你俩闹掰了?”
“没好过。”
谢盛谨冷淡地说。
“别提她。”
……
谢盛谨从老猫家里离开时,又一次遇上了公平教的搜查队。
她毫不掩藏地从他们面前离开。
时至如今她已经确认程沉在给她释放信号,这个信号的目的是“共赢”,是背着谢明耀寻求她的合作。身份受限,他不能杀了谢盛谨,但也不甘心事到如今无动于衷,于是只能派出一些小喽啰来告诉谢盛谨他的来意。而到处晃荡的搜查队是给予她警告,意在告知“我在贫民窟手眼通天”。
谢明耀给他的好处不够吗?
谢盛谨梳理着思路。
谢明耀不想让她在十八岁生日之前赶到谢家,最好她永远死在贫民窟。程沉与谢明耀达成的共识无非就那几种——金钱、支持、权力,还少不了程蔚束在其中出力。
而现在,程沉不满足于谢明耀给他的东西了,开始越过他向谢盛谨索取。
可惜她不跟蠢货交易。
谢盛谨面无表情地走进修理铺。
邵满正好打着哈欠下楼,准备去接何饭。看到刚回来的谢盛谨,招招手,含糊道:“要去吗?”
谢盛谨迅速整理好表情,朝邵满灿烂一笑,“要。”
……
接到何饭时,谢盛谨又买了两杯奶茶。这家奶茶非常好喝,尽管在贫民窟也走的高端路线,价钱不低,通常只供应给有稳定工作的技术工和□□中层。
她买得起全靠啃哥。
“怎么样?”
谢盛谨咬着吸管问,“还行吧?”
“好喝!”
何饭非常卖力地捧场,“特别特别好喝!我喜欢!”
邵满看着就觉得牙疼,他怀疑地问:“你俩不会背着我每天都吃甜食吧?”
一瞬间的安静。
邵满懂了,他皮笑肉不笑地一扯嘴角:“行啊,都会瞒着我了是不是?”
“没啊……”何饭期期艾艾地说道,“邵哥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
“没让你分给我!”邵满气不打一处来,他不对谢盛谨说重话,于是把火力集中在何饭身上,“你天天吃甜食,不怕长蛀牙……”
“小心!”
谢盛谨一把扯过邵满的肩膀。
下一刻激光横扫而来,沿着光裸的地面瞬间擦出一条漆黑的焦痕!火花犹在地面发出哧哧作响的声音,谢盛谨毫不犹豫地抓起何饭的胳膊,把他往上一提!
何饭的脑袋险而又险地避过如鞭子一般横扫过来的激光。
他已经感受到略过脑袋的惊悚凉意,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脑袋。
于此同时,谢盛谨一脚提踢碎来人的膝盖,重重的砸地声响起,何饭看到邵满迎面朝他狂奔而来,抓起他就走!
“咋,咋啦?”何饭结巴了一下,他脑子很懵,但跟着邵满狂奔。
过了几秒他回头一看,尖叫出声:“邵满!盛谨姐没跟上!”
“不用管她!”邵满张开嘴吼道,“我俩只会拖累她!”
他被猛然灌进嗓子眼的风呛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回头一望。
正巧看到轰然爆开的滚滚浓烟。
第26章 第二次袭击
谢盛谨看着身后两人跑远,然后才转身。
仅仅开始时一枚激光弹朝他们冲了过去,被她横刀截断以后就没有任何持久的袭击。
对面报摆明了是冲着她来的。
谢盛谨站在贫民窟狭窄的巷道之间,一只手垂在身侧,另一只手上握了一把枪。
这把枪是有名字的,称为“随我”。“随我”的原料来自X-11型高密度聚合材料,它不仅是谢盛谨之前放在腰间的那把刀,也是她处决无涯帮那一老一中俩混混的量子枪。它可以构建重组成多种武器形态,是当今联邦最先进的武器之一。
她的对面站了五个人。
激光刀、折跃手枪、电子脉冲干扰器、能量炮弓箭。
无论是哪一样东西,都不是能出现在贫民窟的造物。
“贫民窟的进出还是挺困难的。”谢盛谨的目光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去,“他把你们送进来不容易。”
“奉命行事。”对面的其中一个人说。
下一秒,子弹像涌出的喷泉般毫不犹豫地倾泄而出,旁边的人手腕一抖,莹蓝色的鞭身如灵动的毒蛇般在空中划过,直冲向谢盛谨面门!滋滋的电流声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过快的速度让空中出现了条条重影,破空声响与电流、子弹的混合声交织在一起,杂乱得难以分辨方向。
但谢盛谨的强悍超乎了对面所有人的设想,顷刻间她的身影像幽灵般消失在原地,咻咻射出的三箭能量炮捕捉不到有效的生命体,尽数落空折转回来,以同样凶猛的速度朝小队们冲来。
拿刀的壮硕男人骤然一惊,快速避开突突发射的能量炮,大吼道:“看准点啊,阿澈!阿丽,小心抽到人!”同时他迅速举起手中的巨刀,在转瞬即逝的残影中捕捉到谢盛谨的身影,铿锵巨响架住了她劈面而来的攻击。
高科技时代的确也是大量的热武器横行的时代,但只有将个体力量锻炼到极致的人知道,在近战中子弹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人眼根本无法捕捉到比风更快的迁移速度,而义眼在电磁干扰的一瞬间就全部失灵。
壮硕男人尚来不及呼气,就感到凌厉风声从耳后传来,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谢盛谨在一击不成的瞬间依然敢咬紧目标不放!
他头皮一炸,心里狂骂脏话的同时急速后退,但却径直撞上身后的队友,刹那间他听到了一声惨叫,他瞳孔一缩,顿时意识到谢盛谨的目标根本不是自己!
一片血雨尘灰漂浮的混乱中,他想擦一把眼睛看清队友的状况,但对面的人好像猜得到他所有的想法,下一刻“轰”的一声,滚滚浓烟炸开,男人猝不及防吸入一大口浓烟,呛咳不止时敏锐地听到了几声微弱的“咔嚓”声。
哪里来的声音……
他正疑惑时一抬头,遽然看到前方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巨大霓虹灯牌!
就算贫民窟所有东西的质量不能达标,十个烟雾弹也不会引起霓虹灯牌的半分动摇,但当下状况他也思考不了任何东西了,时间不等人,上面还闪烁着“钟表修理童叟无欺”的灯牌发出“哗啦”的轰然巨响,宛如天女散花一般砸了下来!
烟雾弹挡住了男人的视线,他根本看不清前方砸下的灯牌下有没有队友的身影,砸在地上的瞬间便崩出上万片屏幕碎片,像如潮水般涌来的蝴蝶。碎片逐一落在地上后每一个人的移动就能牵起难以避免的哗啦声。与此同时他的心里悄然生升起一个疑问:目标的眼睛在这种环境下看得清吗?
从得到的情报来看,她的眼睛不是义眼,否则早在第一瞬间电子脉冲已经开始无差别攻击。但人眼真的能清晰到这种程度吗?
“啪”的一声刺耳锐响,阿丽将电流长鞭极力甩开,高压电弧平地炸起,噼里啪啦的电流炸响将扫过的墙面糊出一片漆黑的焦色,但她什么人都没碰到。
阿丽刚想收回鞭子时,灼热激光突然朝她这个方向扫来,蒙在烟雾缭绕的昏暗环境中猝不及防对上耀眼的强光,阿丽眼睛一瞬间便天昏地转起来。她气急败坏道:“何队!你瞎了吗?”
何队没有回答她,只是瞳孔骤缩声嘶力竭地急促呼喊:“小心!她在你身后!”
但已经晚了。
这段话一共需要两秒,但在不到0.1秒的时间谢盛谨的刀已经捅进了阿丽的心脏。
但也就是在一瞬间的停顿,一颗子弹穿越一千多米的距离,如流星一般击穿了谢盛谨的胸口。
他们还藏了一个狙击手。
谢盛谨闷哼一声。但下一瞬烟雾弹再度爆炸,“砰砰”两声,随之一起炸开的还有生命体征干扰弹!
狙击手被迫停下。
他知道自己没有击中要害,烦躁地“啧”了一声,却再也找不到谢盛谨的身影。
他的神经刚刚松懈下来,却突然感受到一阵自尾椎骨飞快蔓延的寒意!
他遵从自己的直觉,迅速向旁边一扑!
下一瞬那把造型流畅、锋锐冷厉的狙击枪从中间断成两截,他原先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大洞。
狙击手惊悚地朝侧边望去,同时拔出腰后的手枪。但下一秒他就被身后一道重击扑倒在地。
他背后有两个人!
狙击手意识到这件事时就进行了反击,他的手枪没有被扑出去,于是费力地反手一扭,扣下扳机!
空枪。
他一愣神。
“砰!”
何饭一手砸在狙击手后颈,听到一声响亮的脆声,后退一步,任由他无力地砸在地上。
“解决。”何饭拍拍手。
“盛谨姐那边没事吧?”他有些担心地问,“她好像中枪了。”
邵满皱了皱眉。
他捡起碎成两半的狙击枪,将完好无损的狙击镜捡起,望了望谢盛谨的位置。
几秒后他做下判断,“应该没事。她那个治疗舱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救。”
“那就好。”何饭放下心,“我们现在干嘛?”
“等着。”邵满捡起狙击手掉落在地的手枪,卸下弹夹,里面赫然还有十二枚子弹。
“不错。”他满意地点点头,丢给何饭,“战利品,拿好了。”
何饭拿到手,低头,小小地惊叹一声:“他刚刚空枪了,怎么做到的?”
“子弹干扰器。我自己取的名字。”邵满说,“近距离让子弹卡壳一下。”
他走到何饭身边蹲下,把狙击手翻过来,仔细地盯着他的脸。
邵满看得非常认真,眉头拧着,从对方的眉眼扫视到鼻子再到嘴唇。
他这态度搞得何饭逐渐紧张起来,“有什么问题吗?这个人?”
“没。”邵满摇摇头,摸了摸下巴,“没我帅啊。”
“……”
何饭面无表情地扭回了头。
他突然觉得刚才的自己很可笑。
……
底下的战斗仍在继续。
谢盛谨超强的五感在巷战中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作用,每一个人牵动屏幕碎片的声音都能让她精准地定位每一个的位置,量子炮的每一发都命中逃窜的敌人,风是她的眼睛,空气是她的耳朵,胸口的伤仿佛对她毫无影响。
阿澈已经开始恐惧了。
老板费了极大代价把他们送进贫民窟,并花了大价钱给他们配备了一流的武器,他们手握对方的相貌、能力、习惯等等详细情报。
但他们无从知晓对方的身份。
如此看来,不止身份,关于对方的战斗情报也不准确。
对方有着完美的、环环相扣的扑杀计划,每一刻的战斗都经过了精密计划,仿佛早有预谋。但他敢确信对面不知道他们的作战方案。他们刚到贫民窟,便一刻都不停歇地赶过来,即使途中有消息走漏也没有任何时间将信息传递出去。
也就是意味着所有的战斗行为都是谢盛谨即兴发挥的,无论是作战方式、顺序、下手程度……甚至地点。
阿澈在转瞬变化的战斗中迅速抬了次头。
那片轰然倒塌的霓虹广告牌倒塌的遗迹依然悬挂于此,它倒得太轻易也太巧妙,阿澈稍微一回想就不寒而栗。
也正是因为他的仰头,他成为了五人小队的最后幸存者。
支出来的阳台种满了花花草草,连续几楼的阳台突然与卧室断开了连接,一道道裂缝像突然到来的地震一般,迅速而无声地向前进,如无声无息但一击毙命的毒蛇。
阿澈眼睁睁地看着阳台倾斜,他拼尽全力也只是跑了一步,但下一瞬重达万吨的阳台纷纷坠落,“轰隆”“轰隆”连续的巨响将五人小队迅速掩埋。
谢盛谨根本没有停顿,她面无表情地一抬手,蓄能完成的量子炮“轰”地发射了。
地面上大块小块层层叠叠的液晶瓦片在一刹那就变成了如同沙砾的灰飞。
各种吵闹声都静默下来。
几秒后,谢盛谨站在废墟中,轻轻“嘶”了一声。她弯下腰,缓慢地将五具尸体搬了出来。
这五具尸体无一例外,皆是面目全非,骨骼皮肤均变得粉碎。
她开始搜身。受伤让她的身体动作显得有些不协调,但她搜得仔细且谨慎,于是轻巧地掐灭了还剩五秒爆炸的炸弹。
没有窃听器,也没有监视器。
是因为他们的雇主心知越不过贫民窟的通讯屏障,还是太过了解谢盛谨下手狠绝的行事风格?
谢盛谨从废墟中找到他们的武器,认认真真地将其一一摆放在一起。
接着她缓慢而虚弱地走到墙角,倚靠而坐,脑袋无力地倾靠着墙面。
几分钟后,邵满带着何饭赶到时她已经沿着墙缓缓滑了下去。
邵满一把把她抱起来,大吼道:“怎么回事?伤这么重!小谨?谢小谨?谢盛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甚至还抽噎了一下。
何饭被挡住了视线,什么都没看到,听到邵满这句话后又闻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血腥味,顿时吓得不行:“什么?邵哥?那我们要找医生吗?需要我去绑个医生过来不?”
邵满嘴角一抽,手上猛地一掐自己,默不作声地掩盖住快要笑场的表情。
接着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谢盛谨翻找出来的武器,低声对何饭吩咐道:“带上。回家。”
何饭一愣,意识到什么。
他仰头和邵满对视了一瞬,立刻低头屁颠屁颠地去捡武器了,几十秒后抱着一大堆东西过来,张嘴就嚎:“盛谨姐……你一定要坚持住啊……呜呜呜呜……盛谨姐……”
下一秒他被邵满从怀里伸出的一只手拍了一巴掌。
何饭老实了。
他闭上嘴,抱着一大堆武器,一路东张西望保持警惕,跟在邵满身后。
两个人在黄昏时刻如火如荼的天际下慢慢走回家。
第27章 谋划
邵满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谢盛谨的伤势。
子弹穿过了她的胸膛,幸运的是,没有击中心脏,也没有造成气胸,只有看上去较为恐怖的贯穿伤。身体的其余部分有轻伤,但都不严重。邵满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然后将谢盛谨的衣物整理了一番,抱起她轻轻放进治疗仓中。
他盖上治疗仓的盖子,打开电源,然后带着何饭悄悄离开。
谢盛谨消耗很大。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
邵满回到修理铺一楼,认真地趴在地上研究带回来的武器。
大部分都已经报废,精贵如电子脉冲干扰器和能量炮弓箭,早在阳台塌陷的那一刻就被砸得完全失灵。
邵满戴上了面罩和手套,仔细拨弄着每一块稀碎的零件。这些武器,抛开基础枪支刀具外,都造技非凡,相当昂贵和先进。他从未在贫民窟见过这其中的任何一件,甚至没在几年前的卢兰学院的研究院见过类似的样品。
这意味着它们非常新,新到也许是最近阶段的发明。
邵满趴在地上观察着这些武器,脑子急速转动着。
自从遇到第一次袭击后,谢盛谨每天都要跟着他去接送何饭,并且每一天走的路都是不一样的。
今天的路线也是谢盛谨临时起意,除了她自己没人能提前知道她会走哪条路。何况今天经过的那条路住户很少,右侧的筒子楼因为闹过鬼故事更是无人居住,左侧有一些小型工艺或手艺的商店,因此也有监控。
邵满想到这里,朝何饭招了招手,“把无人机画面给我投过来。”
何饭很听话。没过几秒,墙壁像涟漪一样波动开,碎片晶体如同从水底浮上来一般,淡淡的幽绿色光芒如潮水般迅速蔓延至整个屏幕。接着猛然一跳转,五个人的尸体出现在视野中央。
他们躺得七零八碎。
不愿惹事的老板们纷纷紧闭房门,远处的行人一看这架势立刻逃窜得比兔子还快,于是这么长时间事发现场毫无变化。
邵满正准备关闭屏幕,将注意力转移到地上不省人事的狙击手时,小路尽头出现了一伙人。
他们的目标明确、来势汹汹,并不像路过的样子。
邵满目光一凝,停住了将要呼喊的动作。
随着人影走近,他认出那是公平教的人。他们没有穿显著的白袍,但佩戴了明显的公平教标识。
来人迅速接管了五具尸体,接着迅速打扫现场,继而迅速离开。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邵满看着无人机里空无一人的画面,陷入了沉思。
已知谢盛谨与程家有仇,程家与公平教有一腿,那么谢盛谨应该也与公平教处于敌对关系。
但这么迅速地来处理现场怎么看都像后勤一样,这幅不敢声张的样子有种生怕被人发现的偷情感。
而往深一思索就看得出来,谢盛谨也不像是毫无预料的样子。松动的霓虹灯牌和垮掉的阳台不是瞬间能完成的,除非她早有布局。狙击手的存在也是谢盛谨之前与他推测过的,至于两人转身毫不犹豫离开的行动更是她早已向邵满提过的要求。
这是一场非常有默契的刺杀与反击。
公平教在东区的势力很大,有数不尽的教徒与任职的白袍修士,既拥有民心还拥有武力,只要它一声令下抓捕或杀死谢盛谨,就会有数不尽
的人蜂拥而至完成它的指令,完全没有另辟蹊径悄无声息隐藏行动的必要。
邵满没什么表情地靠在沙发上。
他一向知道自己与谢盛谨只是相互隐瞒的盟友、各有保留的交易对象。平日里欢快的相处方式不过是两个人的默契选择,他们在不紧要的事情上亲密,在关键时刻警惕,像两株含羞草,稍稍有触碰的意向就立马缩了回去。邵满不知道谢盛谨怎么想的,但他的确在极力避免触碰到谢盛谨的隐私与秘密。
但经此一战后,他内心的天平稍稍往另一边倾斜了一些。
邵满想更了解谢盛谨一点,无论是人生经历还是利益企图,或者她与程家的纠缠,与谢家本身的状况。
如今他一头雾水,仿佛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这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让他很憋屈,也很难受。
邵满靠在沙发上,愣了愣神。
几秒后他仰起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
谢盛谨在第二天准时出现在餐桌上。
她的脸色因为失血有些苍白,握着一大杯红枣花生牛奶,慢吞吞地喝着。桌上还有邵满精心准备的红豆薏仁米糊和桂圆燕麦粥。
“邵哥。”她突然喊了声,“我想和公平教教父见一面。”
邵满愣了下,拧着眉:“为什么?”
“事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谢盛谨垂着眼,注视着眼前奶白色的杯子,说道,“公平教的作风很矛盾。”
“第一次袭击,只是一个试探,或者一个对方需要与我交流的信号。”
邵满虽然不理解这种用刺杀为媒介的交流方式,但见识到谢盛谨的恐怖战力后他莫名其妙地懂了一点点公平教背后人的意思。
“但第二次,”谢盛谨平静地陈述道,“是抱着必杀的决心来的。”
邵满没有意外。他盯着谢盛谨,有些发愣。
好奇怪,昨天他刚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询问谢盛谨更多的消息,今天立马便得到了回应。
邵满突然想到第一次见面时自己对她的印象。
谢盛谨不会真会读心吧?
对面人恍若未觉地朝他一笑:“就算不是必杀,至少也想着来个重伤。清一色的最新型武器,小有名气的雇佣兵小队,费了大心思的贫民窟越墙。的确是抱着见到我的残肢碎块的决心来的。”
“短短两天。除非程沉精神分裂,或是有突发情况,是不可能这么快转变的。除非——”谢盛谨顿了顿,“两次袭击的指使人不是同一个。”
邵满思索着,问道:“你有这个人选吗?”
“有的。”谢盛谨点头,“我表哥。”
“表哥?”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
“毕竟产业是我舅舅的。”谢盛谨弯了弯嘴角,“他算得上真正的太子,而我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乱臣贼子。”
邵满注视着她苍白的脸色,毫无血色的嘴唇,胸口绑的纱布,突然感到了一阵难言的心疼。
这还是个孩子啊。他想。
抛开利益、身份、背景、性格,谢盛谨这个年纪,的确是个应该泡在温室里无忧无虑的花朵,而不是流落异乡过着躲躲藏藏刀尖舔血的生活。
邵满叹口气,由衷说道:“……唉,豪门贵族也难做啊。”
谢盛谨不置可否。
她的表情淡漠:“但权力必须在我手上,我愿意为其付出代价。”
邵满没有惊异。谢盛谨在他面前从未遮掩过野心,他也没觉得她这番说辞有何不对,只是安静地侧过头看着她。
“邵哥。”谢盛谨盯着他的眼睛问,“你会帮我吗?”
“这不废话吗?”邵满一挑眉,理所当然,“我不是一直在帮你?”
谢盛谨笑起来。
“我知道呀。”她眉眼舒展开,看着邵满,“但我需要反复确认才能获得安全感。邵哥不会嫌我烦吧?”
“怎么会!别污蔑我啊。”邵满赶紧撇清嫌疑表明忠心,“你放心,你一日在贫民窟,邵哥就一日是你哥,你尽管把我当亲哥一样使唤!”
“我记住了。”谢盛谨朝邵满灿烂地一笑,“能遇到你真好啊,邵哥。”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但邵满没想那么多。
他不禁夸,一被夸就不好意思,赶忙转移话题:“那接下来你准备?”
“刚刚说了呀,我要去公平教。”
“哦哦,我差点忘了。”犹豫了很久,邵满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个阳台,是你临时爆破的吗?”
“不是。”谢盛谨直截了当地承认了,“之前预备的后手。”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去那里?”
“我不知道。”谢盛谨平静地说,“其实我甚至不知道他们会来,因为事先我对于‘我表哥也直接参与了公平教的事宜’这事并不知情。”
邵满一愣,“那你怎么准备的?”
“我在从何饭学校回家的每一条路上都设了埋伏。”谢盛谨若无其事地说,“我不知道哪条街上会迎来敌人,甚至不知道敌人会不会来,于是我做了万全的准备。”
邵满感受到了心脏一瞬间的收缩和落空。他的瞳孔微微缩小,倒映着谢盛谨苍白完美如同雕塑、轮廓眉眼还带着青涩的脸。
“幸好,”她朝着邵满微笑道,“我赌赢了。”
……
邵满窝在沙发上,费劲地伸手拿了纸和笔过来,然后伸脚一勾凳子,歪歪斜斜地坐上去,非常潦草地勾勒了几笔。
“这这里是公平教。”邵满打了红圈,“在东区33街。这是公平教名下的福利院,在53街。教父通常会住在33街,也就是公平教圣堂内部,偶尔会去福利院。但他必定有别处的房产,光我知道的,91街就有一个。无涯帮总部在65街,管辖范围13到90街,它刚好在无涯帮的管辖范围之外,百分百是故意的。”
“见到教父不是什么难事。”他在纸上随手画了几笔,将公平教的大致地形画出来,然后在公平教门口的街道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线,“这是他们传教审查的地方。在这里排队,按批次进去。每次进去100人,不能超过这个数目。”
“进去听他们宣讲?”
“对。‘天主之下人人平等,劳动所得事事公平’。”邵满讥诮地念了一遍,“因为他们改造的共生型意识网络,也就是奴役控制版本,一次性最高只能影响100个人。而且只能浅层次影响,在当时会有愉悦情绪,离开公平教后到家,没多久强烈神经刺激就会消失,剩下的只是美好回忆和一种潜在的归属感而已。”
“听教时离教父的最近距离是多少?”谢盛谨垂着眼思考,“拥有什么资格的人才能去听?”
“宣讲地点不定,可能在布教室,也可能在别的地方。”邵满想了想,“我去过一次,最近距离大概在三米左右,教父坐在台上,下面的人盘腿坐在一个面积大约为一两百平方米的空地,还比较宽阔。宣讲完毕可以举手申请面对面交流。任何东区的居民都可以去听他们传教,只要能证明自己是东区居民就行。”
两人对视一眼。
谢盛谨意识到什么,轻声问道:“怎么证明?”
第28章 哆啦A梦
“第一个,家庭住址。”
邵满说:“这个简单明了,只要问问街坊邻居、查查人头费就能知道。”
“接下来有是随机的几个问题。”他用指关节敲了敲纸面,“审查这一步骤的人不会是教父,教父操心不了这么多事情。问题不是真正的考核点,真正决定能否觐见教父的,是回答问题时的心理状况波动、神经刺激情况、面部表情以及动作神态。机器测试,还挺准。”
“那没问题了。”谢盛谨颔首,“对我而言不是难事。”
“很自信啊。”邵满一挑眉。
谢盛谨看着他,忍不住笑了:“很难不自信啊。”
“行。”邵满点头,他还是挺相信谢盛谨的本领,没有过多嘱咐。
“你准备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
“最近一次传教就在今天下午。”邵满算了算,“需要我和
你一起吗?”
谢盛谨摇头,“不了。邵哥你必定是他们重点监视人群。”
邵满一愣,几乎要怀疑她看出了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高科技人才。”谢盛谨说,“足够了。”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
邵满略微放下心来。
“但你受了伤。”接着他皱了皱眉,“能行吗?”
“就是要这样。”谢盛谨笑了笑,“教父不会想到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今天就能深入敌营。何况我已经好了不少,治疗舱效果很快的。”
邵满无法识别她有没有对自己的状况进行夸张描述。他知道谢盛谨伤成了什么样,但并不清楚治疗舱的治愈效果。
何况他也没有理由阻拦她。
“……实在不行,”邵满说,“被抓了你就给说让我来赎你。也许有点用。”
“那就是把我俩彻底绑在一起了。”谢盛谨抬眼望着他,“邵哥愿意吗?”
“有什么不愿意的。”邵满无所谓,“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俩都彻底绑在一起了。”
“不会失败的。”
谢盛谨说得平静。
修理铺开着门,风并没有被阻挡。轻小的金属器件被微风吹拂,在一起发出轻微的叮呤声响。风绕过她挺直的鼻梁,额前的碎发被吹起轻微的弧度。
这句话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从谢盛谨嘴里说出来,这仿佛就不再是一种遥不可及的祝愿和期望,而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实。
“是。”邵满笑起来,“不会失败的。”
……
十分钟后。
谢盛谨雷厉风行,她将绷带掩于衣服里,戴上了光学易容器,换了套衣服。邵满站在他旁边,看到谢盛谨从治疗仓中拿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器件绑在腰带、手肘、口袋、颈后等等部位。
“这是电子脉冲干扰器,这是光学易容器,这是计时炸弹,这是微型能量炮,这是生命体征检测仪……”谢盛谨低着头,一边给邵满介绍一边检查。
邵满震惊了:“你是哆啦A梦吗?”
“哆啦A梦是什么?”谢盛谨问。
“呃,”邵满挠了挠头,“就是很多年前的一部旧动画片。那时候还没有联邦呢。”
“这么久远吗。”谢盛谨随口一说,“邵哥知道的真多啊。”
邵满叹口气:“这其实是我不务正业的证明吧……”
“怎么会?很多时候我想看这些都没机会呢。”
邵满再次迎来心口一击。
“没关系。”他缓了缓,郑重其事地承诺道,“等事情解决,只要你不嫌弃邵哥,邵哥立马给你翻找全网所有你想看的片子——管他什么动画片警匪片爱情片,只要你想看,我上刀山下火海都把资源找出来,然后陪你看个爽。”
谢盛谨侧头看着邵满。
“这可是你说的啊,邵哥。”她弯起嘴角,“你要是做不到怎么办?”
“怎么可能!”邵满嗤笑一声,继续大放厥词,“我怎么可能做不到?!我连任贫民窟三届最佳看管未成年人奖,拥有十佳劳动者的称号,还享有顶级幼师、专业开导员的荣誉,何况一直还以诚信为荣、以重诺为傲,将背信弃义视为耻辱中的耻辱!你尽管放心,邵哥说到做到!”
“哇。”谢盛谨饶有兴味,“贫民窟还有这种荣誉?”
“当然没有。我自己封的。”
邵满冷静下来,迎着谢盛谨难以言喻的眼神赶紧转移话题,“你手里那个终端我改造过,终端长按五秒或者连敲三下都可以直接把定位发送给我。记得啊,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冲动,小命要紧。”
他情不自禁地坐直身体,表情严肃,像送孩子上战场的爸爸。
谢盛谨忍不住笑了,“我不紧张,邵哥,但你好像有点紧张。”
“我在担心你!”
“嗯,我知道。”谢盛谨突然向前一步,抱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不会有事的。”
邵满被这个突如其来且转瞬即逝的拥抱惊呆了。
他甚至还没想到要回抱过去,谢盛谨便已经放开了双手。
“不出意外,我晚上就能回来。如果我连续几天没有回家,也没关系。”谢盛谨想了想,补充道,“让何饭也别担心我。”
“……好。”
邵满举起手,突然迎上谢盛谨专注的目光,一瞬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地放下手时,谢盛谨却先一步伸出手,跟他击了个掌。
“别担心,邵哥,我很强的。我还要跟你去看哆啦A梦呢。”谢盛谨孩子气地笑笑。
“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接着她朝邵满眨眨眼,举起一只手,翻了翻面,“易如反掌。”
……
审查听教人员的队伍很长,男女老少、贫富贵贱,都有。队伍的尽头是身着白袍的测试官。
谢盛谨佩戴了光学易容器,给自己捏造了一张容貌清秀,讨人喜欢但又不引人注目的脸蛋。
她身前的大娘是个话唠,一直转过脑袋喋喋不休地跟她聊天,“小姑娘,多大了啊?家在哪里?第一次来听教吧?一眼就看得出来!”
谢盛谨看了她一眼,乖巧地回答:“十八岁了。住在东区39街。我还真是第一次来,大娘是怎么看出来的?”
“东张西望。”大娘评判道,“一看就有新鲜感!还有啊,只有你们这种没听过的,才有找不到事做的感觉。我们这样每周都沐浴在圣者的教诲下,哪里还有迷茫哦!”
谢盛谨恰如其分地好奇:“教父讲得很好吗?”
“那还用说!”大娘得意一笑,拍拍谢盛谨的肩,喋喋不休地夸起来,“那叫一个才高八斗、自学成才、有勇有谋……”
她的成语用得很糟糕,但谢盛谨懂她的意思。
“……身高体壮,高大威猛,一看就了不得!”
“……我们附近人都经常去啊,教父很好,每次离开了都有种念念不忘的感觉……”
“……似乎不禁止结婚生子?但教父大人没有妻子,一心为了我们这些民众……话说小姑娘有没有对象?这么标志,赶明儿给你介绍一个?”
谢盛谨神情自若地应付着过分热情的大娘,直到大娘被测试官喊住,才不情不愿地停止给她介绍自己侄女的同学的表哥的邻居的小姨的大儿子。
大娘通过得很快。
一看就是良民。
谢盛谨心说。
“下一个。”测试官喊道。
谢盛谨向前一步。与此同时,她不动声色地启动了身体内的微型神经元控制器。
白袍修士抬头,却骤然顿住。
他盯着谢盛谨的脸,渐渐地,脸上出现了一丝让人极其不适的笑。这人牙黄口臭,笑起来更是丑得面目狰狞。
谢盛谨若无其事地提醒他,“大哥?”
“嗯,咳咳。”白袍修士轻咳两声,扔给她一对头戴耳机样的东西,“戴上。”
“几个问题。”
“第一,家庭住址?”
“东区39街18号。”
“邻居是谁?”
“一家五口。父母是清洁工。”谢盛谨专门去打听过,这户人家是真实存在的,短期内并不会露馅。贫民窟的人口统计并不发达,只会记录每次上交人头费的数目。
“第二,是否完全遵循公平教指令?”
谢盛谨略微犹豫,“……与我的信念不冲突时可以。”
“好的。”白袍修士非常快速地在纸上打了一个勾,接着纸张一翻,将其压在手肘下面,并伸手将连接耳机的电脑屏幕关掉,抬头,示意谢盛谨取下耳机。
谢盛谨照做了。
白袍修士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谢盛谨:“第三个问题,你是否接受与公平教教徒结婚?”
谢盛谨沉默了两秒。
这张假脸并不如何美艳动人,甚至只能算得上普普通通并不难看。对面的白袍修士一大把年纪,还面黑牙黄、头发稀疏,居然也能假公济私对小姑娘下手。
她的目光扫过被关掉的电脑和取下的耳机,默默地关掉了埋藏在身体的微型神经元控制器。
接着谢盛谨抬头,似乎难为情地微笑了一下,意味不明、语义模糊地说道:“要看我的长辈。毕竟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孩,他们非常关注我的婚姻。”
白袍修士神色一喜。
他自顾自地联想到什么,兴高采烈地
将手一挥,“通过!”
“期待我们下次见面,小姐。”他不伦不类地行礼。
谢盛谨认真打量了他一眼,然后穿过通道,离开测试口。
走廊的墙壁上有着壁画和修饰的花纹,烛台上的烛火幽幽燃烧着,昏黄的壁灯散发着柔和光晕,在墙壁上勾勒出斑驳光影,踏过盘曲折叠的过道,转弯,入目是一扇半开的金属等腰三角形双扇门。
门矮且窄,但谢盛谨没有去推动另外半扇门。
她伸出一只手抵住头顶的门框,微微低头,接着轻松穿过去。
第29章 布教室
这是一间布教室。
右侧有大量的彩色玻璃,巧妙地折射入自然光线,左侧是盏盏烛火,两种柔光融合,使室内呈现出一种昏黄、温暖、不过分明亮的安心氛围。
屋内有多条长椅,椅子前是木质桌子,桌上有纸皮书。前方有光线最为暗淡的高台,左侧墙壁上有大量宗教意味的暗淡花纹,地面上也有堆积在一起的书籍。
谢盛谨能闻到古老书籍独有的油墨与纸张的味道。
刚才排队时站在前面的大娘已经坐在了屋内的长椅上,眼尖地看到她,“嘿!小姑娘!”
谢盛谨朝她挥挥手,小声回应道:“又见面啦!”
“是啊是啊。”大娘相当自来熟,瞅到熟人高兴得不行,“你过得这么快呐?一看就是个当教徒的好苗子。”
“是吗?”谢盛谨朝大娘走去,在她身边坐下,宛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好奇问道,“这怎么判断的?”
“简单哪!过审核越快的人越值得信任!”大娘信誓旦旦地说,“你很有前途啊,小姑娘!”
“那真是太好了。”谢盛谨由衷地期望道,“希望我能够得到教父的垂青。”
……
“……当我们将疲惫的双足浸入圣河之水,当我们将皲裂的双手交叠于公平秤前,不可不深思这蒙恩的奥义——天主之下人人平等,劳动所得事事公平。何谓平等?何谓公平?”
柔和低沉的声音在布教室内回荡。除了一句句不疾不徐的布道语句,只能听到众人舒缓的呼吸声。
空气中弥漫着蜡烛燃烧的味道。教父站立于高台上,昏黄的光线照耀在他身着长袍的看不清容貌的身影上,在地面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窗边彩色玻璃窗上描绘着一幅幅画作,但许多画面已经有些褪色。教堂的长椅是用未经打磨的木板制成,桌上的书籍也相当陈旧。
贫穷又古朴的样子。
谢盛谨与大娘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相距不远。所有人的手肘都支撑在桌上,双手如同许愿一般合握在一起,抵住鼻尖。
所有信徒都低着头,闭着眼,虔诚地听着教父低沉醇厚的声音。
“……那在熔炉前站满十二时辰的,与在账房内拨算三时辰的,当同得一升麦、半斗盐。”
教徒们齐声复读道:“同得一升麦、半斗盐。”
谢盛谨慢一拍地做了个口型。
她保持着低头闭眼的许愿姿势,眉心微蹙。
为什么所有教徒能如此不约而同地张嘴复读这一段话?
这里没有任何书,也没有任何标注,其中不乏第一次到来的人,教父的话音更不会突然停顿以作提示。
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复读了这几个字。
谢盛谨按下疑问,继续安静地聆听教父的颂词。
“……凡锻铁者,不可因多打三枚钉而多取一钱银;凡织布者,不可因多绣半尺花而多得半尺纱。因那熔炉之火乃天主恩赐之火,织机之线乃天主慈悲之线。”
“……纵观那朝露降于野草与玫瑰并无二致,日光普照华厦与陋室毫无偏颇,便知天父待万物本无差别。然而世人妄分贵贱,私设阶级,致使流汗者得糠秕,运筹者取膏脂,此乃背弃天道之大不义。”
“……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雨水给义人也给不义之人。若我们拥有共同的劳动,当然也要拥有共同的成果。我们的精神共享这片神奇的土地,也……”
——精神共享。
谢盛谨神情一松,无声地放开了对微型神经元控制器的掌控。
下一秒,一股悄无声息的、如同温热水流般徐徐涌来的触感温驯地包围过来。
谢盛谨感受到自己的心神在逐渐松懈,在与这股力量拥缠,甚至开始体会到幸福的召唤:对面是永享极乐的天主之国,是罪人洗涤罪孽的宽恕之乡,它包容所有外来者,只要向它投诚、向它归顺,就可以得到永远的、绝对意义上的公平。
“……凡超额所获,当散与怠惰者,因怠惰亦是天主试炼之器。超出定额的汗珠,皆为对公平之秤的玷污。”
一股潜意识在提醒谢盛谨该张嘴了。于是她跟着众人齐声颂念:
“皆为对公平之秤的玷污。”
“请众生与我一起完成深呼吸三次。”
教父的胸膛起伏着,底下的人也跟随其后,整个布教室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十几秒后。
“今天的传教就到此为止。”教父张开双臂,“接下来是谈心时刻。有没有想告诉我的,或者与我分享的烦心事?”
谢盛谨安静地看着一大堆人举手。
教父的脾气似乎非常好。他微笑着扫视众人,目光温和且耐心,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抬手示意底下的人发言。
他们有人会当众说出自己的苦痛,也有人会站起身申请与教父面对面交流。教父都一一允诺了。
一位年轻人站起身,身形瘦如枯骨,脸上写满了疲惫与愤懑。
“教父,那些□□又来收保护费了,我们家早已无力承担。”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他们砸了我母亲的小摊,还打伤了我的伙计,就因为我想少给一点。在这片贫民窟,我们辛苦劳作却连糊口都难,还要被他们压榨,这日子看不到一点希望。”
教父的脸隐没在长袍中,只能听见他沉声道:“孩子,放心,他们的恶行不会长久。我们会想办法收拾这些□□,让他们知道不能随意欺压每一位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的人。”
巧合的是,谢盛谨见过那位年轻人。就在前两天,他在邵满的修理铺里买了一把拆装式螺旋刀,身旁跟着胳膊上有着无涯帮纹身的狐朋狗友,两人手上拿着昂贵的成瘾性烟,勾肩搭背聊得不亦乐乎。
下一人站起身时,谢盛谨幅度甚微地动了动手指。
这位她也认识。那是邵满的邻居,不久前失去儿子的中年妇女。她站起身,眼泪盈眶,声音因为悲痛而颤抖:“教父,我的儿子前几天在街头被□□杀害,就那样死在了我面前……”
她太痛苦,以至于双腿发软,必须要撑住桌子才能站稳。哭声夹在哽咽的话语里,妇女低着头,肩膀颤动不止:“他是我最小的孩子,活泼又淘气,是老天赐予我的礼物……他那么年轻,本不该这样的……”
教父撩起长袍拖地的衣摆,快步走下台,来到妇人身边,轻轻将她扶住,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夫人,节哀。我记得您,你您前段时间将令郎的身体交给了我,放心,我向您承诺,公平教的修士们会为他颂念,送他去最完美的天国。”
“谢谢……谢谢……”中年妇女泣不成声地道谢。她悲恸地、颤颤巍巍地坐下,泪水止不住地流。
接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怯生生地站起来,声音微弱:“教父,我好饿,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家里一点吃的都没有。”
他的眼睛因为消瘦而显得极大,“爸爸妈妈也找不到工作,我们没有钱买吃的。”
教父皱眉,立刻抬手吩咐一旁静候的白袍修士:“马上为这孩子端上圣餐。”
他一直忙碌个不停,亲切地关怀着所有人,尽力满足每个人的需求,宽慰每个人的过错,接受每个人的忏悔。
蜡烛上跳跃的火焰被微风轻轻吹动,使得教父长长的影子也轻微摇曳着。偶尔,充满低声交谈和哭泣的大
堂,会听到角落里“啪啦”的烛芯断裂与烛油滴落的声音。
这是一个人设完美的教父:宽容、善良、大方、文质彬彬、高大威猛。
谢盛谨等了一会儿,举起手:“教父。”
她问道:“我可以向您倾诉吗?”
教父转过身,温和地提议道:“可以稍等一会儿吗?我需要安抚两位老人。或许你不忙的话,可以等到最后?”
“好的,教父。”谢盛谨朝他点头,“感谢您。”
谢盛谨坐在大堂,看着逐渐稀少的人群。丧子的中年妇女面容憔悴地从她面前经过,因为谢盛谨换了张脸,并没有注意到她。
而排队时站谢盛谨前面的大娘看到她久久没有离开,不假思索地走过来。她拍拍谢盛谨的肩膀:“小姑娘,家里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刚才此起彼伏不断举手的人里,她并不是其中之一。她的面色红润,神情轻松,也不像是心怀痛苦的样子。
“小问题。”谢盛谨朝着大娘一笑,“我相信教父很快就能为我解决。”
“也是。”大娘毫不犹豫地点头,“那我走啦,愿公平之光照耀你。”
“愿公平之光照耀你。”谢盛谨朝她挥挥手,“路上小心。”
目送着大娘远去,又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儿,教父终于完成了所有的慰问。
屋内陷入了安静。
教父朝着谢盛谨走来,他的步伐稳健,沉稳肃然。他将谢盛谨面前桌子的另一侧长椅往外轻轻一挪,高大的身躯坐下,动作轻柔,没有发出声音。
一阵风吹来,烛光剧烈晃荡了几秒。
偌大的布教室内,各怀心思的两人相对而坐。
第30章 缺陷患者
晦暗的布教室,弥漫着烛油与古朴书籍的味道,烛光摇曳,拖拽出两道人影。
布教室很大,但十几条桌椅板凳上只有正中间相对而坐的两个人,显得空荡荡的。
蜡油“噗嗤”一声滴在烛台上。
谢盛谨收回目光。
一道低沉柔和的男声响起。
“你的家庭幸福吗?”
“嗯……我认为很幸福。”
谢盛谨背靠椅背,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她低着头,长长的眼睫如蝶翼扑闪般轻轻一颤,“我的父母身体健康,我与家人的相处也很和睦。我们都具备劳动力,可以捡垃圾,也可以去杂货铺打工,平时不会为温饱发愁。”
“这么看来你似乎家庭幸福、也能吃饱喝足,那你是为什么而来?”
谢盛谨抬眼,与教父眼神交错了一瞬又低下头,她似乎有些怯懦地、小声说道:“我被一个公平教的白袍修士缠上了。”
教父一愣。他的目光停留在谢盛谨的脸上。
这张脸柔和、清秀,还带着一丝怯懦。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谢盛谨,迟疑道,“你成年了吗?”
“刚成年不久。”谢盛谨点头,“就在不久前,□□才来我家收取了八百块的保护费。”
听到后面这句话,教父唏嘘一声,“……愿公平之光照耀你。我们不会放过那群抢夺我们劳动果实的犯罪分子!他们卑劣而无耻地危害我们的人生安全和财产,让我们时时刻刻处在紧张之中,解决他们的威胁是公平教的义务!”
谢盛谨抬眼,勉强地笑了笑,应和他的话。
教父叹息一声,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小姑娘,你被公平教的白袍修士缠上了?他叫什么名字,能告诉我吗?我会全力处罚他。”
“抱歉,我不知道。”谢盛谨摇头,“他没有告诉我。但是他担任了今天的审核员,因为他,我险些没能见到您。”
她突然一抬头,眼含恳求,紧紧地盯住教父:“可以不要告诉我的家人,只是为我驱逐他吗?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当然。”教父立刻应许道,“为每个信徒带来安全感是公平教的要义,没有人能够仗着白袍修士的身份为所欲为。”
“放心,”他颔首道,“我很快就能为你解决。”
谢盛谨恭敬又欣喜地说道:“谢谢!我非常非常、由衷地感谢您,我代表我的家人向您说一声谢谢……抱歉,教父,我太激动了,请原谅我混乱的措辞。”
她紧张地低下头。
教父失笑:“没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
话音落下,屋内无声无息地陷入了沉默。
烛光摇曳,谢盛谨垂着头,能听见风声惊掠过彩色玻璃时发出的呼啸声。
太久没有说话,她抬头小心问道:“教父?”
“我在。”教父颔首,“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想询问你一个情况。”
谢盛谨立刻坐直:“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必紧张。”教父微微一笑,“你的神经是否有过轻微损伤?”
谢盛谨的指尖在桌下略微一顿。
“不好意思,教父,”她疑惑着,“我没有去做过体检,也许无法判断。”
“那你介意公平教为你做一个免费的体检吗?掌握信徒的身体状况也是我们的职责。”
谢盛谨欣然点头:“谢谢您。我怎么会介意您的仁慈?”
“那么,请随我来。”
教父站起身。
他的背影的确足够高大,走路的速度很快,衣物飘起,发出猎猎声响。
谢盛谨盯着他的背影,安静地跟着他。
教父觉察到了她对于共生型意识网络的迟钝接入。
共生型意识网络应当在一开始就接入了每个人的意识神经,但由于谢盛谨的有意识阻挡将其隔离在外。幸而她后来放开了自己对微型神经元控制器的控制,任由共生网络接入,否则教父对她的怀疑绝不止于现在一点。
谢盛谨没有见过邵满当初的初级版本。一二圈层的个人所有权意识极高,当时邵满站上领奖台时甚至只出现了一个名字,连共生网络的结构组成功能都没有介绍。
但她见过许多类似的东西。邵满曾说过他的灵感来自于全息身临式电影,而该电影是将所有人的意识短暂传入一个人造编辑盒,使人感受到一种身临其境、仿佛自己就是主角的快乐。
而人造编辑盒是后台可以清楚地看到接入意识的数目和时间,防止逃票或者冒充。
共生型意识网络的使用模式应该大差不差。
穿过来时的弯曲走廊,上楼,教父带领谢盛谨来到医疗间。
谢盛谨默默记下地形。
教父将她引至门口,“里面有医疗人员。放心,不会有任何痛感,如果早日查出问题更能得到及时治疗。”
谢盛谨点点头。
“您不和我一起进去吗?”她问。
教父笑着摇头,“不了。我还有别的一些麻烦事。”
“那……我进去了。”谢盛谨望着他,“请问这个时间大概是多久?我怕家人担心。”
“不久。”教父回答,“也许只有十分钟。你很快就能回家。”
看来没能及时接入共生网络并不是什么大问题,至少没有达到因为细微怀疑而动手的程度。
“谢谢教父。愿公平之光照耀你我。”
谢盛谨与教父擦肩而过。
一枚微小的微型神经元控制器悄无声息地刺破衣物,钉入教父的皮肤。
谢盛谨推开医疗室的门,再侧身轻轻关上,将教父的目光隔离在外。
接着她听到教父离开时沉稳的脚步声。
没有任何意外,不枉控制器自带的麻醉功能。
谢盛谨抬头,迅速扫视了一遍屋内的设施。正中央,一台巨型医疗器械散发着冷冽的银光,上方有紫外线灯,舱体由强化玻璃与金属合金打造,复杂的管线如盘绕的机械蛇,蜿蜒连接着四周的供能设备。因为电磁干扰的原因,没有监控。
旁边是忙碌的两位医师。
一女一男。
“你好。”她表现出一个合格的贫民窟女孩应有的局促,“我是……教父让我来做一个检查……”
“我们已经了解。”女医生朝她柔和地笑笑,“将你的终端关机,放到这个盒子里。然后躺到这里来。不用紧张,这只是一个小检查。”
谢盛谨从女医生身边路过,手指轻轻一动。她侧头轻声道:“做这项检查的人多吗?”
女医生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焦,但立刻就恢复正常。她摇摇头,“不多。意识神经异常接不上意识网络的人……”
“何意!”男医生厉声打断她,随即在女医生茫然的眼神中缓和了声音,“何意,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到一旁去休息?”
谢盛谨非常及时地添乱道:“什么?”
男医生凌厉的眼神骤然望向她。
谢盛谨摆出了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抱歉,我不知道……我,我刚刚没听清楚,是跟我有关吗?”
男医生盯着她,除了眼睛偶尔眨一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在急速思考。
谢盛谨眯了眯眼。
然后她轻轻捂住手臂的位置,“这里可以处理伤口吗?我在家时不小心被划伤了,可以包扎一下吗?”
衣物表面没有任何血迹。
男医生谨慎道:“是什么伤?内部吗?”
谢盛谨拨开外套,露出被鲜血浸湿的衬衫。
男医生神情略微放松,他走过来,皱着眉,“什么物品划伤的?玻璃利器,还是别的?”
在他的手搭上谢盛谨的伤口的瞬间,一枚微型神经元控制器隐蔽地没入了他的皮肤。
“玻璃。”谢盛谨仰头扬起嘴角,“可以告诉我,关于我的意识神经缺陷吗?”
“当然。”男医生下意识点头,“意识神经缺陷者会对共生型意识网络连接不稳定,这种疾病不常见,但也有过数个例子。”
“宋池。”女医生走过来,“先给病人处理手臂伤吧。闲聊的话一会儿再说。”
“行。”男医生立刻拿过医疗箱,仔细地拿镊子挑开被血黏住的衬衫,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一愣,“你的伤口似乎没出现太久?”
“不。”谢盛谨说,“很久了。大概在四个小时前。”
“怎么……”男医生抬头的瞬间猝然噤声。
他正对上谢盛谨黑沉如墨的眼睛。她的眸色极深,几乎有看透人心的力量。
谢盛谨眸色沉沉地盯着他的眼睛,不容拒绝地重复了一遍:“这是在大约四个小时前出现的。由玻璃利器划伤。”
男医生情不自禁地松开手,“……是。”
女医生拿着一个形如全包式头盔样的连接仪走来,仿佛根本注意不到这边剑拔弩张的氛围,“给。”
她朝着谢盛谨温柔一笑,“检查做得很快,别担心,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谢您。”谢盛谨接过来,顺从地戴上,“好了。”
她平躺在检测台上,“这样可以吗?”
“可以的。”
话音刚落,谢盛谨的意识瞬间被吞没。
……
“好啦,醒来了?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幸运的是,你的神经状态非常良好,但是,”女医生百思不得其解地顿了顿,“为什么会对共生网络接触不良?”
谢盛谨接过那张报告,“接触不良是什么样的?”
“看这里。”女医生伸手点了几个地方,“接触不良的人会在这里断掉,线条也没有这么流畅,会有顿挫感。我就是意识网络缺陷者,我们这类人通常会对感情迟钝、睡觉难以醒来。”
意外之喜。
谢盛谨改变了原先准备篡改数据的心思,她颔首道:“那你将此项检查重新完成一遍,尽快。”
没有人违抗她的话语。
女医生如同被操控的玩具,毫无反抗地躺上了检测台。男医生安静地给她戴上了连接仪,开始检测。
他们沉默地完成这一切,而谢盛谨的脸色却逐渐苍白,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她的嘴角流下蜿蜒的血迹。
她摆手制止了男医生欲过来查看的动作,“继续你的检测。”她随手扯了张纸擦去血迹。
检测的十分钟里,谢盛谨利落地为自己包扎好手臂的伤口。
医疗室内只有机械轻声的轰鸣。
十分钟后,两份报告出现在谢盛谨手里。她将其快速对比了一番,将第一份递给男医生:“这是你的。”
她盯着对方,“由于我太过害怕,你为了给我做示范,亲身体验了一次。”
接着她指了指第二份报告,“这才是我的。”
“现在将第二份报告交给教父,如果他没有其他问题,不必提第一份报告的事。”
两位医师低下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