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病弱凤凰男22


    江州又开始下雨,在细细密密的小雨里,两个撑着伞的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石板路上。


    楚文州还是应下了,毕竟林大人脑子直,说起话来要轻松许多。


    “殿下,只有我们两人,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林大人脑袋在伞下转过来转过去,“臣武功可是相当一般。”


    楚文州面带笑容,“少乌鸦嘴,有暗卫在,不用担心。”


    “那就好。”林大人这下子放心了,老老实实的跟在楚文州的后面走。


    林大人常来这地方,周边的百姓有的能认出他来,放下手里的东西,亲切的同他打招呼,“林大人!”


    林大人也一一点过头。


    林大人这段日子经常出现,他们都见怪不怪的,但是走在前面的这个人又是谁?


    百姓们都没见过,也不敢妄自猜测,于是只得大人大人的叫,然后默默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楚文州就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地对着好奇看过来的人微微点头,很平淡的样子。


    两人走过街区,越走人越来越少,在一片青翠的烟柳掩映中,那座桥慢慢现身。


    两人行至运河边,大桥塌了一半,依稀能看出之前的盘踞在此的巨大身影。


    桥剩下的一半依然完好无损,楚文州走近了,从地上捡起一块从发白的石块放在手里掂了掂。


    又看了看尚完好的石墩,还有依稀可辨的木榫结构,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


    林大人给他指了指,“殿下看这条运河,南北各有一道渠口,分流之后,水量大大的减少,怎么说都不应该在这里决堤。”


    楚文州站在断桥上往下望了望,水流速不快,水面也低了下来,看起了无害极了。


    于是他问:”林大人,雨季虽然过去了,被冲毁的良田尚且可以控制,但是自我来的这几日,已经连续下了几日的雨,这桥尚且如此,后面怎么办?”


    林大人沉吟了片刻,“臣也是第一次来江州,但是当地人都认为这是正常现象,再过几日雨就停了,不必担心。朝廷上已经拨了款,人员还在招募,但可以保证的是,明年雨季之前,肯定可以完工。”


    林大人胸有成竹,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江州西面高,东面低,雨季一来,每年都麻烦,水患更是年年都有,只是今年出了这档子事,这才引得朝廷注意。”


    林大人指的就是这座桥,当年是皇帝亲自下旨修建的,刚三年就塌了。江州赋税又不好,凑不出钱,于是河堤都尉就上书请求朝廷拨款。


    本来是一件小事,奈何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着,拖久了这件事就不知怎的传到了陛下耳朵里,直接在朝廷上大发雷霆。


    到了这时候,官员们还在推诿扯皮,气得陛下一连罚了一片,但是出了气,走的走,罚的罚,就剩下江州这个烂摊子没人想接手了。陛下深知其中问题,但是他却不想再管了,随便塞了个人来。


    至于楚文州,皇帝看他相当不顺眼,这个烂摊子丢给他倒是也相配。


    一来是因为江州落后,民风剽悍,政策很难行得通,更别提修水利。朝廷拨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根本不够,更别提捞到什么油水了。


    二来是因为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江州人宗族观念很强,聚集起来,很难把他们怎样。


    楚文州一来,第一个问题解决了,但是第二个问题迟迟没有下手。


    江州之前的一些官员早就同那些大族勾结到了一起互为表里,牵扯不清,他这段日子仔细观察过,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阳奉阴违,很难拿他们怎样。


    “殿下,这桥当初的建造者也被连累,给一并发落了,眼下还在牢狱里,倘若这桥的坍塌同这群工匠们没关系,能不能请殿下网开一面,放了他们。”


    脚下的江水向东流去,顺着断桥的坍塌处拐弯,桥塌了,被冲毁的是农田,留下了一地狼藉。


    “林大人,有证据吗?桥塌了是事实,工匠们就算再无辜,总也脱不了干系的。”


    “殿下,不是这样的,倘若……”


    “林大人只管之后盯紧了这座桥,别在出岔子了。”楚文州出言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林大人却非要说不可,“殿下亲眼所见,这座桥材料没有问题,结构也没有问题,那就是图纸出了问题,那这干系的就不止是武城一处!”


    楚文州听他说完,对上那张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不知作何言语。


    “林大人,你为官多年,孤不觉得你不知道其中关键,或许,高相国更能帮到你。”


    林大人同高相国一向走得很近,算是亲自提携,两人之间,交情深厚。连带着林家同高相国的关系也是匪浅。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林大人不会不懂。楚文州言尽于此。


    但他还是低估了林大人的轴,林大人挡在他要离开的路上,“殿下,臣不是没找过高相国,但是因为图纸的绘制人是他举荐的,就因为这个,他不叫我去上报。殿下,殿下总不能坐视不理。”


    楚文州再次看向林大人的时候,面色已经冷了下来,“所以呢?因为这个,你同高相国意见不合,所以找上了我?”


    “殿下!臣一直以为,殿下还是三年前的那个殿下。”


    楚文州真心实意的露出了讽刺至极的笑,“林大人还真是,希望孤夸一下你吗?”


    林大人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听人提起当年的事情,但是那个场景一直停留在他的心里。宣政二十七年冬,王都下了一场大雪,比之前两年更盛,当时人们就聚集在从外城进王都得那条街上,自发的出来瞻仰这位新一任储君。


    林大人当时还在吏部供职,前途一片光明之际,被同僚拉出来一起凑热闹,他也因此阴差阳错的目睹了当年的那一幕。


    先太子新丧,这位新上任的太子还没踏进忠德门,陛下旨意就到了,要求这位新太子为先太子服丧,着素衣,手捧先太子的牌位进宫。


    从未有过如此先例,百姓尚且觉得不合理,林大人和当时的同僚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是赤裸裸的刁难,但在皇城,又没法说出口,于是他就同所有的百姓一样,以一个看客的心态,想看看这位新储君会作何反应。


    大雪纷飞,红墙白瓦,在众目睽睽之下,新储君楚衡将自己身上那套黑红相间的外袍除去,露出了内里本来就穿着的一身缟素,清朗的声音响起:“儿臣身为东宫太子,为兄长


    服丧期本就是天经地义。”


    接着在大太监的呆愣之下,不仅接下了旨,接过了牌位,并且只着鞋袜踩到了雪地上,又说:“儿臣对父皇和兄长的崇敬之心,望能上表苍天。”


    新任储君就这样,黑发素衣,一步一步的走过了那条长街,发间落了雪,整个人混在雪中,好似神仙下凡。众人都惊讶的说出不话来,目光随着他的身形移动。


    自此,百姓记住了这位太子。


    林大人也是,还说过,殿下心性并非常人能及。


    当年的事情一晃而过,时过境迁,两年之前,林大人又见过太子殿下一面,当时的太子还同赫连岐走得近,整个人神采飞扬,一席红色衣袍,同赫连岐携手迈出大殿,已然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殿下了,甚至还看出他的为难,出言相助。


    朝臣见是他,人前背后也是给足了面子,不再同他为难。私下时,他也偶然路过,听到过,殿下同赫连岐,高谈阔论过自己的政治理想。就隔着一扇门,林大人听见里面的桌椅移动声,他猜测,可能是殿下起身时没站稳,随即就是两人的说话声。当时的赫连岐也不似如今疯癫,半是无奈半是青涩的说着,“你喝醉了。”


    往昔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林大人以至于不敢相信再见时,这个奢靡享乐的人会是楚文州。


    楚文州不知道他想了这么多。两人匆匆分别之后,楚文州的心思就被另一件事情填满了。


    章霖之死,虽然当时闹得轰轰烈烈,但高相国几乎豪发无伤,不过去大理寺住了几日。该有的公道迟迟讨不回来。


    高相国不是罪魁祸首,皇帝才是,但他到底想要包庇谁?


    楚文州一直想不通,有什么人能够杀了人,还能让皇帝一心替他掩饰,甚至不惜拿大臣的亲眷来当替死鬼。


    想来想去,人拢共就这么些,哪个看起来不像是有嫌疑的人。


    他用手在茶杯里沾了点儿水,在桌子上划了一道,指尖微微发白。


    一股寒气突然吹来,他扭头,原来是窗外又开始下雨了,他探出头,赶走了暗卫,关上了窗,一丝冷气顺着指尖蔓延至全身,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打了个寒颤。


    这雨真的会停吗?


    隔日,白盛突然登门拜访,楚文州把人放进来,才知道原来是他们几个官员一起组的局,请楚文州做个见证。


    等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局,就是找了一帮伶人唱曲儿。


    几人围至楚文州左右,楚文州硬挤出一丝笑容,“还真是好兴致啊你们。”


    白盛听出他语气不对,上前给他斟了一杯酒,低声解释道:“这不是我们搞得,是当地的几个族长,有几个……殿下要见一见吗?”


    楚文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恍然大悟,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下首几个沾亲带故的官员出言相劝,楚文州挑眉了挑眉,顺手拿起酒喝了一口,随意道:“不着急。”


    白盛知道他这是生气了,忙朝几位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先别提这件事。


    楚文州刻意装出一副对乐妓很感兴趣的样子,实则不过是为了能光明正大的对他们置之不理。时间一长,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白盛见楚文州迟迟没有这个意思。几人眼下都有些着急。


    就在这时,白盛顺着楚文州的目光看去,看他一直在看乐妓们跳舞,心上一计。


    楚文州不知怎的,越喝越热,等他察觉不对劲,找了个借口换衣服的时候,拉开灯,赫然有个女子抱着琵琶出现在房间里。


    吓得楚文州后退两步,心里痛骂了白盛一通,转身去开门,身后的女子见他这般,娉娉婷婷的走过来。楚文州身上开始一阵一阵的发汗,手使不上力气,门死活打不开。于是他只得倚着门,冷声道:“想活命就离孤远一点!”


    女子被吓了一下,见楚文州脸色通红,发丝凌乱,知道机会来之不易,又大着胆子靠近,“殿下看看奴家——”


    等靠的近了,仿佛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脂粉味,不难闻,只是……楚文州更喜欢冷淡一点儿的味道。


    像是……一些檀香。


    霎的一想到,一股热气直冲头顶,楚文州只觉意识模糊,晃了一下,女子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屋内的灯灭了。


    一股熟悉的味道出现,一下子就对了。楚文州紧绷的身体陡然卸了力,喃喃道:“阿岐。”


    第62章 病弱凤凰男23


    赫连岐看着双手死拽着自己袖子的,胳膊还搂着自己腰的人,心情复杂。


    按道理讲,他不应该出现的。


    楚文州好久没见赫连岐,什么礼仪,什么体面,通通都抛至脑后,只顾着长手长脚的把人捆住。


    是他喜欢的味道,就连对方身上的温度也是他喜欢的。


    窗外月光照进屋内狭小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楚文州脸色发红,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整个人被蒸透了一样,眼神飘忽不定,手脚却诚实的很。


    赫连岐一边架着他,一边把某人的手从自己的腰间扯下来,奈何某人的手跟个钳子一样,力气大的很。


    赫连岐早些日子已经恢复了正常,对待楚文州的方式较为心平气和,毕竟是曾经真心实意做过兄弟的人,终归是狠不下心来。


    楚文州跟个大型秤砣一样,两人拉拉扯扯间,好容易把人给拖到了床上,衣袍乱七八糟的散了开来。


    赫连岐一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就一股郁气,暖黄色的烛光把门前的两人笼罩在一起,刚才那个女子蹲在地上,伸出一双细长的手,抿着唇,去解对面人事不省人的衣服。


    现下这种状况,定是刚才的原因。赫连岐紧皱着眉,面不改色的闪开对方的触碰,去给他系身上的衣袍。


    楚文州迟迟寻不到刚才的那股清凉的源头,一时心急,径直直起了上半身,本来松松垮垮的衣服掉下半截,堆在腰间。


    赫连岐忙扭过头,眼神闪躲,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一把抓住了,赫连岐慌乱的抽回手,没成想拉过来一截光洁的胳膊,赫连岐忍无可忍的直接闭上了眼。


    “楚衡!你老实在这儿待着,我去给你找解药。”


    赫连岐刚一起身,就被拉着向后倒,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已经倒在了榻上,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忽的整个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楚衡摘下发冠,长发连同束带轻轻扫过他的脸,痒痒的。赫连岐用手轻轻扫开,却不知怎的,发丝又缠到了他的指间。眼前人一双桃花眼欲睁不睁,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楚文州并非全然意识不清,他努力睁眼,想要将人看个仔细。赫连岐是极其俊美的长相,发冠上的嵌的金丝闪着流光,眉峰处有个相当不明显的细小的疤痕,此刻他微微拧着眉,抿着唇,侧着头,逃避他的视线。


    他不满意的想要上手,对方却挣扎着想要起身,楚文州只得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过了会儿,又轻轻的松开手,倒了下去。


    赫连岐无奈的躺回去,任由对方趴在自己的胸口,黑暗中,赫连岐感受着重物压在自己的胸口,胸腔里发出有力震动声传入耳朵。半晌,就感觉自己的手被轻轻抓住,带着放到了对方的脸上。


    掌心一片柔软,楚衡就那样歪着头,用脸蹭了蹭他的手,笑得十分无辜,赫连岐瞪大眼,看他时,又看出几分得逞的狡黠来,再一眨眼,就成了全然的无辜。


    “楚衡,你我并没有亲近到这份上……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岐,阿岐,阿岐……”


    楚文州喃喃着直起身,想要伸手摸他的脸,这一动作,衣衫摩擦之间,赫连岐不期然的看清了,在月光下,眼前人腰间的那一颗极细小的痣。


    “我会说出去的,楚衡。我会杀了你的,楚衡。”


    赫连岐起身,搂住往下出溜的某人,一字一句说着,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他有什么好说的呢?他真的会杀了楚衡吗?谁说的准呢,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被另一个自己给控制住的时候,会忍不住把匕首刺进他的胸膛,谁说的准呢?


    楚衡用自己给他织了一张网,逃不脱。在大漠的时候,血溅到脸上的时候,热血沸腾的时候,他不会想起楚衡,天地辽阔,何必拘泥于一些小情小爱。但是一回到王都,一见到这个人,他就被重新缠了回去。


    所以,赫连岐伸手抚上他滚烫的脸,为他抹去额头上的汗,轻声道:“让我恨你吧楚衡。你死了,这一切就结束,好不好?”


    站在树杈上的乌鸦被惊起,剧烈地扇动着翅膀,绕着窗盘旋。


    屋内,寒光乍现,赫连岐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高高的举至半空,他自幼习武,知晓从哪里刺入,可以一刀毙命,楚文州神志不清,大概率没有力气反抗,况且楚文州死在这里,不会查到他的头上,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


    关键时刻,风从半开的窗棂飘进来,吹起挂着的轻柔悬帐,带了一阵热风,两人靠在一起的身影被遮住。床榻上的那人闭着眼,摸索着搂上了他的腰,整个脑袋埋进他的怀里,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话。


    赫连岐握住刀柄的手隐隐发颤,他咬着牙想要握紧,反而抖得越来越厉害,手心出了一层粘腻的汗,同黏重的空气混在一起。


    他僵硬着半身,放下了手,屏住呼吸,听清了那句,他说的是,“阿岐,对不起……我不该往你的书页上画小人,原谅我好不好……”


    赫连岐愣住,一瞬间过往的一切涌入脑海,


    时而是身着青衫的少年人手里举着他下堂课要用的书册,往前跑了一段,随即又转过身来,站在原地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笑,时而是,少年人撑着头,侧过来看他,被夫子喊起来,好容易坐下了,还不忘了抛给他一个笑脸。太乱了太乱了。


    赫连岐冷着脸把刀收了回去,低声道:“楚衡,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不想变成恶鬼。梁国需要一位太子,我不想成为罪人。”


    挤进他怀里的人对一切一无所知,赫连岐突然怒从心起,推开他之后,又被重新贴了上来,如此几次,莫名的怒气渐渐消了,他知道楚衡被下了药,只是下药的人有所顾忌,所以剂量不大,赫连岐就打算一走了之。


    走之前,又给他整了整衣服,挥了挥衣袖,不留下一片云彩。


    刚才那个姑娘还躺在地上,赫连岐冷着脸把人给拖走,免得醒来之后说不清,做完这一切之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殿下?殿下你在里面吗?”


    赫连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回头看了一眼老老实实躺在榻上的那人,迅速的翻窗离开了。


    话说白盛自认为办了件美事,心里一直惦记着,把所有的人都给送走之后,忍不住过来听听动静,他把耳朵贴到门前,却是静悄悄的,深觉不妙的白盛赶紧推门,门却死活打不开。


    一阵恐慌袭来,白盛咬了咬牙,一脚把门踹开了,内心祈祷着别出什么差错。屋内没有光源,只能借着月光看个大概。


    锦帐摇曳,映出人的身影。


    白盛试探着喊,“殿下,殿下?”


    他一个没留意,差点儿被桌子绊倒,心里纳闷了一阵,抬起头,榻上的人坐着,身上披着个外衣,拉出长长的影子,他吓了一跳,“殿下!”


    白盛看着,殿下除了衣袍略微散乱,发冠还束在头上,整个人透出一股子懒散,倒是看不出别的什么,难道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盛想着,那人呢?


    正对上殿下阴恻恻的目光,白盛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只听得衣物摩擦,殿下的声音不轻不重的在寂静的屋子里响起,“白大人,孤的脾气并没有这么好。”


    “下臣知错,臣只是一时担心殿下安危,一时失了方寸。”


    楚文州不咸不淡的发出一声疑问的音节,“白大人,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吗?”


    白盛顺着楚文州指的方向看过去,在地上直愣愣的躺着的那个,不是刚才的舞女又是谁?


    顿觉头皮一阵发麻,白盛硬装出一副自然的语气,“是臣没有看好她,惊扰了殿下,望殿下恕罪。”


    “无妨。”


    白盛惴惴不安良久,楚文州却道:“劳白大人费心了。”话说着说着,语调微微上扬。


    这话是什么意思?白盛心里百转千回,不敢贸然应承下,只咬定了是自己的失职。


    楚文州饶有趣味的打量他一番,怪道:“白大人,孤夸你还来不及呢,快快起身吧。”


    白盛半信半疑的从地上起来,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白大人今日宴席上说的事情,还要有劳白大人从中牵线。”


    这是答应的意思?这片刻功夫,白盛的心情起起伏伏,眼下事情峰回路转,算是初步的达成共识,不由得喜上眉梢,下意识地忽略了那一丝的异样。


    楚文州眼角微微扬起,事情解决了就开始赶人,“白大人也累了,早点儿休息。”


    白盛识趣地告退,离开之前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楚文州止住笑,垂下眼,神色划过一丝茫然的空寂。


    身体里翻涌着的情绪快要决堤,表现在身体上,就是他猛地吐出一口血,连带着五脏六腑牵扯着开始疼。


    他等不了太久的。


    后半夜时,空气突然闷热了起来,楚文州睡不着,合衣打开了窗,窗外风声呼啸。


    紫色的云慢慢的从远处向这边堆积,铺天盖地的压下来。


    雨来了。


    第63章 病弱凤凰男24


    雨打在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阴暗的屋子里只燃着根蜡烛。


    伏案读书的二十多岁书生伴着雨声读了会儿书,蜡烛的光忽闪忽闪,书页忽明忽暗,他眨了眨眼,试图将字看仔细,勉强了半天,双眼干涩无比,索性起身举着烛台,行至窗前。


    这时正巧一老妇人佝偻着身子探进门来,书生险些被吓到,一道闪电划过,书生缓了一会儿,才重新对着妇人说:“娘——怎么还不睡?”


    “雨越来越大了。”老妇人干瘪无比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书生听着耳边响起的雷声,也没忍住瑟缩了一下,“是啊,咱家的屋子又要漏雨了。”


    “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老妇人把整个身子塞进来,喃喃着。


    书生宽慰她:“娘,这雨下不了多久就会停的。而且水患已经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三年前,大水冲毁了他们家的屋子,成了他娘心里的一根刺。


    “等我考上,我们就搬走好吗?”


    书生举着蜡烛把老妇人领到桌前,那本书册还倒扣在桌子上。老妇人不说话,只是抓着书生的手。


    雨势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书生往漏雨的地方放了几个桶,瞅了半宿,等到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终于下定了决心,从家里找了块不用的木板子顶在头上,踏着雨水,出了门。


    林府,


    “夜深了,该安寝了。”林夫人手里拿了件衣服给挑灯看着图纸的林大人披上,林大人含糊地应了一声,动作未改分毫。


    “还是因为那件事烦扰?”林夫人见劝不动,垂下头,就着光也看了起来,“阿胜发生这种事情,只能说是时也命也,命中有此劫,夫君切莫过于执着于这件事。”


    林大人知晓她其实心里难受,腾出一只手拉住贤妻,语气坚决,“娴儿,这不止是为了我们家阿胜,还关系着许多无辜的人,殿下叫我拿出证据,那我就找给他看。”


    “大人,”林夫人颇受感动,“既然夫君不睡,那我同你一起找。”


    林夫人未出阁前也是个饱读诗书的才女,林大人笑着应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林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坐到了他的对面,两人相视而笑,随即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了。


    不知从何时起,天突然变了,起初是一声声呜咽声,渐渐的风声越来越大,呼啸声把未关紧的窗子一下子吹开了,发出“砰”的一声,林夫人皱了皱眉,起身去关窗,寒风夹杂着冷意吹了她一脸,远处的天空泛着一些淡紫色,透出些不详的气息。


    等关好窗,回身时,林大人也站了起来,林夫人本意是不想打搅他,却见林大人也是一脸愁容,“夫人,我总觉得不踏实,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林夫人也有类似的想法,于是点了点头,猜测到,“许是前些日子的水患,让我们遇上雨天就不自觉的惊惧。”


    “可能吧。但是……”


    “相公,水患已经过去了,你做了这么多,上天会看到的。且有太子殿下在,不会出问题的。”


    “是。”


    雨噼里啪啦的打在屋顶上,窗上,地上,落在江上,河里,水位在缓慢的升高,慢慢逼近新修的水利。


    屋内的两人互相劝慰着,勉强咽下心里那点儿不安。


    半夜,雨越下越大,有人在此时叩响了林府的门,“吵什么吵什么?!”小厮不耐烦的拉开大门,见是名穿着粗布麻衣的穷书生,更是不屑,“你不想活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穷书生怀里抱着长长的书卷,身上都被淋湿了,“这位兄弟行行好,帮我求见一下林大人,我草民有要事要禀告,事态紧急,还请小兄弟行个方便!”


    “我们林府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你莫不是考不上功名,得了失心疯了吧?”


    穷书生心里着急,万般恳求,小厮就是不放他进去,书生一着急,就直接上手拉住了他的袖子,“这件事真的非常非常重要!求你了小兄弟,就禀告一下吧!”


    见书生纠缠不休,且狼狈不堪,小厮内心开始动摇,“可是……眼下这个时间,我们家大人都睡了,我贸然去叫,少不了挨一番责罚。”


    书生看他动摇,马上接上话头,“不会让小兄弟平白无故受冤的,有什么事只管推到我身上,再者若是此事成了,说不准大人还会重重嘉奖您呢!”


    听了此番话,小厮已然产生了动摇,他拉开半扇门,侧开身,“那个,你先进来避避雨,我去说一声。”


    “多谢多谢!”书生嗓子哑了半截,面上的喜色却是遮也遮不住。


    他一介草民,素闻林大人声名在外,为了自己,为了母亲,他紧紧地搂住自己怀中的图纸,有了这个,定会让大人对他刮目相看。


    谁料,此时意外出现了,小厮刚迈出几步,就被出现的另一人给拦住了,“你干什么去?”


    小厮回头看他一眼,道:“管家,刚才……”


    他粗略的对管家阐述了一番,书生低着头,站在原地接受着打量,管家听完之后嗤笑一声,“你怎么回事,还要将这种骗子给放进来。”


    “管家……”


    “管家,在下所言非虚,这里面是草民的一些见解,只要按照这个图纸,可保江州从此不再受水患侵扰。”


    书生说,提起自己的作品时,一双眼在夜里闪光。


    管家不信,又把他嘲笑了一番,“区区一介书生,我家大人可是朝廷亲派的人才,难不成他亲自督办的工程还不上你?”


    “管家,我并非此意!”


    大门在他面前被狠狠的关上,书生被推倒在地上,正砸在地上的水坑里,他狼狈的趴在地上,把自己的东西捡起来,都沾上了水,他那袖子去擦,却越擦越湿。努力了半天,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也没什么,大不了还是继续科举,总会考上的。


    他刚从地上爬起来,远处就传来阵阵马蹄声,他回头,灯笼的光将他整个人都照亮了,他瞪大双眼,从未见过如此大的仪仗。


    他愣在原地,被远远跑过来的侍从拉着跪下,“你这人,愣在这干什么,见到太子殿下也不下跪!”


    太子殿下……


    仪仗在他面前驶过,雨声伴着车辙声,马车的车帘被风吹起,掀起一角,露出里面人的一些面目,只是一点儿,就足以惊得他当场呆住,迟迟没有低下头。


    他跪在一侧,用衣服遮住怀里的图纸,雨铺天盖地的倾斜而下,冻得遍体生寒。


    不知过了多久,雨突然不再落在自己身上了,他抬起头,是刚才的那个侍从,举着伞遮住了雨。


    “殿下说要见你。”


    “什么?”


    他难以置信的从地上起来,那随从却不愿多言,“随我来。”


    于是他被领着进了林府,一路畅通无阻,无人敢拦,书生左顾右盼,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你且稍等,殿下在同林大人议事。”


    随即,几个侍从出现,领着他换了身衣服,干净清爽的衣物穿在身上,书生还是没回过神来,他瞥见自己搁置在一侧的书卷,被拿走之后又换了回来。已然被人仔细擦过了。


    像做梦一般,这是为什么?


    狂风大作,江上的水翻涌着,酝酿着一场风暴。


    楚文州突然造访,打了林府上上下下一个措手不及。


    林大人坐在下首,坐立不安,“殿下……”


    “林大人,现在找人去告诉各家各户,躲到高处去,避灾。”


    听清最后两个字,林大人不由的浑身一颤,“殿下此话是什么意思?质疑下臣吗?!”


    楚文州没说话,只是吩咐下人把刚才拿来的图纸递给他,“林大人先别着急,仔细看看这个。”


    林大人不以为然,却还是打开看了一看,越看越心惊,“殿下!这是哪里来的?”


    “这这这……”


    “快去吧。”楚文州见他神色恍然大悟,就知道他算是明白过来了其中关窍。


    “是。”林大人心中的那点儿不安在此刻终于找到了源头,原来原来……是朝廷一开始的图纸就出了问题,这这样的水利,面对水患,存在不小的风险,倒还是这份粗略的图纸启发了他,要不然他恐怕眼下还意识不到问题出现在哪里。


    眼下也顾不得追问,就赶紧去按照楚文州的吩咐去做了,若是真是出了问题,那这场雨很有可能会跟上次一样,发生同样的悲剧,江州不能再有第二次水患了。


    楚文州等他走了,把那图纸重新卷起来,吩咐身边人把这个重新送回去。


    林府已然陷入了一片无声的嘈杂之中,太子殿下突然造访,自家老爷带着人,衣服没穿好就蹿了出去,殿下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不知道去做什么,林府上下都被这一股无言的恐惧给笼罩在内。


    书生也被一起给带走了,尚处于一种蒙圈的状态之中。


    林大人一到衙门,就把所有人都召集了来,开始分工,起先几位同在衙门任职的官员压根就没把林大人的话放在心上,大半夜下着雨就把人薅起来,心里难免有怨言。


    “我说林大人呢,我们几位都上了年纪,经不起这种折腾,不是不一定有事嘛!”


    林大人在那边领着人都快出发了,听见这句,当即就火了,“你一大把年纪了,能不能少说这种屁话!万一出了事情怎么办!”


    “林大人气性怎么这么大,”那位老臣嘟囔着,有些下不来台。


    白盛见状挤上前,把人给拉开了,“林大人别生气,我们这就去忙正事,只是……这平白无故的,万一百姓们不相信怎么办?毕竟这水利是刚修的,且江州的雨季已经过了,这场雨……还不一定能下多大呢。”


    林大人听此怒气也渐渐平息下来,仔细想了想不是没有道理,这天,这雨,已经出现了渐息的态势,说不准马上就要停了。


    “白大人,我们赌不起这一点点的可能性。”


    林大人叹了口气,“就算是无用功,做了,最起码问心无愧。”


    “可是林大人,你这样未尝不是在折腾百姓呢,到时候搞得人心惶惶,不再信任朝廷,到时候该怎么交代?”


    林大人这一犹豫,就听见一身嘈杂声,他顿了顿,问白盛:“怎么回事?”


    白盛面露难色,迟迟不语。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议事堂内响起,“还请大人三思!”


    第64章 病弱凤凰男25


    在场的人人齐齐看过去,一位年纪极大的老者拄着跟拐杖,周边几位年纪也都不小的老人站在一起,被簇拥着走过来。


    林大人眉头一皱,侧耳吩咐,让他们快去。


    “大人,能不能看在老朽们这几位的面子上,不要再搞这些有的没的了!”


    上了岁数的老太爷把拐杖往地上戳了戳,身边人赶紧搀扶住他。


    林大人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这也并非我的本意,只是情况紧急,才出此下策。”


    老太爷才不听这种话,只说:“大人,我家的几个小辈都在朝廷任职多年,几个孙儿虽说没有功名加身,却也是为了治水送了性命,难不成,你还想把我们家的人都赶走?”


    林大人拧着眉,“这跟赶走有什么关系,老太爷,讲点儿道理,您要是再一直拦着,到时候枉送姓名的可……”


    白盛伸手按住他的胳膊,拦下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老太爷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见白盛在场,一下子就打起精神,集中火力朝着白盛去了。


    林大人本想就此抽身,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却听见白盛言语含含糊糊,应付过来应付过去,老太爷气焰愈发嚣张。


    要说这老爷子还真不是一般人,几个儿子都在朝任官,就算如今早退了,桃李也是有无数。更别提这家族世代兴旺,眼下式微也是由于拼死护驾。实在是,不是一般的家族,也不是一般的难缠。


    他此番让百姓撤离,算是惹到了这老爷子。他们家大业大,这一疏散,家仆趁乱跑了,怕是再难找回来了。所以死活不松口。


    林大人颇感无力,心里又着急,看白盛从中搅和,更觉气从心起。


    气氛焦灼之际,议事堂门大开,雨席卷着清气袭来,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林大人的肩上,林大人扭头,在全场寂静中,看到原是太子殿下来了。殿下扫视周围跪了一地的人,唯独老太爷还在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沉声对林大人说:“不用跪,速去主持大局。百姓们都在等你。”


    林大人心里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是,殿下。”


    老太爷一下子就不满了,张了张嘴,“殿下!”


    林大人听见这句,犹豫着转身,楚文州冲他点了点头,林大人心里明白,转身离去,带走了大半的人。


    楚文州这才腾出空来,行至近前,半垂下头,笑着问候道:“原是李老先生,早年间有一面之缘,没成想如今在这儿见了,可还记得孤?”


    李老见到这张脸,隐隐有印象,他隐退多年,早就不关心朝政了,对眼下的太子了解不多,一时竟有些不敢置信。


    还是他的儿子在耳边轻声提醒他,说眼下的太子就是当年的楚衡。


    楚衡?!


    楚文州知道他是想起来了,故意后退几步,“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不要愣在这里了,来人,送老太爷回去。”


    楚文州转身就走,留下老太爷惊出一身冷汗。


    当年,楚衡尚还年幼之际,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他还没发怒,楚衡就吓哭了,他当即抛下了一句“竖子软弱,难成大器”之后飘然离去。如今再见,已是今时不同往日,当年的软弱之人,竟也能养出几分逼人气势。


    怕是不能善了了。


    “老太爷,请吧。”


    “父亲。”


    老太爷知道这事情眼下是拦不住了,只好另寻他法,“我们走。”


    雨势似有渐弱之势,看来他这个太子殿下,当的也不怎么样……


    老太爷的拐杖磕磕嗒嗒的戳在青石板上,想他在江州苦心经营多年,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威胁到的,真真是竖子无礼。


    林大人见水势上涌,似有决堤之兆,跟随他一起过去的人,见此状况都慌乱无比。林大人理智尚存,“你们先去疏散百姓,这里有我。”


    “林大人,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先撤离吧!”


    百姓四散逃亡,携家带口,官府的官兵和一些自发的年轻人聚集在岸边往江里扔着沙袋,沙袋砸进翻涌的江里,很快就被滚滚的水流冲的不见踪迹。


    人在大自然面前,渺小的像是蝼蚁,怎的能相抗衡,不如就此躲开,先前的工程怎么也能撑一会儿。


    林大人内心动摇,在天灾面前,人会害怕,会逃避,每一个细微的决定都至关重要。


    “你们先走吧!我不能离开这里,我要同百姓们一起!”


    “林大人!害,保重!”


    生死面前,那些平日里被刻意掩饰的本心便暴露无疑。


    “殿下三思!”


    林大人听见声音回过身来,太子殿下轻推开身边人的阻拦而来,衣袂飘扬,仿若当年孤身如宫。


    楚文州那边刚忍无可忍地推开一个,另一位就挡在了前面,“殿下乃千金之躯,太危险了,还是先撤离吧,殿下!”


    楚文州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执意要走,“殿下!陛下知道了,会把属下碎尸万段的!”


    林大人走了过来,看见此景,心生感慨,楚文州本以为他能帮上什么忙,“林大人,”


    “殿下还是走吧,太危险了。”


    林大人却说。“这里有臣在就够了。”


    楚文州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林大人,你疯了?”


    楚文州指着不远处的那些人,各个光着上半身,奋力投着石块,脸上憋得通红,“孤在这里,与他们同在,林大人不也一样吗?”


    “殿下身上背着的不止有江州百姓,是万民,”


    水声轰的一声击溃岸边一块礁石,林大人还有身边的侍卫马上把楚文州保护了起来,“还请殿下想明白。”


    楚文州见说不通,叹了口气,“你们先过去帮忙。”


    下属几个犹犹豫豫地看着林大人,犹犹豫豫地离开了。


    “先说正事儿,那些人呢?”


    “哪些人?”


    “江州的官员可不止你们几人。”楚文州眼神扫过在场的几人,不咸不淡的开口。


    “走了。”


    “走了?”


    “身为当地的父母官,就这样抛下百姓离开了?简直是弃责任与律法不顾。”


    楚文州冷笑两声,在场自愿留下来的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可是林大人,孤要是也走了,同那些临阵逃脱的人又何异?”


    林大人不知道作何回答,只道:“殿下的命,总是金贵些。”


    楚文州同他讲话,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气出血。


    “总之,先别管我了,先去那边盯着点儿。”


    雨还不停,又越下越大了。四周的山势有隐隐震动之意。


    楚文州心中一阵寒意,拉过即将要走的林大人,“若是今夜控制不住,马上吩咐人撤走!听见了吗!”


    林大人只是点了点头。


    “殿下放心,不会有事的。”


    林大人再怎么说,对自己还是有些信心在身上的。


    临走前,又说:“殿下,走吧。”


    楚文州随意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赫连岐率领众人赶来的路上就听说了太子殿下弃他们于不顾,沉溺于温柔乡云云。


    心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简直是笑话。


    他这边刚来,还没来得及追问消息是谁散播出来的,此时传这种话,其心可诛。


    那边,罪魁祸首就径直送上了门。


    赫连岐翻身下马威,看着大包小包准备撤退的队伍,精准的定位到了人群中的一位老人身上。


    那老人一见他,忙颤颤巍巍地冲上前,赫连岐认得他。


    “李老太爷,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按理讲,如今城都空了大半,这老家伙不应该早就跑了吗?


    “侯爷,老朽上了年纪,不如太子等人年轻力壮的,跑得快。”


    赫连岐虽是武将,却也不是个傻的,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权当听不出来,“那真好,殿下无忧,陛下自然也放心了。”


    刚从小辈嘴里听说两人不和的李老头,听见这番话,失望了一番。


    一中年男子,从人群中站出来,莫名喊道:“他身为一国太子,如此贪生怕死,可当表率?”


    声音很大,一行人看过去,倒是引起了众人的埋怨,本来就嘈杂的队伍彻底乱了起来。


    赫连岐身边的副官出面,大喝一声,“你说这话,可有什么证据,空口无凭,如此诋毁太子殿下,该当何罪!”


    人群安静了两秒钟,随即又爆发出一阵质疑。


    赫连岐只能亲自出面,”诸位且安静下来,如今要紧的是迅速撤离,不要耽误时间了。至于太子殿下,若是太子仍坚守在此,本侯会按律斩了胡说之人,若是太子真的弃城逃跑,本侯定会如实禀明圣上,请诸位放心!”


    赫连岐威名在外,一向有诸多支持者,有他在,民怨算是被压了下去。


    “此地不能久留,李三,留下几位护送百姓离开。”


    赫连岐翻身上马,冷声下令。


    李三抱拳,“是。”


    雨已经渐渐停了下来,等赫连岐的队伍赶到时,众人皆松了一口气,眼下水势是控制住了,赫连岐的人来了,他们也好就地歇息了一会儿。


    天色渐明,远方的天已经开始泛起了白,赫连岐骑在马上,打眼一瞧,竟然真的没看到楚文州的身影。


    赫连岐一到,马上就得到了林大人的热烈欢迎,“久仰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赫连岐很平淡地“嗯”了一声,眼神似有若无的飘到岸边。


    林大人忙道:”经过一晚上,眼下已然没有大问题了。”


    水面平静下来,缓缓的流淌着,剩下的人在做着剩下的收尾工作。


    赫连岐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身,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怎么?在找我吗?”


    有人突然出现,挤进了两人中间,赫连岐这才一回头,一个泥手印就这么扣在自己的肩膀上。


    他刚要发怒,就见楚文州一身粗布麻衣,裤子卷起来,脸上和身上都是水和泥,头发乱的像草,还咧着嘴,冲着他笑。


    比他反应更大的是林大人,林大人尖叫一声,冲到楚文州面前,“殿下!!!!”


    楚文州一边被林大人扒拉着转圈,一边无奈地冲着赫连岐笑,“这不,出此下策。”


    他们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嘈杂的人声就淹没了两人。


    众人欢呼着,庆祝着胜利,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楚文州被簇拥其中,他们眼下都知道了,原来殿下与他们同在。


    楚文州隔着人群遥遥地看了赫连岐一眼,挣脱了人群,把他们都赶了回去,林大人笑着把人都领走了。


    众人的嬉笑声越来越小,江上吹起一阵清风,带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两人相顾无言。


    等不知道过了多久,楚文州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泥,却反倒被袖子上的糊成了一团。


    赫连岐心念一动,刚要说话,不远处就传来一阵响动,山伴随着地崩山摧之势开始了剧烈的晃动。


    楚文州几乎在瞬间,拉起赫连岐的手就开始跑。


    山上的泥浆酝酿了一整夜,在此时倾斜而下。


    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都没了,两人只是跑。


    楚文州身体状况不佳,又干了一晚上的活,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血,身后的泥浆已到了脚下。


    楚文州体力不支,爬不上去。开始还在硬撑着不叫赫连岐发现,后来,几乎使不上什么力气。


    面对近在咫尺的高地,只觉精疲力尽。


    赫连岐全然不知,刚踏上高地,心里一喜,回头拉他,却被用力一推。


    人消失了。


    “楚衡……?”


    赫连岐看着自己空荡的手心,怔愣出声。


    第65章 病弱凤凰男26


    赫连岐跌坐在原地,望着下面凭空出现的三角状的塌陷,巨大的石块夹杂着泥沙,露出根系的树木,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墓。


    不可能,这太突然了。


    楚衡这种人,不会这么轻易就死掉的。


    赫连岐只茫然了一瞬,就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


    彼时用了作弊器的楚文州正被系统的防护罩裹在里面,


    【宿主,能不能别再作死了,当我求你了。】


    【你说,统子,他要是不小心也掉下来了,我该怎么办?】


    系统冷笑一声,


    【他不会的,就算你死了,他都不可能死,知道了吗?】


    【那我就放心了,你说,我这么突然的就消失了,他会不会觉得我死了,万一伤心过度怎么办?不行,统子,快把我弄出去。】


    【呵呵呵,少费点儿力气吧,要不是你不老老实实的做任务,我至于沦落到用这种道具吗!还有,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什么时候有人能来救你吧。】系统话里话外对此怨念颇深。


    楚文州身边被撑起一块小小的空间,动也动不了,只能蜷起身子来勉强呼吸。


    【我这是被埋在里面了,他万一找不到我怎么办?】


    楚文州不免担忧起这个时代落后的生产力,要是指望人工把他刨出去,估计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闭嘴吧你。老老实实待着等人来救你吧。】系统看着自己急速下降的能量条,对楚文州就差破口大骂了。


    上个世界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点能量,马上都要被挥霍一空了。


    楚文州都神志不清了还不忘记吐槽,【我迟早要投诉你们游戏,当初说好的让我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凤凰男的,谁家凤凰男混成这个惨样子……我的软饭——】


    系统被他吵得受不了,切断了两人脑电波的联系,【想投诉,等任务结束之后再说吧!】


    没了人可以说话,嘴里发干,楚文州索性也不说了,就维持着不怎么样的姿势,静静地发呆。


    赫连岐会找人来救他吗?不确定。


    毕竟想来想去,赫连岐实在是没什么理由救他。


    以赫连岐的脾气,估计会脚踩他的葬身之地,仰天长笑,以示庆祝。


    可是……真要是这样,楚文州又不想相信。显然还是报了点儿微弱的希望。


    刚才赫连岐一直看着他,是想说什么呢?


    等他出去可得好好的问一下。


    楚文州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儿,就开始尝试着扒拉东西搞自救,毕竟就算赫连岐出去找人也需要时间。


    他总不能真的干等死,系统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已然丢下了他,不知去向。


    等他出去的,等这个小世界结束,他一定,他一定……


    过了不知道多久,楚文州听见上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他屏住呼吸,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伸着头,试探性的喊了一句:“我在这!”


    没有人回应,但是动静显然更大了。


    楚文州心里一喜,忙加快了自己刨土的动作,期间发现一根夹杂在泥土山石中的草,侧开头,猛地一拔,头顶上的石块就噼里啪啦的落下来。


    楚文州猛地一闪,还是不小心被砸到了头,头顶痒痒的,他用手背一抹,一阵濡湿。


    可能是从上面滴下来的水,他这么想着。


    刚才那一下,说不定从上面看很明显,他马上就会被发现了。


    于是他又喊了一声:“有人吗?我在这!”


    周围黑漆漆的,湿润的石壁贴在身上,一阵阵的发冷,他大气不敢出,动静却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楚文州心猛地一沉,在心里默念:可能是发现了他,去叫人了。


    听着听着,楚文州竟然真的听出有无数人在自己耳边响起的嘈杂的声音。


    等他睁开眼,周围的环境还是如此,他小心翼翼的蹬了蹬腿,没成想直接一头扑倒,磕在了石头上,麻意顺着头皮蔓延。


    好久了,还是没有人发现他。


    自从他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磕在石头上之后,他的额头就开始冒血,伴随着一阵阵的细密的刺痛感。


    于是他这才开始留意全身,发现从前被自己可以忽略了的,习惯了的,都开始了统一抗议。


    一种微微的绝望从心里涌出来。


    他不是不怕疼,不怕死,真的,其实他连黑都很怕。


    他咬着牙扯下一截衣服把自己的额头连带着双眼一起裹了起来,眼不见为净。


    在黑暗中,感官被放大,他似乎能听到爬虫的足爬上爬下的声响,能听到蛇光滑的身躯,擦过石壁,杂草的嗦嗦声。


    楚文州手撑着头上松动的石块,额头上泛起一层冷汗,粘腻潮湿的空气,让他觉得自己呼出的空气好像都在泛着热气。


    他被困初期,认为死了也无所谓,反正都死了这么多次了。被困的时间越久,反而越来越不想死,总有隐隐的希望获救,想见到阳光,天空,树木,想见到赫连岐。


    世界是假的,是虚幻的,只有赫连岐是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唯一的联系。


    赫连岐的悲惨,被辜负的所有的所有,都是原主造成的。可是现在那个人换成了他,赫连岐该怎么办?他的仇恨该去找谁索要?


    所以啊……求求你先别死,你活着,最起码他还有得可恨。


    命运总是太残忍,像是在戏弄人。


    楚文州的胳膊酸了,卸了力,于是换了胳膊,不换不知道,他那左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臼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倒霉催的。


    楚文州暗骂了两声,从天骂到地,从上骂到下,从游戏的开发者骂到游戏本身。


    时间随着从石缝里顺下来的水滴滴答答的流走。


    楚文州的上下两个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快要睁不开。


    就在马上嗝屁之前,一缕光透了进来。


    他缓慢的眨了眨眼,伸出手,那缕光打在手心,是幻觉吗?


    他又眨了眨眼,耳边剧烈轰鸣,能勉强听清人声。


    获救了?


    他这么想着,猛地一下失去了意识。


    错过了赫连岐的惨状,虽说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还是有些遗憾。


    楚文州养病养了半月,才能勉强下地。


    自从他醒来之后,身边一直人来人往,唯独不见他想见的那个人。


    又是赫连岐救了他,他这段日子里从别人的嘴里想方设法套出来的。


    据说赫连岐本人也受了伤,相当惨烈,太医见到他们两个这副样子,尖叫出声。


    楚文州好容易能下地了,寻了个借口,就要出来走走。


    这一走,就撞上了赫连岐。


    赫连岐看见他,还多多少少有些惊讶。


    楚文州把身边围着的下人都支走,这才慢慢地走上前。


    “赫连……”


    “殿下!”赫连岐后退两步,“蛮族进犯,臣已领了旨,不日就出发。”


    楚文州的笑僵在脸上,半空的手迟迟忘了收回来。


    “为什么?侯爷此番,是故意要离孤远远的吗?”


    虽说不妥,但楚文州还是这么问了。


    “殿下言重了。”


    “赫连岐,”


    楚文州喊了他一声,环视四周,拉起了他的手,低头一看,是触目惊心的伤口,摸在手里,心都开始发酸。


    冷下来的心肠一下子又软了回去,“阿岐,为什么?为什么不直说,直说不想同我做生死仇敌,说你放不下我,说你想和我一起。”


    赫连岐抿着嘴,“殿下莫不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失了智了。”


    楚文州被他突如其来的讽刺刺了一下,赫连岐想收回手,却发现还是被死死地攥着。


    “你救了我几次,也杀了我几次,就当扯平了,从今以后,我们都不再提了好吗?”


    楚文州轻声道。


    “阿岐,我是失了智了,发了疯了,让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楚文州的睫毛划过他的手心,嘴角露出一种相当诡异的满足的笑容,语气温柔的似情人般的呢喃。


    楚文州伤还没好,额头还缠着一圈白色的绷带,唇色淡到近乎惨败,指尖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赫连岐真心实意的夸赞了一句,“殿下,你比我疯多了……”


    楚文州不可置否,对于他这种木头一样的人,决定保持乐观。


    “评价很高。笑纳了。”


    楚文州摩挲着他的手,笑道。


    “赫连将军,战场上刀剑无眼……”


    赫连岐做好了准备,洗耳恭听他的攻击,楚文州却叹了口气,说着,“平安归来。”


    不求凯旋,但求平安。


    赫连岐回握住他的手,半月前的伤口还在作痛,“殿下也是一样。”


    等人走了,赫连岐才低声笑起来,眼底挂着不正常的红血丝。


    “他”说:看吧,你还是放不下。不如一起死了算了。


    很难说,这不是一个好建议。


    楚文州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氅,心中懊恼,自己刚才还是太失态了。


    赫连岐心里怎么想的,他总是猜的明白的。大概又要远离他一段时日了。


    赫连岐要去战场,那他就在王都坐镇,替他守好后方,总让他后顾无忧才是。


    还有……还有一些事情,也得快些提上日程来了。


    第66章 病弱凤凰男27


    楚文州养病期间,林大人也来过几次,捶胸顿足,懊恼不已。楚文州倒是很看得开,每每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两人唠着唠着,话赶话说到一起,楚文州这才反应过来,林大人早就同高相国反目,心里的算盘刚打起来,就收到这么一个好消息,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笑意。


    “对了,殿下,有个人一直想见见你。”


    楚文州斜着头,眉眼间都挂着淡淡的笑意,闻言来了兴趣,“什么人还能让林大人亲自提起?”


    林大人笑了两声,拍了拍手,叫侍女把人带进来,转头对楚文州说:“殿下怕不是忘了,此人,还是殿下先发现的。”


    楚文州轻微地“哦”了一声,抬眼看向来人。


    来人一身素衣布衫,往那一站,像根细长的竹子。举手投足之间,倒也颇有几分书生意气。


    楚文州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此人,奈何印象寥寥,于是看向林大人。林大人顿时心领神会,凑近道:“这就是那天晚上那个画出水利图的书生。”


    这下想起来了,楚文州又细细打量一番,“倒是同那日变化不小。”


    书生听见这话,一股莫名的羞愧,想起那日下着大雨,浑身被淋成落汤鸡的自己,实在是不体面。但隐隐又有些莫名的欣喜,刚才见殿下没认出他来的小失望一扫而空。


    殿下懒洋洋地叫他抬起头来回话,书生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入目就是一张相当俊秀清雅的脸,一席黑衣,更是衬得他肤色白的晃眼,微微抬眼看人时,又散发着王室的威严与审视。


    书生只看了一眼,就匆匆低下头,不肯再看。


    耳边只听得一声轻笑,却不知哪里惹了这位发笑,更手足无措起来。


    楚文州看他讷然一笑,实在是很难同后期的著名大奸臣视为一人,不由得发笑。


    梁国灭国的功劳怎么说也有他一份功劳。事实上却是个实打实的隐忍负重派,苦心经营多年,只为了扶他心中的帝王上位,只不过对象不是楚衡。


    楚文州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对方淋着雨蹲在林大人府前的这一幕很熟悉,略一思考,便想到了上一世,原主就经常听对方提起的,自己早年间受的苦,其中便有一条。


    林大人倒是因此获罪,流放全族。思及此,他又看了身旁的林大人一眼,此时的林大人看这位的眼神,全是欣赏,这位心中对林大人的感激具体有多少倒是难说。


    不过,既然出现了,又让他给遇上了,那可得好好的利用一下。眼下就有个现成的人可以用,“林大人,”


    林大人“啊?”了一声,楚文州温声道:“孤觉得他不错,林大人觉得呢?”


    林大人看了看那书生,诚实地点了点头,当下还没明白过来殿下的意思。


    书生却是迅速知晓了楚文州的言下之意,抓紧表态,“草民原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林大人这下子懂了,这是要把人放在他手下,“这人就交给臣吧。”


    楚文州点了点头。


    书生知道此举算是隐秘地把他收为了客卿,但是,见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涌上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失望。太子殿下亲力亲为,没什么架子,甚至为此受了伤,消息已经传遍了江州,百姓只道太子倒是罕见的仁慈。


    跟在这样的人身边,才是他的志向。他要辅佐的是一代名君,只为青史留名。


    林大人倒是挺开心,“那日下着雨,是本官府上的人不懂事了,你且安心在府上住下。”


    “那殿下呢?林大人。”


    书生问了一句。


    林大人看出他的心思,倒是也没隐瞒,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知道罢了,“江州事毕,陛下口谕,自然是不日就要回王都了。”


    “这样啊……”


    话虽这么说,楚文州是不会这么平常就走掉的,临走之前,突然派监察院的人查起了账本,搜了几位官员的家,贪污犯禁的不在少数,顺带着威胁了一番李老太爷为首的几个盘桓已久的大族。


    权力这种事情,总是一方强一方就弱。那几个大族本身就不清白,之前污蔑皇家的人在先,如今勾结官员在后,通通清算了,牢狱之灾总是免不了的。


    趁着所有人都不敢来触他眉头之际,楚文州换了张脸,又回了趟盂县,见到了杜兰。


    杜兰同山生已然结了伴,住在一起,倒是颇有几分新婚燕尔的感觉,看着十分刺眼。楚文州趁山生不注意,把杜兰拉到一边,千叮咛万嘱咐,要是山生再犯了什么错,只管去找他,他定要给这小子一个好看。


    杜兰一巴掌把他拍开,叫他休要挑拨他们夫妻关系。气得楚文州够呛。事后,两人又嘻嘻哈哈地来给楚文州践行,楚文州气还没消,不想喝他们的酒。


    山生倒是低三下气的好一顿求,这才勉强对付了两口。


    楚文州还要赶着去赫连岐那里,话赶着说了两句,就匆匆告别。


    两人并肩而立,目送他离开,临走之前,杜兰还是没忍住眼眶泛红,拉着他的手,喊了句“大哥。”


    楚文州笑着应下,同两人挥手作别。


    两人只当他是要随赫连岐一起走,此去荣华富贵,前途无量,纵万般不舍,也只好笑着祝福。


    楚文州到的时候,赫连岐的队伍已经整装好了准备出发,他匆匆见了一面,赫连岐的脸色比前两日要好了许多,只是手伤仍未痊愈,想到他上了战场少不得拉弓射箭,心上总是止不住担忧。


    赫连岐不知道看没看到他,骑着马已经走远了,李副官从他手里接过图纸,顺嘴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以后总有机会再见。”


    李副官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药丸递给他,“这是我家侯爷叫我给你的,前些日子多有冒犯,先生不要记挂在心。”


    楚文州接过来,想了想,也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盒,粉底蓝字,塞进李三手里,“这个劳烦你交给侯爷,是家里祖传的土方子,对于治手伤有奇效。”


    李三一头雾水的看了看他,突然看着他的脸,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


    楚文州收回目光,顺嘴问了句,“知道什么了?”


    一看,李三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沈兄,我们家侯爷心有所属,我劝你还是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吧。”


    “啊?”


    楚文州愣了两秒,“你在想些什么?我没那个意思……”


    “哼,”李三一副看透了的表情,头上就差写上“别装了”三个大字,“虽说我们家侯爷,英明神武,是本国最年轻的将军,家世显赫,喜欢他实属人之常情,但我们家侯爷早早就芳心暗许,怕是要辜负你了。”


    楚文州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他有喜欢的人?哪家姑娘?”


    “嗯……总之十分貌美。”


    李三看着他的脸,心中衡量几分,到底是说出不谁上谁下。


    “这样啊。”


    李三一看他这表情,三分黯然,三分怅然所失,俨然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啧啧啧,我就说吧,你小子目的不纯。算了,看你这么伤心的份上,这个,我替你带到,但是我们家侯爷收不收就不一定了。”


    楚文州心里就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啃食他的心脏,他苦笑一声,他竟然从来没想过,赫连岐或许会有别的喜欢的人。


    对方,或许甚至不是男子,或许,赫连岐本来就不喜欢男子,只是他先入为主。


    怪不得,怪不得,赫连岐那日什么都不说。


    他一直以为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很大可能就只是他自己的独角戏?


    你太自大了。


    楚文州心道。


    凭什么上个小世界,苏京墨爱他,他就觉得,这个世界,苏京墨仍然爱他。


    以爱之名的绑架,未免太过无耻。


    李三眼睁睁地看着沈雁失魂落魄的离开,心中涌上一股不忍。


    如此这般,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


    只是,他说的也没错,侯爷心中早就盛不下任何多余的人了。


    半个月之前,他得知消息,带着手下赶到的时候,赫连岐双目通红,身上、手上,都是纵横交错的血痕,汩汩的往外渗血,衣摆上都是泥混着血,暗色的团成一块一块,坐在巨大的塌陷前,满地都是石块,李三一看,塌陷中间有块下陷,看起来是新塌下去的,想也知道他干了什么。


    吓得他当时脸色煞白,赶紧跑过去。


    这才发现自家侯爷怀中的人,赫然是太子殿下,伤势同样很严重,一道血口子可怖的出现在额头上,两道血顺着往下流,侯爷拿着尚且干净的白帕子,力道很轻很细致地给他擦着脸。


    “侯爷!”李三见他这副模样,以为他病症发作了,急得大喊,“快来人!快来人!”


    赫连岐拦住他,拦住聚过来的人,把已然失去意识的太子殿下缓慢地搂进怀里,紧紧的搂了一会儿,


    李三心里一沉,太子……


    好在没真的发生什么意外,殿下还活着,自家侯爷看起来也算是正常。


    李三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可怖,倘若殿下真的死了,自家侯爷恐怕会疯,但……


    爱恨交织,其中的道理,谁又能说个清楚呢。


    总之,这般感情,怕是分不出一点儿给旁人了。


    有时候,李三真的恨不得把那道传说中的蛊给他们分别种下,也省的赫连家再过多操心,好让这对有情有恨的比翼鸟早日缠缠绵绵到天涯。


    李三叹了口气,寻了个机会,把药盒拿给赫连岐。


    赫连岐只给了个眼神,听说是沈雁送来的,就叫他找个地方随便放。


    “好歹是一番心意。”李三良心过意不去,多说了一句。


    赫连岐坐在灯下,神色看不真切,“不需要。”


    李三挑了挑眉,心说我可是尽力了,对不住了沈兄。


    李三无奈,拿着药盒就要离开,赫连岐却不知怎么,突然开口,喊住了他。


    “给我吧。”


    李三莫名的放下,莫名的离开。


    在灯下,不知道什么材质的小药盒发着一点儿光,冷冷的,赫连岐看了眼,打开,抹在手上,疼是疼,但是他习惯了。


    赫连岐想着想着,突然想起了,好久之前,两人同乘一条船,对方额头冒冷汗的样子。


    跟楚衡倒是很像。


    第67章 病弱凤凰男28


    楚文州此番回王都,形势已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梁王不知为何,从去年冬天感了风寒,一直身子不大爽利,在楚文州回来之前,已经大病了一场,现下也没好利索。


    楚文州一回王都,就换了身衣服,直接去见了梁王。


    一路上,前方的宫女为他引路,阿翠走在他身边,跟他说着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发生的诸多事情。


    “皇后娘娘近些日子头风越来越严重了,因着陛下的身体,愈发难熬了。高贵妃还是老样子,只是也不似先前那样无理取闹了。二殿下也还是那副样子,前段日子因为课业,惹恼了陛下,被罚了紧闭,前两天才刚被放出来。”


    楚文州边走边听,“阿良怎么样?”


    阿翠脸上挂上温柔的笑意,“随章大人学习,进步神速,章大人时常夸赞他。”


    楚文州点了点头,两人于是又聊了些有的没的,正在这时,迎面撞上一个打扮清丽的宫妃,挽着发髻,脸上未施粉黛,盈盈的朝着他拜了一拜,随后带着人离开了。


    倒是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


    阿翠凑近楚文州,低声言语道:“这是王美人。陛下前段日子宠幸的一个宫女,前天刚被封了美人,这些日子陛下点名要她陪在左右,风头正盛。”


    梁王一大把年纪,还是改不了好色的德行,楚文州早已见怪不怪,并未放在心上。


    梁王近几年一直沉迷丹药,宫里住了许多术士,吃得那些药丸,只是让他看起来面色红润,其实内里都要被腐蚀个干净了。


    楚文州见到的时候,梁王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他并未出声,只是走过去,挥散了宫女,眼下寝殿内就只剩下他同皇帝两个人了。


    “父皇。”他轻声唤了一句。


    床上那人睁开眼,下意识的找人把他扶起来,楚文州低声叹了口气,把枕头垫在他身后,梁王这才得以面对面同他说话。


    “你来了。”


    “是,在江州,一直心里惦念着父皇,事情一结束,马上就赶回来了。”


    “朕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了。”梁王的头耷拉着,两鬓都生了白发。


    “没有,父皇面色更好了。”


    楚文州面不改色。


    很明显,他说完这话之后,梁王眼神闪出一道光,“衡儿,你不怪朕吗?”


    “父皇坐在龙椅之上,做得都是利于天下的事,儿臣不知道要怪什么。”


    梁王很满意这个回答,伸出手,抓住了楚文州的胳膊,“衡儿,朕果真没有看错你。前些日子,朕病了,那些大臣们就恨不得把遗失在外的皇子都搜罗出来,仿佛朕马上就要咽气了一样。”


    “父皇身体康健,没什么好急的。”


    “要是他们都跟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儿臣先为人子,再是臣下。”这话说得,倒是一下子就跟大臣们拉开了距离。


    梁王其间颇为感伤,突然开始愧对自己之前对楚文州要求太高。


    楚文州全程只是笑着听,时不时的安慰几句。就这么一连陪了几日,时不时的陪他聊聊天,梁王心情好起来之后,对于他的行为,大受感动。


    人一旦生了病,闲下来,心思就格外的重,不管心里在想些什么,说出来总是格外的好听,楚文州听着,实则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


    “衡儿啊,有你一个太子就够了。”


    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此说着。


    两人之间的父慈子孝的画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小太监过来禀报,说是王美人到了。


    楚文州不便在此,自行告退,离开时,再一次同王美人撞上,这次倒是抹了口脂,看着有了气色,冲着他莞尔一笑,柔柔地行了个礼。


    楚文州点了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怎的今日打扮起来了?”梁王的声音响起。


    王美人娇笑着回答,“还不是为了让陛下见些颜色,心情好一点。”


    内殿传来梁王的笑声。


    楚文州垂下眼,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据说王美人受宠无比,但是身体羸弱,不能生育,后宫中的人也只当她是陛下随意逗趣的玩意儿,对于她的荣宠,权当看不见。


    一个小小的美人,能掀起什么风波。


    楚文州压下心中的疑惑,缓步走了出去。


    阿翠早早的就等在了外面,见他出来,忙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喊着:“殿下!”


    “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阿良听说殿下回来,吵着要见殿下。”


    楚文州边走边问:“慢慢说,不着急。”


    “奴婢劝阿良再多等一会儿,阿良不听,非要自己过来等着殿下,谁料谁料,正巧撞上了二殿下,二殿下硬说阿良冲撞了他,眼下正在拿他撒气呢!”


    楚文州听到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又抽什么风!”


    “奴婢看他就是受了训斥,心情不好,故意找茬!”


    阿翠上气不接下气,愤愤道。


    楚文州说:“也许是听说我回来,不爽罢了。”


    楚承安的那点儿心思,倒是一如既往的放在明面上,倘若有朝一日是他当了皇帝,梁国迟早要葬送他的手上。


    他脚下生风,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浩浩荡荡的一群人。


    阿良被人压着跪在地上,衣服可怜巴巴的皱在身上。楚承安正双手环胸,下巴微抬,表情倨傲,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阿良垂着头,头上盯着的日光,让他的后颈不断地流着汗,他知道翠姑姑去找殿下了,但他还是在挣扎,希冀着殿下看不到他这幅狼狈至极的样子。


    很快,一阵风袭来,一件披风从天而降,盖在他的头上和身上,替他遮去了日光,一只手伸过来,阿良犹豫着把手放了上去。


    耳边是熟悉又陌生的温润嗓音,“楚承安,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被搀扶起来,随后被另一人拉到了身后,他低下头,从下方露出的空隙,认出是翠姑姑。翠姑姑颇为怜惜地抚着他的背,“阿良不怕,殿下回来了。”


    时隔几个月不见,眼前人瘦了许多,面色更加苍白了,脸上的表情倒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不耐烦,楚承安心头起火,“本殿下才是你亲弟弟!你护着这个小崽子做什么!”


    楚文州细细打量他一番,楚承安不自觉的绷直了身体,“你看我做什么?”


    “承安,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这么幼稚好吗?”


    要是安分些,当个吉祥物摆起来也不是不可以。楚文州刚回来,难得的拿出了些耐心。


    “你不过比我年长几岁,凭什么这般教训我?凭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要来教本殿下做事!”


    “你自己说的,我是你兄长,约束你的行为是应该的。”


    “呵,本殿下承认你你就是皇兄,不承认至多也只叫你一句,表兄。”楚承安冷哼一声,口不择言道。


    楚文州皱了皱眉,“楚承安,你身为皇子,就是这样为万民表率的吗?”


    “有你这么一个表率不就够了?我舍身为人的太子哥哥,你的伤可好了?可能安安稳稳的活到我们流落在外的弟弟回来?”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恶毒。二殿下身边的宫人都觉得有失妥当,不敢抬头看人。


    楚文州扪心自问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此刻不是个发怒的好时机,同他过多计较,传到梁王耳朵里,就会变了味儿。


    “楚承安,孤不管是身为太子,还是你的兄长,都没有必要同你一般见识,但你该长大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好言相劝,你好自为之。”


    说完,楚文州就牵起阿良的手,从楚承安身边走过,真如他所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多给,仿佛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蔑视,他瞧不起他!


    “楚、衡——”楚承安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吓得身边人马上跪下了,楚承安恍若惘闻,目光测测。


    这点儿小的冲突很快就传到了梁王的耳朵里,他前些日子刚刚疑心,楚衡是不是见他身子不大爽利,所以才态度大变,眼下又为了一个捡来的孩子,同承安那孩子产生了口角之争,疑心是不是在刻意展示他的贤能,好坐稳太子之位,从而好更进一步。


    梁王心思深沉,一般不与人说,但那是恰好王美人相伴左右,戒心不高,就着这件事说与她听。


    王美人给他捶腿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又怕被看出什么异常,佯装自己胳膊扭了一下,梁王拉住她的手,“美人,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臣妾卑贱,不敢妄言。”


    “朕让你说,你就直说。”


    “那臣妾就随便说了,陛下不要怪罪,”王美人柔弱无骨地往他身上一靠,柔夷贴在他的胸膛,“依臣妾看,那太子殿下分明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如此行事,虽说全了美名,倒不知将陛下置于何处了……”


    梁王听见这话,反手抽了她一巴掌,王美人捂着脸伏在地上,“陛下恕罪,臣妾失言了。”


    梁王冷冷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王美人,“朕给了你几分颜色,就如此的不识好歹。”


    王美人听见此话,抬起头,滑下两行清泪,“陛下——臣妾自知失言,却是对陛下一片真心,绝无二意,还望陛下不要因为臣妾动了气。”


    梁王看她泪眼婆娑,仿佛自己是她的天,语气慢慢放缓了,“罢了,起身吧。”


    “谢陛下。”


    王美人低垂着眼,侧过来的脸上一片红痕,等陛下走后,身边的婢女看到时不由得惊了一跳,“娘娘!”


    “我没事。”


    王美人轻笑一声,轻抚上自己的半张脸,她的目的总归是达到了,不过是付出些小代价。


    第68章 病弱凤凰男29


    到了秋天,边塞的匈奴开始隐隐躁动,发动了几次不打不下的摩擦,等消息传到王都时,摩擦都被顺利无比的解决了,赫连将军的威名又上了一层楼。


    楚文州把书信放到火焰上点燃,冒出的黑烟不小心呛了他一下,他抵着唇,咳嗽了两声,神色清明,赫连岐战功赫赫,百战百胜,百姓或许不识梁王,但一定崇拜赫连将军,他是整个大梁的保护神。这样的人,怕是有朝一日,皇帝也做得。


    皇帝疑心赫连岐,也疑心他,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同赫连岐站在一队,怕是要吓得连夜把他们两个通通处死。


    楚家人世代相传的神经病,他毫不怀疑,楚广仁做得出这种自掘坟墓的事情。


    梁王的病症一直反复,身体亏空的严重,王美人现已封婕妤,来者不善,屡次挑拨,导致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太医院的张院判来问诊的时候,梁王屏退左右,楚文州只得同王婕妤一道等在外面。


    “殿下,”王婕妤眉眼弯弯,看起来倒是人畜无害,倘若楚文州不知道她背后都做了些什么的话。


    那日,梁王突然问他有没有娶妻的打算,他刚开口婉言拒绝,就被突然生气的梁王拿起砚台砸到了他的头上,楚文州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等到之后,才听说了宫中盛行的谣言。说是他痴心于王婕妤,所以不娶妻。


    如此离谱的传闻,梁王竟然也信了。果然是年纪越大,身体不中用了,就急着向所有人证明他的权力至高无上。


    但令楚文州不解的是,王婕妤何苦这般费尽心思,不惜把自己的名节也搭上,只为了拉他下水。


    于是面对王婕妤突如其来的靠近,楚文州当即闪躲开来,生怕再同她有什么牵扯。


    王婕妤眼神一暗,嘴角勾出个失望的笑容,把身子收回去,“殿下怎的视臣妾如洪水猛兽一样。”


    楚文州环视左右,三方的人都在场,心下暗道: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嘴上只说着:“还请婕妤自重。”


    王婕妤张了张嘴,最后看着楚文州笑了笑。“那些传闻,都是无稽之谈,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楚文州不语,不是不知道怎么回她,只是心脏突如其来的一阵抽痛,让他连王婕妤的话都没停进去。他闭上眼,呼吸了一阵,痛感渐渐停息了,可是随之一股不好的预感随之蔓延,头疼欲裂,让他思绪难以集中。甚至张院判都出来了,众人起身,他还在坐在原地。


    “殿下。”张院判见到楚文州行了个礼。


    楚文州这才思绪回笼,预备着撑着扶手站起来,“张院判,父皇的病怎么样?”


    张院判等宫人都退下了,这才开口,刚说了两句,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情况不容乐观。张院判拧着眉说着话,看到楚文州强忍悲痛的表情,心里一软,下一刻,眼前的殿下就生生咳出一大口血,随后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殿下!”


    张院判和王婕妤的声音同时响起,张院判不动声色的瞥她一眼,她正想伸手去扶,又半空收回了手,双眼发直,嘴唇颤抖着发声:“张院判,太子殿下这是怎么回事……”


    “快找人来!”张院判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脸色巨变。


    躺在里面悠悠转醒的楚广仁听着外面脚步杂乱,声音嘈杂,不虞地问了句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等在一边的周佛海诚实道:“回陛下,似乎是殿下听闻陛下病情,一时担忧,吐了一大口血。”


    楚广仁转着眼珠想了一会儿,先是想到自己的病,一阵不耐烦,挥手让周佛海退下。


    周佛海看出来些什么,有些不能理解,太子殿下何故吩咐他这么说,岂不是平白惹得陛下不快。


    很快,他就明白了个中缘由。


    楚文州侧耳,平淡地听着张院判做出的诊断,仿佛不管自己的事一样,张院判一看见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


    “太子殿下!你可知道你的身体压根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不知道,张院判不要开太苦的药方,吃不下去。”


    “殿下!”


    眼下,陛下病重,殿下也生命垂危,张院判闭了闭眼,仿佛看不见梁国的未来。


    “张院判,这件事还请替我多加隐瞒。”楚文州从榻上坐起来,俨然跟个没事人一样,“放心好了张院判,天下不会大乱的。”


    “殿下——”


    张院判是看着楚文州一步步走到这份上的,心觉悲凉,鬓间的白发似乎又白了些。楚文州看在眼里,半是无奈地朝他点了点头。


    张院判咽下心里的话,转头被陛下喊去,问殿下的状况,他一五一十的说了。等了好一会儿,陛下才叫他告退。


    周佛海就站在一旁听完了全程,心下骇然,活不过两年,殿下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了。不过,他转头看向梁国的皇帝,眉眼间俱是放松的神色,“衡儿也真是的,生了病还要瞒着我,两年,叫朕去哪里找第二个太子来。”


    话说出口听起来可不像是责备,周佛海不敢相信,陛下因为太子的病重而松了口气。


    若是这般算来,楚广仁不算太昏庸的话,终归这两年间,是不会太为难太子殿下了。


    “周佛海。”


    “奴才在。”


    “去把国库里那根万年参拿出来,赏给太子。”


    “是。”


    太子的病被扣下,面上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半个月后,赫连岐回王都,仿佛是凉水下了热锅,噼里啪啦的热闹了起来。


    过几天就是秋猎,赫连岐此番回来,一是皇帝不放心他一直在边境待着,二是秋猎把赫连岐叫回来护卫皇帝的安全。


    楚文州身为太子,就算身体抱恙,也得强撑着去。皇帝体谅他身体欠佳,许他可以稍慢两日到达。


    阿良听说楚文州又要离开,磨磨蹭蹭的还是露了面,自从那日回来,他就一直躲着楚文州,死活不理他,阿翠很是不解了一阵,后来又单纯的认为是他在闹性子。


    楚文州正在写信,见阿良过来,把信一掩,面上露出几分惊讶,习惯性打趣道:“小阿良总算舍得出来见我了?”


    阿良踌躇着在原地踏了几步,半天才犹犹豫豫问:“怎么才回来一个月,就又要走?”


    楚文州起身,把他拉进屋里,“每年这个时节都要秋猎的,阿良若是感兴趣的话……”


    “可以吗?”阿良眼睛一亮,似乎是意外之喜,“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去?”


    “嗯——”楚文州起身,抚着下巴深思了一会儿,“要是诚心想去也不是不可以。”


    “我想去,真心想去!”


    楚文州闻言笑了笑,有心逗逗他,故意问:“诚意呢?”


    阿良蹭的一下蹿出去,过了一会儿又端着一个箱子进来了,“砰”的一下砸到地上,楚文州低头一瞧,全是写满了阿良墨宝的宣纸,似乎是为了证明,他捡出一张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批语的,递到楚文州面前。


    等楚文州看他时,颇为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楚文州不觉开心起来,“看来阿良这段时间很用功啊,为了奖励用功的小孩子,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阿良顿时欢天喜地地抱住楚文州,死活不撒手,楚文州由着他抱了一会儿,就把他赶走了,阿良正开心着,被赶走了也开心,马不停蹄地跑去找翠姑姑去了。


    楚文州倚着门框,看他越跑越远,心里觉得好笑,果然还是小孩子。


    等坐上了颠簸的马车,不知道还会不会这么开心?


    上路三天,阿良已经蹲在路边吐了三次,楚文州出现在他身后,半蹲下,轻轻地给他拍了会儿背,“我说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先回王都等着我。”


    “我不要!”


    阿良吐完,软绵绵地给了他一下,迅速跑回了马车上,也不进去,就这么抓着横槛,同马夫坐在一起。


    楚文州直起身,管不了,就由他去了。


    那边阿良瞪着他,看他走到另一个更大更宽敞的马车上,恨恨道:说是带他一起来,结果是分两个马车坐,这叫什么事情!


    他不知道的是,楚文州一回马车就吐了口血,面色苍白,靠在马车的内部的软枕上,说不出话来,从怀里逃出封信,竟也一时抓不住,信纸飘至他的脚下。


    楚文州叹了口气,伸手捡起来,指尖擦过信纸上的落款,定北侯,赫连岐。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用沈雁的身份同边塞书信往来,赫连岐上次特地写信来,花了整整两行字还描述按照他的图纸造出的武器,威力多么多么的大,并且惋惜因为原料难寻,不能大范围的推广。


    楚文州敛眸,指尖轻轻地在几个字上擦过,随即冷下脸,把信引燃了。灰烬被一双手捧起来,掀开车帘,撒了出去,随风飘在空中,悠悠的一路飞到远处。


    “将军,沈兄新来的信上说,他已经在研制新的武器了。”李三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拿着封信。


    赫连岐空出一双手接过来,看了会儿,语气中满是欣赏,“他倒是对此颇有研究。”


    李三激动地说:“若是下一次比做出来的这个威力还大,那岂不是,无惧匈奴,咱们也可以横着走了,梁国的边境从此安定了!”


    赫连岐把信收起来,“战争不是光靠这个就能获胜的,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幸好是我们这边的人。”


    李三深以为然的点头。


    赫连岐的目光被飞鸟吸引了目光,飞鸟翱翔于天,大有所为。


    赫连岐的目的,不仅仅是匈奴,他转头,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旗帜飘扬,黄色的帏帐格外显眼。


    他重生一番,是上天的指引,是天命所归。


    自然,不是为了天下太平。


    或许可以说,不是为了楚家人的天下太平。


    第69章 病弱凤凰男30


    赫连岐的野心,楚文州不是一无所知,他甚至有心助长他的野心。


    赫连岐重生之后,皇室的忌惮就一直如同一柄利剑悬在头顶,铲除威胁的最好方法,就是把那柄剑握在自己手里。


    这样做也是人之常情。怕只怕,仇恨会淹没他,会让他丧失本性,变得嗜血滥杀无辜。


    隐姓埋姓成为他的幕僚是其一,他会替赫连岐扫清所有的障碍。


    北方的秋天,风刮得总是特别急,擦着营帐发出尖锐的呜咽声,楚文州身上只披了件单薄的外衫,坐在书案前,提笔画完了最后一笔,将其叠好,细心地塞进信封封好。


    天气越来越冷了,楚文州能感觉到身体的热量随着他为数不多的生机慢慢流失。


    自从上次,系统的能量见底,跑回总部休眠去了,一时半会儿估计是回不来了。系统既然不在,那他做一些违规的事情,自然也没有人会追究他。


    这次的任务估计是完不成了,一个马上就要死翘翘的废物太子,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流落在外的那个皇子算是正式入了王都,长得据说同梁王有五分像,至于认不认,那是梁王的事情,不过……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他看,毕竟若是梁王认了,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嫡系血脉,加上背靠高相国,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旁系不知道强了多少。


    梁王不会在这种时候糊涂到废了他的。只不过若是他真的想,暗地里下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二皇子那个废物点心也是一样,皇位就算是丢给乞丐都不会给他,偏他还总是心存幻想。一个违背人伦生下来的孩子,本是不容于世,否则梁王不会一心只让他做个富贵散人。


    楚承安不知道,估计还在等着看他笑话呢。


    楚文州熟练地拿出帕子,把咳出的血包裹在里面,熟练无比的扔掉,随后躺回床上,闭着眼,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围猎这种事情,他早两年还会参加,今年就打定了主意,要坐在场外看戏。


    倒是很热闹,有头有脸的世家公子小姐都换上了骑装,看起来个个都英姿飒爽,朝气蓬勃,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家有适婚的儿女的,长辈总会趁着这个机会,好相看相看。皇帝也乐于趁这个时候,赐下几桩婚事。总之有心悦之人的,都会趁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楚文州坐在台上,看着下面的个个都翘首以盼,觉得颇有意趣。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赫连岐穿的一身,显然也是精心装扮过了,一身银白色的轻型骑装,倒是把他平日里的阴沉肃杀之气压下去一些,像是柄开刃了的白色长剑。头发被发冠高高的束起,英姿勃发,眉眼清俊,远远看去,气质斐然。


    楚文州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玄色广袖长袍,幽幽地叹了口气。只得扶栏眺望远处。


    很快就要开始了。


    赫连岐骑着一匹白马,行至梁王左右,恭敬至极地行了个礼,梁王回以笑容,各怀鬼胎。


    台下未上场的女郎,在赫连岐出现的一刹那就开始捂住嘴巴,低声尖叫,个个脸涨得通红,儿郎们则都憋着一口气。楚文州瞥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马上之人蓦然回头,楚文州手还揣着,猝不及防间对上目光,只是笑了笑。随即就被身边人的动静引去了目光,原来是几家的女郎看见他,特地上来打个招呼。楚文州一一见过。


    鼓声响起,楚文州同众人的目光重新被吸引回去。


    梁王身体欠佳,但还是身骑高头骏马,看着倒是很精神,随着他拉开弓,箭矢飞上空中,这次的围猎就此拉开了序幕。


    策马奔腾,踏起的尘土激起一阵欢呼声,众人雀跃着,猜测着这次的彩头会被谁讨到。楚文州被围在中央,时不时的听上两句,微笑着点点头。


    “殿下觉得这次除了赫连将军,谁是最有希望夺魁的?”


    赫连岐不用说,他们没有人觉得赫连岐会输。


    但这话题是怎的烧到了他的身上,对上一双双单纯澄澈的眼,楚文州垂眸,象征性的想了两秒,众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就在这时,从远处冲出来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上的人一席红衣,张扬无比,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不是高相国家的公子!”


    在场之人,有不少认出了他。未免奇怪,“他怎么来了?”


    “不知道,倒是很久没见他了。”


    在场的人说起这个,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楚文州,楚文州神色看不出什么,却是径直离开了,众人也都不敢过多言语。


    高盛远远就看到了台上的那人,纵马过去,却见那人转身走了,笑容僵在脸上。


    有人跟他打招呼,他虽心里不爽,却还是翻身下马,跟诸位寒暄起来。


    楚文州倒没想别的,只是单纯不想见到高盛,见到他,就想到章霖,想到数不清的仇恨。


    “殿下!”


    一道女声喊住他,他回过头,见是刚才夹杂其中的一个小姐,看着面善,“殿下,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


    楚文州不明白她好端端何必执着于一个答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道:“孤私心以为,只有赫连岐。”


    “殿下!据说这次的彩头是一个白玉簪,你觉得赫连将军会送给谁?”


    楚文州一头雾水,“这是赫连将军的事。”


    “那殿下觉得我怎么样?配不配得上那个簪子?”


    楚文州看她,圆脸杏眼,倒是活泼。


    问的是簪子,又好像不是簪子,倒像是来找他探口风的。


    楚文州避而不答,反说:“向来只有物配人,哪里有什么人配物。”


    “殿下!”


    楚文州拧眉,罕见的语气不太好,道:“倘若是问些别的,问孤可问不出什么。”


    “那倘若我偏要问呢?”那姑娘仍不死心。


    楚文州道:“孤瞧着,不甚相配。”


    楚文州到这已经有些生气了,那姑娘却噗嗤笑出了声,在楚文州疑惑的目光下,又正色道:“愿殿下能一直这么清醒。”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很影响到楚文州的心情,他过了会儿,就抛之脑后了。


    第一日结束,夜间,在苍穹之下,篝火被燃起,有专门的人在清点这次谁猎的猎物最多。众人就在席间,喝酒,吃肉,等着结果。


    梁王坐在最上,楚文州一席白衣坐在下首,就在他的右手边。篝火的光照在脸上,仿佛热烘烘的,楚文州整个人沐浴在其之下,却还是觉得冷,过了会儿,随从捧来一张雪狐的皮,说是陛下赐的。


    那小狐狸的头还在,就那么耷拉着,嘴边还淌着血,他轻轻抚上,柔软的皮毛在掌心温顺的擦过,不再抗争,死去的还怎么抗争,只等来年成为大氅上的装点,权贵的象征。他收回手,扭头看向上首的人,预备谢恩,被楚广仁拦下,叫他好生坐着。


    楚文州面露感激,似乎大受感动,将那一丝恶心掩饰的极好。


    这时候,太监捧着统计的新鲜出炉的结果呈上,由陛下亲自宣读此次的魁首。


    皇帝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最后摊开在面前,敛起袖子,哈哈笑了两声,喊出了那个名字,“朕的赫连将军,果真是一骑绝尘!”


    楚文州眉心一跳,看向起身谢恩的那人,此刻他已然换下来那身,穿上了平日里穿惯了的黑色劲袍,在莹莹火光的照耀下,整个人更显肃杀。


    皇帝将那张纸传给楚文州,由他来读剩下的,楚文州照做。


    其余人倒没什么出彩的,唯一引人注目的就是其中有位他国的使臣,成绩不上不下,楚文州读到他时,彼此点头示意,楚文州在看清他的长相时,就自行留了个心眼。


    第一天的彩头果真是个玉簪,赫连岐一介男子,拿着无甚用处,在座的诸位都笑着起哄让他送给心仪的姑娘家。


    赫连岐拱手抱歉,将簪子自行收了起来,说等着之后碰到再送。


    众人说说闹闹也就过去了。


    围猎一共七日,赫连岐当了第一日的魁首,第二日就明显的开始放水。


    大家看出苗头,更加干劲十足的奔着魁首去了,赫连岐就一手握着弓箭,一手牵马,在外围慢悠悠地走。


    楚文州身为太子,总得在场,于是索性就由下人陪着,在围场安全的地方随便溜达。


    就这么几日过去,两人也撞到过几次,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擦肩而过。放在外人眼里,关系可谓是相当一般了。


    围猎七日已然过完了五日,其间魁首都是大家换着当。那个使臣位置慢慢靠前,倒也让人找不出什么端倪。


    楚文州遇到过几次,每每撞到他在围场四处游荡,看着像是别有所图。交谈几句,心中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到了第六日的时候,他就提出要上马,说是不能白来一趟,实则是为了看看他在搞什么鬼。梁王派了些人保护他,也就随他去了。


    赫连岐直接不下场了,守在梁王身边。


    梁王咳嗽着,突然问身旁的赫连岐:“朕刚才叫你去保护太子,怎么不愿意去?”


    赫连岐提着剑,回道:“前几次臣多有失职,不敢再去。”


    梁王随口一问,点点头也就算了。


    “怎么样?”


    二皇子的帏帐之内,一个蒙面黑衣人露出本来面目,一头卷发明显无比。他一进来,二皇子就迫不及待得问。


    “一切按计划进行。”


    使臣说起汉语,多少有些口音。


    彼时的另一处黑暗中,高盛同自家私养的家仆碰了个面,窃窃私语片刻,家仆得了指示,见四下无人,迅速离开了。


    第70章 病弱凤凰男31


    夜色渐渐的沉了,楚文州溜达着回到帐中,一进帐,暖烘烘的气温,一下子让他舒了口气。


    外面太冷了,冷得他心肝发颤。


    王都的冬天只会更冷。


    等一切结束,他若是能活下来,就去南方安居。通通都放下,什么都不想管了。


    等一切结束,很快就会结束了。


    楚文州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坐在桌前,又开始写写画画,这段时间,他得了空,就在搞这些,画画图,时不时地回两封来自江州的信。


    自他回到王都,同章大人的联系并不似先前紧密,倒是同鄞州那边来往更多。


    楚文州听见动静放下笔,抬起眼,随即又低下了头,“何事?”


    “殿下。老侯爷那边……”


    “孤说了很多次了,不要着急。还有,没什么事情,不要来见孤。”


    “是。殿下,属下告退。”


    楚文州轻轻拧着眉,鄞州那边的人胆子倒是大的很,直接把人安插到他身边。


    “等一下,”楚文州想到什么,喊住了他,“明日你随孤一通去围猎。”


    “是。”


    楚文州看着他,笑道:“邹一,你就不问问为什么?”


    邹一单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不问,属下唯殿下马首是瞻。”


    邹一从小跟在原主身边,算是忠心耿耿,楚文州也知道,对于邹一,到底还是信任多一些。


    邹一前脚刚走,下一秒,一个小身影就“唰”的一下闯了进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大腿就被抱住了。


    楚文州无奈的放开攥住利器的手,“阿良,下次再这样,孤就把你轰回王都。”


    阿良摇摇头,眼中泪花闪烁,楚文州沉吟一声,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哟,我们小阿良这是怎么了?”


    “殿下——我刚才做了个噩梦。”


    阿良眼眶红红的,好似还没有缓过来,紧紧地搂住楚文州的脖子不撒手。


    楚文州摸了摸他的头,“说给我听听,是什么噩梦?”


    阿良抽抽搭搭道:“我,我梦见你死了,梦见一柄长剑穿过你的胸膛,流了好多血,我好害怕。”


    “还有,还有,你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的手里也都是血,我好怕,怎么办,殿下。”


    楚文州听完,知道这是发生在原主身上的事情,心脏漏跳了一瞬间,拍着对方背的手停了一会儿,对上那双惊惧的双眼,还是温柔地安抚道:“没事的,梦都是反过来的,最后肯定是阿良救了我……”


    “真的吗?”阿良问。显然比刚才好些了。


    楚文州道:“当然是真的。”


    他病了的消息,身边人只有阿翠知道。阿良还小,从来没想过他会死,所以对于梦见这种事,觉得像是一种不详,害怕折了他的寿。


    “阿良,我不是什么好人,活久了也没什么好处。”


    楚文州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说。


    最起码对于阿良而言,他有私心。


    “才不是,殿下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阿良还记得当初是殿下救了他,他才过上了像是做梦一样的生活,这都是殿下给他的。


    楚文州什么都没说,阿良等天色完了,害怕打扰他休息,自己很不好意思的一步三回头走了。


    殿下坐在灯光包围之下,整个人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气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坏人。


    殿下会长命百岁的。


    阿良想。


    第七日,今天就是围猎的最后一天了。


    楚文州罕见的换了一身装扮,内里是黑色的中衣,外面是一件红色的外衣,头发被高高的束起,气度非凡,诸位在听说今日太子也要参与时,都惊了一下。


    到了最后一日,没想到太子殿下倒是此刻来了兴致。


    平日里总是穿着一身白衣在台上望着的人,此时亲自下场,台上台下,调转了过来。


    “太子殿下这一身,果真是器宇轩昂。”李三凑近站立的那人,夸赞道。


    赫连岐目不转睛道:“他向来如此。”


    不同的是,这一次,马上的人没有回头。


    高盛也在,就在楚文州的右手边,默默地朝不远处使了个眼神,随后盯着楚文州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外来的使臣,早知梁国太子之名,近些天,看出传闻不可信,此刻在场外默默地盘算着,该怎么做。就如同拉弓射向猎物那样,一击必杀。


    楚文州的手心出了汗,他咬着牙勉强攥着缰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此行凶险,他心中有数,赫连岐不在是最好,他会把胜利的果实,带给他。


    他想最后看一眼,却怕自己产生动摇。


    邹一在他的左右,时刻留意着他的动作,此时开口低声劝他:“殿下——此行,”


    “邹一,记住孤嘱咐你的事情,别想多余的事情。”


    楚文州侧头,冷声道。


    “是,殿下。”


    最后一道鼓声响起,随着箭矢的破空声传来,马蹄踏在地上,策马奔腾,除了风沙,只留下一闪而过的黑红色衣角。


    赫连岐站在台上,静静的看了一会儿。


    梁王身体欠佳,此时正在帐中休息,巡查的事情照旧是他来做,不过有侍卫定期换班巡逻,他要做的也只是四处转一圈。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搞得他心情不好,迟迟不想回去,于是索性就漫无目的的顺着某个特定的路线走。


    李三被他赶去饮马了,眼下猎场的风吹过来,四处空空荡荡的,赫连岐摸了把自己腰间的佩刀,莫名想回到塞外。


    这里距离塞外也不远,策马疾驰不过两日就能到。


    一回到王都,除了乱,就还是乱,人和人的关系乱,族里的长辈又开始似有若无地跟他提起,上了年纪,病情稳定下来了,有些姑娘很是不错,可以考虑见一见。


    有什么好见的。


    他说不定某天就死在沙场上了,做的是刀口舔血,诛九族的事情,犯不着。


    不过,他会赢的,他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指引,他会赢的。


    赫连岐想到某个人,又一阵心烦气躁,于是迈步,朝着远离营帐的地方走。这一走,营帐移开,露出站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赫连岐迅速闪至一旁,


    “二皇子和那个大波浪?”


    他心生疑惑,他们两个凑在一起,是因为什么事情?


    好在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就算距离不近,他也能听个大概。风吹起地上的薄沙,也吹来了两人的对话。


    “一定要杀了他,他死了,父皇才能看到我。”


    “二殿下,你昨日还说,要留他一命……”


    “本殿下改主意了不行吗?别忘了,你们国家的……可握在本殿下手里。”


    大波浪点了点头,“事成之后,还希望二殿下可以信守承诺。”


    “那是自然,记住了吗?本殿下要全尸,把他的尸体带回来给我。”


    大波浪以为他是要亲眼见到人死了才肯放心,“这恐怕有些难度,见到头可以吗?”


    楚承安气急败坏:“全尸!本殿下只要全尸!你休想动他的身体!”


    大波浪“哦”了一声,“知道了。”转过头,又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


    这两个人倒是很警惕,谈话的时候,不断四处张望,赫连岐把身体隐藏在一丛草垛之中。


    听完之后,先是一阵怒意,等冷静下来,才知道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楚文州一死,那剩下的子嗣,都尚且年幼,二皇子是个草包,无论哪一个都要好控制的多,等老皇帝一死,他要做的事情,就顺理成章的多。


    他先前救他,不过是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眼下这般,若是能等楚文州死了,在当场抓住二皇子的把柄,赫连岐仿佛看到,不远处的皇位在朝着自己招手,一步之遥,不过如此。


    心里这么想着,他却是回到了营帐之中,叫走了几名自己的近卫。


    李三想跟着,却被赫连岐简单的嘱咐了两句,勒令留下,护好老皇帝。


    李三见他表情严肃,听完之后,知晓此事重大,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侯爷,若是你一个时辰不回来,我就去回禀陛下。”李三重复了一遍赫连岐的话。


    赫连岐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道:“不许慌,知道吗!”


    “侯爷,我不慌。”


    “不慌你抖个什么劲?”赫连岐不满道。


    李三老实巴交的回道:“是你在抖,侯爷。”


    “……”


    赫连岐不语,抬起自己的手,不可置信的发现,确实是自己。他尴尬的干咳两声,“行了,我走了。”


    赫连岐带着几位,步履匆匆的走了,李三站在原地,惆怅地叹了口气。


    赫连岐脚下生风,一手握住腰间的佩剑,一手牵住马,翻身上去,双腿夹住马的肚子,“驾!”


    风吹在脸上,刮的生疼。


    他心道:我可不是去救你的,我是去补刀的,毕竟你可没这么容易死。


    景色飞速后退,楚文州迅速的拉弓射出一箭,猎物应声而倒,周围人欢呼着,有专门人去拾起猎物,放进篓子里。


    “殿下好准头!”


    楚文州放下手臂,压下弓箭,略一点头。


    忽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一道白色的声音从山林之间飞速略过。


    “那是什么?!”


    “好像是一只狐狸!”


    突然现身的狐狸,吸引了诸位的主意,自然也吸引了楚文州,他目光沉沉的盯着它消失的方向。


    “我先走一步了殿下,这只狐狸我可势在必得!”


    说话的人,一只没得到魁首,而憋着一口气。


    楚文州闻言,也颇为豪迈地笑了笑,“真不巧,孤也喜欢,那我们就走着瞧,看这个猎物最后归谁!”


    “好!”


    “那我们可拭目以待了。”


    “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楚文州拉起缰绳,身下的马匹不安的躁动,走了两步,他的身体也顺着一动,随后一紧缰绳,“驾!”


    那位公子见状也不肯示弱,骑马跟了上去。


    “哎?高兄人呢?”


    “高兄压根就没来吧……”


    “真的吗?我怎么记得见过他。”


    四处的景色越来越陌生,楚文州一路只顾着跟着那道白色影子,浑然不知自己这是跟到了哪里。


    待他终于追上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搭箭,射出,气势汹汹,这一箭却射偏了。


    惊起一群飞鸟,那道白色的身影,挣扎着再次消失在了绿色之中。


    楚文州皱了皱眉,不满的“啧”了一声。


    等他想离开的时候,才发现四周全然陌生的景色。


    马儿不安的刨地,低声嘶吼了一声,他弯腰安抚着,“怎么了……”


    马儿似乎也不认识回去的路。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楚文州警惕地扫了一圈周围,等他举起箭,箭矢擦着树干而过,“噗呲”一声,从树上掉下来个蒙面的黑衣人。


    楚文州拉着马往后退了几步,几个黑衣人就像是下饺子一样,纷纷从树上跳了下来,无数的箭尖指着他。


    他抬头,天上的也是,齐刷刷的瞄准了他,仿佛天罗地网。


    这是场精心设下的陷阱,他是其中不幸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