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以身饲养
深夜, 孤星淡月。
星子清冷明亮,圆月泛着一层朦胧的柔光,低低悬在夜幕西垂之处。寒冬的凛冽混合在夜晚冰凉的雾气中, 无声弥漫。
明见僵在屋檐上,直到那几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内, 他才如梦初醒般,轻盈地跳了下来。
房门并未关严,留着一道缝隙。他犹豫了片刻, 最终还是低下头,从那道缝隙里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他的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甚至开始疯狂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听到师父的声音, 所以产生了幻觉, 将别人的声音错认成了师父?
师父怎么会骗他呢?
明见还记得的,他记得师父摸着他的头,温和地告诉他, 自己是剑明仙山的弟子, 是因为某次下山除魔时受了极重的道伤,才损了根基, 只剩下三百年的寿元。
可眼下分明是一千年前, 按照顾惟慎的称呼和语气,师父此刻是人间的国师,地位尊崇, 这与他所说的剑明仙山普通弟子的身份截然不同。
师父明明教导他要正直善良,要锄强扶弱, 要明辨是非,可师父好像并不是个……好人。
最起码对萧不眠是这样的。
明见蹲在角落,借着烛火和月光, 死死盯着那个身着青衫,面容温和的男子。
他没认错,也没听错,这男子确实是他的师父,云归远。
床榻前,萧不眠姿态随意地盘坐着,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般歪着头。他苍白的手腕上被划开了几道新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正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落入顾惟慎手中捧着的白玉瓷瓶里。
青衣男子,或者云归远微微蹙起了眉头,出声阻止道:“好了,就此作罢。再取下去,他的身体会撑不住。”
顾惟慎却有些不甘心,又从袖中取出另一个小瓷瓶,道:“国师大人,此子恢复能力极佳,异于常人,不过是几滴血而已,何必担忧?这些血足够让我儿观澜的修为再精进一层了,想来仙人也不会恼怒。”
云归远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换骨之术同样需要他的精血为引。若你一次取得过多,损了他的根基,只怕会不利于尊者的后续打算。若因你之过导致顾观澜换骨失败,尊者降下天罚……那后果,并非我所能控制,也绝非你顾家所能承受。”
顾惟慎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恐惧取代。他终是停下了动作,微微躬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语气变得恭顺无比,“是……是小人僭越了,多谢国师大人提醒。”
“罢了。”云归远似是有些不耐,轻轻摆了摆手。他垂眸,视线落在萧不眠因失血而过分苍白的脸上,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怜悯或厌恶,仿佛看的不是一条生命,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不再多言,转身与顾惟慎一同离开了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只留下藏在阴影处的明见以及床上那个因失血而显得恹恹无力的少年萧不眠。
这时候的萧不眠,显然还未拥有日后那般深不可测的修为和敏锐的感知,他并没察觉到明见的存在,只是仰躺下去,阖上眼,呼吸微弱。
明见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角落走了出来。他跳上床头,绕着萧不眠走了两圈,仔细打量。
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唇上几乎没有血色,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明见明知这只是记忆,萧不眠日后定然无碍,但看着眼前这脆弱易折的模样,他还是没忍住轻轻一跃,落在了萧不眠微凉的胸口上,小心地趴伏下来,将毛茸茸的脑袋贴紧对方的胸膛。
他的心跳声很慢,也很微弱,像是随时会停止一般。
若不是明见万分确定这里就是萧不眠少年时期的记忆碎片,他几乎无法将眼前这个虚弱苍白,任人宰割的少年,与后来那个强大危险却又喜怒无常的病娇联系起来。
明见现在心里很乱,在确定萧不眠暂无性命之忧后。他才又从窗台跳了出去,跃上房檐,循着顾惟慎和云归远的方向快速跑去。
好在两人并未走远。明见很快就在一处荒废的院落外停了下来。
他警惕地观察四周,认出这里正是他之前看见的萧不眠幼时被囚禁的那个破败院落,只是比起记忆中似乎更加荒凉了。
院落中那棵曾经繁盛过的海棠树已然彻底枯死,只剩下扭曲狰狞的枯枝指向夜空。树下还有一口井,整个院子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凄凉。
他屏住呼吸,藏在阴影里,听到了顾惟慎压抑着不甘和急切的声音响起。
“国师大人,我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修炼的天赋了吗?我族内许多弟子都已测出灵根,踏上仙途,就连我儿观澜也有上佳的修仙根骨,为何独独我没有?会不会是当年那块测灵石坏损了?”
云归远抬眼观月,好半晌,他收回目光,淡淡扫了顾惟慎一眼,语气平和道:“顾大人说笑了。我言灵宗的测灵石乃上古传承,绝无坏损的可能。更何况,我早已观过你的根骨,确无半分修炼之资。你儿顾观澜天赋尚佳,也不过是承袭了你夫人的血脉灵秀罢了。”
他顿了顿,惋惜地轻叹了口气,“只是你也言明,你夫人自身对修炼长生并无兴趣,尊者这才将心思放在了顾观澜身上。”
这一番话,如同冰冷的刀子,将顾惟慎最后一点侥幸心理彻底碾碎,将他贬入凡尘。
顾惟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青一阵红一阵,半晌才讷讷开口,声音里带着不甘和一丝哀求。
“国师大人,我今年也已五十有余,今晨起身对镜,竟发现鬓角添了几根白发。可我族内其他弟子,早早便飞升成仙,逍遥天地。就连我二弟,与我年岁相仿,只因服用了那魔物的几滴精血,如今仍保持着二十出头的青年相貌。”
“我心实有不甘,才出言冒犯,还望国师大人海涵,原谅小人失言。”
云归远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神情,他劝慰道:“顾大人,生老病死,乃是天道轮回,世间常情,又何必为此伤怀?自那魔物降生,你顾家凭借其血脉精血,享尽数十年荣光富贵,族中子弟数人踏上仙途,还有何不满?”
顾惟慎被这话噎得胸口发闷,却一个字也无法反驳。良久,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深深地弯下腰,艰难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来,“是。”
云归远再未多言,只是稍一摆手,身影便如同融入月色般,悄然消失不见。
徒留顾惟慎一人,僵立在荒院凄清的月光下。
明见自知跟不上师父,只好跟着顾惟慎。
只见顾惟慎步履沉重地走到院门外,一名心腹早已等候在此,见状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顾惟泄愤般猛地一挥衣袖,带着满腔的愤懑不平,低吼道:“走罢!”
那心腹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见他脸色铁青,连忙躬身恭敬地问道:“老爷,国师可有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顾惟慎压抑的怒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那老不死的还是那套说辞,一口咬定我没有修炼的资质。若非当年他们信誓旦旦,说那贱种的骨血能助我顾家世代强盛,我又怎会容得云娘留下那个孽障,平白惹我心烦!”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语气稍缓,却依旧冰冷,“好在这些年用那贱种的血虽未能让我步入仙途,总算还能助观澜飞升成仙,也不算全无用处。”
心腹连忙附和安抚:“老爷莫要动气,再耐心等上一个月便好了。等到下个月十五,仙人驾临,亲自出手,将那魔物的根骨换给小少爷,再抽了他的魂火。届时,他自然只有死路一条,再也不能碍您的眼。”
“只希望一切能顺利了。”顾惟慎道。
明见还想再跟上去,却不小心踩到一片松动的瓦片,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明见心一惊。
几乎是同时,下方那心腹警惕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厉色:“谁在上面?!”
明见吓得浑身猫毛一炸,想也不想,转身就从房檐上一跃而下,落在墙角的阴影里。
墙的另一边传来心腹稍微放松些的声音,“老爷,虚惊一场,好像只是只野猫弄出的动静。”
然而顾惟慎生性多疑,小心惯了,并未完全放下戒心,他沉声道:“不可大意。你需知这人世间,除去凡人,还有能幻化为兽类的妖物精怪。若真是只野猫便罢,但若是妖物,你我今日的谈话,被有心之人听去,后果不堪设想。”
“是!小的愚钝!这就吩咐下去,让人仔细搜查。”心腹语气一凛,立刻领命。
很快,院落外便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声,显然是顾府的家丁护卫被调动起来,开始四处搜寻。
夜色愈深,把顾惟慎的脸隐在阴影里,显得更加阴沉。
明见被追得够呛,好在它跑得快,并没有让那些仆从抓到,几次惊险地避开围堵,最终有惊无险地甩掉了追兵,重新没入深深的夜色之中。
那些被匆匆召集起来的仆从举着火把,在庭院廊间漫无目的地搜寻,脸上大多带着困倦和不耐烦,他们只知要抓猫,却完全不明白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所以怨气都很大。
“老爷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突然要抓府里所有的野猫?”
“谁知道呢,许是哪只不长眼的猫不小心冲撞了哪位主子,或者抓坏了什么贵重物件吧?真是倒霉,摊上这差事。”
明见趴在假山后喘气,他倒是不担心,系统说过,记忆里的一切都会被矫正,已经发生的事不会有任何改变,也就是说,不需要半盏茶的功夫,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外面那些嘈杂的声音以及晃动的火把光影,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方才还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府邸,转眼间就陷入了一片死寂,仿佛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骚动从未发生过。
夜色重新变得静谧,只有虫鸣依稀。
明见从假山后探出头,确认安全后,便大摇大摆地跳了出来,沿着青石小径慢悠悠地走着。
这一次,没有人再给他多余的眼光,偶尔有,也是好心的侍女丢给他一小块不知什么的肉干,然后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开。
明见彻底放下心来,但思绪却无法平静。顾惟慎和他师父的对话反复在脑海中回响。
顾惟慎说,师父是言灵宗的人。
言灵宗?
是他知道的那个言灵宗吗?——
作者有话说:斯密马赛,我在回学校的路上,车上网好差(贵州山洞是这样的),有时间了就迅速码了一章出来,公主请吃[饭饭][鸽子]
第52章 大猫有大量(含加更)
明见回了房间。
萧不眠依旧沉沉地睡着, 但比起刚才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明见跳上床, 再次小心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听了听,心跳虽然依旧不算强健, 但已经规律了不少。
他这才真正放下心,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在萧不眠温暖的身边蜷缩起来, 尾巴尖无意识地轻轻摆动,放心地趴着睡了过去。
算了,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 剩下的烦心事儿,还是等睡醒了再说吧。
不知过了多久,明见迷迷糊糊地醒来, 感觉有轻柔的触感一下下拂过自己的背毛。他睁开惺忪的猫眼, 就对上了萧不眠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少年已经醒了,他侧躺着, 一只手托着腮, 另一只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明见的毛,唇角勾着愉悦的弧度,“你睡得真香。”
明见:“……”
就是说, 他可能做猫还没有做习惯,一觉醒来看见萧不眠那么大一张脸还怪吓人的。
明见下意识想扭动身体摆脱这只撸猫的魔爪, 但是萧不眠的手法实在太好了,指尖力度适中,顺着毛发梳理的节奏不疾不徐, 带来的舒适感让猫骨头都酥了。
明见刚升起的那点挣扎念头瞬间烟消云散,甚至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满足的呼噜声。
他在心里默默唾弃了自己一秒。
废物猫见!就这么点出息!
明见喵呜了一声。
人间现在是寒冬,外面飘起了雪,漂亮的六角冰霜落在窗台上,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
屋里并没有生暖炉,带着一种清冷的寒意。好在萧不眠的身体足够暖和,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令人安心的热度。
明见惬意地窝在他怀里,呼噜声越来越响。
萧不眠听着这声音,不由得轻笑出声。
叶檀舟说,明见是因为喜欢他才亲他的,他也喜欢明见,那他们这就算是互相喜欢。
他有时候会听到萧云从外面请来的那些班子唱的戏文里有说,互相喜欢会成亲。
所以他和明见也要成亲吗?
萧不眠有些不解。
他不喜欢太麻烦的事儿,萧不眠记得上次在鲛人遗迹中,明见和容蕴之成亲时,就很麻烦。明见忙了好久好久,他总是找不到明见的身影,这让他很不高兴。
不过……如果成亲的对象是明见,过程是为了他和明见的话……萧不眠想,或许他可以勉为其难地忍受一下那些麻烦。
他唇角弯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猫毛,脑子里已经开始漫无边际地勾勒一些模糊的成亲画面,虽然他对具体要做什么依旧毫无概念。
明见不知道萧不眠心里所想。
他只觉得,少年时期的萧不眠可比后来那个阴晴不定、动不动就威胁要杀了他的病娇好太多了。这个萧不眠会温柔地给他顺毛,怀里也是暖暖和和的。
只是……
明见脑海里浮现出顾惟慎说过的话。
魂火应当是魔族才有的东西,顾惟慎说要将萧不眠体内的魂火抽取掉,也就是说,萧不眠从未入过魔,因为……他本来就是魔。
可萧不眠明明可以修炼灵力。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师父背着他走在回山的小路上。
夜空星河璀璨,师父的声音温和地给他讲着光怪陆离的故事,其中就提到过世间除了纯粹的魔族和修士外,还有一种存在,叫做半魔。是修士或人族与魔族结合诞下的孩子。
但师父当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怜悯说,这种孩子极为罕见,天地难容,绝大多数在胎中就夭折了,极少数能活下来的,也几乎从未有能活到成年的。
小明见趴在师父宽阔的背上,他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点朦胧睡意,他问:“师…师父,那没有一只半魔可以活下来吗?”
师父的身子几不可察地顿了顿,他叹了口气,弯着唇笑道:“师父啊,只见过一只。”
小明见好好奇,睡意都驱散了不少,他睁大眼睛,“那他是不是长得很吓人啊?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他把自己能想到的最可怕的妖怪模样都安了上去。
师父被他稚气的猜想逗得笑出声,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好久,他才道:“不,那只半魔和崽崽长得一样可爱。”
“哦,”小明见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他歪歪头,问:“那他是不是很可怜啊?”
师父明显愣了一下,才轻笑反问:“崽崽为什么会这样想?”
小明见想了想,努力组织着语言,小眉头皱得紧紧的说:“师父不是说魔都是坏的吗?他是人族和魔族生下来的孩子,别人家小孩定不愿和他玩的。”
他将小脸轻轻贴紧师父温暖的后背,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很可怜的,和崽崽一样。”
师父沉默了,没有再说话,只是背着他,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洒满月光的山阶上,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默。
明见现在想起来,当时他师父说的,原来就是萧不眠啊。
所以,萧不眠是半魔。他的阿娘是那个被顾惟慎称为“云娘”的女子,萧云。
那……他的父亲呢?
在幼时萧不眠的回忆里,他听见外面的侍女有窃窃私语,说萧云在和顾惟慎成婚的前一年,曾意外走失过一段时间,归来时便已是身怀六甲。
又加之昨夜他听到的那些话,一切豁然开朗。
他师父作为言灵宗的弟子,拥有推衍命盘之能。定然是他推衍出萧云腹中那半魔胎儿拥有奇异的力量,可以助顾家更上一层楼,这才说服了本就渴望力量与长生的顾惟慎,留下了这个孩子。
人间拥有修仙资质的人本就万中无一,百年难出一个能真正踏上仙途的。而萧不眠的血,却能将这种不可能变为可能,极大地提升了顾家子弟觉醒灵根的概率。
正因如此,顾家在这短短十几年间,才能有十几人相继步入仙途,家族势力急剧膨胀。
萧不眠就像一只被精心饲养的蛊虫,被囚禁在方寸之地,四肢缠绕着冰冷的锁链。他不需要做任何事,他的存在本身,就成了顾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
而最后,他们连他修炼的根骨、乃至魔族生存所必须的魂火,都计划着要彻底剥夺。
难怪萧不眠会是这种性子,难怪他身上的伤那么难痊愈。
所以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失去魂火镇压的他,实力是真的会大打折扣。而他在晴空万里时撑着伞,也并非故弄玄虚,只是因为作为一只失去了魂火的半魔,他体温常年低于常人,在内力消耗过度后,身体根本无法承受阳光的直射,反倒会浑身烧灼难忍。
以前所有想不通的细节,在这一刻串联起来,变得无比清晰。
他问萧不眠为什么抱起来总是冷冰冰的。
萧不眠只是淡淡地回答,说是天生的。
他那时还以为萧不眠又在敷衍他,甚至因为对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有点想咬他一口。
可现在他才明白,萧不眠没有骗他。他是真的天生如此,因为他从一出生,就注定要失去自己的魂火,像一个被提前掏空了内核的容器。
他的师父知道这一切。
他的师父,甚至可能是这一切的推动者之一。
明见忽然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攥住了,呼吸变得困难,酸涩从心口蔓延开来,直冲喉间,噎得他几乎说不出话。
是因为师父吗?
……或者是因为萧不眠。
也许他真的把萧不眠当成朋友了,不想他过得那么辛苦,不想他过得不好。
萧不眠不是什么天生的好人,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善,什么是爱。
他不懂什么是喜欢,是因为他出生后感知到的第一种清晰的情绪,或许就是来自阿娘萧云的仇恨与厌恶。
他本不该生下来的,但因为顾惟慎的一己私欲,还有那尊者和他师父的谋划,他诞生了。
可他出生后,除了被囚禁在小院里,他唯一真正拥有的,只有漫长的岁月。
也许一开始,萧不眠也有学着做一个好人。
他会将萧云给他做傀儡的黄鹂鸟放走,会在寒冷的夜晚将小猫放在怀里暖,会在萧云偶尔清醒,带来些许温存时,乖巧地喊着阿娘,会在听到窗外仆人低声咒骂他“怪物”、“孽种”时,假装睡着,仿佛听不见那些刺耳的声音。
“猫儿也会不高兴吗?”萧不眠像是有些疑惑,他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把整张脸都埋进他胸口的白猫。
明见没有回应,只是用四肢更紧地扒住了萧不眠,毛茸茸的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能传递一丝无声的安慰。
萧不眠顿住了,似乎没想到明见会这样做。他怔了会儿,弯着眸笑出声。
但他想,他还是不喜欢明见是猫儿的形态。
如果明见现在不是猫儿,他就可以低头亲明见了。这样明见就不会难过,因为每次明见亲他的时候,萧不眠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了,手是软的,脚也是软的。
明见也很喜欢。他亲明见,明见就不会难过。
叶檀舟说得很对,养猫儿不是这样养的。
他不想让明见做他的猫儿了。
—
时间在记忆碎片中悄然流逝。
很奇怪。
这一次的记忆碎片很长,不像上次幼年时期那样,两天不到便出去了。
明见陪着少年萧不眠,待了整整一个月。
他内心其实是有些抵触的。
他并不想亲眼目睹萧不眠被抽取魂火和根骨的那一幕,光是想象就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他说不清这种恐惧的来源,究竟是害怕再次看到师父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更多,还是单纯地不想看见萧不眠遭受那般的痛苦。
长大后的萧不眠性子阴晴不定,他总是懒洋洋的模样,似乎什么也不怕。他爱干净,即使明见只是出去溜达一圈沾了点灰,回来都会被他抓着扔好几个除尘术,直到干干净净才罢休。
可眼前的少年萧不眠还没有那般深不可测的修为,他甚至什么攻击性的术法都不会,唯一擅长的,只有萧云在偶尔神智清醒时,零星教给他的用于制作小傀儡的术法。
有时候,天气稍微暖和些,他就抱着明见,坐在能晒到太阳的角落,恹恹地靠着墙壁,闭着眼,感受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可人间的冬天,晴朗暖和的好天气终究是少数,更多时候,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将庭院染成一片寂寥的白。
每到这时,明见就会跃出窗去,在落满新雪的窗台上,留下一串串梅花似的猫爪印。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少年萧不眠的脸庞尚带稚气,眉眼间的轮廓还未完全褪去柔软,明见总觉得现在的他柔和了许多。虽然偶尔还是能从那沉静的眸色和微抿的唇角看出几分日后的影子,但整体而言,攻击性几乎降到了最低。
明见对他的戒备心,也自然而然地越来越低。
好吧,其实他对着萧不眠,好像就从来没真正竖起过什么像样的戒备心。
但这个少年版的萧不眠,的确称得上温柔。
他会担心明见冷,不由分说地把试图溜去玩雪的猫儿捞回来,强硬地塞进自己温暖的衣襟里,用体温捂着。
他会怕明见无聊,即使自己对这些游戏兴致缺缺,也会拿着那根彩色羽毛的逗猫棒,耐着性子在明见眼前晃来晃去。
但或许真如系统所说,病娇气质是与生俱来的,与年龄和境遇无关。萧不眠似乎天生就不招活物喜欢。
除了明见这只“冒牌猫”,府上其他的野猫,乃至偶尔胆大飞过院墙的鸟雀,一见到萧不眠,就像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天敌,瞬间炸毛或惊飞,逃得那叫一个快,仿佛慢一步就会没命。
明见本来还想着,自己现在好歹是只猫了,说不定能凭借同类的身份去跟那些真猫套套近乎,好好教育它们一下,和他们说现在的萧不眠还是挺好的,你们不要讨厌他。
然而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
即使他披着猫皮,他和那些真正的猫之间,依然存在着无法逾越的沟通障碍!他喵喵了半天,对方要么警惕地哈气,要么直接无视,根本听不懂他在喵什么!
差点把明见给气死,只能对着那些猫尾巴干瞪眼。
萧不眠的眉眼染上笑。他虽然也听不懂明见在说些什么,但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明见异常丰富的情绪。
有时候是抓到雪片的高兴,有时候是沟通失败的郁闷,有时候是看着飞鸟的可望不可即的惆怅……这种感觉很神奇,仿佛他们之间连着一条无形的线。
一开始他并不懂这些情绪具体代表什么,但慢慢地,通过观察明见的反应,他也能意会到,那种暖洋洋的,让他也想跟着翘起嘴角的感觉,大概是开心。那种气鼓鼓的,甚至想伸爪子挠东西的感觉,应该是生气。
萧不眠想了一下,确定他亲明见的时候他是开心的,比开心还要多,心里像是在冒泡泡。看到明见和那个容蕴之拜堂时,他心里那种闷得发慌的感觉,就是不高兴。
“唔,”萧不眠看着明见的两条短腿,还在扑腾那些不敢靠近他的鸟儿,他歪了歪头,问:“你喜欢它们?你若是喜欢,我抓给你好了。”
明见一听,吓得赶紧喵呜了两声。
看看就行了!
他最终只能心有不甘地收回爪子,悻悻地趴回萧不眠怀里,眼巴巴地望着那些鸟。
其实倒也不是他多喜欢那些鸟,他只是单纯地讨厌它们那副挑衅的姿态,大大咧咧地落在萧不眠的院子里,叽叽喳喳,可一看到萧不眠的身影,哪怕只是隔着窗棂,立刻就像见了鬼一样扑棱着翅膀惊慌逃窜。
明见可生气了。
萧不眠现在还什么都没做呢,既没抓它们也没吓它们,这些鸟已经开始见人下菜了,真讨人厌。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心情不好,萧不眠无奈地叹了口气,仔细地把他刚才扒拉雪弄湿的爪子擦干净,露出底下粉嫩的肉垫,然后才又把气鼓鼓的猫儿重新抱进怀里暖着。
明见本来想咬一口那鸟的动作被强行打断,他愤愤地一口含住了萧不眠递过来给他擦爪子的指尖。
没咬下口,尖利的齿牙轻轻陷入软肉,又松开。
算了,现在是大猫有大量。
他就不跟萧不眠一般见识了。
明见心想。
萧不眠并不是很在意,他只觉得明见很可爱。反正他本来就不受猫狗的喜欢,他是半魔,会主动亲近他的活物压根不多,最起码在他的记忆里,只有他养过的那只狸奴会偶尔亲近他。
不过害怕更多。
眼看着离下一个月圆之夜越来越近,明见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开始想怎么破除记忆碎片的方法。
他开始疯狂地在神识里呼叫系统,想让系统立刻把他从这段记忆碎片里拉出去,他不想再看了。
最初进入记忆碎片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找到萧不眠入魔的根源吗?现在他找到了,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超出了预期。他不想再目睹接下来的惨剧了。
他想离开。
他怕再看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地可怜萧不眠,会为他感到难过,甚至会动摇自己只想好好活着远离麻烦的初衷。
可惜并没有什么用。系统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应。
有时候,当猫当得太久,沉浸在少年萧不眠难得的温柔里,明见还会产生片刻的恍惚,心想他不会是一只猫妖吧,之前的回忆才是他做的一场荒诞大梦,现在这样被萧不眠揣在怀里顺毛的日子,才是真实的。
好在,这种荒谬的念头总会被现实及时打断。
比如,当他依旧无法和院子里真正的野猫沟通时。
明见看着眼前叼着一只老鼠的野猫:“……”
野猫看着明见,然后“啪嗒”一声,把那只死老鼠丢到了明见面前的雪地上,还往前推了推,眼神里似乎还带着点示好和期待?仿佛在说:喏,哥们儿,刚逮的,新鲜着呢,分你一半。
明见整只猫都僵住了,他才不吃那鬼东西!!!
他赶忙跑回萧不眠的院子中,惊魂未定地甩着尾巴。这时候,他又觉得那些活物不喜萧不眠还挺好的,起码那只野猫不敢进来,只敢叼着一只死老鼠在院子外转悠。
萧不眠出不去,锁链只能让他在屋里自由活动,那些他日后才会领悟的,足以毁天灭地的术法,此刻也如同被封印了一般,无法施展分毫。萧不眠隐约觉得,这可能与这个梦境规则有关。
他尝试过不按照记忆里的走,但没多久,一切又会恢复原样。
要说之前萧不眠还疑心这只是个梦,但他现在确定,这不是梦,这就是他过去某段被尘封的真实回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重演,无法改变。
这里面唯一的的变数,就是明见。
明见本来就是那些人派来杀他的,这事萧不眠很早就知道了。那么,明见此刻出现在他的回忆里,是想在这里……杀了他吗?
可明见现在就是一只小废猫,什么也做不了。
萧不眠反而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他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方法能让人如此真实地潜入他人的过往记忆。明见背后之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费尽周折,把他的意识送回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或者说,他们想要什么?
是为了再次确认他的痛苦,寻找他更多的弱点,还是真的想在这段无法改变的过去里,找到机会彻底杀死他?
如果真想杀他,明见为什么还不动手,只是这样每天蹭吃蹭喝蹭顺毛。
萧不眠弯唇笑了笑,他其实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七夕快乐[鸽子]
第53章 别看我
转眼到了下一个月圆之夜, 今夜的天象透着诡异,天空异常澄净,一轮清冷的圆月高悬着, 月华倾洒,没下雪, 但空气干冷彻骨,是一种让人忍不住牙齿打颤的寒意。
明见冻得缩成一团,紧紧趴在萧不眠微凉的怀里取暖。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 气氛也愈发凝滞。
萧不眠忽然动了。他起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脚踝上的铁链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哗啦声,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走到窗边, 伸手推开了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灌入。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将怀里的明见抱了出来, 轻轻放在窗外的窗台上。
明见的猫爪在积着薄霜的窗台上留下几个清晰的梅花印。他有些懵地抬起头, 不解地望向萧不眠。
只听萧不眠语调温柔,轻声嘱咐道:“唔, 今晚不要回来, 知道吗?”
明见愣住了。
他总觉得萧不眠此刻对他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对着一只猫,反而像是在对一个人。
他下意识地抬眸, 眼神直直撞进萧不眠那双漂亮却深不见底的桃花眼里,那里面似乎藏着某种他看不懂的情绪。
明见复杂地看了萧不眠一眼。
最终, 他只是很小声地“喵呜”了一声,算是回应。
他本来也没打算看。
他不想看见萧不眠那么可怜的模样,更害怕自己那点摇摇欲坠的决心会因此彻底动摇。
明见摇了摇尾巴,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窗内的人,转身从窗台一跃而下,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直到跑出一段距离,他才忍不住停下脚步,远远地回望了一眼。
清冷的月光笼罩着那扇窗,窗内的烛火摇曳,将萧不眠孤寂的身影投在窗纸上。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面容在月光和烛光的交织下显得格外苍白凄凉。身后是冬日枯死的树木,虬结的枝丫如同鬼爪般伸向夜空,构成一幅绝望而压抑的画面。
明见猛地转回头,不再多看,很快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夜色里,萧不眠眼神闪过一丝晦暗,却又有些兴奋。
他按了按心口。
慢慢地想着,所以他现在把明见放走了,明见会回来杀他吗?
萧不眠缓缓关上了窗户,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与月光。
他回到房间中央,在那张棋盘前坐下,执起黑白棋子,一枚一枚,极其耐心而又精准地摆放在纵横交错的格线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窗外,忽然刮起了大风,吹过枯枝,将窗户拍打得嘎吱作响。
烛火剧烈地摇曳晃动,将萧不眠落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
他放下最后一枚棋子。
也就在这时——
“吱呀”一声。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萧不眠执棋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他抬起眼,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脸上习惯性地漾开一抹温柔浅淡的笑意,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底,却冰冷一片,没有丝毫笑意,直直地刺向来人。
那人一身墨白素衫,约莫四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气质超然,眉宇间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仁善。身后跟着顾惟慎,顾观澜,云归远,以及……
萧不眠歪了歪头,视线落在最后那个妇人身上。
是他的娘亲,萧云。
顾观澜一看见萧不眠,就像见了鬼一样,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拼命往萧云身后躲。
萧云立刻将他紧紧搂进怀里,用手捂住他的嘴,声音颤抖却努力维持镇定地不停安慰,“澜哥儿别怕,别怕!阿娘在呢!他……他不敢欺负你的!”
萧不眠看着这熟悉的一幕,不由地笑出了声,带着一丝嘲讽。
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他回忆里的所有人都到齐了。
只是顾观澜的哭闹声实在刺耳,吵得萧不眠本就不多的耐心迅速告罄。
太吵了。
要是再哭……杀了好了。
萧不眠漫不经心地想着。
那时候顾观澜有那么吵吗?
萧不眠已经有些记得不太清了,好像是没有的。
因为姬隋。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着墨白素衫的男修轻晃了下指尖,一股无形无质的力量瞬间笼罩了顾观澜。只见方才还哭个不停地顾观澜彻底没了声,他的眼神迅速变得空洞呆滞,瞳孔涣散,变得如同一个木偶。
顾惟慎最疼的就是这个儿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发颤:“仙人!仙人息怒!仙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儿年幼无知,绝非故意冒犯仙威……”
他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那表情混杂着对姬隋的崇拜和恐惧,整个人几乎趴伏在地上,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姬隋的目光淡淡扫过,声音听不出喜怒:“怎么回事?”
顾惟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向萧不眠,咬牙切齿道:“都是那魔种搞得鬼!是他害了我儿!”
他似乎想起了往事,声音里充满了愤恨,“三年前,就是这魔种!趁我们不备,将我儿观澜扔进了他院中那口枯井里!不知他使了什么邪法,竟让我们遍寻不着!若非后来给他送饭的仆人察觉井中有异,只怕我儿早已命丧黄泉!”
“只是…只是我儿自那天起,便受了极大的惊吓,每每见到这魔种就会控制不住地害怕失态,所以他才会冒犯了仙人。”
另一边,萧云依旧紧紧搂着眼神空洞的顾观澜,手在他后背无意识地轻拍着,嘴里发出轻柔的安抚声。
萧不眠就站在他们的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闹剧,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他看着姬隋,唇角缓缓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
自从亲手了结姬隋之后,萧不眠已经很久没有再听过或者想起这个名字了。
姬隋,剑明仙山的开山祖师,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传奇……唔,他还记得,很多很多年前,他初上剑明仙山时,也是姬隋亲自将他收为关门弟子。
可惜啊,那时的姬隋,并没有认出他这个“天赋异禀”的新弟子,究竟是谁。
萧不眠至今还记得,他将骨链刺入姬隋心口的那一刻,对方似乎认出了自己,脸上那骤然浮现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想,自己应该是极其厌恶这个人的。不然为何即便是在这早已注定的回忆里,那股想要再将此人撕碎一遍的暴戾冲动,依旧如此鲜明?
不过,他始终觉得姬隋死得太轻易了。明明是和谢无妄一样难缠的对手,却仿佛故意露出破绽般,死得干脆利落,这反而让他觉得不真实。
所以萧不眠觉得他压根还没死。
甚至连明见的出现,或许都是姬隋布下的又一枚棋子,派来杀他的。
就在这时,姬隋转过了头,目光落在了萧不眠身上。
十六岁的少年身姿挺拔如松柏,即便身着素白衣衫、脚戴镣铐,处于绝对的劣势,那份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独特气质,依旧让他显得格格不入。
姬隋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惋惜。
此子的根骨和修炼天赋,远胜他门下所有亲传弟子,是千年难遇的奇才。只可惜……他体内流淌着一半肮脏的魔族血液,尤其父系还是谢无妄那般强大的魔修。
天道守恒,越是强大的血脉混合,越是难以容于世。这注定了此子是早夭之命,绝无可能顺利成长。
所以与其让他这样死去,不如将他这身绝世根骨和魂火抽取出来,另作他用,或许还能为整个修真界的大业添砖加瓦。至于萧不眠,能让他不要那么痛苦地死去,已经是他能给他的最好的归宿了。
姬隋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缓步走上前,在萧不眠面前蹲下身,目光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伪善的怜悯,温声道:“孩子,能在今日毫无痛苦地死去,是本尊能给你的最大恩赐。唯愿你下一世,能幸运地投生成人族,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
萧不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轻笑一声,歪了歪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会杀了你。”
姬隋显然并未将这只尚且年幼的半魔放在心上,他脸上那悲悯的笑容丝毫未变,只是缓缓站起身,转向一旁垂首侍立的云归远,语气依旧温和。
姬隋没放在心上,他依旧笑着,温声道:“归远,起阵吧。”
云归远面无表情,他依言抬手,指尖灵光流转。
只见以萧不眠所在位置为中心,往外快速延伸,巨大的阵法纹路显现出来,泛着淡淡的幽蓝荧光。
乌压压的云层随风而动,将逐渐染上血的圆月遮掩。云又厚又重,在如墨的暮色里翻涌,仿佛一张巨口,要将整个人间吞噬。
屋外狂风猎猎作响。
顾惟慎何曾见过如此场面?他心中又惊又骇,平日里只听闻国师云归远有通天彻地之能,他还不甚在意,只觉得是旁人夸大其词。
如今亲眼所见,只能暗自庆幸自己平日里虽有不敬之念,却只敢在背后嘴硬几句,从未真敢做些什么。否则,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阵中的萧不眠表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正在遭受噬魂钉贯穿四肢,被钉死在地上的人不是他自己。
素白的衣衫被鲜血染红,散开的墨发凌乱地铺散在身下,衬着他苍白的面容和漆黑无光的眼眸,宛如从地狱爬出的艳鬼。
姬隋眯着眼,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你体内魔族的血脉注定了你天性凶残,戾气深重。好在如今还未及扭曲,尚且能阻止一场更大的厄运发生。”
说着,阵内金光四起。
剧烈的痛苦让萧不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痉挛了一下,但他依旧咬着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姬隋的声音在房中再次响起,他道:“顾夫人,抽取根骨和魂火,过程凶险,恐怕还需您助一臂之力。否则此子魔性反扑,恐会伤及无辜。”
萧云闻言,指尖微蜷,她低着头,一步步走上前。
姬隋只以为她在害怕。
却在她抬头的瞬间,才发现她的眼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云归远递了把匕首给她,道:“还请夫人喂他饮下一口您的血。”
萧云几乎是抢一般接过匕首,神色癫狂地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
鲜红的血液瞬间涌出,顺着她的指尖,一滴滴落在萧不眠苍白的薄唇上。
萧不眠睁着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向她。
其实,他们母子二人是有几分相像的。萧不眠继承了萧云漂亮的桃花眼和略显薄情的唇形。只是此刻,那薄唇沾染了殷红的血滴,配上他苍白的面容和漆黑的眼神,显得愈发诡谲妖异,危险莫名。
姬隋开始动手抽取他的根骨。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痛苦。
萧不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衣衫。
可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中,他却突然笑了起来。起初是低低的、压抑的闷笑,随后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疯狂,回荡在金光闪烁的阵法中,令人毛骨悚然。
更多的鲜血从他小腹被强行破开的伤口中汹涌而出,迅速染红了他素白的衣衫,在地上洇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屋外狂风大作,将乌黑的云吹散了些。
姬隋取出根骨,小心融入进顾观澜体内。
云归远看着阵法中央,因失去根骨而双眼赤红的萧不眠,道:“这魔物失去根骨,魔性恐难压制,再取魂火,极易失控反噬。为保万全,还请顾夫人亲自将他魂火取出。”
房间里寂静下来,萧不眠不再笑了,他死死盯着萧云。
良久,他歪了歪头,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语调,轻轻地问:“娘亲……你想要吗?”
“你想要的话……我就给你。”
萧云被他这句话和眼神刺激得浑身一颤,那压抑了十几年的怨恨、恐惧和扭曲的欲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猛地扑上前,如同厉鬼般死死掐住萧不眠的脖颈,尖声嘶吼道:“你早该去死的!你早该在出生的时候就被我亲手掐死了!!”
萧不眠不再言语,他只是近乎漠然地看着他的娘亲,看着她眼中燃烧着疯狂与快意,将手探入他已被剖开的丹田气海深处,一点点地、残忍地将他赖以生存的魂火,强行抽离出他的身体。
难以言喻的冰冷感如同潮水般一寸寸蔓延上来,迅速吞噬着他残存的体温和意识。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之际,突然,一只白色的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冲了出来,一口咬在萧云的手腕上。
“啊!”萧云吃痛,尖叫着缩回手,抽取魂火的进程被打断。
顾惟慎见状,怒喝一声:“畜生!”猛地冲上前,一把抓住白猫,狠狠将白猫扔开。
明见瘦小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他疼得几乎晕厥,却仍挣扎着抬起头,朝着萧不眠的方向发出微弱又焦急的喵呜声。
试图唤醒那双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
他原本已经跑远了,打定主意不再回头。可离那府邸越远,他的心就越慌,一种莫名的牵引力拉扯着他。
虽然他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记忆,一切早已发生无法改变,他去与不去毫无意义。
但人间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他想起萧不眠温暖的怀抱了,又想起萧不眠常年异于常人的体温。最终,所有的理智和自保的念头都被一种更强大的冲动压倒,他掉头拼命跑了回来。
萧不眠又陷入了回忆里,直到听到明见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奄奄一息的明见,眼底渐渐漫上骇人的阴鸷与暴戾。
顾惟慎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脸上带着嘲意。
萧不眠抬起眼,死死钉在顾惟慎脸上,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诅咒。
“你死了……我也会让你……永无安宁之日。”
顾惟慎对上他那双眼睛,心脏猛地一缩,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就在这时,姬隋出手,稳住了局面,最终将那团微弱的幽蓝色魂火彻底从萧不眠体内抽出,放入一个特制的玉瓶之中。
他满意地看着玉瓶,对云归远道:“有了此物,结合阵法,便可彻底镇压万魔窟中群魔,保三界百年太平。”
他又看了一眼地上尚在昏迷中的顾观澜,对激动不已的顾惟慎和神色恍惚的萧云道:“从下月起,顾观澜便正式为本尊亲传弟子,随我回仙山修行,将来一同护卫三界安宁。”
顾惟慎闻言,狂喜之情瞬间冲散了方才那点不安,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多谢仙人!”
萧不眠对这些话充耳不闻。
他躺在一片血泊之中,只是在想,为什么……明见看起来那么难过?
在这个“梦境”里,明见不是那些人派来杀他的吗?为什么宁愿这样冲出来送死,也不愿意动手杀他?
他极其缓慢地蜷缩了一下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抬起染血的手,遮住了身边白猫那双湿润又悲伤的眼睛。
“别看我……”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清,“我现在……很丑……”
明见感受到覆在眼上的手,又重新变得冰凉,发出了最后一声低低的呜咽。
熟悉的抽离感传来,明见知道,这段记忆碎片终于要结束了,他要失去意识了。
他闭上了眼睛。
萧不眠感受着掌心下的猫儿逐渐失去生机和温度,知道明见的意识已经离开了。
缓缓松开了手。
不知何时,顾惟慎他们都已经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萧不眠和去而复返,静立片刻后缓缓走近的云归远。
萧不眠看着云归远走过来,蹲下身,那双总是带着悲悯的眼睛里,此刻竟流露出些许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困惑。
他把手放在萧不眠的伤口上,灵力游走在萧不眠破损的经脉间,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修复着那些致命的创伤,止住了汩汩外流的鲜血。
萧不眠问:“为何?”
云归远沉默片刻,“姬隋仙尊于我有救命之恩。为偿还这段因果,我曾立誓助他完成一件事。如今,此事已了。”
他顿了顿,微微蹙眉,像是遇到了一个难解的谜题,“言灵宗规矩森严,严禁推衍自身命盘。可我终究违逆门规,为自己卜过一卦。卦象显示,在我身死道消之后,竟仍有一段因果未能了结,而那段因果,似乎应在你身上。我现在不知那因果为何,但我很好奇。”
萧不眠对这人最终会如何死去毫无印象,对他口中那玄之又玄的“因果”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他吃力地偏过头,望向那扇破旧的窗棂。
窗外,天色晦暗,酝酿了整整一夜的雪,终于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声地覆盖了庭院里的血迹,将一切肮脏与残酷暂时掩埋在一片苍茫的纯白之下。
不知道明见现在在做什么。
萧不眠的意识开始模糊,思绪飘散开。
原来人间的冬天,真的可以这么冷。
冷得彻骨——
作者有话说:抱歉最近更新都不准时,我上学期缓考了一门,这周星期三有考试,再加上想把一些剧情完整写完再发,就只能这样更新了[爆哭]周三后稳定更新
第54章 神交
夜风吹拂着寒潭水面, 带来刺骨的寒意。
明见眼皮沉重,他竭力想要睁开,却只是徒劳。肺部像是被粗糙的冰渣填满,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撕裂般的刺痛。
记忆碎片最后被顾惟慎狠狠摔在地上的剧痛尚未消散, 现实中,洗髓丹药力又开始在他经脉中疯狂冲刷,肆意撕裂重组着他的骨骼。
这两种极致的痛苦叠加在一起, 冰火交攻,几乎瞬间就将他的意志推向崩溃的边缘。
明见嗷嗷叫了两声,在神识里让系统救命。
“啊啊啊!系统!救我啊!我不是还有一片记忆碎片吗?用了用了!赶紧给我用!让我躲躲!”
系统在明见的神识里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它恹恹的, 有气无力道:“一共只有三片记忆碎片,宿主你已经使用过两片了,确定要把最后一片也用掉吗?”
明见本来是想留着以后关键时刻用的。
可他哪儿能想到, 在记忆碎片里感觉度过了那么漫长的时间, 现实中却连一个晚上都没过去!而洗髓伐骨要持续整整七天七夜,这剧痛他根本熬不住, 他真怕自己会活活疼死在这里。
“用用用!立刻!马上用!”明见几乎是吼出来的。
系统沉默了一下, 似乎在操作什么,随即声音带上了点无奈道:“宿主,已经不行了, 记忆碎片启动需要萧不眠处于深度沉睡的状态,但现在他已经醒了。”
明见:“……”
这破系统!关键时候一点用都没有!
求人不如求己。明见挣扎着从冰冷的潭水里抬起头, 哆嗦着手从乾坤袋里胡乱摸出一瓶丹药。
这是之前古枝塞给他的筑基丹,据说能稳固境界,缓解突破时的痛苦。他也顾不上对不对症了, 拔开瓶塞就直接倒了一把塞进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或许是这筑基丹真的有点镇痛的效用,又或许是心理作用,过了一会儿,那几乎要炸裂他脑袋的剧烈痛苦似乎真的缓和了些,让他濒临涣散的意识得以勉强重新凝聚。
他脱力地将手臂搭在寒潭边,额头枕在冰冷湿透的衣袖上,意识昏昏沉沉,在半梦半醒间浮沉。
他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明见只觉得自已好像又睡了过去。
可这种感觉和进入萧不眠的记忆碎片中完全不同。他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冰火交加的炼狱。
体内是药力焚烧般的滚烫,体外是潭水刺骨的冰冷,冷热交替猛烈冲击着他每一根神经,心里烦躁得如同憋着一团火,思绪混乱如麻,根本无法静下心来去想记忆碎片里的事。
唯一清晰的,只剩下浑身无处不在,仿佛被碾碎后又重新凭借起来的痛觉,以及……脑海里他看见的最后一个场景,寂寥的天幕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少年萧不眠染血的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意识不断下坠。
恍惚间,耳边似乎有人极轻地叹了口气。
明见只觉得神识骤然一轻,原本的燥热被额间一抹清凉驱散。那不是属于他的体温,但这也并不耽误他像是找到了解药一般,轻轻蹭了蹭。
下一刻,他神魂一荡,仿佛失重般坠入一片无尽的虚无。
四周空旷得令人心悸,浓稠的黑雾弥漫涌动,天地混沌相连,界限模糊。放眼望去,唯有死寂与空旷,仿佛万物之初,又似世界尽头。
明见感知自身,那险些将他焚毁的灼痛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飘渺的极致轻盈,好似挣脱了所有束缚。
他试图在心中呼唤系统,想问清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不是说好了不用记忆碎片吗?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还有……他怎么变成了一只白色团子?
然而系统并未回应。
明见按捺下心底翻涌的困惑与些许不安,操控着这陌生的团子形态,笨拙地向前挪动,又走了很久很久。
在这里,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直到很久后,明见看到了一座界碑,碑身缠绕赤红锁链,浓重黑雾将其层层笼罩,明见看不清上面刻着什么。
很奇怪,他下意识觉得这和萧不眠有关。
他缓步靠近,那些充斥着不祥与排斥意味的雾气本能地抗拒着外来者,却在触及他神魂气息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温顺又迟疑地为他让出一条路,仿佛生怕伤他分毫。
明见心下仍是发怵,一边小心翼翼地滚动,一边低声念念有词:“无意冒犯,路过而已……我是好人,大大的好人,好人有好报,千万别误伤……”
忽然,安静的空气中传来很短的一声轻嗤声。
“哈。”
明见:“……”
这欠揍至极的语调……除了萧不眠还能有谁?!
“谢寒微?”白团子停了下来,试图分辨声音来源,“你在哪儿?”
“唔,”萧不眠却莫名其妙地反问,“你难受吗?”
明见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犹豫片刻还是如实回答:“现在不疼。”
“哦。”萧不眠语气平淡,仿佛早有所料,接着却抛出石破天惊的一句,“那你要和我双修吗?”
萧不眠回想起方才所见,心头仍止不住地窜起一股火。若不是他及时回来,明见怕是真要被那洗髓丹的霸道药性活活烧死了。
这丹药性极烈,他原本特意从叶檀舟那儿讨来几味清心护脉的辅药,便是打算缓和那焚身之苦。谁知回来竟不见明见踪影,他用神识搜寻良久,才终于在那处寒潭边找到了人。
他找到明见时,明见还趴在岸边,长而卷翘的眼睫湿漉漉地垂着,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阴影。他浑身湿透,气息微弱,整个人脆弱得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
萧不眠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幽深得不见底。
他俯身,指尖搭上明见纤细的手腕探查脉息。那紊乱躁动的脉搏灼烫着他的指尖,也让他本就郁结的心口更加窒闷难受,一股暴戾的破坏欲几乎要压制不住。
但他并有说话什么,只是动作极轻地将人从冰冷的潭水中捞起,身影一转,瞬息消失在寒潭边。
不夜阁内,烛影轻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
萧不眠把明见带回不夜阁,沉默地褪去他那身湿透的衣衫,露出底下因高温和寒气交织而微微泛红的肌肤。
他面不改色地为明见清洗,指尖划过细腻的肌肤,眼神却专注而清明,不带一丝狎昵。洗净后,他用柔软的细布将人仔细擦干,取来一件自己常穿的雪白里衫,松松垮垮地套在明见身上。
宽大的衣衫更衬得明见身形纤弱,仿佛被他的气息全然包裹。
屋内帐幔随风微微晃动。
萧不眠微微倾身,将自己的额头贴上明见的。
一股灼热的痛楚立刻顺着相贴的肌肤蔓延而来,迅速流转他全身。那焚身的烧灼感被一点点转移,明见身上的高温渐渐褪去,而萧不眠冰凉的躯体却慢慢回暖,一种近乎常人的体温在他体内滋生。很久没有过似常人的体温,萧不眠一时之间还有些许不太适应。
他把从叶檀舟那里拿来的几株草药轻轻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确保明见明日醒来第一眼便能看见。
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上一次明见看见血灵草也很开心。
想到那个画面,萧不眠唇角的弧度大了些,他重新把明见捞进怀里,手臂环住那细瘦的腰身,将人牢牢锁在怀中。
他细细打量着怀中人安宁的睡颜,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明见一缕微湿的发丝,想起梦境中明见死去的样子,眼底逐渐布满阴鸷。
只可惜,顾惟慎早已被他挫骨扬灰,连魂魄都消散于天地间。否则,即便是踏遍鬼界幽冥河,逆乱阴阳,他也定要将那人的残魂揪出来,再杀上千百次。
这般想着,他低头,鼻尖轻轻蹭过明见的颈窝,嗅到那清冽药香与自己惯用的冷檀气息交织在一起,彻底笼罩了明见。一种近乎餍足的愉悦感在他心头蔓延开来。
他现在不想明见做他的猫儿,他喜欢明见,想和明见成亲。
不过成亲好像是要双修的。
萧不眠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不知从哪个话本角落里瞥见的零星记载。模糊的记忆告诉他,双修需要两人灵肉交融,神识共赴云雨,但前提是……需得两情相悦。
萧不眠微勾唇,眉梢染上淡淡的笑意。正好,明见也喜欢他,那他就可以和明见双修了.
萧不眠回想了一下那些人是怎么双修的,依着那点模糊的印象,再次将额头轻轻贴上明见的。
肌肤相触,微凉而细腻,他却迟迟未能感受到上一次那般神魂战栗、通体酥麻的欢愉感。
上次只是轻轻贴了一会儿,他的状态就和明见亲了他很久很久一样舒服,手是软的,脚也是软的。
想一直亲下去。
可他们现在贴了好久,还是没能进入明见的神识。
萧不眠在想,是不是因为明见还昏睡着。
正这样想着,明见忽然蹭了蹭他的额,萧不眠一顿,明见的神识打开了。
萧不眠原本是想进明见的神识的,可没想到反倒是进了他的。明见显然毫无防备,顺着那丝联系,懵懂地探入了他的领域之中。
萧不眠:“……”
他的神识里有很多脏东西,压根不是什么好去处。
怕吓到明见,萧不眠只能先把神识里的脏东西给一只一只的杀掉。
他平日懒得理会,只当是群嗡嗡叫的蝇虫,兀自封闭五感便好。那些魔物终日叫嚣着让他去争什么魔尊之位,他也只当是耳边风。
但现在不一样了,要是明见看见了不好。
所以还是得杀。
这个念头一起,萧不眠那庞大而恐怖的神念瞬间化作最冰冷的杀意,精准地锁定了黑暗中那些翻腾的魔影。他小心地将明见那缕微弱却纯净的神识护在身后,开始了冷酷的清理。
而那些盘踞在他识海中的魔族残念,一感受到他的主动降临,非但不惧,反而如同见了主人的鬣狗,谄媚又兴奋地蜂拥而至,七嘴八舌地嚷嚷开来。
“尊上!您终于来了!”
“尊上可是想通了,要带领我等一统魔域,重振雄风?”
“属下愿为尊上先锋!”
萧不眠歪了歪头,苍白的面容在扭曲的魔影环绕下,显出一种诡异的纯净。他问得十分认真,甚至带点困扰:“你们还不打算从我的神识里离开吗?”
众魔物面面相觑,每一只脸上都带着鼻青脸肿的痕迹。他们平日里为了争夺“尊上左右护法”的虚名,时常内斗得你死我活。偶尔萧不眠心情极好时,会随手丢给他们一两瓶丹药,它们便如获至宝,舍不得服用,只当是无上的荣光供奉起来。
其实它们在此地也不敢真正作恶,除却萧不眠自身的威慑,更深处还有一道更为恐怖的剑灵气息时刻镇压着,让它们只能吵吵嚷嚷,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它们原本打着如意算盘,要在此赖到萧不眠幡然醒悟,想要称霸魔域的那一天。
没曾想,他摇身一变,竟成了仙门魁首剑明仙山的寒微仙尊。
即便如此,它们仍不死心,日日劝进。
而萧不眠给出的、不想做魔尊的理由,轻飘飘得让所有魔物憋到内伤。
“我不喜欢魔族黑色的衣裳,太沉闷了。”
众魔沉默了足足数日,最终……忍下了这个离谱的理由。
毕竟,在萧不眠的识海里待久了,似乎也比出去面对那乱成一锅粥魔域要强得多。
众魔物一听萧不眠竟主动问起,顿时欣喜若狂,只当是他终于回心转意,想要称霸魔域了。它们争先恐后地表忠心。
“尊上若有此意,属下万死不辞!属下愿为尊上先锋,踏平南岸魔域!只求事成之后,能得尊上右使之位!”
说罢,那最为积极的魔影率先化作一道黑烟,冲出了萧不眠的神识,似是急着去前线为他开疆拓土。
其他魔族见状,生怕落了后,也忙不迭地呼啦啦跟着涌了出去,转眼间,方才还吵吵嚷嚷的识海立刻空荡起来。
萧不眠见这些“脏东西”总算都自觉离开了,便又花了点心思,将识海内残留的魔气与污秽细细涤荡干净,直到处处都显得清爽宜人,这才心满意足地静候明见的神识探索过来。至于那些魔族表的忠心,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只是等了好久还是没等到,萧不眠才想起自己神识里还有个地方他探寻不到。
他心念一动,神识便已掠至界碑之处。
果然,在那朦胧的光晕里,他找到了明见。
只是并非人形,而是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团子,正好奇地围着界碑打转,时不时伸出爪子试探性地碰一下。
萧不眠没想到明见比他预想的更为急切,已经是神魂的状态了。
他觉得明见既已化作团子,想必此形态于双修更有妙处。于是他学着明见的样子,神识缓缓收束,也凝聚成了一团通体乌黑,唯有表面泛着淡淡光泽的黑团子。
他操控着黑团子,十分不适应地滚到白团子面前,用最认真的语气,发出了双修的邀请。
白团子明见显然愣住了,僵在原地好几秒。
随即,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又滑稽的景象,猛地爆发出大笑,整个团子都笑得颤巍巍的,“哈哈哈哈!谢、谢寒微?!你怎么……怎么也是一只团子啊?!哈哈哈哈……”
团子怎么双修啊?萧不眠这出去一趟,是被人打傻了还是怎么,脑子都不灵光了?
萧不眠所化的黑团子静静待着,并未因这嘲笑而生气。
上次他与明见玩这类神识游戏时,明见也是这般懵懂不解的模样,看来是他高看明见了。
笨。
他在心里默默给明见下了定论。
但无妨,他可以教。
黑团子向前挪了挪,小心翼翼地伸出一缕极细的神魂触须,轻轻碰了碰还在笑得打跌的白团子。
明见的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酥麻麻的奇异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般,从那相触的一点骤然爆发,瞬间蔓延至他神魂的每一个角落,带来一阵令人战栗的欢愉。
与此同时,在这片独特的识海空间内,仿佛天地交融,阴阳相合。那一黑一白两个光润的团子,边缘开始变得模糊,气息逐渐交融,缓缓地融合在了一起。
第55章 我喜欢和你双修
不知过了多久, 明见率先清醒过来。
明见:“……”
他罕见地陷入了沉默,大脑一片空白。
四肢仍是软的,浑身泛着酥麻的酸软, 那种极致战栗的余韵仍残留在身体深处,挥之不去。
方才神魂交融的触感太过清晰, 仿佛他每一寸灵脉每一缕意识都浸透了萧不眠的气息,甚至此刻还能隐约感知到对方传来的、若有似无的餍足与愉悦。
明见想逃。
可他浑身无力,软得像一滩水, 任由萧不眠的神识在他灵台识海中肆意游走。
光是回想,腿根便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大爷的!真是大爷的!
他此前为了攻略萧不眠,不是没偷偷做过功课, 甚至还翻了好几本十七公子写的小凰文。可哪一本都没说过, 双修竟是这般修法的?!
这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系统这会儿又在线了,它贼兮兮地笑了笑:【嘿嘿,宿主, 你进度好快, 现在好感度已经百分之五十了哦,再接再厉, 051相信宿主能让萧不眠对这个世界重新产生留恋, 不再整天想着灭世的】
它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另外,051刚检索了一下, 那位十七公子写的是人间风月话本,所以与修仙界还是有些出入的, 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呢】
明见:“…………”
呵。
他想打系统一顿,更想把坑人的十七公子丢去喂灵兽。
明见躺在床上,胸膛起伏, 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身体的战栗。他手忙脚乱地从萧不眠怀里挣出来,慌忙间一抬眼,却见对方仍合着眼,呼吸平稳。
明见怔怔地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方才进入的,竟是萧不眠的识海深处。
他动作一滞,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感。
当初授课的长老们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修为越高的修士神识越是难以侵入吗?那他现在进的是什么?萧不眠的识海怎么就跟自家后院似的,说来就来了?
而且他还嘲笑萧不眠出去一趟回来脑子不正常了,现在来看,明见只想说,
他也太蠢了!
他就这样把萧不眠给睡了!
明见一想到这里,脸上顿时烧了起来,连耳根到脖颈都漫开一层浅浅的绯色。
明见想象不出来要是萧不眠现在醒着他要怎么面对他,所以他决定跑路。
他手忙脚乱地刚要爬起,却腿软得一下子跌了回去,不偏不倚重新摔进萧不眠怀中。
明见无语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伏在对方身上一动不敢动。
过了好一会儿,身下的人依旧没有动静。明见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狗狗祟祟地再次尝试起身。
屋内,幔帐轻微晃荡。
风中隐约送来一丝海棠般的淡香。
就在他抬眼的刹那,直直撞进了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眸里。
那双漂亮的眼眸轻轻眨了眨。
这一瞬间,明见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万籁俱寂,世界仿佛骤然安静下来。
他像一只刚偷吃完腥就被逮个正着的猫,浑身僵硬地望着不知何时醒来的萧不眠。
良久,萧不眠唇角微扬,忽然轻笑一声。他语调温柔,却字字清晰。
“你还想再试一次吗?”
“不……”明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坚决拒绝萧不眠的请求。
萧不眠眼中流露出不解,他歪了歪头,困惑问:“为何?你不觉得舒服吗?”他语气轻软,仿佛真的在认真请教一个难题。
明见本来是想说不舒服的,他太了解萧不眠的性子了。一旦觉得某件事有趣,就会不眠不休地纠缠直到腻味为止。
就像上次那些蓝色灵蝶,起初明见也觉得新奇,陪他深夜入林捉了两只。可当自己兴趣消退不愿再去时,萧不眠仍独自坚持了好几日,直到某天突然失去兴趣,才将那些灵蝶抛诸脑后。
若是此刻承认舒服……天知道这个病娇要修到何时才罢休。
明见回想起方才神魂战栗的滋味,腿根又隐隐发软。
他是真怕自己最后会以某种难以启齿的方式死在榻上。
但当他硬起心肠准备否认时,却对上了萧不眠雾蒙蒙的眼睛。那人眼尾还泛着动情后的薄红,唇角却无意识地微勾着,素白的里衣松垮地半敞,露出线条流畅漂亮的锁骨和一小片白皙胸膛。墨发如瀑铺满枕席,额间那抹红莲纹路妖冶得灼眼,活像刚吸饱精气的艳鬼。
明见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从前就知道萧不眠生得好看,却从未见过他这般艳光潋滟的模样。单单是被那双眼眸凝视着,就让他呼吸发紧。
原先编好的谎话卡在喉间,最后只磕磕绊绊挤出一句,“还、还行吧……就那样……”
萧不眠顿时笑了。他唇角扬起明媚的弧度,眉眼弯成月牙,吃饱餍足后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的甜腻。
他心满意足地伸手,将浑身僵硬的明见重新搂紧,还把发烫的脸颊依赖地埋进对方颈窝里,像只撒娇的猫儿般轻轻蹭着,声音闷闷的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喜,“可我舒服极了。”
萧不眠呼出的热气烫得明见一颤,“浑身都暖洋洋的……像是泡在灵泉里。”
接着,他抬起湿漉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道:“明见,我喜欢同你双修。”
这石破惊天的一句话砸下来,终于把明见砸醒了。
他眼睛瞪得滚圆,活像只受惊的猫,不可置信地瞪着萧不眠。
有些绝望。
完了。
他刚才怎么会鬼迷心窍地说出“还行”这种话?!
这跟默认有什么区别!
色令智昏啊,当真是色令智昏!
萧不眠静静感受着心口传来属于明见的情绪,懊悔、开心、害羞、闷闷不乐全部交织在一块儿。
他默默地想,明见可真奇怪。
喜欢便是喜欢,为何要有这般多复杂的情绪?
不过……这些欢欣雀跃,总归是他赋予的。
萧不眠将人又搂紧几分,几乎要揉进自己骨血里。他惋惜地轻叹,“为何在外界……不能如神识中那般与你交融呢?”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声音里染上愉悦,贴着明见耳畔轻声问:“你想喝我的血吗?”
明见还在想要怎么偷摸跑出去,突然听见萧不眠的声音,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他,“我喝你的血干嘛?”
萧不眠仔细端详着明见的神情。
周身灵力平稳无波,没有说谎。
真是奇怪。
明见是否为那些人派来暂且不论,可那些人竟未告诉他,自己的血能助长修为吗?
再者,明见在梦境里还是一只猫时应当是听顾惟慎他们说过了。
所以明见说他不想喝,反倒让萧不眠有些讶然。
“唔,你应当是知晓的,喝一口我的血,按照现在你修炼的速度,大概能在七天内修为再上一层。”
明见闻言,倏地爬起来。
萧不眠见他动作,也跟着直起身,随意盘膝坐在云榻间。他单手托腮,唇角勾着浅淡的弧度,眼底却藏着几分兴味。
他好奇问:“你这是在作何?”
“看修为啊!”明见掌心倏地漾起一团幽蓝光芒,灵气流转间,他猛地怔住,盯着自己手心看了许久,声音都变了调,
“我……我怎么筑基三重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头,眼中写满了茫然与震惊。
他不是才筑基没多久吗???
说起这个,明见抬眸望向萧不眠。
他给忘了,他不应该是在寒潭里的吗?
萧不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把他带到不夜阁的?
而且那时他浑身烧灼难忍,整个人宛若被丢进了炼狱,身体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会儿是极致的寒,一会儿又是极致的炎热。
可如今除了腰腿酸软之外,再无其他半点不适。
萧不眠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不由低笑一声,慵懒地支着下颌,“不过三重而已,你与我双修,你的修为自然长得快。若是以后你的灵根更纯粹,修为增长得只会更快。”
说着,他忽然不说话了,凑上前,离明见很近很近。
距离倏然缩短,近得呼吸可闻,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明见面颊。
明见听到他含着带笑的嗓音道:“你不是知道我是萧不眠吗?”
“嗡”的一声——
明见听见自己脑海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第56章 寒微仙尊出关了(含补更)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寂。
萧不眠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明见的眼睛, 试图从中捕捉一丝慌乱或闪躲。
良久,明见轻轻眨了眨眼。
他还有些惊魂未定,确认自己没听错后, 声音都有些发颤,磕磕巴巴道:“我……”
萧不眠忽然弯唇笑了笑。眼底波光流转, 宛如盛着一池碎星。他伸出白皙修长的指尖,温柔地蹭了蹭明见微红的眼尾,有些好奇地歪歪头。
“还是说……你想假装不知道?”他语调轻软, 却带着几分危险,“骗人可不好哦。”
明见:“……”
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再装傻就真成傻子了。
不过他之前假装没认出萧不眠, 本来就是那时候这病娇一直想杀了他,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一点,不然恐怕现在早成萧不眠的剑下亡魂了。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 萧不眠看起来并不想杀他, 甚至还挺喜欢他的,那么承认了也无妨。
权衡利弊后, 明见破罐子破摔, 还是老实承认了,“知道啊。”
萧不眠就笑了,语气里带着一点兴味, 他眼睛亮晶晶的,追问道:“唔……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他确实很好奇。明明初见时自己显露的是真容, 明见是如何一眼识破的?
也许是姬隋还没彻底死,祸害遗千年,他自己都活了那么久, 那姬隋只会活得更久。
但那次估计姬隋伤得很重,导致他不得不蛰伏几百年,如今伤才好了些,怕是又蠢蠢欲动了。
明见多半是他们的人。能认出他,或许是姬隋曾给明见过他少年时的画像。毕竟自踏上仙山,他便再未以真容示人。
萧不眠并不担心明见是否与姬隋做了交易。
因为明见是心悦他的,在那个很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明见还为了保护他死了。
想到这儿,萧不眠唇角不自觉扬起。
无妨。只要明见愿意坦白,他都不会责怪。
无论他们以何物胁迫明见达成交易,他总会让明见好好活下去。
明见却陷入了沉默。
这让他怎么说?
难道要直接说“因为我脑子里有个自称系统的不明光球告诉我的”?萧不眠会不会觉得他修炼走火入魔,把脑子给修坏了?这种离奇的事情,萧不眠会信吗?
算了,明见心一横,想着反正都这样了,说就说了吧,至于萧不眠信不信,那就由不得他了。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哦,你知道——哔哔——”
萧不眠:“……?”
他微微蹙眉,眼中露出清晰的疑惑。
明见:“……?”
他也愣住了,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机械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在他脑海中炸开:【警告!警告!宿主不可向攻略对象提及系统的任何存在信息,否则将立即给予天雷惩罚!】
明见一听,心里那点破罐破摔的勇气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想打死系统怎么办?
萧不眠垂眸看着他,不解道:“我知道什么?”
明见还是不死心,咬着牙再次尝试,“你知道系——哔——”
再一次被强制消音。
这次话都还没说一半,明见的脑袋忽然疼了起来,像是有东西炸开。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喉间瞬间涌上一股腥甜。
系统焦急的声音响起:【宿主!别再试图违抗天道规则!你会被直接抹杀的!】
突如其来几乎要撕裂灵魂的剧痛总算把明见彻底整老实了。
明见强忍着把涌到喉头的鲜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对上萧不眠那双因为疑惑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睛,内心无比憋屈。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重新组织语言,想了想还是含糊道:“没多久,就是最近,你带我来的这个地方就是寒微仙尊的洞府,我又不傻。我给你喂了好几年的鱼了!”
萧不眠闻言,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
他想不懂为什么。
明见为什么不愿意说真话。
难道姬隋对他比他对他更好吗?
萧不眠长睫轻垂,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明见见他不再追问,只是沉默着,心里七上八下地等了一会儿,仔细感受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冒出什么杀气,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糊弄过去了。
虽然过程有点惨烈。
这该死的破系统!
他小心翼翼问:“那我以后怎么叫你啊?仙尊?”
萧不眠一怔,他倏而轻笑一声,道:“随你,你唤我谢寒微也可以。”
唔,他在想若是他和明见成亲了,明见该如何唤他。
不过这些念头只在他心底一掠而过,他倒是不介意,明见想怎么喊他都可以的。
明见点点头。
喊仙尊确实怪不习惯的,以后还是继续喊谢寒微吧。
说到这个,明见忽然有些好奇,他凑上前,和萧不眠离得很近,呼吸几乎交错,“你为什么姓谢啊?”
若他没记错,萧不眠应当是随他母亲姓萧,顾惟慎姓顾,那这个“谢”字……是随他父君吗?
莫名的,明见想起谢临昭也姓谢。
他想,萧不眠的父君不会就是那谢无妄吧?
明见被他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萧不眠眼眸幽深,静默地看了他片刻,却道:“唔,我少年时受了重伤,救我的一个妇人恰好姓谢,我便随着她姓了。”
他这话一出,明见悬起来的心又落回肚中。
还好不是。
可明见却没有那么确定了。他在想,萧不眠尚在萧云腹中时,他师父就能推衍出其根骨奇佳。萧云只是人族,那萧不眠父君的血脉与实力,该是何等强横可怖?才能孕育出一只半魔?
本该继续问下去的,但明见没有再问了。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方才那场双修的神魂交融,此刻他对萧不眠莫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甚至能隐约捕捉到残留在自己灵台深处,属于萧不眠的情绪碎片。
一种厌世的、恹恹的灰败,沉甸甸地压着。
这感觉有些越界了。
他只想把任务做完,拿到奖励,然后像师父叮嘱的那样,好好活着。
虽说在萧不眠的记忆碎片里,师父的形象似乎并非全然光明,可在明见自己的回忆中,师父待他却是极好极好的。
临走前,师父还将剑明仙山的腰牌郑重交予他,为他铺好了前路。
明见私心里,仍不愿相信那碎片中的回忆就是全部真相。
大不了他以后对萧不眠再好一点就好了。
明见“哦”了一声,从床上下来。体内澎湃流转的灵力让他新奇又雀跃,忍不住将手心的灵根召出来看了又看,走了两步,又忍不住摊开掌心,那莹润的光泽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萧不眠仰倒在床上,眼尾还泛着方才笑出的淡淡湿意,看着他这副模样,唇角又弯了起来:“不过筑基三重而已,你若是与我双修,只会突破得更快。”
明见:“……”
好半晌,他转过头看了眼萧不眠,幽幽道:“你别勾引我。”
萧不眠彻底笑出声。
“哈哈哈哈——”
明见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萧不眠大抵是疯了。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古枝说有事寻他,当时自己正为洗涤灵根的事焦头烂额,便随口约了过几日再见。原以为洗髓顶多耗费一日光景,谁能料到这一折腾便是七天七夜。
明见急忙掏出灵犀镜。
果然,镜面上灵光狂闪,古枝的消息如同潮水般涌出,几乎要淹没他的神识。
【?】
【明见,你人呢?】
【说好的三日后来外门弟子院寻你?你在哪儿?】
【再不出来小爷我就要把你弟子院藏的丹药和灵石拿走了】
【大爷的!你究竟去了哪儿?】
【我原本想找谢寒微问问,但我问了所有弟子院,为何没有一个叫谢寒微的外门弟子?】
【……】
明见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讯息,彻底懵了。
萧不眠见他呆愣在原地,歪了歪头问:“你在想什么?”
明见笑容十分勉强,有气无力道:“我在想我被古枝杀死的几率有多大。”
“他为何要杀了你?”萧不眠不是很理解。
而且明见的心情似乎没有恐惧。
那叫古枝的想杀死他,他为何不害怕?
明见沉默了。
自从他看见萧不眠幼时的回忆后,萧不眠在他心里嗜血杀人如麻的形象就崩塌了。这人大抵是不懂得什么叫开玩笑,什么叫真话的。
明见耐着性子,连比带划地同萧不眠解释了一通何为玩笑,何为夸张的说法。
良久,萧不眠总算迟缓地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哦,我懂了。”
明见心里划过一丝莫名的感动,甚至生出点“孺子可教”的欣慰来。
他暗想,若是能慢慢教会萧不眠理解这些寻常的人情世故,或许他那份偏执阴郁的病态也能随之淡化,将来未必不能走上正途,而非沉溺于毁天灭地的魔道。
萧不眠却歪了歪头,唇角弯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语调轻柔得近乎诡异,“也就是说,你还是要出去,是吗?”
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是他只是在开玩笑,古枝根本不会杀他吗?萧不眠的关注点怎么总是如此刁钻?
“你要出去找古枝?”萧不眠又问,声音轻缓。
明见犹豫了瞬,还是点点,“对啊,他之前就有事找我,约好了的。”
“为什么一定要去?”萧不眠的眼睫垂落,投下小片阴影,“你刚与我双修过,不应该陪在我身边吗?”
“……”明见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他不知道萧不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更不知道这人怎么能如此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虽说……虽说确实是他睡了萧不眠,
可那不是因为萧不眠先扯了他的白团子吗!
他嘴硬道:“我觉得我们俩都需要一定的空间冷静一下,这样对彼此都好。”说完,他暗自准备了一肚子反驳的话,等着萧不眠继续纠缠。
却没曾想萧不眠只是沉默了片刻,继而有些惋惜地轻叹了口气,“那好吧。”
他答应得太过干脆,反倒让明见一时哑然,准备好的说辞全堵在了喉咙里。
明见弯腰捡起床边的月白宗服,匆匆套上,试探道:“那我……真走了?”
萧不眠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仿佛真的浑不在意,“嗯,你走吧。”
这般反应,倒让明见心里莫名生出一丝愧疚来。
他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修者双修后似乎并无必须相伴的规矩,可萧不眠是半魔之躯,莫非魔族有此习俗?
两个人心思各异地沉默着。
没多久,明见还是推门离开了。
屋外微风轻拂,阳光从窗棂斜斜洒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细微尘埃。
萧不眠眼底那点的笑意彻底褪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那株被忽略已久的灵草上。
明见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见。
他独自坐在榻边,一种陌生细微的酸涩感,正从心口的位置悄然弥漫开来,不尖锐,却像藤蔓般缓慢缠绕,勒得有些透不过气。
萧不眠仔细品味着这陌生的情绪。不是愤怒,不是杀意,不是以往那些清晰而暴烈的冲动。它更柔软,也更黏稠,带着一种无声的啃噬感,让他莫名焦躁,坐立难安。
空寂的房间里,他极轻地抿了抿唇。
好烦。
好讨厌。
—
“明见,你这几天去哪儿了?”古枝抱着剑,束起的马尾随着他偏头的动作轻晃,一身天蓝内门弟子服衬得他越发意气风发。
剑明仙山内,弟子间的界限泾渭分明。天蓝与月白,如同无形鸿沟。
故而明见与古枝并肩而立,立刻引来了不少探究的目光。
“那好像是明见吧?他怎么会和归一峰的古师兄在一块儿?”
“古师兄?不会是古枝吧?”
“就是他。”
“不是说古师兄脾气古怪,尤其看不起修为低下的弟子吗?明见不过一个炼气六重的废物,古师兄为何会对他另眼相待?”
古枝忽然朝他们看了一眼,淡漠的眼神扫过那几个窃窃私语的弟子。
那几人顿时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噤若寒蝉,慌忙低下头快步走开。
明见倒是没什么感觉,主要是他现在已经是筑基三重的修为了,和古枝他们这些内门弟子的修为差不多,所以他们再怎么说,对明见也造不成一点伤害。
明见打了个哈欠,他懒懒道:“我去修炼洞府了,不小心入境,醒来才发现已经过了那么久,抱歉啊古枝。”
修仙界的修者修炼时太过专注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古枝之前也有过一次,而且出来后外界已经过了一个月,闻言便理解地点点头,勉为其难道:“好吧。”
他围着明见转了两圈,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的不同,挑眉问道:“你现在修为多少了?”
明见没想过藏拙。
一方面,他下一次破境遥遥无期,需得拔除其余杂灵根,不知要耗费多少年月。
另一方面,若修为能与内门弟子相差无几,进入内门的几率自然也大些。进了内门,便能拥有独属的洞府,不必再与外门弟子挤在嘈杂的院落里。
也省得他总是下意识想着去萧不眠那儿蹭地方睡。
他坦然张开手心,灵力微涌,一株莹润剔透的浅绿色灵根缓缓凝实,悬浮于掌上,散发出属于筑基期修士的稳定气息。
古枝原本还抱着剑,一副随意打量模样,直到看清明见掌心那株凝实莹润的灵根,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瞬间被震惊取代。
“你这几日是做了什么?!”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怎么突然就突破到筑基三重了?!”
明见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看吧,古枝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只有萧不眠那个怪物,才会嫌弃他破境破得太慢。
他手腕一翻,收回灵根,故作神秘地嘿嘿一笑,偏过头压低声音,开始胡编乱造,“在鲛人遗迹里遇到的机缘。”
解释不清的事,一律推给机缘准没错。
难道他能说自己是和那位传闻中冰冷禁欲的寒微仙尊双修得来的?
这话要是说出口,估计还没走出两步,就得被萧不眠在剑明仙山那些狂热的崇拜者乱剑砍成肉泥。
哦,第一个拔剑的,搞不好就是眼前的古枝。
果然,古枝闻言,虽然眼底仍有惊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修仙界最万能的理由,“原是如此。”
“那正好。”他话锋一转,一把攥住明见的手腕,“我找你就是因为我师父说了,想收你做内门弟子。若是他看见你修为已至筑基三重,估计会更开心。”
明见没立刻答应,反而盯着古枝看了两眼,忽然很真挚地问:“归一峰……有单间吗?”
古枝:“?”
他脸上露出纯粹的困惑:“单间是何物?”
明见:“……”
破系统害他!天天在他神识里念叨些稀奇古怪的词,害他一时顺口就溜出来了。
他只得重新组织语言,“我是说,归一峰的弟子,每个人都能有自己单独的洞府吗?”
“哦,你说这个啊。”古枝肯定道,“自然是有的。”
明见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他不挑,进内门本就在计划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一时之间,他竟有些飘飘然起来。
他跟着古枝朝归一峰的方向走去,还没走出多远,天际一道剑光疾驰而来,声势不小。明见和古枝离得远了些,给那人让路。
却没曾想那人直直停在他们不远处,从剑上跳下来。
明见看了看,才发现来的人竟然是师涟和谢临昭。
明见轻轻眨了眨眼。
古枝皱眉,心里忽然升起不是太好的预感来。他下意识上前一步,将明见严严实实挡在身后,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戒备,
“师涟?这是去归一峰的路,你来这儿做什么?”
师涟一袭青衫,发间玉钗温润,整个人显得温文儒雅。而他身旁的谢临昭,周身依旧缠绕着若有似无的淡薄魔气,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似乎耐心早已耗尽。
师涟唇角弯起一抹温和的弧度,直接忽视了挡在前面的古枝,目光投向后面的明见,声音清晰而恳切,
“小师弟,上次在鲛人遗迹中多亏有你。我与父亲详述了你的事,我们都认为修士的能力不能仅靠修为来评判。父亲有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不知你是否愿意?”
古枝:“……”
他就知道!
停云峰这帮人,平日里最是瞧不起他们归一峰,仗着是掌门嫡系,修炼资源优渥,明里暗里抢走他们多少看中的弟子。
平日也就算了,这次居然把手伸到明见头上?古枝心头火起,几乎要压不住脾气。
他眯了眯眼,道:“不行,我们归一峰先和明见说的。”
师涟却也不愿相让。此次是他父亲破天荒第一次开口想收徒,他自己也对明见在鲛人遗迹中展现出的敏锐直觉极为欣赏,觉得若日后下山游历能有明见同行,必定事半功倍。
虽觉对古枝有些抱歉,但此刻,明见自己的意愿显然更重要。
他只是维持着笑意,语气却不容置疑,“古师兄,话虽如此,但这恐怕……最终还要看小师弟自己如何抉择。”
话音落下,三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明见身上。
明见:“……”
等等,他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抢手了?这突如其来的青睐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明见讪讪一笑,道:“等等……我想想。”
古枝抱着剑,轻哼一声,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道:“哼,那你快想吧。”
他并未多言,心中清楚停云峰的修炼资源确实优于归一峰。若明见为了更上一层楼而选择停云峰,他也能理解。
此刻,明见脑子里正一片混乱。
不,应该是系统在指点江山。
【宿主,你一定要选停云峰啊。你还记得我说过的吗?你会成为掌门师晏的弟子,为了以后好走剧情点,你选停云峰显然更合适】
【有好几个重要的剧情点呢,宿主你别考虑了,直接答应师涟吧】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不夜山方向,骤然爆发出一道冲天而起的纯白光柱。
那光柱气势磅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凛冽剑意与威压,仿佛要将周遭的山峦都推开。
紧接着,一声苍茫古朴的钟声响彻云霄,悠远浩荡,清晰地回荡在剑明仙山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瞬间凝滞,所有窃窃私语都消失了。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率先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震惊而变调:
“是不夜山!是不夜山的方向!寒微仙尊……是寒微仙尊出关了!”
第57章 那就那位弟子好了
这声惊呼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 瞬间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师涟和古枝几乎同时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望向不夜山的方向。仙尊出关乃是宗门大事,尤其是这位常年深居简出的寒微仙尊, 其动静足以牵动所有人的心神。
周围弟子蓦地回神,如同被惊动的蜂群, 纷纷御剑而起,化作道道流光争先恐后地飞向不夜山。
“快!若是能得到仙尊指点,在修仙上少说能突破一小天境, 胜过苦修数年!”
此话一出,剑光更疾,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古枝的心神也被彻底牵动, 一时竟忘了要带明见回归一峰的事。他跃上飞剑, 轻咳一声,努力压下激动,正色对明见道:“明见, 机缘难得, 你可要随我同去不夜山?”
明见:“……”
他无法想象,若日后古枝知晓他崇拜的寒微仙尊与那个他口中的外门弟子谢寒微是同一人, 他得有多崩溃。
师涟看了两人一眼, 并未阻止,只淡淡道:“寒微仙尊出关,各峰长老想必都会前往。小师弟也好趁此机会, 亲眼一见,再做决定不迟。”言语间, 仍不失拉拢之意。
明见心里早已有了决断,却并未言明,只是点了点头, 唤出自己的本命剑,轻身跃上。
几人当即化作流光,随着人潮一同赶往不夜山。
明见心中更多的是好奇,萧不眠这突如其来的出关,到底要做什么?
系统在他神识里也显得有些困惑:【原著中,距离萧不眠出关理应还有一年之久。此次提前,极大可能是受宿主行为影响。不过主系统并未下发剧情偏离警告,尚在可控范围内,宿主无需过度担忧。】
明见含糊地“嗯”了一声。
好吧,他其实压根没在担心。
一旁的古枝仍处于难以抑制的兴奋状态,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问明见:“我今日穿得可还算整洁?”
明见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古枝竟已换上了一身绣着精致暗纹的崭新内门弟子服,连发带都束得一丝不苟。
明见心情一时有些复杂,默然片刻,才干巴巴道:“……挺好的。”
“那就好。”古枝像是松了口气,御剑的身姿都更挺拔了几分,几乎有些飘飘然。
几人又往前御剑了一会儿。
古枝实在忍不了了,声音里压着激动与紧张,又问:“你说寒微仙尊会不会和我说话?我、我还有些许紧张,”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亮得惊人,“你不知道,我在族中时,就听长老们无数次说起仙尊当年是如何以一人一剑,诛灭万魔,荡平魔域。从那时起,我便立志,往后定要成为如仙尊一般,庇佑修真界的强者……”
明见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心想,古枝啊,你不仅早和这位仙尊说上话了,他还曾对你动过杀心呢。而且,那位杀起修者来,恐怕也并不比杀魔族手软多少。
他看向古枝的眼神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复杂的同情。
古枝浑然未觉,依旧满眼憧憬。
明见摇了摇头,实在不忍再听这残酷的追星现场,默默从乾坤袋里掏出前几日因同院弟子太吵而特制的静音耳塞,果断塞进了耳朵里。
一刻钟后,几人终于在不夜山山底落下。
不夜山周遭设有强大的禁制,无法御剑飞行。此刻山脚下已是人山人海,各峰弟子聚集于此,翘首以盼。
掌门师晏与几位长老站在最前方,神色肃穆,正仰头望着天际那道缓缓降临的素白身影。
萧不眠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素白外衫,脸上并非平日明见所见的容貌,显然是施了易容术。这张易容后的脸虽不及他本来的容颜那般惊为天人,却也有三四分相似。
轮廓线条更显冷硬,额间那抹妖异的红莲纹路被隐去,通身萦绕着一种疏离而圣洁的气息,倒真有了几分世人想象中悲天悯人的味道。
“恭迎仙尊出关!”
师晏率先躬身行礼,声音沉凝。身后长老们紧随其后,纷纷躬身。众弟子一见这阵仗,霎时间呼啦啦跪倒一片,场面蔚为壮观。
明见和古枝来得晚,挤不到前面,只能待在人群后方。
明见听见周围有弟子在窃窃私语。
“仙尊……仙尊长得真好看……”
“这威压……仙尊的修为定然又精进了,我连抬头看一眼都觉得心悸腿软。”
“若能得仙尊一句点拨,此生无憾矣……”
“……”
明见混在人群中跪着,心思却飘远了。
他忍不住想,若有一天,这些人发现他们敬若神明的寒微仙尊并非想象中那般光风霁月,甚至知晓了他半魔的身份,此刻的虔诚与狂热,又会变成何等模样?
但这个念头只是在明见心里划过一瞬。
他担心这些干什么。
正当众人屏息凝神之际,上方却传来一道略显慵懒,甚至带着点百无聊赖的声音:
“唔,怎么五百年过去,你们还是只会说这几个字?”
萧不眠微微偏头,似乎真的感到好奇。
师晏一听这话,额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他是知晓萧不眠的真面目的,他此前跟随萧不眠去过魔族,萧不眠杀人丝毫不眨眼,只要挡住他的路,无论是魔族还是修者,他照杀不误,在他眼中仿佛与草木无异,杀伐果决得令人胆寒。
可剑明仙山需要这尊杀神坐镇。他的师尊姬隋仙尊早已告诫过他,若无十足把握将萧不眠彻底诛杀,绝不可轻易招惹,否则必为宗门招来灭顶之灾。
世人都道寒微仙尊是剑明仙山的支柱,但作为掌门,师晏再清楚不过,萧不眠与宗门实则并无多深羁绊。此人惊才绝艳,天性不受拘束,不过是因为早年与师祖姬隋有过一桩交易,剑明仙山供他修炼资源,他将名声借予宗门震慑四方。
师晏曾问过师尊,为何不直接将如此天赋之人收归门下。
他还记得姬隋当时的神情,复杂难辨,只沉声道:“此子心性莫测,非池中之物。若能诛杀,便永绝后患。若不能,则万不可惹怒他。”
后来师尊仙陨,魔族环伺,宗门岌岌可危。师晏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去请萧不眠。
他原本心中惴惴,恐萧不眠不会答应。
未曾想萧不眠却是答应了。
他看见萧不眠斩杀一只又一只的魔,本该欣喜,可心底涌起的,却只有彻骨的寒意。也正是在那时,他才真正理解了师尊当年的告诫。
对萧不眠自是更惧了。
此刻,面对萧不眠这轻飘飘的一句,师晏只觉得后背发凉。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仙尊恕罪,是我等思虑不周。”
萧不眠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心底那点兴味已然散尽,只觉得眼前这场面乏味透顶。他漫不经心地道了句,“罢了。”
他也不是为了他们。
萧不眠眼眸微弯,视线却轻飘飘地越过眼前黑压压的人群,落在很远的地方。
师晏察觉到萧不眠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但他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回头张望。
萧不眠确实心不在焉。
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跪在人群最后方,正偷偷和古枝低声说着什么的明见。看着那人略显不安又强作镇定的侧影,萧不眠无声地弯了弯唇。
明见想走,那让他走好了。
总归他会把他抓回来的。
那一边,古枝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用气声对明见道:“仙尊是不是往我们这边看了?”
明见心一颤。
好了,被古枝这么一说,他原本还没觉得,此刻却清晰地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隔空落在他身上。
明见头脑混乱成一片,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想了想他应当是没说错话才是。
他也说了他要来找古枝,萧不眠也没说什么。
明见有些拿不准病娇的心思。
前方,师晏艰难地揣摩着上意,硬着头皮开口,试图打破窒息的沉默,“仙尊,不夜山上清寂,可需派遣几名弟子上山,随侍左右,照料仙尊起居?”
“那倒是不用了。”萧不眠语气懒散,听起来像是真没什么兴趣。
师晏闻言,暗自松了口气。
还好这位仙尊虽说性子琢磨不透,但向来不喜旁人打扰。若真派弟子上山,他反倒要日夜忧心那些弟子能否全须全尾地下来了。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完全吐出,却听萧不眠话锋一转,唇角弯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眼眸含着笑意,慢悠悠道:“也罢,你既有此心,本尊也没什么必要拒绝你。即是如此,便选一名弟子上山伺候吧。”
师晏:“……”
他喉间一哽。
抬眸,对上萧不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时,心尖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而他身后的弟子们却不知内情,一听仙尊竟松口允人上不夜山,顿时如同炸开的锅,虽不敢高声喧哗,但每个人脸上都迸发出渴望的光芒,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师晏看着这群不知死活,想往虎口里送的弟子,只觉得眼前发黑,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他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弟子送上山。
萧不眠面上却依旧带着春风化雨般的浅笑,语调轻柔地反问:“还是说你不愿?”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如有实质的恐怖威压骤然落下。
师晏只觉得周身空气猛地一沉,仿佛山岳压顶,冷汗瞬间浸透后背,额间汗珠大颗滚落。周围几位长老更是闷哼一声,身形控制不住地更低伏下去,几乎难以喘息。
众人心中骇然,无不惊疑萧不眠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等可怕的境地。
同时,悔意涌上心头。五百年前,他们应当趁着萧不眠受了重伤,听从师祖遗命,合力将他杀掉才是。
可那时萧不眠已是声震修真界,他们终究畏首畏尾,不敢动手。
而且剑明仙山至今还是五大宗门之首,萧不眠功不可没,若是萧不眠仙陨,只怕修真界格局又要变了。
师晏喉头发干,忙不迭否认,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岂敢,岂敢!仙尊随意挑选就好,是这些弟子的福分!”
萧不眠就笑了,他笑得很好看,却无端让人心底发寒。
萧不眠歪了歪头,“唔,那我要选谁呢?”
师晏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轻颤着声道:“仙、仙尊,我这些弟子大多年轻毛躁,恐伺候不周,若您不嫌弃,我愿亲自上山,效犬马之劳。”
萧不眠没有立刻回应。
他忽然想起明见有说过,这种人讲这种话,就叫睁着眼睛说瞎话,或者说是口不对心。
明明怕得要死,为何总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萧不眠不理解。
不过他也不是很好奇。
时间一点点过去。
跪在后方的明见并未听清前面的对话,只觉气氛压抑得古怪。
他等得实在有些无聊,下意识抬眸朝前方瞥了一眼,却恰好撞入一双深不见底,正含笑望过来的眼眸。
明见:“……”
嗯,不出意外的话,大概要出意外了。
果然,下一瞬,他便听见那道清越的声音清晰传来。
“唔,好吧。”萧不眠的指尖随意地向前一点,精准地越过无数人头,落在他身上,“那就……那位弟子好了。”
明见:“………”
第58章 要一直陪着我
好在明见对萧不眠这种总是突如其来, 完全不顾旁人死活的行事风格已有几分习惯。
周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混杂着惊愕和难以置信,以及毫不掩饰的羡慕。
明见瞬间感到头皮发麻。
他清晰地听到身旁的古枝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声音里的震惊与失落几乎要溢出来。
明见眨了眨眼,暗自磨了磨后槽牙, 那股想扑上去狠狠咬萧不眠一口的冲动又冒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底的暴躁压下去,勉强扯出一个受宠若惊的笑容, 跪伏得更低,声音里挤出恰到好处的激动与惶恐 “弟子遵命!谢仙尊垂青!”
萧不眠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似乎对他的反应颇为满意。他转而看向师晏, 语调依旧轻柔, 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掌门可有何不满之处?”
师晏冷汗涔涔,下意识回头瞥了一眼明见。
并非他停云峰的弟子, 身上甚至还穿着外门弟子的月白宗服。他心下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外门弟子罢了, 即便上了不夜山出了什么意外,也不会有人深究。
然而, 他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 视线却定格在明见身旁的师涟身上。
师晏脸色骤变,完全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竟会与这外门弟子站在一起。他脸色瞬间铁青,嘴唇翕动了几下, 才艰难地挤出声音:“自、自是没有的!仙尊随意就好,是他的造化……”
他这才想起师涟前几日确实反复提及一位颇有天赋的外门弟子, 言语间多有赞赏,致使他甚至动了收归门下的心思,想必就是眼前此子了。
师晏心底划过一丝惋惜, 但转瞬便被更大的庆幸淹没。
好在还未正式收入门下,便也算不得他停云峰的损失。
就在他试图将此事轻轻揭过时,师涟却上前一步,朗声道:“仙尊恕罪,明见师弟今日才入我停云峰,许多基础课程尚未系统修习,恐难当伺候仙尊之重任。且不夜山清苦,于他修行恐无益处,还请仙尊三思。”
此言一出,明见微微一怔,不由侧头看向师涟。心想,这人倒真是个仗义执言的君子。
其余人的反应则相当精彩。
师晏顿时勃然变色,厉声呵斥:“大胆逆子!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
师晏一甩衣袖,一道凌厉的劲风毫不留情地击打在师涟胸口。师涟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嘴角当即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
他面色瞬间苍白,却仍倔强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望向师晏,“爹!我有何说错?不是您亲口同意,欲收明师弟为停云峰内门弟子的吗?”
“你——!”
师晏气得手指发颤,周遭其他峰主投来的各异目光更让他脸上火辣辣的,但碍于萧不眠在场,他强压下怒火,噗通一声重新跪倒,声音发紧,“仙尊恕罪!犬子年少无知,胡言乱语,绝非有意冲撞,还请您万万别放在心上!”
古枝虽不知为何他们都如此排斥上不夜山,若是仙尊选的是他,他现在早不在此处了。
不过他细细想了想师涟的话,倒也没错。
再说这师涟未免也太过自信,明见分明是他师弟,他怎不知明见何时成了他师弟了。
故而古枝看向自家师尊。
归一峰长老接收到弟子求救的眼神,又瞥见师晏那副窘迫模样,心下无语,却也只迟疑了一瞬,便顺势跟着跪了下来,声音沉稳道:“仙尊明鉴,师涟师侄怕是弄错了。明见早已是我归一峰记名弟子,并非停云峰之人。”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双手奉上,“此乃我归一峰弟子令牌,上面清晰刻有明见之名与归属,请仙尊过目。”
萧不眠:“……”
他倒是不知,明见何时有了这般招人争抢的能耐。
不过倒也正常,他喜欢明见,若是其他人不喜欢,岂不是显得他们有些蠢。
萧不眠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设定,甚至眼底掠过一丝与有荣焉般的笑意。
他微扬唇角,眉眼间染上些许玩味,伸手从归一峰长老掌心取过那枚令牌。指尖划过冰凉的玉质,上面果然清晰地刻着“明见”二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标注着“归一峰”。
萧不眠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歪头,目光直直看向归一峰长老,那眼神清澈却又深不见底:“所以呢?”
所以……
所以还是这好苗子还是别跟着你上山,被你嚯嚯了啊。
归一峰长老心下暗叹,终究不敢再多言。
毕竟不是谁都像师涟那愣头青,有胆量公然忤逆萧不眠。他活了这把年纪,早已学会了审时度势。
当初古枝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这外门弟子如何特别,他也只当是少年人一时兴起,左耳进右耳出。若非实在耐不住徒弟的软磨硬泡,他压根没动过收一个炼气六重弟子入内门的心思。
方才匆匆一瞥,却让他暗自心惊。
未曾想这才几日,这小弟子竟已从炼气六重跃至筑基三重。
大抵是他在遗迹中得到了什么机缘罢。
长老心下惋惜,这般天赋与运道,本该在宗门好好栽培,如今却……转念一想,师晏那老狐狸竟能养出师涟这般正直的儿子,倒真是祖上积德了。
几人各怀心思,场间气氛凝滞。
萧不眠却似觉得这场面还不够有趣,唇角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轻飘飘地道:“若你们都不愿,那就让方才开口的那位弟子,随我一道上去好了。”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嘴角犹带血痕的师涟。
此话一出,师晏脸上带着的笑都维持不住了,他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如何使得!”
又急忙找补,试图祸水东引,“只是……只是明见毕竟是归一峰的弟子,他的去处,自然该由归一峰决定。”
归一峰长老心中冷笑,暗骂师晏老奸巨猾。他面上却愈发恭敬,躬身行礼,语气虔诚得无可挑剔,“能上山侍奉仙尊,是明见几世修来的福分,我归一峰唯有欣喜,岂有不愿之理?一切但凭仙尊定夺。”
闻言,萧不眠眸底才总算带了些许笑意。“好罢。”
他轻叹了口气,仿佛做出了多大让步似的,“既是如此,那我就把他带走了。”
话音未落,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明见。
明见:“……”
他甚至来不及腹诽,眼前景物便猛地扭曲晃动,耳边的风声与惊呼被急速拉远模糊,强烈的失重感猛地袭来。
就在他勉强稳住心神的刹那,一只微凉的手已轻轻搭上了他的后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耳边传来萧不眠含着笑意的声音,他压得很低很低,气息拂过明见的耳廓:“抓到你了。”
明见眨了眨眼,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空间转换。他发现自己已被萧不眠揽着,悬立于不夜山巅的云雾之中。他动了动手指,甚至还有闲心瞥了一眼脚下迅速变小的山门和人群。
嗯,习惯了。甚至还能活动一下手腕。
萧不眠见他没反应,有些奇怪地垂眸看他,问:“怎么?你还是想去归一峰吗?”
明见沉默了片刻,老实道:“不是,我只是想换个舒服点的姿势。”
一直被这么箍着拎上来,实在有点别扭。
萧不眠:“……”
他阴沉沉地瞥了明见一眼,非但没松手,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几乎要嵌进自己怀里。
直到踏入不夜阁,他才将人松开。
明见看着眼前这间今早才离开没多久的房间,此刻又回来了,默默压下心底那点想揍萧不眠一顿的冲动。
萧不眠却弯着眼,笑意盈盈地凑近,很认真地问:“你不亲亲我吗?”
明见之前没觉得萧不眠有那么黏人。
他现在算是见识到了。
难不成是因为刚双修没多久的缘故?
他下山时特意去藏书阁翻了几本魔族典籍,上面似乎提到过,魔族在双修后会对伴侣产生极强的依恋,需要对方的陪伴和触碰来获取安全感。
萧不眠是半魔,明见不确定这魔族习性在他身上能应验几分。但至少,寻常修者是绝无此等需求的。
不过明见倒并不排斥和萧不眠亲近。
也许是萧不眠这个亲亲怪传染的他。
他现在也觉得亲多了蛮好玩的。
为了安抚萧不眠,明见微仰起后颈,将唇贴在萧不眠的唇上。
他像以往那般,熟练地蹭开萧不眠的唇瓣。
两人的心跳都很快,擂鼓般敲击着胸腔。
房间里的温度悄然攀升。
明见觉得他的身体内也许还残留着双修后的酥麻余韵,仅仅是这样深入的亲吻,就让他有些呼吸紊乱,四肢发软。
他渐渐支撑不住,整个人如水般融化,彻底跌进萧不眠的怀抱。一双有力的手臂立即环住他的腰肢,将他牢牢锁在炙热的怀抱里。
唇舌纠缠,暧昧的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萧不眠才稍稍退开些许,一缕银丝在两人唇间断裂。
明见还有些微微失神,他看着萧不眠那张脸,一时之间又说不出话来了。
萧不眠动了情,不知是明见不小心碰到了何处,他易容的术法悄然褪去,露出了原本惊心动魄的容貌。眼眸湿润,眼尾泛红,湿漉漉地望着他,那张昳丽的面容因情动而更添艳色,看得明见心跳如雷。
他一边在心底唾弃自己没定力,一边却又忍不住再次凑上去,轻轻含住那微肿的唇瓣,厮磨了片刻。
“不亲了吗?”
好一会儿,萧不眠才低哑着声问。
他抱着明见,把下巴搁在明见的肩窝里,整个人透着一股懒洋洋的餍足,像只晒饱了太阳的大型猫科动物。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见觉得环抱着自己的躯体温度似乎比平时要高一些,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不同寻常的热意。
“不亲了。”明见喘匀了气,果断道。
“为什么?”萧不眠的声音有些闷。
明明他也很舒服。
明见努力把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自己身上的人扒开一点,试图让他看清自己严肃的表情,“谢寒微,你有没有觉得你太黏人了?”
萧不眠轻轻眨了下眼,长睫扫过明见的颈侧,带来细微的痒意。
他似乎真的没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只是遵循本能,“可我想和你在一起。”
明见闻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还是说你更想和古枝或者是你身旁那个长得很丑的弟子在一起?”萧不眠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不依不饶道。
明见:“???”
“很丑的弟子?”
他怎么没有这个记忆了?
萧不眠回忆了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就是那不知死活,想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的那个人。”
明见:“……”
好吧,他大概知道萧不眠说的是谁了。
师涟长得丑吗?
萧不眠怕不是眼睛瘸了。
似乎是知晓了明见的心声,萧不眠语气淡淡道:“他没有我好看,就是很丑。”
“嗯嗯嗯。”明见毫无灵魂地敷衍他。
萧不眠又像一条大狗一样,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回明见身上。
明见趁机又摸了两把他劲瘦的腰,心思却有些飘忽。
这体温,好像真的有点过高了?
萧不眠被他摸得颤了颤,喉间溢出轻喘声,“痒……”
明见压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把注意力拉回正题,尽量用哄人的语气顺着毛捋,“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啊。”
反正是不能一直和萧不眠待在一块儿了,不然明见怕他会犯每个爱美色的人都会犯的错。
“但是呢,再亲近的人也需要保持一点距离,你知道有句话叫什么吗?”明见试图灌输系统给他的现代观念。
萧不眠抬起雾蒙蒙的眼睛,里面是全然的茫然,“不知道。”
明见深吸一口气,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叫距离产生美。意思就是,虽然我想和你在一起,但如果我们每时每刻都黏在一块儿,时间长了,你就会看腻我,就不喜欢我了。”
“我觉得不会。”萧不眠回答得很快,几乎不假思索。
“不,”明见试图用实例给他洗脑,“会的,你想想,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玩那个蓝色的灵蝶吗?但那时候你天天带我去树林里抓,抓多了,你现在也不喜欢了。”
萧不眠歪了歪头。
他觉得明见这样也很可爱。
他没告诉明见,当初抓那些灵蝶,主要是为了逗明见开心。
他隐约听人说过,养猫儿似乎都是这样的。后来发现明见对灵蝶兴趣不大,他自然也就懒得去抓了。
明见见他沉默,以为自己的说辞起了效果,于是趁热打铁,循序渐进地哄道:“这样,我答应你,以后每天晚上都来找你,好不好?但我白天真的不能总和你待在一块儿,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乖乖的,等我回来,行不行?”
萧不眠只想一直和明见在一起。
可心口处,却清晰地传来明见那份隐隐带着期盼的情绪波动,像细微的羽毛轻轻搔刮。
萧不眠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
挣扎片刻,他终于还是妥协了。
“好吧。”他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正好,他确实还有些未尽的小事需要处理。等处理干净了,再想办法把明见彻底关起来。
萧不眠这样想着。
他抬起眼,那双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盛满了细碎的星光。
明见见状,顿时松了口气,开心地确认,“那你这是答应了?”
萧不眠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低声问:“那你以后每天晚上都会来吗?”
他的床很软,明见喜欢睡。
明见想着反正晚上过来睡也算兑现承诺,果断点头,“嗯。”
萧不眠:“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明见此刻打算先把人稳住,而且晚上过来陪他睡觉,四舍五入也算一直了。
他继续点头,“自然。”
萧不眠就笑开了。
那笑容极其好看,仿佛冰雪初融。
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明见的脖颈,带来一阵微痒。明见没忍住,抬手碰了碰他发热的皮肤。
萧不眠任由他动作,只是用那双盛满星子的眼睛望着他,语气里带着执拗和不易察觉的偏执。
“好吧,你答应我的哦,”他重复道,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明见的一缕头发,“要一直陪着我,不能骗我。”——
作者有话说:嘻嘻嘻嘻嘻嘻
第59章 他现在成了大淫.魔
与萧不眠达成约定后, 他对明见的占有欲确实比先前收敛了许多。
明见再次下山时,剑明仙山弟子看他的目光已与往日截然不同。
一路行去,山下聚集的弟子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不少议论声毫不掩饰地飘入他耳中。
“也不知寒微仙尊究竟看上明见哪一点,居然真让他入了不夜山……”
有弟子压低声音疑惑道:“可当日掌门与归一峰长老们的脸色都极难看, 你们说,上不夜山是不是并不像我们想象中那般好?”
“那是自然!”另一名弟子立即搭话,甚至故意提高声调, 仿佛唯恐明见听不真切,“若真是好事,哪轮得到一个外门弟子?我听说, 寒微仙尊素有怪癖, 嗜好虐待弟子,不让弟子安眠,饮食更是骇人, 须得每日同他一道饮血啖生肉!”
“…………”
明见听得眼角微微一抽。
这些弟子说来可笑, 当初听闻萧不眠说要收弟子上山时,个个眼中尽是狂热渴望。如今选的不是自己, 便立即换了另一套说辞。
虽说在不夜山确实不好, 对身体不好。
明见默默地想。
他数了下他和萧不眠双修的次数,短短三天,他们已经来了七八回了, 再这样下去,明见担心他总有一天会死在萧不眠的榻上。
他一开始并不想和萧不眠双修的,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初次之后打开了某种禁忌的匣子,他仿佛自己也成了贪得无厌的大淫.魔。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发现自己的额头紧贴萧不眠的额。
然后萧不眠则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神情委屈得很。
明见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想他是不是疯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萧不眠,有一晚他甚至故意装睡,可那一夜萧不眠却只是老老实实地搂着他入睡,并未越雷池半步。
总不能他没睡萧不眠也能知道吧,所以明见就确定了,当真是他被美色迷晕了脑子,在睡梦之中不由自主地缠上萧不眠,再一次次沉溺进双修的快感之中。
好在也不是没有收获,他的修为突破到筑基四重了。
修为进境太快,而历练不足,终究不是稳妥之事。所以明见稍加思考,又一次来到任务池,想看看有没有适合下山历练的任务。
古枝远远就看见了他。
他一眼就注意到明见眼底下那抹明显的乌青,再联想到这几日山中关于不夜山的种种风言风语,顿时神色一紧。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明见拉到角落,压低声问:“明见,你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明见看见他眼底受伤的神色,默默同情了会儿古枝,还是决定不要对他那么残忍,他正色道:“怎么可能?寒微仙尊……嗯,是个好人。”
古枝闻言,当即长长舒了一口气,抱着剑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仙尊剑眉星目、修为高深,光风霁月、品性高洁。想当年他一人一剑……”
明见耳边又响起古枝那套对萧不眠从头发丝夸到脚后跟的经典说辞,他强忍着疲倦,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直到古枝总算说累了停下来。
古枝才道:“你现在是我归一峰的弟子,你可要随我一块儿上山看看?”
明见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左右归一峰以后就是他要住的地方了,他怕他又色性大发,要是归一峰的床也很软的话,他往后还是尽量不去不夜阁了。
古枝见他点头,心里的大石才放回心中。
他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认真望向他问道:“明见,你同我说句实话。若当初没有寒微仙尊出关打断了我和师涟,停云峰和归一峰之间,你会选择何处?”
尽管他内心觉得归一峰才是剑明仙山中最好的那座峰,但也不得不承认,停云峰身为掌门一脉,无论修炼资源还是地位声望,都远非归一峰能及。
明见轻轻眨了眨眼,他看向古枝认真的神情,默了会儿回道:“归一峰。”
他原本就更偏向于归一峰。
他没有多大的野心,他只不过是想能到筑基修为,活得更久些。现在他的这个愿望也已经实现了,他不想活得太累,找个地方躺咸鱼就好了。
再说他现在也有很多很多灵石了,这些灵石足够他用一辈子,他也不用再过着像之前那般恨不得把一块灵石掰成两半用的地步。
最关键的是自从系统提示萧不眠的救赎值已经到了百分之七十后,明见得到了一份奖励,那就是系统不再能感知到他的想法。
明见并不想什么事都按照系统的指示去做,他发现有些剧情点,即使有些偏离,只要最后任务完成,系统也不会判定他的任务失败。
所以明见想试探一下系统能接受的最大剧情偏离范围。
他打算在这个范围内尽可能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他选择的第一个剧情点就是选择进入停云峰还是归一峰。
在系统的口中,他在原剧情里入的是师晏的门下,并非是归一峰。
而且后来有一个比较大的剧情点,也就是萧不眠将师晏杀死,因为师晏身上带着的魔气,让其他剑明仙山的弟子误认为是谢临昭做的,故而对谢临昭的态度相较之前更为恶劣。
明见无法忍受谢临昭杀了他的师尊,与谢临昭决裂。
按理来说,这个剧情点是极为重要的。
若是他不入停云峰,而是选择归一峰,他和师晏谈何而来的杀师之仇,那这个剧情点系统又会如何推进?
可事实就是,他选择的是归一峰,但系统除去一开始说了两句,再也没有其他反应了。
也就是说,剧情偏离的容错远远比他想得还大。
古枝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用力拍了拍明见的肩。
“我就知道你有眼光!你是不知道,停云峰除了他们修为整体比我们高那么一点点,伙食比我们好那么一点点,住处比我们舒服那么一点点,每月发的灵石也比我们多那么一点点……”
他说着说着,自己先心虚地顿了顿,随即又挺直腰板,强行挽尊,“……除此之外,其他还有哪儿比得上我们归一峰?”
明见:“……”
他沉默片刻,问:“那还有比什么吗?”
古枝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一脸严肃地看向他,“嗯,没了。”
明见干笑两声,“呵呵。”
古枝原本打算直接御剑带明见回归一峰,又想起他此行的目的,于是拉着他在任务楼里转了一圈,最后摘下一块玉牌,说道:“正好你也筑基了,而我昨日刚突破到筑基五重,正打算找个秘境历练巩固一番,不如一道去吧。”
明见本就为此而来,自然点头应下:“行。”
这时古枝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上次我去修炼洞府找你没找到,就想顺道找一下谢寒微。可我几乎问遍了外门弟子院,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哪个院的。”
明见闻言心里一紧,面上故作镇定,含糊其辞道:“想来是他还没回山的缘故罢。他平日住处本就偏僻,你没找着也正常。”
“可是……”古枝还想追问,明见连忙转移话题:“我们这次下山是要去什么地方?”
“哦。”古枝果然被带偏了思路,回答道:“去合欢宗管辖的一座小镇,那小镇里住的都是凡人,这个月来,镇上好像出了些古怪的事,我们要和合欢宗的弟子一同前去查探。”
见古枝不再执着于谢寒微的下落,明见暗暗松了口气。
“此次下山恐怕需些时日,”古枝嘱咐道,“你回去后记得收拾好必备的衣物和丹药。”
明见点头应下,“好。”
两人又上了归一峰,简单看了下环境。
明见对自己分到的洞府颇为满意。虽远不及不夜山的灵气充沛、陈设精致,但比起外门弟子院已是天壤之别,至少无需再与他人挤在一处,平日修炼也能清净不少。
同古枝约好下山的日子后,明见才动身返回不夜山。
萧不眠那日声势浩大地出关,又当众将他带走,唯一的好处便是明见如今上山再不用偷偷摸摸了。
他倒是不觉得萧不眠这般高调是为了他,毕竟这病娇好像总有事要忙。
明见也懒得深究。
他的人生目标已达成大半,如今只想安心躺平,混吃等死。
好不容易气喘吁吁爬至山顶,明见缓了口气,心下又开始盘算搬去归一峰的可行性。
不夜山不能御剑,总不能每次都要爬上来吧。
明见还不想累死。
与累得半死的明见形成鲜明对比,萧不眠倒是一身清爽。他换了身衣袍,从容立在阶前,像是刚外出归来。
明见扶着树喘气,一见他这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看样子这病娇像是也出去了,但因为他下的这个鬼禁制,导致他只能爬石阶上来,而萧不眠仗着修为高,能撕裂虚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实在是不公平。
明见当即不爽了,他咬牙道:“我明日就要搬走了。”
萧不眠眨了眨眼,只平淡应道:“哦。”
明见见他无动于衷,又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可萧不眠还是没多大反应,只轻声道:“好吧,你去吧。”
明见:“……”
一气之下,他第二日当真收拾行李下了山。
但当夜,他躺在那张硬邦邦的石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不夜山上那张柔软温暖,还萦绕着冷香的床榻。
明见沉默了许久,最终硬是咬牙忍住了诱惑,逼自己闭眼入睡。
结果第二天一早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又是萧不眠近在咫尺的睡颜,和他再熟悉不过的不夜阁。
明见彻底摆烂了。
大爷的!
他现在不仅是被这病娇引诱,居然连他的床都戒不掉了?竟为了一张好睡的床,大半夜梦游爬回不夜山?!
他怕不是真疯了。
而在明见看不见的角落,萧不眠悄悄勾起唇角,将怀中人抱得更紧了些——
作者有话说:走一下剧情[捂脸偷看]小宝们晚安
第60章 情窦初开
在这之后的没几天, 古枝和他说了再过五日就下山的消息。
明见收到传讯后长松一口气。
不怪他没出息,实在是这几日他被缠得快要发疯。无论他睡前在哪儿,设下多少层禁制, 第二天睁开眼,定是在萧不眠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床上。
他觉得下山历练一段时间正好, 能让他喘口气,远离令人窒息又莫名有点沉迷的黏腻。
犹豫了好几天,明见才寻了个机会, 故作轻松地对萧不眠提起要下山历练的事。
萧不眠正把玩着他一缕头发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那双漂亮得过分的眼眸,静静看了明见片刻,歪了歪头, 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真的疑惑,
“唔,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明日就要走了,是吗?”
明见眼神闪烁, 抿了抿唇, 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明见, ”萧不眠忽然勾了勾唇角, 可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反而暗沉得吓人,“你可真行。”
分明是夏天, 明见却莫名觉得有些脊背发寒,他没敢和萧不眠对视, 硬着头皮道:“……唉?我不是记得我同你说过吗?”
萧不眠黑沉的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那张总是含着浅笑的脸此刻彻底没了弧度,冷冰冰的, 透着一股厌世的恹恹感。一整天都没再和明见说过一句话。
明见尝试着哄了两句,递茶递点心,萧不眠还是连眼皮都懒得抬。哄得累了,明见索性也破罐破摔,不再搭理他。
神识里,系统还在喋喋不休地试图阻止。
【宿主,现在救赎值已经稳步上升到百分之七十了!这正是关键时期,你应该多制造和萧不眠独处的机会,加深羁绊,而不是在这个时候下山啊!】
明见心不在焉地敷衍,“哦哦,知道了知道了。”
他累得眼皮打架,干脆趴在床上,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徒留系统在他寂静的神识里干着急。
系统罕见地陷入了沉默。倒不是它多么焦虑任务,而是它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明见的人设崩得有点厉害。
原著里的主角受,勤奋上进,心志坚定,一切以提升修为,拯救苍生为重。
而它绑定的这个明见,虽说相处起来异常省心愉快,脑子聪明任务完成度也高,完全没有其他系统同事吐槽的“任务对象蠢笨”、“恋爱脑上头”、“动不动就作死”等等毛病……
可系统还是觉得很古怪。
尤其是最近不知道明见的想法后那种古怪的感觉愈发明显。
相比于系统的胡思乱想和萧不眠周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低气压,明见倒是一觉好眠。
翌日清晨,明见是在一阵几乎令人窒息的深吻中醒来的。
他被萧不眠牢牢压在床榻间,过了好一会儿才得以喘息,挣扎着坐起身。
彼时,萧不眠眼尾泛着淡淡的绯红,眼眸湿润,平日里淡色的唇瓣被吻得嫣红肿胀。他眼神雾蒙蒙的,带着一丝未餐足的渴求,轻声问:“今天不双修吗?”
嗓音低哑,勾人心魄。
明见看了眼窗外天色,果断拒绝:“算了,等我回来再说吧。”
萧不眠似乎不能理解,他伏在明见膝头,如缎的乌发散落在腰后,歪着头看他:“为何?”
那姿态慵懒又无辜,带着一种纯然的诱惑。
明见眨了眨眼,心脏不受控制地跳得快了些。
他没什么确凿证据,但强烈怀疑萧不眠最近就是在有意无意地勾引他。
“我和古枝约好午时下山,时辰快到了,不能让他等太久。”
“哦。”萧不眠忽然直起身,凑得极近,几乎鼻尖相抵。
明见的呼吸一滞。只见萧不眠唇角弯起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声音低沉而充满蛊惑,带着淡淡的撒娇和乞求,
“那你可以陪我吗?不要去好不好?
“好……”明见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猛地惊醒,硬生生扭转了话头,“不好!”
大爷的!萧不眠好像真的在操控他的意识。
他差点忘了,萧不眠幼时和萧云学过傀儡术。
系统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迅速在他神识中荡开一层清流,驱散了那无形的蛊惑。
萧不眠看着明见眼中迅速恢复的清明,眼底神色愈发幽深难测。他有些惋惜地轻叹一声,抬手抚过明见的脸颊,语气带着几分落寞,
“好罢。你总是选择他们,不会选择我。”
明见:“……”
“我不仅不会选择你,我还想咬你一口。”明见没好气道。
萧不眠没想到明见会这样说,先是一怔,随即低低地轻笑出声,眸中漾起真实的愉悦,甚至带着点天真的好奇问道:“你想咬在哪儿?”
明见还没回他,他自己又自顾自地道:“不若你咬在我的肩上吧。肩上的伤最难好了,你若是咬在这儿,它便一直好不了,会一直有淡淡的疼意提醒着我……我就会一直想起你。”
明见沉默了好半晌,心底那点离愁别绪瞬间被这惊世骇俗的发言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人脑子果然病得不轻。
他看着萧不眠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因为要分别一段时间,或者是什么其他的,明见忽然捧住萧不眠的脸,主动凑上去,和他又接了一个绵长又窒息的吻。
唇舌交缠,气息交融,仿佛要将彼此的气息刻入骨髓。
然后才说:“现在我真的要走了。”
明见怕这病娇又发什么疯,又想控制他,说完便迅速从床榻上翻身下去,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快步离开了房间。
身后,萧不眠唇边那点因亲吻而漾起的笑意慢慢褪去,逐渐变得冰冷空洞。
丝丝缕缕的漆黑魔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溢出,开始在他周身萦绕、升腾。
萧不眠轻垂着眼睫,没有任何压制的意思,反而任由那些浓稠的魔气肆意弥漫,透过地板的缝隙,丝丝渗入,很快便将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晦暗之中。
他默默地想,想来现在就是叶檀舟口中所说的魔劫期了。
按理说不会来得这么早,但大概是因为前几日他将明见体内那股异常的灼热引渡到了自己身上,导致魔劫期提前。
萧不眠微喘了会儿气,身体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带来一阵阵陌生而汹涌的躁动。
好奇怪。
这个魔劫期为何会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渴望与明见肌肤相亲,渴望到几乎要失去理智。
他甚至想把自己融在明见的骨血里。
想和明见永远不分开。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能真正让明见心甘情愿,永不离开地留在他身边。
萧不眠无力地仰倒在床上,眼中因身体内部翻江倒海的躁动和那股无处宣泄的强烈渴望而弥漫上淡淡的湿意。
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汹涌且难以掌控的体温。
魔族的魔劫期在他们百岁成年时就会到来,可萧不眠是半魔,所以他的魔劫期似乎和别的魔族都不一样,更加剧烈,更加难熬。
萧不眠不清楚身体里莫名的躁意是什么,可他忽然觉得明见下山了也挺好的,不然如果明见在的话,他也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终于,他强忍着体内翻腾的魔息,将神识缓缓铺展开,覆盖了整个不夜山。
他“看”着明见一边沿着石阶往下走,一边嘴里还在碎碎念地骂着他。
萧不眠弯唇笑了笑。
凝视着神识中明见渐行渐远的身影,萧不眠的理智如同风中残烛,摇曳欲熄。
他的呼吸愈发沉重,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感觉在他体内疯狂窜动,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失控地涌向某一处,带来阵阵难耐的燥热与空虚。
萧不眠难受地微蜷起身子,墨发铺散在凌乱的床间,他没有动,只是属于魔族最深处的本能,让他不由自主地渴望触碰,渴望更紧密的贴合。
他不明白此刻汹涌的欲望究竟该如何纾解。以往只要蹭蹭明见,亲吻他,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气息,那股躁动便能平息些许。
可此刻,这种完全陌生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强烈渴望,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感到一丝茫然的无助。
良久,在魔劫期本能的驱使下,他终于还是无师自通地将微凉的右手覆上了那灼热的煎熬之处。
“嗯…”
唇边猝不及防溢出一丝压抑的低吟,带着难耐的喘息。
他的脑海里全是明见。
明见带着水光的眼眸,明见微肿的唇瓣,明见带着哭腔的呜咽,明见体温升高时泛着淡淡红意的皮肤。
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成了催化这场独自沉沦的盛宴。
—
病娇的心思真的很难懂。
明见再一次感慨。
原本看萧不眠那又是蛊惑装可怜,又是阴沉沉生闷气的架势,他还以为这次下山得费好大一番周折,甚至做好了被强行留下的准备,却没想到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
往常他光是说要去某个长老的课,萧不眠都要反反复复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这次没问。
总不能是生病了吧?明见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这些时日萧不眠的状态确实有些怪,而且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若是他没感觉错,萧不眠的体温好像比之前高了很多。
【宿主,此次下山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做】
明见觉得有些古怪,他问:“可你前几日不是还让我别下山吗?怎么又有任务了?”
系统也很困惑:【051也不清楚具体情况。主系统的任务指令发送到一半就中断了,数据流有些异常】
【也许再过几日,等剧情节点刷新,完整的任务信息就会传达下来】
明见含糊地应了一声:“行吧。”
左右萧不眠不在,应付谢临昭明见还是挺有信心的。
等到了山下,古枝果然已经等着了。
除了古枝和宋禾玉外,同行的还有师涟和谢临昭。
和明见上一次见到的谢临昭不同,谢临昭此时身上的魔气收敛了很多。
明见的视线落在谢临昭身上停留了几秒。
虽说从云莱仙府中出来后,明见为了应付系统发布的几个算不上难的任务,比如给谢临昭送丹药,或者给谢临昭送些吃的穿的,但是明见送的那些丹药,应当是不足以让谢临昭身上发生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的。
可明见总觉得谢临昭身上有种他说不出来的违和感。
明见心里揣着疑惑,却也没问出来。
只是随着众人一同,踏下了山门的石阶。
他们此次要前往的小镇名为栖云镇,地处合欢宗势力范围的最西陲,再往后便是剑明仙山的地界。正因位于两大宗门的接壤之处,情况特殊,此次下山历练的任务,除了剑明仙山的弟子,还有合欢宗的门人参与。
甫一下山,他们便遇见了合欢宗此次派出的弟子。
为首的一位女修怀中抱着一架古琴,身姿婀娜,眼波流转间自带一股温柔风情,声音如春风拂面,轻声细语道:“合欢宗弟子,云寒漪。”
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身着淡粉色纱衣的女修。
她们脸上皆覆着一层轻纱,虽看不清全貌,但那朦胧之下隐约可见的轮廓与眉眼,已足见其绝色姿容。
古枝还没见过这等阵仗,眼睛眨了眨,脸颊唰地一下红透了,磕磕巴巴地抱拳道:“剑、剑明仙山弟子古枝,还、还请诸位师姐赐教。”
“噗嗤——”抱着琴的女修身后,另一名女修忍不住轻笑出声,打趣道:“又不是宗门大比,这小郎君当真有趣得紧,怕不是见着我们合欢宗的圣女殿下,看得眼睛都直了?”
“忘忧,休要胡说。”云寒漪轻声嗔怪了一句。
那名唤忘忧的女修眼中眼波流转,笑意盈盈地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先一步登上了停靠在旁的云舟。
云寒漪这才转向古枝,微微一福,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抱歉,这位郎君,是我师妹言语唐突了。”
古枝挠了挠后脖颈,道:“云师妹放心,我不抱歉。”
明见:“……”
一旁的宋禾玉也沉默了片刻,然后毅然决然抬手,迅速给古枝施了个噤声术,成功阻止了他继续语无伦次。
宋禾玉这才上前,与云寒漪从容寒暄起来,从问候对方师尊安好,到介绍自家师弟师妹,礼节周到,言辞得体,一番交谈后,双方才一同登上了云舟。
明见听了一路,大致明白了。
这位云寒漪乃是合欢宗当代圣女,若无意外,便是下一任合欢宗宗主。
此次栖云镇发生的诡事颇为棘手,竟劳动合欢宗宗主派遣圣女亲自前来处理。
一行人正往舟舱内走去,走在最前面的云寒漪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微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桃花冷香。
她面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酡红,微微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沉默走在稍后方的谢临昭身上,声音轻柔得几乎化在水里,“谢公子……别来无恙,你可还记得我?”
谢临昭脚步未停,只淡漠地瞥了她一眼,并未作答。
哦吼!
明见和刚刚被解开噤声术的古枝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极其默契地停下脚步,假装整理衣袖或欣赏云舟纹路,实则竖起了耳朵凑热闹。
谢临昭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好半晌才道:“不认识。”
说完,他再无停留,径直从云寒漪身侧走过,身影没入了云舟深处的一间客房,舱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
云寒漪眼里瞬间黯淡下来。
一旁的师涟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代谢临昭向云寒漪致歉后,也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明见和古枝没能继续看热闹,古枝还被宋禾玉板着脸训斥了一通。
等古枝耷拉着脑袋听训完毕,宋禾玉的目光转向了明见。
古枝立刻幸灾乐祸地看过来,用口型无声地道:“看吧,你现在也是归一峰的弟子了,宋禾玉这个老古板肯定也得训你。”
宋禾玉淡淡扫了古枝一眼,古枝后颈一凉,立刻在自己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闭嘴。
宋禾玉这才对明见开口,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小师弟,方才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毕竟明见方才并未失礼。
明见这才松了口气。
古枝:“……?”
不是,凭什么啊?!
—
剑明仙山。
时值夏季,夜晚的山间仍残留着些许白日的暑气,星子缀满夜幕,明亮闪烁。夜风拂过,带来淡淡的花香与青草气息。
自前日萧不眠对宗门各位长老言明,因闭关所受之伤尚未痊愈,需暂时离开剑明仙山一段时日后,诸位长老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都稍稍松弛了些许。
停云峰上,师晏屏退了随侍的弟子,挥了挥手:“你们暂且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弟子躬身行礼,悄然退下。
“嗯。”师晏微微颔首。
待弟子走远,他又在府邸外围布下了一层隔绝窥探的禁制,这才转身步入内室。
他绕过绘着山水墨韵的屏风,走到房间一角的烛台旁,手指在那灯盏底座某处轻轻一扭。
只听一阵极轻微的机括声响,内室的一面墙壁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一间隐秘的石室。
石室内,一个身着宽大黑袍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手中杵着一根造型奇特的拐杖。
灯火摇曳,将他身影拉长,他恰好站在暖黄烛光与深沉暗影的交界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股阴冷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
师晏却是小跑着跑上前,竟噗通一声在那黑袍男子面前跪下,声音带着激动与悲拗,“恭迎师尊出关!”
男子,或者说早已仙逝的姬隋,他阴冷如毒蛇般的目光落在匍匐在地的师晏身上,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仿佛砂纸摩擦般声线难辨的嗓音开口,“你确定萧不眠已经离开了剑明仙山?”
师晏头埋得更低,语气万分肯定,“回禀师尊,弟子确信无疑。寒微仙尊离去后,弟子立刻以神识仔细探查过整个仙山范围,确已感知不到他的丝毫气息!”
姬隋又沉默了,石室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细微声响。
良久,他才再次发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审慎的怀疑,“……他亲口所言,是因伤势未愈,实力大不如前?”
“是的,师尊。”师晏连忙点头,“寒微仙尊确实是这般告知诸位长老的,说他需得离开仙山寻觅疗伤之所,归期未定。”
“寒微……仙尊?”姬隋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轻笑,那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与冰冷的寒意,“愿景,我竟不知,你如今竟尊称一只卑贱的半魔为……仙尊?”
师晏心尖猛地一颤,他颤巍巍对上姬隋的眼睛,并未看清,一股威压猛地压下。
“呃!”师晏喉头一甜,腥热的液体瞬间涌上,他慌忙低下头,再不敢直视,声音发颤地告饶,“师尊息怒!弟子知错!弟子口不择言,请师尊责罚!”
“也罢。”良久,姬隋才沉沉开口,那声音里的冰冷寒意却丝毫未减,“只是下次,愿景,你可莫要再犯这等错误了。”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师晏伏在地上,恭敬应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你可知萧不眠是何时出的关?”姬隋忽然问。
师晏冷汗涔涔,道:“想来是半个月前。”
“半个月前?”姬隋嗤笑一声,“若当真只是半个月前,鲛人遗迹中本尊也不可能会失败。我原想利用那蠢钝的女人再为我诱骗些修为高深的散修供我汲取,未曾想萧不眠竟会出现在那儿。现如今那阵法还需千人魂灵才可起阵,愿景,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师晏沉默了好一瞬,先前师尊同他说只要将弟子送往云莱仙府便好,他原以为没什么事,左右师尊也早就答应好他,会将剑明仙山的弟子全须全尾地还回来。
可听了师涟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后,师晏心中却有了动摇。原来师尊并不想让剑明仙山的弟子还回来,非但不想,他还想将剑明仙山的弟子留下祭阵。
师晏自认并非什么正道楷模,但将自家门下弟子亲手推入死地,他终究是下不去手。
“师尊,”师晏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地建议,“不若……我们放弃此法?师弟如今这副躯壳,虽说于修炼一途天赋有限,但胜在年轻强健,或许……”
此话一出,洞府瞬间安静下来。
“嘀嗒……嘀嗒……”
不知从何处渗出的水,顺着冰冷的石壁滑落,砸在地上,在死寂的洞府中发出令人心头发紧的闷响。
师晏的话音未落,姬隋忽然仰头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哈哈哈哈——放弃?你让我放弃?!”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蹲下身,黑袍的兜帽因动作微微滑落,露出一张异常年轻甚至称得上俊秀的面容,那张脸,竟与萧不眠的本相有二三分的相似,或者说是顾观澜的脸。
师晏吓得立刻低下头,不敢细看。
姬隋猛地伸手,枯瘦却力量惊人的手指死死掐住了师晏的脖颈,将他提得双脚几乎离地。
师晏瞬间面色涨红,呼吸困难。
“不该是这样的!”姬隋的声音变得尖利而扭曲,充满了不甘与怨毒,“本尊是剑明仙山的开山师祖,是天品灵根的绝世天才!怎么可能永远被困在这具卑劣残缺的躯壳之中?!都是云归远!都是那个骗子!若非他谎称那魔物已死,我何至于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哦,对了,”姬隋癫狂的神色忽地一收,眼眸沉如死水,他一字一句道,“愿景,师尊今日寻你来,是有事需要你做。”
强烈的窒息感让师晏面色由红转紫,颈间与额角的青筋狰狞暴起,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他。极致的恐惧中,他脑中竟不合时宜地闪过顾观澜的身影。
那个他曾嫉妒入骨的小师弟。
当年姬隋将顾观澜带回山,亲自教他练剑,传授他们这些嫡传弟子都无缘得见的秘法,无论走到何处都将那少年带在身边。
那时同样作为姬隋的弟子,师晏说不嫉妒眼红是假的,他恨为何顾观澜能轻而易举夺走师尊全部的关注与偏爱,恨他为何天生剑骨,资质万年难遇。
直到后来,师尊命灯骤熄,他比其他峰主更早赶到洞府,却窥见了毕生难忘的恐怖一幕。
姬隋的残魂,正强行夺舍他身旁顾观澜尚且还有意识的躯体。
那一刻他才惊觉,原来所有的“偏爱”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顾观澜,不过是为姬隋为自己准备的、温养已久的完美容器。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那时,顾观澜体内的天品根骨早被萧不眠取走。顾观澜因恐惧被师尊舍弃,竟将此事死死隐瞒。导致姬隋耗尽心力夺舍成功的,只是一具还算有修炼天赋,却与完美二字相去甚远的皮囊。
与姬隋原本那具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淬炼的仙躯相比,失去根骨的顾观澜,简直是云泥之别。
可那时姬隋担心萧不眠会发现,回来杀了他,所以最后还是离开了剑明仙山,从此隐匿行迹。
再后来,师晏有将近五百年的时间没再见过姬隋。
直至两年前,姬隋才再度传信于他,声称寻到一种上古禁术,能以活人为祭,重塑一具完美契合他神魂的躯壳。
师晏心中并非没有迟疑与抗拒,但姬隋的话却如同魔咒,“用几千条蝼蚁的性命,换剑明仙山开山师祖重临于世,佑我宗门再续万载辉煌。愿景,你说,为何不可?”
师晏只好闭了嘴。
他确实难以反驳姬隋的话,因为在内心深处,他何尝不是认同这般弱肉强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逻辑?
牺牲些许无关紧要之人,换取宗门长盛与师祖重临,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交易。
可自从他察觉姬隋甚至连师涟和楼镜都不愿放过的那一刻起,某种无声的转变已在他心底悄然发生。
此刻,面对即将被吞噬的绝境,师晏平生第一次,真切地尝到了名为悔恨的滋味。
姬隋枯瘦的手指如铁钳般掐着他的脖颈,与此同时,无数道猩红刺目的血线猛地从姬隋体内钻出,如同活物般,疯狂地钻入师晏的七窍之中,就和当初师晏看见的场景一般无二。
他恍惚间好像又看到了千年前的场景,浑身是伤的姬隋,用最后一口气,将顾观澜和自己的身体用血线连接起来。
而现在,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魂魄正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从躯壳中拉扯出来。
那是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撕裂的极致痛苦,额间瞬间布满冷汗,他却连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
师晏想逃,想反抗。
可明明占据着顾观澜躯壳的姬隋,修为远不及巅峰时期,师晏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如铁,根本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或许是他眼中的惊骇与绝望过于明显,姬隋竟低低地轻笑出声。
像是欣赏够了猎物的垂死挣扎,大发慈悲地为他解惑,苍白的嘴唇弯起 ,“愿景,你是不是一直以为师尊只给观澜一人下了禁制?”
师晏大脑轰地一声变得空白。
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猛地撞入脑海。
幼年刚拜入师门时,姬隋曾亲手喂他服下一条诡异蠕动的血红蛊虫,并温和地告诉他,此物可洗涤灵根杂质。那时的确感觉修为有所精进,此后数百年再无异状,他便渐渐将此事抛之脑后。
直到此刻被点醒。
无边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师晏只感到彻骨的绝望。
可笑他当时还为姬隋夺舍顾观澜的身体而不是他的庆幸,为那时姬隋更看重顾观澜而非是他庆幸,却未曾想到,原来师尊座下的每一个亲传弟子,从一开始,就都只是他精心培育,用来可供随时替换的容器罢了。
“师…尊……”师晏用尽最后力气,从几乎被掐碎的齿缝间挤出这两个字,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鸣。
姬隋却仿佛听到了什么满意的回应,轻轻叹了口气,更多的血线汹涌而出,将两人紧密缠绕连接。
他嘴角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愿景,你能理解师尊的,对不对?你师弟这副躯壳实在太孱弱了,早已与我的神魂不再契合……师尊现在,只剩下你了啊……”
那连接两人的血线变得越来越灼烫,仿佛要将他的血肉与灵魂一同熔炼。
师晏开始后悔为何要屏退所有弟子,为何要独自进入这间密室,让自己落得如今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境。
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那面厚重的石壁密室之门,竟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姬隋和师晏的视线一道移到门外,只见门大开着,门外,一轮血月高悬,将夜色染上不祥的红晕。
萧不眠的身影静静立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极长,几乎延伸到密室深处。
他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部分面容,唯有几缕墨色长发在带着血腥气的夜风中轻轻飘扬。伞沿下,他嘴角弯起一个极其好看,却莫名令人胆寒的弧度。
他甚至没有多看室内惨状一眼,只轻轻抬手。缠绕在他苍白手腕间的数根森白骨链如同活物般倏然飞出,于空中化作道道凌厉无比的剑光,精准无比地斩向那些连接着姬隋与师晏的猩红血线。
“不——!”姬隋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
然而已经太迟了。
剑光闪过,血线应声而断。
师晏那几乎完全脱离肉身的魂魄猛地一震,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拽回了体内。
“啊呀……”萧不眠这才缓步踏入密室,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兴奋和淡淡的笑意,仿佛只是打断了一场无趣的游戏,“抱歉哦,我才听见。”
姬隋:“……”他因禁术反噬,猛地喷出一口黑血,看向萧不眠的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惊惧。
师晏虽侥幸保住一命,却也神魂受创极重,他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萧不眠,最终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彻底昏迷过去。
萧不眠懒得管他。
他这几日心情很是不好,又是月圆之夜,萧不眠现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不断叫嚣的念头。
杀光眼前所有活物。
他微勾唇,在姬隋的眼前蹲下身,轻垂下眼睫,“唔,你怎么真用了他的身体?”
即使过去了数百年,姬隋仍能清晰地回忆起萧不眠的骨链穿透他仙躯时的剧痛与冰冷。若非当时他当机立断散尽修为逃遁,别说成功夺舍顾观澜,恐怕早已魂飞魄散。
姬隋桀桀地笑了两声,声音沙哑难听,带着一丝垂死的得意,“我那么多弟子,你唯一不会下死手的,不就是这具身体吗?”他赌的就是萧不眠对顾观澜残存的一丝旧情或顾忌。
萧不眠唇角还带着笑,他疑惑地歪歪头,“为何?”
但他似乎并不真的需要答案,没等姬隋开口,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语气轻飘飘的:“罢了,这些并不重要。”
萧不眠想了想,大抵是几百年前的他还是会为一些无足挂齿的情绪而做出错误的判断。
话音落下的瞬间,萧不眠漫不经心地一招手。
那斩断血线的骨剑飞回他手中,随即毫不犹豫地直接捅进了姬隋的胸口。
剑尖刺入的瞬间,姬隋占据的身体并未流出鲜血,而是如同破碎的幻影般,骤然化作一团浓稠的黑雾,迅速消散在空气中。
萧不眠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这不过是姬隋的傀儡罢了。
在鲛人遗迹中时,他见过,想来是姬隋身边有擅长做傀儡的修者。
他站起身,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师晏身上。
杀了好了。
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之前留着他,本是指望他能作为诱饵,将姬隋引回剑明仙山。他故意放出离开的消息,也正是为此。
姬隋确实引来了,却小心过了头,只派了个傀儡前来。
萧不眠这般想着,浓密而长的眼睫在下眼睑打出一圈淡淡的阴影。
手中的骨剑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发出低沉的嗡鸣。
算了。
良久,萧不眠心想,明见有和他说过,不能随便杀人的。
虽然不太理解为什么,但暂且听他的吧。
萧不眠重新撑开那把素白的油纸伞,转身步入血色的月光之下,身影渐渐融入浓重的夜色里。
他现在要去找明见了。
—
云舟在无垠的海面上以平稳的速度航行着。这片海域颇为奇特,弥漫着一种能隔绝灵力的雾气,意味着前往栖云镇的这十余日水路,众人都无法借助灵力,与凡人无异。
明见还是第一次坐船,他不知原来自己会晕船。
上船的第一日,他就吐得昏天黑地,几乎将胃里所有东西都掏空了。
整个人蔫蔫的,没什么精神,勉强塞了几颗酸梅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同古枝等人简单说了几句,便脚步虚浮地回了分配给他的客房。
他几乎是摔进锦被里的,脸埋在微凉的枕头中,一动也不想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他感到一阵寒意。客房的窗户似乎没有关紧,被海风吹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
明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将滑落的被子往上拉了拉,重新裹紧自己。模糊的听觉似乎捕捉到门外走廊传来一阵缓慢而清晰的脚步声,那步调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紧接着,他听见门轴转动的声音。
门像是开了,一道月白的身影走进来。
明见努力想聚焦视线,却只觉得眼皮沉重,头脑昏沉。他一定是晕船晕出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在这远离剑明仙山的海上,看见萧不眠?
他含糊喊了一句,“谢寒微?”
“嗯。”来人应了一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额,替他拢了拢鬓边的碎发,声音温柔,“你睡吧。”
这触感真实得不像梦境,但那语调又太过柔和,与萧不眠平日的样子相去甚远。
明见混沌的思绪无法分辨,极强的困意再度袭来,他顺从地闭上眼,几乎是下一秒便沉入了梦中,将那抹月白的身影和温柔的低语都隔绝在了意识之外——
作者有话说:万字奉上(不把这个剧情点写完实在是太难受了,好了现在写完惹)骂我吧[爆哭][可怜]
今天去拔了两颗智齿,好疼,现在压根说不了话,唯一的好处就是晚上睡不着可以码字,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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