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情蛊


    古枝呆滞地眨了眨眼, 半晌才扭头看向宋禾玉,“他打哪儿冒出来的?”


    宋禾玉淡定地抬了抬下巴,“假山顶上。”


    “那我俩谁也没发现他?”


    “嗯。”


    古枝:“……”


    他小跑着跟上萧不眠, 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来了?什么动静也没啊。不会是你搞错了吧?”


    萧不眠唇角微扬,“闻到了。”


    “哦哦, ”古枝点了点头,他没信,正想转身往回走, 四周忽地腾起浓雾。乳白的雾气如潮水般漫过亭台楼阁,转眼便将整个公主府吞没。


    古枝忽地停住脚,转头看宋禾玉, 一脸震惊, “他是狗啊?”


    宋禾玉的剑鞘毫不留情敲在他脑袋上,无奈地叹了口气,“闭嘴吧。”


    这一剑没少用力, 古枝嗷了声, 捂着脑袋跳开。


    无垠的月色,只有一轮圆月静静挂在苍穹。


    萧不眠推开门, 踏入内室。


    烛火摇曳间, 只见明见静立一旁,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容蕴之则单膝压着那魔物后背,薄剑横在对方颈间, 那魔物的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萧不眠的目光掠过满室狼藉,最终定格在明见染血的手心。


    他的眉几不可察地一蹙。


    “可算是抓到了, ”古枝提剑而入,靴底碾过满地符纹,气得轻笑一声, “害我们好找。”


    说着,古枝走到阵法前,蹲下,剑尖轻佻地挑起魔物下巴。


    “滚开!”魔物突然转过头大吼道。


    古枝吓了一跳,但却总算是看清了脸,恍然道:“还真是你啊,宋尧。”


    魔物……宋尧在地上用力挣扎,“我不是宋尧!”


    又被容蕴之一拳捶回地面,“本殿下准你动了?”


    屋内霎时一静。


    古枝摇头咋舌,劝解道:“省省吧,这锁魂阵专为你设的。为了引你出来我们可是花了不少力气。”


    宋禾玉低着眼俯视,冷声问:“你说你不是宋尧,那你是谁?宋尧现在在何处?”


    “哈哈哈,”宋尧咳了口血,他恨恨道,“那废物早就死了。我管他宋尧还是李尧,现在这身子归我。”


    “至于我是谁,我不过是孤魂野鬼罢了。”


    明见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他问:“你为何会成为嫁衣煞?”


    宋尧在听见明见声音的一刹那,身子微僵,他缓缓转过头,盯着明见。


    又瞥见萧不眠正低头为明见包扎伤口,指间缠绕的蓝色绸带刺目得很。


    “呵”他突然低笑起来,嗓音沙哑,看着萧不眠道:“难怪我明明没见过你几次,却这般厌恶你。”


    萧不眠闻言轻掀眼帘,眼底无悲无喜,恍若端坐莲台的菩萨俯瞰蝼蚁。


    明见却心头骤紧,他猛然想起宋尧是知晓萧不眠是魔的。


    他怕他说出来,轻轻扯了扯萧不眠的衣角,用传音让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赶紧跑。


    萧不眠:“哦。”


    他竟低头继续摆弄那截绸带,拆了系、系了拆,仿佛在完成什么重要仪式。


    明见:“……?”


    不知道萧不眠是哪儿来的毛病。


    况且他手心的伤方才萧不眠不就帮他用灵力治好了吗?


    “重点是这个吗?”古枝的剑鞘“啪”地拍在宋尧头顶,微笑道,“谁管你讨厌不讨厌谢寒微啊,我也讨厌他。让你回答我小师弟的问题呢,你没事吧?”


    明见嘴角抽了抽。


    宋尧的视线能看到挂在屋外树梢上的圆月,清冷的月光倾泻而下。


    他笑笑,望着窗外满月,月光将他狰狞的面容镀上冷色:“等价交换罢了。”他咧开染血的嘴,“他们献上心脏,我实现愿望,很公平。”


    “公平?你这不就是在滥杀无辜吗?”古枝无语,“那些惨死的新娘,有几个是真该死的?”


    “你懂什么?”


    “啊对对,就你懂得最多。”


    两人还在争论,忽然明见又问:“那宋尧又和你换了什么?”


    房间内倏地安静下来。


    良久,宋尧咧开染血的唇,“我今夜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明见心头猛地一颤。


    窗外的圆月不知何时已被乌云吞噬,浓稠如墨的魔气在屋内蔓延,将最后一丝光线也吞噬殆尽。


    明见心跳快得如擂鼓,他想让古枝和宋禾玉他们快离开。


    却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眼前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谢寒微?\"他在神识中急切呼唤,却连萧不眠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五感尽失的黑暗里,只剩宋尧沙哑的笑声回荡。


    “殿下,您再不出来,臣真要魂飞魄散了。”宋尧活动了下手腕,骨骼发出瘆人的脆响,“您说得没错,这位寒微仙尊到了月圆之夜果然虚弱得很。”


    明见一怔,大脑一片空白。


    殿下?


    哪位殿下?


    下一瞬,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女声道:“这四人是最大的变数,尽快解决,将他们杀掉。”


    是容蕴之的声音。


    明见感觉像是有一盆水从头淋到脚一般,浑身血液凝固,耳边嗡嗡作响。


    寒气仿佛顺着他的后脊攀爬到肩头。


    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混乱。


    怎么会是容蕴之?


    他想起往日里容蕴之灿烂的笑容,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现在说话的女子格外割裂。


    明见怀疑过很多人,从一开始的安陵王,再到郑闻琅的前未婚夫白章,小倌玉竹,甚至是公主府的管家,容蕴之那位不在城中的驸马都被他怀疑过。可他偏偏没怀疑过容蕴之。


    这位在城中百姓口中受人尊崇的云月殿下。


    “殿下,同您成婚的这位小郎君可不行。”宋尧的声音带着轻佻的笑意,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容蕴之看了他一眼,冷嘲道:“白章,你这是移情别恋了?”


    宋尧——或者说是白章夸张地叹气,“殿下,您可别冤枉我。我爱的只有闻琅一人。只不过这小郎君是这具身体的执念罢了。这具身体的原主执念太深,若不解决”


    他顿了顿,“我怕等不到见闻琅,就先被这执念折磨死了。”


    明见又懵了。


    又来?


    所以现在的宋尧体内的鲛人是郑闻琅的前未婚夫白章?


    明见想起那位云柳书院温文儒雅的书生。


    实在不能将两人联系起来。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你想怎么做?”


    白章道:“呵,这废物当时心甘情愿让我夺舍,只是想要这小郎君心悦他。我记得殿下那儿好像有一对名为相思蛊的情蛊,我把子蛊种在这小郎君身上,母蛊放在我这儿,就可以单方面让这小郎君痴恋我了。”


    容蕴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手里握着一个白色小瓶,突然话锋一转,笑盈盈道:“不过,白章,此处虽是在回溯镜中,但她又让你看了一遍郑闻琅的死状,而且这一次还是你亲手杀的,你当真不恨她吗?”


    白章眼底闪过一丝暗色,他道:“殿下,我若恨她,想杀了她,你当如何?”


    容蕴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瓶,闻言指尖一顿,轻叹了口气,“那……自然是杀了你。”


    “哈哈哈,”白章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所以我为何要恨她。她与您本是一体,为了让这些修士毁掉您的心血,她一步步将这些修士引过来。可她不知道,我们也利用了她,不然那么多修士,还是很难把他们聚在一块儿呢。”


    容蕴之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才将手中的情蛊扔给他。


    “想要确保这情蛊种到他的体内,你身上要有他亲手赠予你的东西,你有吗?”容蕴之问。


    “自是有的,”白章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瓶身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当初那废物向小郎君要过一瓶金创药。我可一直留着。”


    明见:“……”


    他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商量这些计谋的。


    他们似乎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


    不会以为只有他俩醒着吧?


    而且他就说当时宋尧莫名其妙向他要金创药干嘛,感情在这儿等着他啊?!


    他不会最后因为这情蛊真喜欢上这人吧?


    明见绝望了。


    他感受到白章的脚步声渐近。


    白章似乎是先是看了下萧不眠,转过头问容蕴之,“殿下确定这位寒微仙尊当真昏过去了?”


    容蕴之红唇微勾,“在这个回溯镜中,除了鲛人,无论是魔族还是修士修为都只会大减。而且今夜是月圆之夜,那位大人没必要骗我,他的实力已经被削弱了八九分,即使他是寒微仙尊,也不过是俎上鱼肉。”


    “行吧,这情蛊是不是还需要设阵?”白章把视线重新挪到明见身上。


    “嗯,你快些。我先把其他三人带出去。”容蕴之道。


    白章点头。


    一时之间,房里只剩明见和白章。


    明见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白章退开了几步,屋内魔气的流动突然变得粘稠起来。有什么东西在他血脉深处蠢蠢欲动,像是要破体而出。


    明见在心中疯狂喊救命,“系统!啊啊啊!救命啊!”


    系统面板疯狂闪烁:【啊啊啊,宿主,你等等我,我也在找解决方法!】


    明见嗷嗷哭,“你快点啊!”


    早知今日,当初就是打死他也不会送那瓶金创药!


    忽然,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抬起。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缠绕上他的手腕,冰冷的触感顺着血管蔓延。


    就在他绝望之际,海棠香气倏然弥漫。


    一双冰凉的手从背后环住他。月白广袖翻飞间,魔气如潮水般退散。


    明见怔怔低头,看见一根红线缠绕在自己腕间,另一端系在萧不眠手上。红线中,两只蛊虫正顺着经脉游走。


    明见微微一愣。


    “抱歉,”萧不眠发间绸带轻扬,唇角噙着温柔笑意,垂着眼道:“我忘了和你说,我在那位殿下身上也闻到了很难闻的味道。”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


    第42章 杀了他


    明见:“……”


    萧不眠是忘了, 他也差点死了!


    他怀疑这病娇绝对是故意的。


    他之前就因为明见和容蕴之假成亲的事生过闷气。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明见嗓音沙哑,劫后余生的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不是哦。”萧不眠低垂眼睫,看着他和明见手腕上绑着的血线, 晃了晃问:“这是何物?”


    明见眼皮一跳,想把血线扯断, 却在他伸手去的那一瞬间消失,只留下腕间被蛊虫咬破的伤口渗出珠玉般的血。


    明见沉默了。


    萧不眠歪了歪头,颇为好奇地碰了下自己的伤口, 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好奇道:“不见了。”


    他喜欢和明见被血线系在一块儿的感觉。


    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觉得亲近到他能听到明见的每一拍心跳。


    这感觉令人上瘾。


    明见心里绝望,他想找个山头跳下去。


    一旁的白章彻底怔住了。


    他胸口剧烈起伏, 指节捏得发白,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为何还醒着?公主殿下呢?”


    一刻钟前。


    就在白章催动蛊虫的刹那,一道凌厉的剑意破空而来,那根牵连着明见性命的血线竟生生被他截断。


    白章骇然倒退, 却见被斩断的血线在萧不眠掌心翻飞缠绕, 转眼间便系在了萧不眠自己的腕间。


    这完全超出了白章的预料。


    相思蛊乃是失传已久的四大情蛊之首,珍贵非常。一旦种下, 便是大罗金仙也难以解除。当然, 种蛊条件也极为苛刻,必须要有对方亲手所赠的信物为引。


    在占据这具身体后,属于宋尧的记忆白章已经忘得差不多。


    若非今晚见到了明见, 他也不会想起当初与宋尧做的交易,也不会想起乾坤袋的角落中被宋尧珍藏的金创药。


    按理来说, 蛊虫在吸食了属于明见和白章的血后,会自动进入白章的神识内。即便种蛊失败,也只会是母蛊吞噬子蛊后自绝, 断不会轻易易主。


    可眼下血线已断,蛊虫却安然无恙,反而钻进了萧不眠体内。


    白章额角突然青筋暴起,一阵剧痛袭来,某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闪现。


    有风吹进来,将窗打开一大半,吹起萧不眠系在发上的那根蓝色绸带。


    白章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抹蓝色。


    他想起来了。


    那是明见送给萧不眠的。


    白章气笑了,“难怪。”


    难怪那蛊虫没死。


    萧不眠轻轻“唔”了一声,抬眸望向窗外那轮冷月,唇角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真有趣……是谁给你们的错觉,让你们觉得只剩三成功力的我,就杀不了人?”


    明见现在处于一种我不好过你也别好过,要不是白章他压根不会沦落到这个境地的状态。


    于是他在旁边毫不犹豫地拱火告状,“谢寒微,方才我可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你实力不行,只能做他们的俎上鱼肉。你一定要为你报仇啊!”


    萧不眠:“……”


    他缓缓转头,眸光凉凉地扫向明见。


    明见一脸真诚,甚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又骗我。”萧不眠轻叹。


    “我没骗你啊。”明见眨了眨眼,满脸无辜。


    萧不眠纠正他,“你明明是想让我为你报仇。”


    明见:“我没有。”


    一旁的白章眼底阴郁之色一闪而过。


    外头静悄悄的,容蕴之那边不知情况如何。


    不如趁这两人还在拌嘴,先逃为妙。只要在回溯镜中拖延到萧不眠灵力耗尽,他们便能重新布局。


    思及此,白章身形骤动,猛地朝外掠去。


    只见萧不眠连头都没回,轻挥衣袖,一道黑雾如蛟龙般席卷而出,狠狠撞上白章后背。


    "砰——!"


    白章整个人被掀飞出去,重重砸穿门板,狼狈地滚落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夜风猎猎,勾勒出萧不眠劲瘦的腰线。


    月光森冷,映得他面容愈发苍白,额间那抹红纹如血般妖异,衬得他宛如自地狱而来的修罗。他唇角仍噙着笑,一步步朝白章走去,足下似有红莲绽开,圣洁又邪异。


    海棠树簌簌作响,花瓣被风卷起,纷纷扬扬地洒落。


    “好烦,”萧不眠垂着眼,声音不高也不低,似在叹息,“这几日我心情本就不好,也许久没杀人了。”


    他微微俯身,指尖挑起白章的下巴,笑意不达眼底,“你们为何偏要动他呢?”


    那道魔气狠狠击中白章腹部,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重若千钧。


    白章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襟,却仍咧开染血的唇,笑得癫狂:“那日林中之人原来是你,哈哈哈,那位大人从未同我们说过,堂堂寒微仙尊竟是半魔。”


    他喘息着撑起身子,眼底翻涌着恨意:“世人皆说你们仙门中人悲天悯人,平等地对待众生,可寒微仙尊,千年前南海鲛族全族覆灭时,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门修士,可曾有一人为我们说过半句话。云月殿下含恨不肯往生,守着这片废墟想复活族人,又有何错?”.


    明见也跟着小跑出来,只见院中一片狼藉,古枝和宋禾玉还没醒,容蕴之则是躺在地上默默流着泪。


    听到这番话,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可那些修士何其无辜?你们活了过来,他们呢?他们就该死吗?”


    “无辜?”白章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仰天大笑,“若真无辜,又怎会被怨灵寄生?不过是贪欲作祟,自愿交换罢了!”


    明见觉得可能是在这个遗迹中待太久了,白章的脑子也出了问题。


    他躲在萧不眠的身后,只探出个头气得磨牙:“那我呢?我跟你无冤无仇,你给我下蛊不是有病是什么?”


    白章偏过头,“我只是想让你痴恋我罢了,待这具身体的废物执念消后,我自会想办法为你解蛊。”


    明见:“……”


    信他才有鬼。


    到时候不把他五马分尸都算好的了。


    萧不眠始终神色淡淡。


    他对白章那番话更是没有一点触动。


    对于他来说,除了明见以外,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该去死。


    所以他们想活着还是不想活着,死了或是死了多少人,都没有什么区别。


    萧不眠眼睫微垂,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


    忽而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之前在林中时,你分明不认得我是那位殿下告诉你的?”他停顿了下,“那日去救你的,也是她?”


    明见困惑地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在进入萧不眠记忆的那日,萧不眠回来得很晚,衣襟间还沾着夜露与青草的气息。


    原来那时萧不眠是去找白章了。


    白章眼神闪烁,强作镇定道:“寒微仙尊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我明白就行。”萧不眠道。


    “铮——”


    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凭空出现在萧不眠掌心,剑刃在冷月下泛着森然寒光。就在剑尖即将刺入白章心口的刹那,他忽然顿住,转身望向明见。


    “小师弟。”他轻声唤道,嗓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明见顿时尾椎骨一麻。


    每次萧不眠用这种语气喊他,准没好事。


    果然,下一秒就见那人唇角弯起蛊惑的弧度,温和道:“他想对你做不好的事,好坏,你杀了他好不好?”


    明见:“……”


    明见干笑两声,“不了吧,我信佛,我觉得杀生挺不好的。”


    萧不眠眼底却泛起兴奋的暗芒。


    虽然此刻占据宋尧身体的是白章,但只要想到这具躯壳曾经觊觎过明见,暴戾的杀意就止不住翻涌。


    若是明见能亲手把白章杀掉,肯定会很有意思。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他就愉悦得指尖发颤。


    “可他欺负了你。”萧不眠含着笑,用哄孩子般的温柔语调说道:“你之前说过的,欺负你的人死了,你会高兴的。”


    明见沉默了。


    半晌后道:“我用毒药毒死他好不好?”


    死病娇发起病来是不分场合的。


    明见深吸一口气,把想捶萧不眠一顿的想法压回去。


    “好啊。”


    萧不眠顿时眉眼弯弯,眼底却划过一丝遗憾。


    真可惜他还以为明见会先给自己下毒呢,倒是便宜白章了。


    萧不眠说完便提着剑离去,素白衣袂在夜风中翻飞。明见看着他停在容蕴之身前,似乎在低声说着什么。


    明见叹了口气,认命地蹲在白章身前,从乾坤袋里掏出五六个瓷瓶一字排开,愁眉苦脸地问:“你想选哪种?”


    白章:“”


    “我哪一种都不想选。”


    “哦。”明见随手拿起一个青玉瓶,“那就这个吧。”


    “我没选!”


    明见连眼皮都没抬:“我知道。”


    他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幼时在山下,师父就告诫过他不可对谁都存善心。


    只不过在萧不眠那个疯子的衬托下,倒显得他像个菩萨了。


    “反正你也活不成了。”明见倒出两枚赤色丹药喂给他,“谢寒微动手的话,你怕是要熬到明早才能断气。不如痛快些。”


    白章忽然咧嘴笑了,鲜血从嘴角溢出:“也是。”知晓结局已定,他竟平静下来,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望向满天星河。


    “你见过一千年前的我吗?”他忽然问。


    明见指尖微顿,犹豫片刻:“见过。”


    白章的目光渐渐涣散,仿佛透过星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时候的我是不是很傻?当时闻琅与我退婚,我不愿看他与沈明骞两人恩爱,回到云柳书院后一心埋进书中,只愿有一日能金榜题名。”


    “还没等到放榜就先等来了他的死讯。那时候没有什么嫁衣煞,单纯只是那沈明骞不知从何处听来的禁术,想把闻琅的命换给他心爱之人。”


    白章笑道,一颗泪混着血滑落:“可闻琅也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啊,只要他幸福,我可以给他自由,这自由却让他失了性命。”


    “后来我离开书院,杀了沈明骞后去魔司自首。在我以为自己会死在牢狱中时,是云月殿下救了我。”


    “云月殿下很好,对百姓也很好。就在我以为一切就会这样下去的时候,云月殿下与驸马成婚了,他们成婚后一年,有了小殿下。再后来……”白章顿了顿,没再说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明见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白章脸上的温情骤然扭曲成刻骨恨意,“后来我才知原来那驸马并不是好东西,他带着小殿下离开,他的手下屠尽我南海全族,诅咒我们生生世世不入轮回。”


    明见微微一怔。


    白章偏头看向容蕴之,边哭边笑道:“大多族人选择沉睡,只有殿下宁愿化作孤魂在这遗迹里徘徊千年”


    明见还想问什么,却见白章忽然用力最后全身地气力掐诀。


    空灵缥缈的鲛人歌声骤然响起,整个公主府瞬间喊杀震天。


    白章呕出一口血,“…唯愿殿下…得偿所愿…”


    话落,只见他的身体开始化作点点荧光,缓缓消散。


    第43章 共情


    明见倏然抬头, 只见天际泛起荧蓝色的幽光,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他心头一紧, 转头去寻容蕴之的身影。


    却见方才还倒在地上的女子,此刻竟已不见踪迹。


    萧不眠仍蹲在原地, 神色淡淡地捻着指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明见急步上前,问 :“容蕴之呢?”


    萧不眠慢悠悠站起身, 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好像跑了。”


    明见:“……?”


    好像?这能好像吗?


    “唔,”萧不眠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 无辜地眨了眨眼, “看小师弟杀人更有意思,等我想起她时,她已经不见了。”


    明见气得发梢都要炸起来, 却敢怒不敢言。


    这人分明是在推卸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 放软嗓音,好脾气道:“真不去追吗?”


    容蕴之一看就是话本里最后出场的反派啊, 现在白章死了, 宋尧的身体也化作了荧光,可回溯镜还是没破。只能看容蕴之了,若抓不到容蕴之, 那只能在回溯镜中一起等死。


    “困了。”萧不眠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想睡觉。”


    明见:“……”


    就吃了一颗糖!那糖还是几个时辰前吃的, 那时候都没想睡,现在关键时刻倒是想睡了。


    明见打死也不信有那么巧。


    人要能伸能屈,明见双手合十, 试图唤醒萧不眠为数不多的良知。仰起脸时眼尾微微下垂,像只讨食的猫儿,“谢寒微,求求你啦。”


    萧不眠看他反应,喉结微动,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容蕴之跑了是真,看明见更有意思也是真,但容蕴之离不离开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上次在林中时,白章还不知道他是谁,这一次却知道了。那只能是容蕴之告诉他的,那他的骨刺大概也只有容蕴之知道在哪儿。


    他原想潜入容蕴之记忆搜寻骨刺下落,却没想容蕴之的记忆中关于骨刺的记忆被下了禁制。不过倒是看到了段更有趣的往事。


    比起骨刺,这段隐秘更令他兴奋。


    “不要。”萧不眠轻飘飘道。


    明见:“……?”


    怎么还是不行?


    他磨了磨牙,忍住想把剑扔他脸上的冲动,“为什么?”


    “她逃走,”萧不眠眉眼弯弯:“戏会更好看。”


    明见沉默了。


    萧不眠他大爷的,他倒是觉得有趣了,他不觉得有趣啊!


    把性命搭进去的有趣。


    深呼吸,深呼吸!


    明见在脑海里说了好几遍不要和疯子生气,终于好不容易把自己哄好,才暂且把相思蛊和容蕴之的事抛到脑海,问萧不眠:“那外面这是怎么了?”


    云层半掩着月光,清冷的月辉洒落地面。


    明见站得离萧不眠极近,两人的影子几乎重叠在一起。萧不眠垂眸看着地上交融的影子,握剑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好一会儿,他才按住自己跳得很快的心口,以及蔓延上来的淡淡的慌乱。这些都是他以往不能体会到的情绪。


    很奇怪的感觉,但并不讨厌。


    萧不眠长睫微垂,他的视线缓慢落在明见的脸上。


    唔,他好像知道了。


    这不属于他的情绪是明见的。


    是那只蛊虫。


    想到这里,萧不眠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然后才慢吞吞开口,“是那些鲛人化的修士发狂了。”


    明见只觉得生无可恋,好消息一个没有,坏消息却接二连三。


    他们在回溯镜中修为停滞不前,外面那些鲛人修士又实力强横,也不知师涟他们能不能应付。


    “所以宋……不对,白章最后施展的那个术法,是用来催动他们的?”


    “是的呀。”萧不眠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弯着唇道。


    明见:“……呵呵。”


    萧不眠歪了歪头,“你不高兴?”


    明见默了一瞬,指着自己的脸,“你看我像是高兴的样子吗?”


    萧不眠突然停下脚步,俯身凑近明见,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半晌,轻声问道:“你是因为我让你杀了宋尧在生气吗?”


    他的语气很轻柔,还带着稍许不解,“可宋尧早就死了呀,你杀掉的是占据他身体的怨灵。还是说……”他顿了顿,“即使只是他的躯壳,你也不想伤害他?”


    明见扯了扯唇。


    好吧,萧不眠又犯病了。


    难道反派都是这样的吗?动不动就吃醋?


    明见默了一瞬,在选择暴揍萧不眠还是先哄着中选择了后者,毕竟把人惹毛了,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明见还要对付院外的鲛人,那他不是自找苦吃吗。


    “我有病吗?”明见睁圆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无比,“我生气是因为早知道就该一剑捅死白章,省得他现在搞出这些幺蛾子。”


    闻言,萧不眠眸光微动,心头那股无名躁意忽然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从情蛊那端传来的、属于明见的淡淡委屈,如烟似雾般萦绕心头。


    萧不眠其实不是很懂这种感觉,但几乎是这种感觉出现的瞬间,这种陌生的情绪就让他下意识别开脸。


    “要吃果子吗?”萧不眠忽然问。


    明见:???


    话题转移得好突然哦。


    “还行。”


    萧不眠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灵果,红艳艳的果皮上还沾着水珠。


    明见接过,狐疑的看了萧不眠一眼,有点怀疑这人还是不是萧不眠。


    “你这是…”他抱着果子啃了一口,含混不清地问:“被鲛人夺舍了?”


    不能吧?


    萧不眠像是看傻子般看了他一眼,弯着唇笑道:“也许吧。”


    熟悉的语气回来,明见松了一口气。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萧不眠现在好像很好说话。所以明见啃了口果子,小跑着跟在萧不眠身后问:“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儿?”


    萧不眠脚步未停,恹恹道:“不去哪儿。”


    明见:“……?”


    不去哪儿那出来做什么?他回头望了眼厢房方向,幸好方才已将宋禾玉和古枝藏好了。


    萧不眠懒懒的,月光在他睫羽上投下细碎阴影。他弯起唇,语调轻柔又悠长,又道:“他们太吵了,我睡不着,把他们杀干净再睡。”


    明见喉头一哽,差点被果核噎住。


    打死他也想不出是这个理由。


    他扯了扯唇,往后退了一步,“那你去吧。宋禾玉要生古枝了,我担心宋禾玉难产,我得去看看。”


    听他这样说,萧不眠竟然笑出了声。


    他也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个笑点,伸手把明见拎到他身后,笑得十分瘆人,摆明了意思就是你要是敢走,我就杀了你。


    明见老实了,乖乖待在萧不眠身后,以免殃及到自己。


    看着他一边笑,一边拿着剑大杀四方。


    那些发狂的鲛人来一个,他砍一个。


    没多久,整个公主府弥漫着浓烈的腥味。


    明见就没见过那么多尸体。


    他果子也吃不下去了,还想吐。心里庆幸还好萧不眠没给他投喂肉。


    不对,他为什么会用投喂这种词?


    明见晃了晃头,把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部扔掉。


    又开始在想萧不眠修为究竟有多高,他之前只是从系统口中知道萧不眠很厉害,但听归听,亲眼看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比如现在,他看见萧不眠轻而易举地杀了那么多人,甚至容蕴之还说现在是月圆之夜,萧不眠的实力只有平日里的三成。


    明见嫉妒了。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有那么高的修为?!


    算了,人不能太贪心。


    他也不要太多,只要能有一点点就够了。


    明见一气之下,又用力啃了口果子。


    萧不眠余光瞥见他的小动作,眼底泛起笑意。


    好奇怪。


    明明他此刻满手血腥,模样难看,明见的情绪却变来变去,惊讶、羡慕、懊恼,唯独没有恐惧。


    明见真是他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人。


    夜色渐深。


    夜风裹挟着海棠香气拂过两人衣袂。这场景本该旖旎,但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就只剩悚然。


    风勾勒出萧不眠瘦窄的腰,额间的红纹艳艳,身上清冷的气质宛若天上谪仙,但偏他的剑从未停过,血迹顺着剑身落在地上,仙姿玉质与血腥杀戮在他身上诡异地交融。


    师涟一等人在回溯镜中待了大半个月,灵力早就所剩无几,更别说对上了发狂的鲛人,一行人打得格外吃力。


    直到萧不眠砍了一堆鲛人后,他们总算能缓一口气。


    楼镜见两人过来,像是在看什么怪胎一样看着他们,眯了眯眼问:“怎么是你们?宋禾玉他们呢?嫁衣煞解决了?”


    明见:“……”


    好吧,他就知道肯定又要找茬。


    还好萧不眠用的是灵力而非魔气。


    “我们过来时,府里已经死了不少鲛人。”明见满脸无辜,“我和谢寒微拼死才解决两只。”


    他适时露出疲惫之色,“云月殿下迷晕了我们,我和谢寒微醒来时嫁衣煞已死,殿下也不见了。许是他们内讧?至于宋师兄他们”


    他指了指厢房方向:“还昏着呢。”


    “听到外面的动静,我和谢寒微担心你们出事,才赶紧赶过来。你们这边呢?你们这边是怎么回事?”


    师涟皱眉,“我们也不知,我和楼师兄把鲛人关在西院。没曾想一刻钟前,有的鲛人突然发了狂,扯断锁链出来了。并且还朝着你们那处聚拢,似乎是要去做些什么。”


    明见点点头,“原是如此。”


    楼镜还是怀疑,打断道:“虽说你的话确实能解释,但你和谢寒微还是有嫌疑……”


    明见没等他说完,扯过萧不眠的手划了一刀,又在自己手上划了一刀。


    “可以了?”


    楼镜看他的表情,勉强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明见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萧不眠的体质特殊,伤口不容易愈合。


    打消疑虑后,师涟和楼镜又在讨论路上那些鲛人的死是何人所为。


    师涟蹲在一具尸体前,“在这秘境中比师兄修为更高的,除了云月殿下,就只有云守宗的陆灵越了。”


    “这伤口不像是云守宗的剑法。”楼镜蹙眉,否定了师涟的推测,“这剑法很是古怪,像是在乱来,但每一剑又像是刻意设计好的。”


    “剑意也很强势,若非伤口上只有灵力,我都要怀疑是不是魔族所为了。”师涟接话道。


    “……”


    明见悄悄拉着萧不眠退到最后,一边竖起耳朵听师涟他们的讨论,一边暗自庆幸萧不眠用的是灵力。


    “明见。”萧不眠突然唤他,声音轻得像是羽毛拂过耳畔。


    “怎么了?”明见仍盯着不远处的两人,心不在焉地应道。


    “困。”


    明见一愣,转头去看,这才发现萧不眠的脸色白得吓人,连唇色都淡得近乎透明,整个人也恹恹的。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半阖着,整个人透着一股罕见的脆弱。


    他想起什么,抬头看向天边挂着的圆月,脑海里浮现出容蕴之和白章说过萧不眠今夜实力只有三成。


    所以不是没有影响,只是萧不眠一直在强撑。


    明见心头蓦地一软。


    胸腔里突然泛起细密的疼,很奇怪的感觉,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住了心脏。他下意识伸手,稳稳接住了栽倒在他怀里的萧不眠——


    作者有话说:宝啊,想要提高修为其实还有个更快的方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了[眼镜][狗头]


    第44章 骗子


    晨光微熹, 天边泛起淡青色的雾霭。


    萧不眠睁开眼时,厢房外隐约传来窸窣的说话声。屋内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望着素白幔帐顶,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


    床榻另一侧空空如也, 还留着些许余温。


    月白长衫随意披在身上,萧不眠起身, 穿着鞋走在木板上,木质地板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推开门扉的刹那,晨光如蜜般流淌进来。


    院中石桌旁, 三人闻声抬头。


    萧不眠只看见了明见。


    明见整个人浸在晨光里,浓而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唇若含珠, 只是脸上呆愣的表情和他明媚的长相不太搭, 那颗眼尾的小痣随着怔愣的表情显得格外生动。


    萧不眠静静站着,感受胸腔里异常的跳动。


    近来真是愈发奇怪了。


    他的情绪总是不受控。


    比如此刻,他觉得心情很愉悦。


    “你醒了?”明见问。


    他手里还拿着一块糕点, 仰着头看萧不眠。


    萧不眠默了会儿, 嗯了声,唇角微弯, 柔声问:“你们这是在作何?”


    明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道:“在说容蕴之。”


    “哦。”萧不眠心不在焉地坐下,垂着眼,随手拈起块糕点咬了口, 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甜的。


    明见没管他,转过头继续和宋禾玉他们说话, “昨夜我虽昏迷,却还留着意识。我听见容蕴之和白章两人说话时说到好像容蕴之体内还有一个人,那人好像是为了让我们杀了他们, 才故意造出嫁衣煞的身份。”


    宋禾玉眉头紧锁,“怪不得我们在秘境中醒来后就是在公主府。”


    明见今早醒后和宋禾玉他们胡编乱造了一番,终于让他们半信半疑,觉得白章的死是因为他们,只是他们醒来后记忆没了。


    古枝甚至自信地认为是他剑法精妙才成功杀了白章。


    “对啊。”明见指尖轻叩石桌:“所以现在就只能等另一个容蕴之主动现身了。”


    “我和宋禾玉去找她。”古枝抱着剑,站起身,又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俩一眼,“你俩修为不高,就别找死了。”


    明见很能能伸能屈,乖巧点头,“好哦。”


    古枝表情扭曲,半晌后说:“你别学谢寒微说话,我有点想打你。”


    明见:“……”


    萧不眠轻笑一声。


    —


    院门处,古枝与宋禾玉刚迈出门槛,便与楼镜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宋禾玉?”楼镜眉头紧蹙,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剑柄,“你们怎会在此? ”


    不等宋禾玉开口,古枝先嗤笑出声:“我还想问呢,你楼大师兄不是一向最自视清高吗?来这儿做什么?”


    楼镜脸色顿时青白交加,“你!”


    他以为他想来吗?若不是昨夜还未来得及问明见和谢寒微有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谢寒微就先昏睡过去了,他们也不会一大早过来。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谢寒微体力不济晕了过去倒是让楼镜打消了几分疑虑。毕竟他一直怀疑谢寒微和明见两人的身份。


    师涟担心他们又会吵起来,小幅度向楼镜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担忧,“大师兄……”


    楼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才看向宋禾玉道:“我们来找明见和谢寒微问问昨晚的情况。”


    古枝见他自动无视自己,正想说些什么,对上宋禾玉凉凉扫过来的一眼又闭了嘴。


    算了,他可不要因为楼镜又被宋禾玉噤声。


    “正好。”宋禾玉道:“我也想问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剩下的鲛人。”


    闻言,楼镜和师涟对视一眼。


    师涟沉声道:“我们此次来寻你们,也是想和你们说这件事。”


    宋禾玉听出他们语气里的凝重,侧身让开:“进来说吧。”


    院内,明见看原本说好要走的两人不但没走,还又带了好几位剑明仙山的弟子进来,一脸懵。


    “现在院中都是自己人,”宋禾玉广袖一挥,结界无声落下,“但说无妨。”


    师涟:“昨夜那些失去理智的鲛人已经被我们尽数剿灭,但尚有百余清醒鲛人存活。如今秘境久困,各派修士”他顿了顿,“已有人提议,屠尽鲛人方能破局。”


    “多少门派动了这个心思?”宋禾玉蹙眉。


    师涟沉默了会儿,苦笑道:“很多,包括我们自己宗门也有不少弟子躁动不安,觉得只有这样才能出去。”


    “其他宗门呢?”明见问:“云守宗和千机门也这样认为?”


    这两宗门和剑明仙山在北大陆都隶属于五大宗门,很多小宗门都依附于大宗门,五大宗门做的决定很大程度上也会影响小宗门甚至散修的态度。


    “云守宗有陆灵越坐镇,他们态度不明。”楼镜接过话,“但千机门那边就是最先认为应该把所有被鲛人夺舍的修士全部杀掉才能离开秘境的始作俑者。”


    明见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忽然,突如其来的砸门声打破沉寂。


    “大师兄!不好了——”


    众人豁然起身。


    楼镜剑眉一拧:“进来说!”


    那弟子赶忙进来,脸色煞白,喘着气道:“师、师兄……那些修士把我们看守鲛人的弟子都打晕了,说是要杀了那些鲛人。还说谁敢阻拦,就连我们一并杀了。”


    楼镜猛地拍案而起,茶盏应声而碎:“岂有此理!”


    “若是放在平日,我们定将他们杀得有去无回,可偏偏我们现在灵力全无,他们又人多势众……”弟子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他们还说谢临昭也是鲛人,要杀了他。”


    萧不眠原是在看戏,他撑着头,懒懒地看着明见吃东西。


    明见吃东西的时候两边脸都是鼓起来的,很可爱。


    直到这弟子说到谢临昭时,明见欢快啃糕点的动作顿了顿,不过只是一瞬,他又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但萧不眠脸上的笑却是一寸寸地褪下去。


    心口错落的一拍,是属于明见的,不是他的。


    明见认识谢临昭。


    他为什么会认识谢临昭?


    什么时候认识的?


    好烦。


    萧不眠心里忽然烦躁起来。


    明见是他的猫儿,喜欢谁都不可以,更别说是谢临昭了。


    “谢临昭?”师涟眉头紧锁,“与他何干?”


    弟子摇头,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弟子…不知。”


    “呵,”古枝语气里夹杂着淡淡的嘲意,“借题发挥罢了,怕不是那些人借着杀了鲛人的由头,想顺手除掉谢临昭。毕竟再怎么说,此人是谢无妄之子,虽说灵根尽毁,但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哪天他就能修炼了。”


    明见垂眸,长睫掩住眼底波澜,心情很是复杂。


    嗯,他证明,后来谢临昭不仅能修炼,还当上了魔尊,差点把剑明仙山灭了。


    “有意思。”古枝突然挑眉,“只是这谢临昭都要没命了,薛慈不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吗?他允许千机门的人动手?”


    说着,古枝抱着剑迈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楼镜身旁的弟子问。


    古枝头也不回,摆手,“去看热闹。”


    宋禾玉也跟了上去。


    师涟:“等等我!”


    转眼间,原本很热闹的小院里又只剩明见和萧不眠两人。


    明见起身抻了个懒腰,“那我……”


    “不能去。”萧不眠忽然说。


    明见还没来得及说的话哽在喉头。


    下意识反问,“为何?”


    萧不眠仰起脸,浅金色的光将他眼底的阴翳照得分明:“你昨天答应我的,你说过你会陪我一块儿睡觉。”尾音微微拖长,竟透出几分委屈。


    明见:“……?”


    他愣住:“可昨晚不就是我俩一块儿睡的吗?”


    萧不眠忽然搂住他的腰,他坐着,明见站着,他的头靠在明见的腰窝,放软声音,“可昨晚我昏过去了,不算。”


    温热的呼吸透过薄衫,激得明见浑身一颤。


    “你…”明见顿了顿,问:“该不会是在装可怜吧?”


    环在腰间的手臂又收紧几分,萧不眠的声音闷闷的:“你不觉得我很可怜么?”


    明见没觉得,他觉得萧不眠就是欠打。


    但他莫名想起昨晚萧不眠的样子,脸色惨白得吓人,睡觉时也非要抱着他不放。


    良久,他叹了口气,终于妥协,“好吧。”


    大不了等萧不眠睡着了他再去。


    系统提示:【任务剧情点初相识,宿主已完成百分之六十,还请宿主再接再厉】


    明见:呵呵。


    还挺会挑时间提醒。


    系统:【嘿嘿,宿主过奖了。051只是根据现在的剧情走向推测出如果宿主能在现在救下谢临昭,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可以走完剧情点哦】


    明见扯了扯唇。


    是他不想吗?


    关键他一个炼气六重修为的要怎么救下谢临昭才是真。


    更别说现在萧不眠还缠着他。


    萧不眠被明见的妥协取悦到,他愉悦地眯起眼。即使现在他的心里充斥着相思蛊传来的明见焦躁的情绪。


    萧不眠也不在意。


    他可以假装不知道。


    只要明见愿意骗他就好了。


    厢房内。


    明见刚躺下,就被萧不眠整个圈进怀里。


    他手脚并用缠上来,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明见颈窝,温热的呼吸一下下拂过明见的皮肤,激起细微的痒意,好在在明见的接受范围内。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脑子里在不停地胡思乱想,或者是纱帐外天光太亮,躺了会儿,明见还是毫无睡意。


    良久,明见问:“谢寒微……你有没有觉得光线太亮了?”


    好半晌,没等到萧不眠的回应。


    明见一愣,低头看见萧不眠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苍白的脸颊难得透出几分安宁。


    “……谢寒微?”明见又轻轻喊了一声。


    萧不眠好似已经完全睡熟了。


    明见放下心来。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去掰腰间的手臂。萧不眠的手修长有力,此刻却乖顺地任由他挪开。直到双脚触到冰凉的地面,明见才松了口气。


    床幔轻晃,光影斑驳。


    原本相拥而卧的床榻上,此刻只剩萧不眠独自蜷缩的身影,凌乱的被褥还残留着余温。


    远处脚步声渐消。


    不知过了多久,本该熟睡的人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他盯着明见离去的方向,指尖轻轻摩挲着尚带体温的床单,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骗子。"——


    作者有话说:明天这个副本结束[三花猫头]晚安


    第45章 回溯镜破


    明见走在青石小径上, 心神不宁地问系统:“谢临昭还活着吧?”


    系统欢快地应道:【宿主放心,谢临昭现在生命值还有百分之四十哦】


    明见:“那就好。”


    他下意识往前又走了两步,猛地刹住脚, 声音拔高,问:“等等, 你说还有多少?!”


    系统:【还有百分之四十呀】


    明见:“……”


    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没忍住低骂出声:“你大爷的!百分之四十?这叫暂时死不了?你怎么不等他咽气了再给我说?!”


    系统立刻装死,片刻后才弱弱地转移话题:【可是宿主要陪萧不眠呀】


    明见一口气堵在胸口, 半晌才咬牙切齿道:“……算了,还好,好歹还活着。”


    系统:【宿主, 现在只有百分之三十了】


    明见:“???”


    他简直气笑了, 扯了扯唇角:“他是去跳诛仙台了还是怎么着?怎么死得这么快?”


    一人一统吵吵嚷嚷间已走到公主府正院。


    还没等明见进去。


    就听见薛慈的声音,“阿真师兄!你明明答应过我!等出了秘境,你就去劝我爹, 让他去剑明仙山把谢临昭要来送给我的!你不能现在杀了他!你答应过我的!”


    明见脚步一顿。


    嚯, 好家伙,一上来就是大戏。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院门。


    院内果然黑压压地站了数百名修士, 幸亏公主府庭院足够开阔, 否则还真挤不下这么多人。


    各方人马泾渭分明,有的抱剑冷眼倚在廊下,有的则围在院中央, 隐隐形成对峙之势。


    明见看了下那些修士的穿着,站在最前面以薛慈和薛真为首的是千机门, 而一旁青衣的弟子相较于其他宗门的弟子显得格外安静,为首的正是云守宗的未来掌门陆灵越。


    “明见。”他忽然被人拉住往旁边走。明见转头一看,来人正是古枝。古枝拉着他走到最边上, 嘴里还说着话,“我以为你和谢寒微不来呢。”


    “哦,我想来看看。”明见道:“但谢寒微确实不来,他的伤还没好,我过来时他已经睡着了。”


    古枝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带上了点难以置信:“谢寒微……他没来?”


    明见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也不知道等这边的事结束后萧不眠醒了没,要是他醒了,看见明见不在他身旁……光是想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明见就后颈发凉。


    明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古枝道:“那现在进来的人是谁?”


    闻言,明见猛地一顿。


    他回头去看,当真看见正推门而进的萧不眠。


    萧不眠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恹恹地站在那儿,一身白衣被风吹得翩跹欲飞。伞沿微微抬起,露出那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唇色淡红,鼻梁高挺。


    束发的蓝色绸带在风中轻轻飘动。


    他不笑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和疏离。


    四目相对的瞬间,明见心虚地别开眼。


    他看见萧不眠的唇动了动。


    但距离太远,他根本听不见,也看不清口型。


    心里愈发慌张。


    只能在神识里疯狂呼叫系统:“救赎值多少了?”


    系统道:【百分之十九,没变哦】


    明见稍稍松了口气。


    救赎值没变化,萧不眠至少不至于像上次那样直接上手掐脖子吧?


    被掐着脖子的窒息感他可一点不想再体验了。


    系统感知到他的恐惧,试图安慰。


    【安啦宿主,不就是骗了他偷偷跑出来嘛】


    【大不了再让他咬两口出出气呗,又不会少块肉】


    明见:“……”


    这破系统每多说一个字,他心就往下沉一分。


    他皮笑肉不笑,不会安慰真的可以闭嘴的。


    明见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渴望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这样,他懒得管谢临昭是死是活,还不如老老实实陪萧不眠睡觉呢。


    现在这场景,活像偷逛花楼被正室抓包。


    他往前走了两步,只想赶紧跑。


    刚往前蹭了两步,手腕却被古枝一把攥住。古枝一脸“你别想跑”的表情,理所当然道:“急什么,等等谢寒微啊。”


    “……你们平时关系不见得有那么好。”明见试图抽回手,内心哀嚎。


    “这你就不懂了。”古枝挑眉,“这么多外宗门的人看着呢,让谢寒微一个人落单,别人还以为我们剑明仙山内部不和,排挤同门。


    明见哑口无言。


    好吧,他确实不懂。


    只能眼睁睁看着萧不眠步步逼近。


    不得不说,这人确实生得极好。桃花眼潋滟含情,长睫如蝶翼轻颤,淡色唇瓣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每走近一步,那股清雅的海棠香便浓一分。


    “小师弟。”萧不眠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弯起唇,嗓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走时,忘记唤我一道了。”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明见被古枝抓住的手腕上。


    明见像被火星烫到,猛地甩开了古枝的手,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古枝被他这过激反应弄得一愣,倒也没生气,只觉得莫名其妙,反而帮着打圆场:“忘了就忘了呗,多大点事。我有时候出门也想不起来喊宋禾玉啊。”


    明见总不能说自己是故意不喊的,也只好硬着头皮应承了古枝的说话,点点头,“对,忘了。”


    “好吧。”萧不眠轻叹一声,不再言语。


    明见喉头微动,他仔细观察了萧不眠的脸色,没看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甚至比平时更温和几分,但直觉告诉他萧不眠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


    不过现在谢临昭的事儿要紧,只好先将此事压下。


    古枝微皱眉,他看了明见一眼,又看了萧不眠一眼,总觉得他俩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


    正要开口,却被明见抢先,生硬地转移话题:“宋禾玉他们在哪?”


    “哦,前面。”古枝指向人群深处,“走吧。”


    也不知是不是萧不眠给人的感觉本来就古怪,所以即便此刻晴空万里,他撑着一把素白的伞站在院中,周遭竟也无一人觉得违和,甚至无人投来探究的目光,仿佛他合该如此。


    直到到了人多的地方,他才收起纸伞。


    倒是古枝问了一句:“你撑伞作何?”


    萧不眠睫羽轻颤,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近乎纯然无辜的笑:“觉得好玩罢了。”


    古枝竟真的露出思索的神色,认真点头:“原来如此,那我下次也试一试。”


    明见:“……”


    一个敢说,一个还真敢信。


    因他们身上剑明仙山的宗服,不少弟子给他们让路,没一会儿,几人挤到前面。


    正好将场中情形尽收眼底。


    明见看了眼在一众鲛人中背脊挺直的谢临昭,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周身剑伤遍布,那些伤口却已诡异地开始收口愈合,只留下深浅不一的红痕。


    大概和萧不眠毁掉他根骨有关,谢临昭身上魔气缭绕,不能像其他魔一般对魔气收放自如。


    不过看这生机勃勃的愈合速度,一时半会儿肯定死不了。


    明见放心了,优哉游哉抱起胳膊,准备看戏。


    “薛慈!”薛真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里压着怒意:“师父那边我自会和他说清楚,但你要知道这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薛慈的双手被千机门的弟子死死按着,他一脸不甘道:“可他是我的!凭什么你们说想杀了他就杀了他!”


    “啪——”


    一记耳光清脆利落


    薛慈愣了。


    他偏着头,脸颊上迅速浮起清晰的五指红印,默了好几息,才难以置信地缓缓抬起眼眸,看向从小到大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的师兄,“阿真师兄?你竟敢打我?我爹若是知道,他定不会饶了你!”


    “回宗门后,我自会主动请罚。但那魔物与我们宗门毫无干系,和你更无干系。”薛真眼神冰冷,下手却毫不迟疑,一记手刀精准劈在薛慈后颈。


    薛慈眼中的惊愕还未散去,便软软地瘫倒下去,没了声息。


    薛真朝身边的两门弟子摆摆手,“送公子下去。”


    “是,大师兄。”两名弟子低声应道,迅速上前,一左一右架起昏迷的薛慈离开。


    薛真目送几人离开,才转身面向众人,语气斩钉截铁:“现下破开回溯镜的唯一办法,就是清除所有被鲛人夺舍的修士。”目光如刀锋般刮向谢临昭,“而谢临昭身负魔血,是为第一罪;现为鲛人,与鲛人为伍,是为第二罪——当诛!”


    “当诛!”千机门弟子齐声应和。


    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沉沉压在那道孤影上。


    明见眨了眨眼,视线扫过四周。发现各派弟子面上多是漠然,甚至隐隐带着赞同。


    他目光掠过谢临昭身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心下明了。多半是昨夜混战时,有人察觉了他异于常人的愈合速度,这才将鲛人的名头硬扣了上去。毕竟,如古枝所言,单是“前魔尊之子”这身份,便足够许多人容不下他,与能否修炼,是人是鲛,反倒没太大干系。


    眼见薛真提剑上前,杀气腾腾,明见忽然开口,声音清亮,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这位道友。”


    数百道目光霎时聚焦在他身上,探究、不悦、疑惑皆有。


    许是被萧不眠磋磨得多了,这点注视于明见而言不痛不痒。


    他语气平稳,条理清晰:“若是直接这般杀了他们,能破回溯镜自然是最好的,若是破不了,被城中其他鲛人看到,你们觉得会发生什么?”


    此处是公主府,若届时公主府血气弥漫,惊动了城中其他鲛人,以这些鲛人对云月殿下的虔诚,极易引起众怒,后果不堪设想。


    躁动的低语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薛真脚步一顿,眯起眼审视他:“那依你之见?”


    “服毒。”明见答得干脆。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此丹服下,一刻钟后无声无息毙命,尸体却能保持三日温热不散,足以假乱真。我们先应付过眼前,再寻他法破镜,岂不更稳妥?”


    薛真面露怀疑:“当真?”


    明见唇角微勾,语气却平淡无波,“千真万确,你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试一下。”


    旁边一名千机门弟子连忙低声劝道:“师兄,他说的不无道理。若此法无效,再动手也不迟。”


    明见赞许地看了那弟子一眼。


    薛真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好吧,既是如此,尝试一下也无妨。”


    明见正要上前,衣袖却被人轻轻拽住。


    “别去。”


    是萧不眠的声音,低而轻,几乎散在风里。


    明见一顿,转过头看了眼萧不眠。


    萧不眠一身白衣,身形清瘦颀长,乌发间那根蓝色丝带随风微动,几缕碎发拂过苍白侧脸,竟无端显出几分易碎般的可怜。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明见狠狠掐灭。


    萧不眠修为深不可测,有什么好可怜的。


    若是平时,明见可能还会犹豫一下,可现在谢临昭就在他的眼前,这些人也同意他给他们喂下丹药,没人知道这些丹药中有一颗是假死丹,只要顺利喂给谢临昭,系统发布的“初相识”任务就能完成。


    眼看成功在望,明见自是不会放弃。


    所以他道:“我等会儿就过来。”


    薛真已面露不耐,正要催促,见明见过来,才冷哼一声让开了路。


    萧不眠仍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目视着他的背影,直至明见停在谢临昭面前。


    好吧。


    萧不眠长睫微垂,心想明见作为一只猫儿实在是太不听话,既然他想救谢临昭,那他去救好了,他是不会帮明见的,若是就此死了,那也是他的选择。


    身为主人,明见死了,他能把他和之前那只猫儿埋在一起,已经是最好的了。


    等明见死后,他就把这些人全部杀了给他陪葬。


    另一边,明见正像分糖豆一样,将丹药逐一分发给那些被夺舍的修士。


    他也不担心他们会不会吃,横竖都是一死,如果他是他们,他会选择死得轻松一点。


    轮到谢临昭时,明见抬眸。


    少年即便落魄至此,背脊依旧挺得如雪中青松。他沉默地垂下眼,伸出手,接过了那枚混在其中的假死丹。


    指尖相触的瞬间,系统适时道:【恭喜宿主,任务剧情点一初相识已达成】


    成了。


    明见眼底那点笑意还未彻底漾开,心头忽地一滞。


    谢临昭……这张脸,为何如此熟悉?


    电光火石间,一个名字猛地撞入脑海。


    容蕴之。


    是了,谢临昭的眉眼轮廓与容蕴之有四五分像。


    白章的话在明见的脑海里骤然清晰起来,白章说,容蕴之和那驸马有过一个孩子。若是那孩子还没死,那年纪应当和谢临昭一般大小。


    而且谢临昭身上的伤口好得那么快,当真是因为他是魔吗?可萧不眠也是魔,萧不眠也不得不承受回溯镜里的禁制。


    就在此时,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嘶鸣毫无预兆地刺入所有人的识海。


    剧痛炸开,思绪瞬间断片。明见只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意识彻底沉沦前,明见迷迷糊糊中,看到身前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衣袂翻飞,恰好挡在了那阵摧垮众人神识的可怕音啸和明见之间。


    那人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放在他的小腹,熟悉的热流在明见的经脉中游走,明见听见他说:“小师弟,下次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关起来。”


    明见彻底昏睡过去。


    天色不知何时已彻底暗沉,远山边缘晕染着诡异的淡蓝色幽光,空气中飘散着细微的灰烬,不知何处起了大火。


    萧不眠将明见稳稳地抱在怀里。


    院中横七竖八倒地昏迷的众人,薛真、千机门弟子、其他宗门的人……无一幸免。


    他缓步抱着明见走到院中的厢房,厢房昨夜没人来收拾过,依旧保持着昨夜仓促离开时的模样。


    大红的喜字剪纸还贴在窗棂上,桌上燃尽的红烛只剩下凝固的烛泪,灯盏边蜿蜒着暗红色的蜡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喜庆与死寂交织的诡异气息。


    萧不眠动作轻柔地将他放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榻上,细致地拂开他额前碎发。


    然后,他并未看向任何具体的方向,只是用一种近乎慵懒的,带着一丝玩味血腥气的语调,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开口,“唔,你再不出来,不若等我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


    话刚落,一侧的房门吱呀轻响。


    容蕴之缓步走出,停在门外,与门内的萧不眠隔着一道门槛遥遥相对。翻飞的红绸在她身后舞动,映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萧不眠忽然轻笑一声,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容蕴之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动的,只觉眼前白影一闪,冰冷的指节已如铁钳般扼上她的咽喉,巨大的力量迫得她踉跄一步,后背重重撞上门框。


    萧不眠眸色幽深,问:“我的东西呢?”


    窒息感瞬间涌上,容蕴之脸色迅速涨红,却竟还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泪水因生理反应滑落,齿缝间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仙尊……说的是……何物?”


    萧不眠习惯性地弯起唇角,神情看不出是喜还是怒,他歪了歪头,端详着她痛苦的神色,语气轻缓,眼神却冰冷疏离。


    “打开回溯镜,需十位化神境修士合力。你区区大乘二重,是如何独自做到的?”


    他顿了顿,倏而笑了笑,仿佛觉得这问题索然无味:“算了。”


    他道:“你体内是不是还有另一个人?我让她出来好了。”


    “不!不要!”容蕴之瞳孔骤缩,面上露出惊惧的神色,下意识往身后躺在地上的谢临昭看了一眼。


    萧不眠不为所动。


    他轻抬手,一股强劲的灵力钻入容蕴之的神识粗暴地翻搅着,如同撕开一层无形的茧。


    片刻后,容蕴之挣扎的力道软了下去,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呆滞,复又缓缓聚焦,却彻底换了一种气质。


    温婉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悲悯的笑意。


    她轻轻弯起唇角,声音也柔了下来:“仙尊。”


    萧不眠这才漠然松开了手。


    容蕴之温柔地笑笑,“我可以告诉仙尊骨刺在哪儿,只愿仙尊能答应我几个请求。”


    “我为何要答应你?”萧不眠像是听到什么极可笑的事情,莞尔,“你若不说,我慢慢找就是了,总能找到的。”


    容蕴之没有特别吃惊。


    她不急不慢道:“仙尊能等,可明小郎君能等吗?他体内那点灵力,恐怕只剩堪堪维系一线生机的份量了吧?”


    萧不眠脸上那点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眼底似结冰,眼直直地看向容蕴之。


    好半晌,他才极淡地吐出几个字,听不出情绪,“你要什么?”


    萧不眠柔和的眉眼染上不悦。


    他实在不喜他们总爱用明见来威胁他。


    容蕴之听到他松口,紧绷的心弦终于微微一松,缓声道:“十年前,有一男子寻到我,将那截骨刺交予我手。他说此物能助我打开回溯镜,逆转时光。还传授我一阵法,声称以此阵为引,便可令我的族人在他人的躯壳中重获新生。”


    容蕴之的语气似乎陷入了过往的回忆,“我知他当时另有所图,可因为我……”


    她脸上温婉的神色逐渐被深刻的恨意撕裂,“因为千年前我识人不清,竟不知从海边救回,倾心相待的驸马,就是那个恶贯满盈的魔头谢无妄,甚至还与他诞下一子。”


    “直至我南海一族被魔族屠戮殆尽。”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们用最恶毒的禁术咒我族人永生永世,魂飞魄散,不得轮回!却独独留下我一人苟活……”


    容蕴之想起千年前她回城见到的那一幕,昔日繁华的王城死寂无声,遍地都是族人的尸骸,连襁褓中的幼鲛都未能幸免。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固在空气中,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哀鸣。


    鲛人一族只有她一人是大乘修为,谢无妄将她骗离城,只为了不留下他曾经来过鲛人族的痕迹。


    巨大的绝望与悔恨中,容蕴之含怨而死,死后,她不愿离开,成为一抹怨灵。千年过去,她的恨意越来越深,却仍没能找到办法杀了谢无妄,更没办法送族人往生。


    她的魂魄在千年的煎熬中一分为二,一半是浸透血泪,不惜一切也要族人“复生”的恶念。一半是残存良知,不断留下线索希望有人能阻止这场悲剧的善念。


    容蕴之自嘲一笑,“我以为我可护我全族,未曾想最后却是我给了他们最大的不幸。我平生最后悔之事,便是未能亲手刃谢无妄。”


    她看向萧不眠,眼底泛起一丝近乎卑微的祈求,“我所求不多,一求我族人重入轮回。二求……”容蕴之回头望了眼身后昏迷的谢临昭,“求仙尊抹去他们关于昭儿身世的记忆。”


    “我虽不知为何昭儿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也不知他为何会根骨尽毁。但我不愿他往后想起他的娘亲,会觉得他的娘亲是杀人无数的恶灵。”


    娘亲。


    原来娘亲是这般的吗?


    萧不眠极轻地笑了一声,尾音拖长,“唔,可谢无妄早就被我杀了。而谢临昭无法修炼,也是我亲手做的。”


    容蕴之一怔。


    良久,大颗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她眼眶滚落,她却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带着癫狂的释然,“哈哈哈……原来他已经死了吗?死得好……死得好啊!”


    她笑得眼泪纵横,眉眼却柔和下来,望着萧不眠,“谢无妄那具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想在彻底消亡前,为自己物色一具完美的躯壳。外人躯壳再好,怎比得上流着自己血脉,根骨绝佳的亲子?”


    “偏偏天道守恒,他修为越高,越难有子嗣。所以他四处寻找能承载他血脉的女子,我……不过是他选中的容器之一。”


    她眼中泪光未退,“所以我知道……你毁他根骨,断他道途,是在护他。他根骨不佳,谢无妄不会选择他。”


    “我没那么好心,不过是为了折磨他罢了。”萧不眠唇角悠悠漾出笑来,漆黑的眸子沉了下去。


    容蕴之没说话。


    她转过身,那一身鲜红的婚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愈发夺目。她的容貌极美,并非浓艳逼人,也非素净寡淡,是一种恰到好处的韵致。


    她走到谢临昭的身边,抬手轻抚了下他的眉眼,低声,轻叹了口气,“其实看到你的第一眼,娘亲就认出你了。只是娘亲没敢去看你。”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融化在风里,“原来你长大了,是这副模样……”


    话音落下,她的身体开始从边缘一点点化作莹白的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流萤,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随着她的消散,那些依附在倒地修士体内的鲛人怨灵仿佛得到了解脱,一道道半透明的,带着哀戚与释然的身影缓缓从那些修士的身上脱离,站了起来。


    它们无声地聚拢到谢临昭周围,凝视着沉睡的少年,发出细微的、交织着欣慰与悲伤的私语:“小殿下……和殿下长得真像啊……”


    萧不眠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这种生离死别的哀戚场面毫无触动,甚至觉得有些乏味。他漠然俯身,从容蕴之最后消散的地方拾起那截莹白的骨刺。


    刚直起身,他便若有所感地抬头望去。


    只见远处天际如同绢帛般被无形之力从中央撕裂。裂痕迅速蔓延,最终彻底崩碎,化作漫天飞舞的灰烬,在沉黑的天幕下纷纷扬扬。


    回溯镜,破了——


    作者有话说:虽然来晚了但又七千字[眼镜]


    第46章 是拿来逗猫儿的


    明见感觉自己沉在一片混沌温暖的深水里, 做了一个漫长到几乎不愿醒来的梦。


    梦里,他不过六七岁大小的年纪。他四岁时爹娘就死了,成了小乞丐, 靠乞讨为生。


    八岁的时候,他遇到了他的师父。


    师父说话总是很温柔, 脸上永远挂着春风一样和煦的笑。师父看起来还很年轻,眉目清俊,但师父告诉他, 自己受过很重很重的伤,已经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明见那时还不懂,但他知道师父的话意味着再过一段时间, 他会像爹娘那样永远离开他。


    小明见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总是想着把自己能做的事儿都做了,他帮师父洗衣做饭,帮师父捶背买酒。


    许是看他乖巧, 师父对他也极好。


    师父每隔两个月会下一次山, 每次都要离开两三天。他回来后,都会变魔术一样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得好好的糖糕、蜜饯, 或者一只粗糙却栩栩如生的小泥人。


    若是师父心情特别好, 还会牵着他的手,带他一起下山。


    明见不知道师父下山是做什么,他只记得山下的集市好热闹, 人声鼎沸,而他最喜欢的是回山的路。


    师父会把小小的他背在宽阔温暖的背上, 一步一步稳稳地往上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师父的声音低沉又温柔,给他讲那些稀奇古怪的精怪故事。


    遥远的天际, 星星像被谁打翻了篓子,亮晶晶地洒满了墨蓝色的夜空,连成一条波光粼粼的星河。


    小明见趴在师父温暖又宽阔的背上,听师父说:“崽崽啊,以后师父要是死了,你就拿着师父的玉牌去剑明仙山当外门弟子,好好修炼,一定要活得比师父久。”


    小明见困得迷迷糊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含糊不清地问:“师父……师父你今年……多少岁啊?”


    师父沉默了良久,久到小明见几乎又要睡过去,才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师父今年三百岁了。”


    “明见——明见!你醒醒!”


    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明见觉得眼睛好沉,他想睁开眼,心里隐约感觉到现在就是和师父告别的时候了。他眷恋地将脸贴在师父的背上,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音极轻地说:“师父,我该醒了,我下次再来看你。”


    梦境里,背着他的身影顿了顿,许久,才传来一声带着无尽怅然的回应:“……好。”


    再睁眼,明见眼前是古枝放大的脸。


    措不及防,四目相对。


    明见:“……”


    “宋禾玉!”古枝兴奋地转头,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快看!明见醒了!”


    不远处,宋禾玉正抱剑而立,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环境。


    听到喊声,他立刻快步走了过来。看到眼神还有些茫然的明见,他眼底浮现出一丝真切的笑意,像是如释重负,“小师弟,你醒了?”


    明见脑子还有点懵,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四周是连绵的青山,耳边是清脆的鸟鸣和潺潺的溪水声。正值春季,繁花坠枝头,风一吹,花瓣便簌簌落下,铺了满地,又被微风卷起,打着旋儿扑向湛蓝的天空。


    古枝就坐在他旁边,双手随意地撑在身后,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姿态张扬肆意,“别看了,我们出来了。”


    明见愣住,下意识又问:“我们出来了?!”


    “嗯。”古枝点点头,道:“我和宋禾玉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出来的。就记得昏过去之前,好像听到一阵特别刺耳的声音,再醒过来就在这儿了。”


    “而且很不幸的是,我和宋禾玉体内已经完全没灵力了。想恢复灵力御剑回剑明仙山,怕是得在这儿老老实实打坐两天了。”


    古枝长叹了口气。


    明见闻言一怔。


    他蹙眉,试探问:“那谢临昭呢?我在正院不是还看到他被围住了吗?他怎么样了?”


    古枝和宋禾玉脸上同时浮现出茫然的神色。


    “我们不是一起去寻云月殿下的吗?和谢临昭有何干系?”


    明见心下了然,他们的记忆被动了手脚,有人凭空给他们捏造了一段记忆。


    “你说到这个,”古枝像是突然想起来,左右张望了一下,“谢寒微人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明见想起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后映入眼帘的那抹翻飞的素白衣角,以及按在他小腹上冰凉的指尖。


    明见摇头,“我也不知道。”


    “罢了。”宋禾玉抱着剑,道:“谢师弟除了和小师弟一道,向来是独来独往,兴许是灵力未失,先一步离开了吧。”


    明见心情很复杂,好吧,其实他觉得是萧不眠生气了。


    想到萧不眠似笑非笑的表情,明见就觉得自己后颈一凉。


    他这次好像气得不轻,不然也不会不见人影了。


    明见很轻地叹了口气,带着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他重新躺倒回去,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遮挡住透过枝叶缝隙落下的细碎阳光,脑海里却乱糟糟地像一团麻。


    古枝和宋禾玉的记忆都被动了手脚,唯独他还记得清清楚楚,想来是系统护住了他的神识。


    系统适时邀功:【嘿嘿,宿主,051能让你的神志保持清醒,不会被萧不眠蛊惑哦】


    明见扯了扯唇,懒得搭理它,这也是这破系统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远,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谢临昭的脸,一会儿又想起出容蕴之和白章的话。知道谢临昭是那位小殿下后,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怪不得谢临昭身上的伤好得那么快。


    所以,他当真是容蕴之和谢无妄的孩子?谢无妄就是白章口中那个骗了鲛人公主感情的驸马?


    可既是如此,为何谢无妄非要让手下将南海一族的鲛人屠尽?


    明见想不通,只能想等萧不眠回来后再问了。


    “系统,现在救赎值多少了?”


    系统的声音瞬间变得欢快无比:【恭喜宿主,当前反派救赎值为百分之二十三,奖励一万块上品灵石、炼气八重修为、记忆碎片一份,现已发放到宿主账户,请注意查收】


    【宿主还要再接再厉哦】


    明见垂死梦中惊坐起,他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动作大得差点把旁边的古枝掀翻。


    刚才那点惆怅和后怕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冲得无影无踪。!!!


    他又可以了!他觉得他还能再来一次四星的任务!


    古枝被他吓了一跳,扭过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你?突然诈尸一样,还笑得这么瘆人?”


    明见努力想压下嘴角,却根本控制不住,声音都飘了,“没、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灵气充沛,我好像要突破了。”


    “你是该突破了。”古枝上下打量他一番,轻啧一声,转回头去,嘴里还不忘吐槽,“不然你炼气六重的修为,我都不想说我认识你。”


    明见:“……”


    —


    鲛人遗迹里,大雾沾衣。


    萧不眠撑着他那柄素白的伞走在林中,几只幽蓝色的灵蝶在他前方翩跹飞舞,洒下点点萤光,映照着雾气中扭曲的枯木。


    在林里沉睡的鲛人怨灵皆被萧不眠收入了乾坤袋中,这片林子因此显得愈发空旷冷清,听不见虫鸣,嗅不到生机,只有一种被时光遗忘的、彻骨的荒凉。


    “他们都出去了,你为什么还不出去呀?”一道稚嫩的童音在空寂的林中响起,他把手枕在脑勺后,倒退走着,好奇地问。


    这是萧不眠沿途收的一道怨灵,估摸是六七岁的幼鲛。因沉睡太久,醒来后便喋喋不休。


    萧不眠听得有些心烦,再一次弯着唇,声音温柔地威胁道:“你若再说话,我便杀了你。”


    小鲛人非但不怕,反而像是为终于得到回应而高兴,歪着脑袋,“可是我本来就死去很多年了呀。”


    萧不眠执伞在林中走着,唇角习惯性地带着笑,没再理会他。


    行至某处,他脚步倏然停顿。


    缠绕在他苍白腕间的几根细白骨链如同活物般冲了出去,没入浓雾深处。片刻后,骨链窸窣收回,链身缠绕着几株赤红色的药草,链条拖曳过的地方,留下了几道刺目的、尚未干涸的斑驳血迹。


    萧不眠垂眼,眼底终于漾起浅浅的笑意。


    “血灵草?”小鲛人好奇地凑近,绕着那几株草药打转,“你还没筑基吗?”


    萧不眠极其珍重地将它们收入一个散发着寒气的玉盒中,这才抬眼看小鲛人,唇角微扬。


    “不是哦。”


    “是拿来逗猫儿的。”


    第47章 我感觉我有点生气


    在山下那小溪边足足打坐恢复了四日, 明见三人体内枯竭的灵力终于重新充盈起来。


    又一路风尘仆仆,连续御剑飞行了两日,才总算回到剑明仙山。


    他们这才知道, 在秘境中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原来外界已经过了整整一年。


    由于在这一年里音讯全无, 各峰长老皆是忧心如焚,几乎要认定这批弟子已全军覆没,折损在秘境之中了。


    好在师涟和楼镜一行人比他们先行回到了宗门。有他们提前汇报了情况, 明见三人这才侥幸躲过了各峰长老轮番上阵的盘问。


    此次进入秘境的一百多位剑明仙山弟子,最终活着回来的仅有九十人。殒命的弟子中,绝大多数都是外门弟子, 内门弟子只折损了五位。长老们面上沉痛, 心下却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对于宗门而言,培养一位内门弟子所耗费的心血与资源远非外门弟子可比,而外门弟子每次招新, 总有数不清的人挤破头想进来, 实在算不上太大的损失。


    古枝和宋禾玉都是归一峰的内门弟子,一回来就被他们师父拎去训诫问话。明见便没有这个后顾之忧了, 和两人道别后便回了自己的院落。


    刚推开门, 外门弟子院里正在练剑的一位男修闻声抬头,顿时瞪大了眼睛,手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失声惊呼,“小、小师弟?!!”


    这一声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院里其他弟子纷纷循声望来,见到真是明见活生生地站在门口,先是一愣, 随即哗啦一下全都兴奋地围了上来。


    “小师弟!你……你没死啊?!”一个性子急的师兄一把抓住明见的手,上下使劲晃了晃,又围着他转了两圈,像是要确认眼前是真人不是幻觉,语气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明见:“……”


    他被晃得头晕,又好气又好笑,好半晌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另一个弟子挤上前来,心有余悸地补充:“是啊小师弟!你是不知道,这几天我们听好些回来的内门师兄师姐说,那秘境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秘境,是个阴阳秘境,实际难度高达四星。听说进去的外门弟子,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我们都以为你……”他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还有昨天,”旁边一个年纪稍小些的弟子眼圈微微泛红,声音也低了下去,“我们碰见楼镜师兄了,壮着胆子问他宋尧师兄怎么样了……”他哽咽了一下,才艰难地继续道,“楼镜师兄说……说宋尧师兄被魔物迷了心智,已经……已经陨落在秘境里了。”


    “今年的宗门大比也结束了,宋尧师兄他到最后也没能成为内门弟子。”


    明见记得之前宋尧有教过这弟子剑法,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太难过了,宋师兄若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大家为他一直伤心的。”


    “就是就是!”有机灵的弟子见状,连忙高声打破沉默的氛围,好奇地凑近明见,“小师弟,别光说这些伤心事了!快给我们讲讲秘境里到底什么样吧?四星难度的任务啊,我们连见都没见过!”


    气氛终于重新活跃起来。


    明见见状松了口气,又和他们聊了一会儿,才回自己房间,直接趴下了。


    他感觉自己要被累死了。


    窗外还能隐约传来同院弟子们的喧闹声。明见闭着眼躺了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在公主府那柔软舒适的床上睡惯了,突然回到这简陋的硬板床,浑身都不自在。


    他烦躁地坐起身,想了想,一咬牙,从系统给的那笔巨款里抠出十块上品灵石,果断去租了一处僻静的修炼洞府。


    洞府内有简单的隔绝阵法,一踏入,世界瞬间清净了。


    耳根子终于清静,身心彻底放松下来,他几乎是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醒。


    接下来的几天,明见的生活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甚至称得上有点无所事事。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他炼气八重的修为彻底稳固了,甚至还有所精进。


    感受着体内比以往充沛了不止一倍的力量,明见差点被自己这飞速的进步感动到流泪。


    天知道他从炼气六重爬到八重花了多久!


    系统安静了好几天,大概是看到萧不眠一直没出现,又开始在他脑子里作妖,用一种假哭的电子音嘤嘤道:【呜呜呜,萧不眠肯定以为你是故意丢下他跑路的!他肯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觉得你是个玩弄他感情的大渣男!】


    明见手起刀落,利索地砍断两根碍事的竹子,对于脑海里系统的鬼哭狼嚎,他只是扯了扯唇角,全当没听见。


    这破系统,也不知道是哪根线路搭错了,整天就知道萧不眠萧不眠。


    【你和萧不眠已经有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没见了!救赎值到现在还没动过,还是百分之二十三!再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完成救赎任务呢】系统还在不依不饶地碎碎念。


    说实话,萧不眠刚不见的那两天,明见确实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习惯,总觉得身边空落落的。


    但他很快就把那点莫名其妙的怅然甩出了脑子,并果断将其归咎于那该死的相思蛊在作祟。


    一想到相思蛊,明见眉头就皱了起来,手下砍竹子的动作一顿,在心里没好气地问:“这破蛊虫到底对我有什么坏处?总不能就让我时不时想起萧不眠吧?”


    系统好不容易被搭理,立刻老老实实回答道:【综合目前数据来看,应当是没有的。相思蛊中只有母蛊才能控制子蛊,也就是说,只要萧不眠不主动刻意地通过母蛊来控制宿主的情绪,宿主你本身是不会受到任何强制影响的呢】


    明见:!!!


    他知道了!


    萧不眠那个混蛋!他本来就对自己图谋不轨,只要他脑子里存着半点“要让明见也喜欢上他”的念头,这破蛊虫就能发挥作用!


    怪不得有时候明见会无缘无故想起萧不眠,原来都是萧不眠害的。


    想通这一点,明见心头火起,手下砍竹子的力道猛地加大,仿佛那竹子就是萧不眠本人,砍得砰砰作响。


    系统瞬间噤声,不敢再触他霉头。


    —


    夜深人静,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于天穹,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小院照得一片通明。


    明见正睡得迷迷糊糊,鼻尖忽然萦绕起一股清冽的海棠冷香。紧接着,一种熟悉的窒息感袭来,仿佛被一条冰冷的巨蟒紧紧缠缚,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睁开眼,眼眸惺忪。


    朦胧的月光下,一张俊美到近乎妖异的脸庞近在咫尺。萧不眠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榻边,正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瞧着他。


    那双桃花眼眼尾微扬,眉梢都染着愉悦的弧度,语调轻柔,“小师弟,你醒了?”


    明见意识尚且模糊,还以为自己仍在鲛人遗迹中,和之前在公主府时一样。他含糊地“嗯”了一声,下意识就想翻个身继续睡。


    肩侧却被萧不眠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明见:???


    他还没完全清醒,只觉得颈窝处一沉,萧不眠毛茸茸的脑袋埋了进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那咬了他一口的牙齿并未离开,反而在那处伤口上暧昧地磨蹭着,带着点惩罚,又带着点难以言喻的亲昵。


    里衣的带子不知何时被解开,滑落肩头,露出底下大片白皙的肌肤。


    红烛摇曳,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宛若鸳鸯交颈,缠绵悱恻。


    冰冷的空气触碰到裸露的皮肤,激得明见忍不住轻轻颤了颤。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温热的舌尖取代了牙齿,正一下一下地舔舐着那处被咬过的地方,带着湿漉漉的痒意和时不时的轻咬。


    明见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耳边立刻传来萧不眠低低的轻笑,像是羽毛挠过心尖。


    明见稍微清醒了一下,他费力地聚焦视线,环顾四周。却发现房间里的摆设和布局,甚至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熏香,都与公主府北院的房间一模一样。


    “噼啪——”


    烛火猛地爆开一个灯花。


    周遭的空气似乎开始变得粘稠、燥热起来。


    萧不眠偶尔会忍不住从喉间溢出一两声极低的呻吟。那声音轻飘飘的,像一团柔软的云朵漂浮在明见耳畔,又像是淅淅沥沥的春雨,很轻很轻地落下,却精准地落在心尖上。


    明见感觉自己原本还算平静的心,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泛起异样的涟漪。


    在这一刻,明见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他此时此刻,应当是在做一场荒唐至极的春梦。


    他轻轻眨了眨眼,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沉沦下去。


    萧不眠的吻开始向上游移,如同蜻蜓点水,依次落在他的喉结、下巴,最终覆上他微微张开的嘴唇,辗转厮磨,极尽温柔。最后,那柔软的唇瓣又落在明见的眼睛上。


    明见下意识闭上眼。


    昏暗的烛火里,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他听见自己如擂鼓般又快又响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完全脱离了掌控。


    “小师弟,”萧不眠稍稍退开些许,歪着头看他,眼睛湿漉漉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弯着唇道:“你总骗我,明明你也很喜欢。”


    明见睁着眼没说话。


    他静静地看着。


    似乎听到萧不眠极低地叹了口气。


    “你答应陪我睡觉的,可你没有。”他的声音永远是又轻又柔,听起来无害又温和,但明见知道不是,他应该是生气了。


    对,萧不眠总是这样容易生气。


    就像现在一样,他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可眸底深处却没有一点笑意。


    萧不眠报复性地咬在明见肩上那个伤口上,虽然那也是他咬的。


    很轻微的刺痛。


    “我感觉我可能有点生气。”


    萧不眠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直白的陈述,仿佛在描述一个与他无关的事实。


    明见是第一次见那么奇怪的人,萧不眠真的很奇怪,他对情绪的认知似乎异于常人,或者说他只能朦胧地感受到,但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东西。


    他垂下眼帘,好一会儿问:“那我要怎么哄你?”


    明见还记得,他记得他答应萧不眠要陪他,但在他睡着后又离开,也记得萧不眠跟过来时,身上萦绕的类似于难过的情绪。


    虽然明见确信他不懂。


    闻言,萧不眠一顿,他抬起眼,松开了明见,甚至稍稍坐直了身子,一只手慵懒地撑着头,眼底漾起真切的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用一种很轻松地语气提议。


    “唔,你可以玩我。”


    明见:“……”


    要不是这房间里的摆设与他那简陋的弟子房截然不同,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一场荒诞的梦了。


    萧不眠又是哪儿学的虎狼之词?


    他被这话激得也坐起身,心一横,带着点破罐破摔的意味,猛地向前倾身,将自己的唇贴上了萧不眠的。


    他生涩地模仿着萧不眠之前的动作,试探着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深入那片温热的口腔。唇舌笨拙却又异常认真地交缠,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灼热。


    两人的额头和鼻尖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明见的神情专注而认真,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萧不眠那双被亲得微微失神的桃花眼。


    明见不知道他们究竟亲了多久,他只记得最后,他的呼吸里、感官里,全都浸满了萧不眠身上那清冽又勾人的海棠冷香。


    翌日清晨。


    明见睁开眼,盯着头顶陌生的床帐顶,愣了好半晌。


    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倏然转头环顾四周,房间奢华雅致,绝非他在剑明仙山的那个弟子院。


    他……真的不在自己房里?!


    他下意识就要掀被下床,肩头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扯开里衣领口,低头一看,只见一个清晰的牙印正烙在他的肩头。手腕间也多了一串由细小白骨串联而成的手链。


    明见盯着那牙印和骨链,足足愣了好几息,才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摔回柔软的枕头里,一脸生无可恋。


    原来昨晚那个根本不是梦?!


    他还主动亲了萧不眠!


    系统欢快的电子音适时响起:【救赎值百分之二十六啦!宿主继续加油!】


    【而且之前宿主又不是和萧不眠没亲过,不用那么在意啦,嘿嘿】


    明见:“呵呵。”


    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神识里的那只蛊了。


    不会真是这玩意儿搞的鬼吧?不然他怎么会蠢到以为那是梦,还那么主动?!


    而且萧不眠人呢?这儿又是哪儿?


    他还想找他把那该死的蛊虫取出来呢!


    明见烦躁地起身,胡乱套上衣服,绕过屏风走到外间。才看见桌上摆着一封信,旁边还有一个打开的玉盒,里面躺着几株赤红色的药草。


    他走过去,拿起那封信。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笔迹飘逸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


    “七日回,血灵草。”


    明见先是没反应过来,把信随手放回桌上,打了个哈欠就打算先出去弄清楚这是哪儿。刚迈出一步,他猛地顿住,忽然意识到什么,把那几株草拿起来盯着看了好半晌,终于确定就是他一直要找的血灵草。


    明见:“……!!!”


    他有罪!


    是他错怪萧不眠了!


    明见的心可耻地动摇了一瞬。


    嗯,其实他可以再多亲几下的——


    作者有话说:昨晚写大纲去了,因为第一个副本结束了,后面的剧情大纲没有具体写,去补充了一下[眼镜]


    晚安哦[抱抱]


    第48章 喜欢


    夜色渐浓, 清冷的月光洒落了一地,宛若积雪。


    萧不眠撑着他那柄素白的伞,走在月光下。


    他来的这处地方景致极佳, 月白色的鞋履轻轻踩过沾着夜露的青草,惊起了灌木丛中栖息的流萤, 点点荧光倏然亮起,在他周身翩跹飞舞,如梦似幻。


    四面青山环绕, 风拂过还会吹落一地的花瓣。


    萧不眠在一处小院前停下,弯着唇,很有礼貌地叩了叩门。


    许是即使离得很远, 他依然能感受到心口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因此他的心情颇好,连耐心都比平时多了几分。


    他叩了几声,并未执着于是否有人应答, 便自顾自地推门而入。


    小院里井然有序地摆放着几个竹制支架, 上面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苦香。


    “这位郎君, 请问你找谁?”一道稚嫩清脆的童声响起, 带着几分好奇。


    萧不眠微抬伞沿,视线下落,看向那个穿着小号药童服饰, 正仰头看他的孩子。他唔了一声,声音温和, “叶檀舟呢?”


    “你认识我家谷主吗?”小药童歪了歪头,大眼睛里满是打量。


    萧不眠微微一笑,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纯良无害, 他语气自然地说道:“嗯,我叫谢寒微,与你家谷主是旧相识了。”


    小药童从未见过萧不眠这般奇怪的人。


    哪有求医问药的人会挑着深夜前来?更别提这晴空朗月的,还偏偏撑着一把伞。


    实在怪哉。


    小药童虽满脑子疑惑,但也没多问只是礼貌地将萧不眠请进待客的堂屋,又手脚麻利地为他沏了一盏清茶,微微躬身道:“抱歉郎君,我家谷主出去给山下一位重伤的患者送丹药了,估计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能回来。”


    萧不眠从善如流地坐下,眉眼间依旧染着那抹极具欺骗性的温和笑意,语调轻柔,“无碍,我在此处等他便好,你去忙吧。”


    他的笑容太过无害,轻易便博得了小药童的好感。小药童点点头,乖巧地退下了。


    堂屋内只剩下萧不眠一人。


    茶香袅袅中,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微烫的杯壁,姿态闲适,仿佛真是来拜访一位故友。


    时间悄然流逝,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门外传来熟悉的走路声,正在院中借着月光分拣药材的小药童一听,立刻放下手中的药匾,迎了上去。


    “我说过很多次了,无论是修士、凡人,还是魔族,既入我药王谷求医,身为医者便当一视同仁。怎能因那求医者是魔族便心生轻视,延误诊治?”


    叶檀舟一边走,一边语气严肃地对身旁随行的弟子说道,眉宇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药王谷自古便独立于三界纷争之外,眼中只有伤患,并无身份贵贱之分。此乃立谷之本,切记。”


    “是,谷主,弟子知错了。”跟在他身后的弟子连忙小跑两步跟上,用衣袖擦拭着额间急出的薄汗,连声应道。


    叶檀舟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见那小药童已到了跟前,压低声音禀报:“谷主,方才有一位郎君来寻您。”


    叶檀舟脚步顿住,转过头,还未及开口细问,小药童便又补充道:“弟子看他不似恶人,已将他请到听雨轩等候了。”


    “嗯,做得不错。”叶檀舟赞许地看了小药童一眼,习惯性地问道,“可曾留意那郎君来时,气色如何?周身可有异样?”


    小药童知晓谷主习性,忙将观察到的说出,“回谷主,气色倒看不出什么,言行也温和。就是……就是有些古怪,这晴好夜月,他却一直撑着一把伞。”


    叶檀舟推门的动作一顿,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追问道:“他可曾告知姓名?”


    “哦哦,有的有的!”小药童像是才想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他说是谷主的旧相识,名叫谢寒微。”


    叶檀舟:“……”


    他脑子嗡地炸开,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几乎是恼羞成怒地低声道:“你怎么把他给请进来了?”


    小药童被谷主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有些懵懂又委屈地辩解:“可、可是谷主您平日教导我们,药王谷无论修士还是魔族都不能拒之门外。”


    叶檀舟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强压下火气,按着突突直跳的眉心,“我是说过!但我是不是也特意强调过,有一个人是绝对、绝对不能让他踏进谷内半步的?!”


    小药童更加疑惑了,眨巴着眼睛,小声且肯定地回答:“谷主您说的那个人是萧不眠啊。来的这位郎君,他说他叫谢寒微。”


    叶檀舟罕见地沉默了半晌。


    好一会儿摆了摆手,“也罢,你们先退下吧。传我的话,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听雨轩。”


    “是。”两位弟子虽满心疑惑,但也没敢多问,只是恭敬地拱手作揖,转身迅速离去。


    叶檀舟独自站在听雨轩外,对着那扇紧闭的竹门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这才终于伸手,缓缓推开了门。


    只见清冷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棂斜斜洒入,在青石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萧不眠就坐在那片阴影与月光的交界处,一只手慵懒地撑着头,另一只手的指尖正漫不经心地捻着一枚光滑的黑棋把玩。


    听到推门声,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唇角弯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轻笑一声,“你回来了?”


    叶檀舟认命般地走上前,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随手从棋笥里拈起一枚白棋,“啪”一声落在棋盘上,力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祖宗,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萧不眠这才缓缓抬眼,那双桃花眼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语气轻飘飘的,“一年前。”


    “一年前?”叶檀舟惊道:“我以为你那次伤得那么重,至少还得再闭关个几年才能恢复。”


    “因为很无趣。”萧不眠的回答简单得近乎任性,指尖的黑棋轻轻敲击着棋盘边缘,发出规律的轻响。


    叶檀舟简直要被这理由噎住:“……闭着眼睛躺着修为都能自动增长,这种好事你居然觉得无趣?”


    萧不眠恹恹地抬眸看了下他,随即又垂下眼睫,专注于指尖那枚黑棋,显然对这个话题失去了最后一丝兴趣。


    叶檀舟与他相识八百余年,深知这魔头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倒也生不起气来,只是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无奈地摆摆手:“行吧行吧,不爱说就不说了。你这次特意跑来我这药王谷,是又把自己弄成什么样了?”


    说到这个,叶檀舟就觉得一阵心累外加头皮发麻。


    这八百年来,他最头疼的就是萧不眠。这家伙仿佛自带灾祸体质,每次见面必定是一身新伤叠旧伤,偏偏还极其不遵医嘱,开的药想不吃就不吃,下次见面时伤势往往只重不轻,变本加厉。


    叶檀舟一身精湛医术,几乎大半都耗在了这一个人身上,生生被他磨得没了脾气。


    好不容易,五百年前萧不眠不知从魔界干了什么回来,伤重到不得不闭关,叶檀舟也因此过了五百年清静安生的好日子。


    所以他听到来寻他之人是萧不眠时,第一反应真的是想立刻收拾细软跑路。


    叶檀舟也没指望他能老实回答,自顾自地皱紧了眉头,语气严肃起来,“我弟子说,你进来时是撑着伞的。今夜并非月圆之夜,按理说不该如此。为何连寻常月光都见不得了?”


    他顿了顿,仔细回想了一下时间,脸色愈发凝重:“上一次月圆之夜是在七天前。你那日是不是又强行催动了大量灵力或者魔气?反噬怎么会持续这么久还没消退?”


    一提到这个,叶檀舟立马喋喋不休起来,带着医者特有的恨铁不成钢,“我就说了,你再这样下去,无论你修为有多高,迟早有一天要被自己活活折腾死!你难道不清楚自己体内没有魂火镇压阴煞,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强行使用灵力有多危险吗?”


    萧不眠唇角弯着的弧度丝毫未变,眼里漾着淡淡的笑意,语调温和地威胁道,“你好吵。”


    叶檀舟:“……”


    他就说吧,跟萧不眠说这些根本就是对牛弹琴,这魔头只会变着法儿地气死他!


    “行。”叶檀舟放弃,“我不说了,反正你死了我也清闲。”


    萧不眠仿佛没听到他的气话,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我体内有一只蛊。”


    “哦。”叶檀舟没好气地应了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几乎是习惯性地问,“给你下蛊的那人死了吗?”


    按照萧不眠睚眦必报的性子,这几乎是必然结果。


    萧不眠歪头想了想,似乎在回忆,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叶檀舟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所以你大半夜跑来,就是为了问我怎么把那只蛊取出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搭在萧不眠冰凉的手腕上,“行吧,算我上辈子欠你的,谁让你当年救过我一条命呢……嗯?”


    话才说了一半,叶檀舟的声音猛地哽在喉咙里。差点把刚才抿进去的那口茶全喷出来,他难以置信地感受着指下那异常却无比清晰的脉象,声音都变了调。


    “相思蛊?怎么可能是相思蛊?!先不说这蛊虫早已绝迹罕见至极,光是种下这蛊的条件就苛刻得离谱。它怎么会出现在你体内?!”


    叶檀舟感觉自己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他猛地收回手,急需压惊般又狠狠灌了一大口茶。


    如果是别人中了相思蛊,他或许还能理解一二,可这人是萧不眠啊!一个情感缺失、冷漠得近乎非人的存在!这简直比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诡异!


    不过很快他又平静下来,“还好,照你的性子,子蛊的宿主想必早就被你挫骨扬灰了。只要子蛊一死,母蛊失去感应,要不了多久也会自行消亡。倒省得我再想其他麻烦法子替你取出来了。”


    萧不眠闻言,脸上露出些许不解的神色。


    他微微歪着头,唇角勾着,反问道:“我为何要杀了他?”


    “噗——!”


    叶檀舟刚喝进嘴里的茶,终于没能忍住,全数喷了出来!


    “……”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弥漫在整个听雨轩。


    叶檀舟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极致的震惊与茫然,还有一种“我是不是幻听了”的自我怀疑。


    好半晌,叶檀舟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惊天事实,他不信邪地再次将手指搭在萧不眠的腕间,试图找出任何一丝自己诊断错误的可能,“你体内的不是母蛊吗?不应该受这相思蛊的影响吧?你为何不杀了他?”


    萧不眠没了兴致,他落下最后一枚棋子,抬眸,“我寻你不是因为此事。”


    叶檀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愣,下意识问:“那你寻我作何?”


    “唔,”萧不眠顿了顿,流露出一种与他本性极不相符的困惑,“我只是好奇,为何我的心口总是会闷闷的,很难受。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喘不过气。”


    “心口?”叶檀舟皱眉。


    “我刚才仔细探查过你的心脉,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或损伤的迹象。”


    “那真是好奇怪。”萧不眠轻轻柔柔地附和了一句。


    叶檀舟的心却沉了下去。


    难道真出现了连他都无法诊断的诡异病症?


    他正经起来,神色变得无比严肃,端坐好凝眉问:“你仔细回想,这种闷痛通常什么时候发作?会不会是有人给你下了毒?”


    “下毒吗?”萧不眠怔了怔,过了会儿笑着道:“唔,我也怀疑过是明见给我下了毒。”


    明见?


    这又是谁?


    但既然萧不眠亲口这么说,叶檀舟立刻将“明见”列为了头号嫌疑犯,下毒的可能性在他心中急剧攀升。


    “那你还记得最近一次发作是什么时候?当时发生了什么?”


    “就在几天前,”萧不眠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明见骗了我,偷偷跑去找谢临昭。”


    仅仅是复述这件事,那股熟悉的绞痛感便再次清晰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唇角的笑意加深,道:“那时,我很想杀了谢临昭。”


    叶檀舟听到这里,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还没等他想明白,萧不眠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同样的困惑,“还有,他不肯给我亲的时候,这里也会很难受。”


    “咳咳咳——”叶檀舟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你和人……亲了?!!”


    这比听到萧不眠中了相思蛊还要惊悚一百倍!


    萧不眠对他的剧烈反应感到些许不满,歪了歪头,理所当然地道:“为何不可?他是我养的猫儿。”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猫就该被主人亲昵。


    叶檀舟嘴角狠狠一抽,忍无可忍地吐槽:“谁家好人养猫会养成你这样!”


    又是想杀又是不给亲就难受的!这根本是……


    一个荒谬又无比清晰的念头猛地撞进叶檀舟的脑海,让他瞬间僵在原地。


    他瞪着眼前这个显然对自身情感毫无自觉的魔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用颤抖的声音试探着问:“你亲他的时候心里会觉得开心吗?”


    萧不眠毫不犹豫地点头:“自然。”那是极少能让他感到愉悦的事情之一。


    “那……如果你看到别人和他说话,靠近他,你这里,”叶檀舟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会不会也觉得闷闷的,不舒服?”


    萧不眠再次肯定地点头,甚至微微蹙起了眉,似乎不明白叶檀舟为何要问这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无论是宋尧还是古枝或是谢临昭,萧不眠都觉得他们该死。


    叶檀舟:“……”


    他看着眼前这个杀人如麻,此刻却因为“心口闷”而跑来求医的魔头,终于彻底明白了。


    什么下毒!什么奇症!


    这他娘根本就是……


    “你这次过了那么久还撑着伞也是因为他?”


    萧不眠嘴角勾着浅笑,“不是,我只是为了杀一个人罢了。但又答应了她一些事,顺道去了一趟鬼界。”


    “鬼界?”叶檀舟差点没晕过去,“你体内没魂火,没有魂火的魔,你去鬼界是找死吗?”


    萧不眠没放在心上,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叶檀舟,执着地追问最初的问题:“所以这不是病吗?”


    叶檀舟扶着额,没好气的,几乎是吼着敷衍道:“不是病!不是!是喜欢!是你喜欢那个叫明见的!你栽他手里了!听懂了吗?!”


    他一想到萧不眠不要命的行为就气得不行,嘴里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萧不眠种种不要命的行为,试图唤醒他哪怕一丝一毫的求生欲。


    但萧不眠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洒入,将他素白的身影笼罩其中,在地上投下一道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似乎落在了虚无的某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原来……这就是喜欢吗?


    一种会让他心口发闷,发疼,会让他烦躁,又会让他想亲近的感觉。


    好奇怪,这明明违背了他所有的理智和生存法则。


    他喜欢明见。


    这个认知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那片从未起过波澜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轻轻眨了下眼,唇角那抹惯常的弧度悄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茫然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亮光的神情。


    第49章 伴侣


    【叮!检测到当前反派救赎值为百分之四十, 恭喜宿主!】


    “……大爷的!”明见正在给自己倒水,脑子里系统突然炸响的提示音吓得他手一抖,茶水泼了一桌。


    【宿主宿主!重大进展!救赎值刚刚猛地波动了百分之十四!果然还是得小别胜新婚啊!哈哈哈哈, 萧不眠肯定是因为想你了】系统兴奋地嚷嚷。


    明见一边手忙脚乱地擦桌子,一边没好气地回怼, “你这救赎值到底是怎么涨的?照你这说法,他想我能涨百分之十四,那你之前还说过他喜欢我呢, 他喜欢我怎么不直接涨到百分百去?”


    系统:“……”


    好有道理。


    明见重重叹了口气,认命地把桌子擦干,重新给自己倒了碗水, 才在桌旁坐下, 盯着手腕上那串摘不下来的白骨链子发愁。


    不知道这玩意儿是个什么东西,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这是萧不眠给的,再差也不会有多差。说不准关键时候还能保命。


    他现在已经搞清楚他在何处了, 他在萧不眠的不夜阁。萧不眠不知道是不是把公主府北院的装饰全部搬过来了, 所以他那晚才会误以为是做梦的。


    说实话,那晚看到那些血灵草, 明见的心可耻地动摇了一瞬。


    但这点动摇很快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甚至还特意跑去剑明仙山的藏书阁, 找了几本圣贤书,什么《清心诀》、《守静箴言》,试图巩固一下自己“富贵不能淫, 威武不能屈”的高尚情操。


    结果就是他大半夜在自己那硬邦邦的弟子床上翻来覆去,烙饼一样折腾到后半夜, 猛地坐起来,后悔了。


    果断收拾了几件自己的弟子宗服,连夜就摸来了不夜阁, 堂而皇之地鸠占鹊巢。


    去他大爷的圣贤书!去他大爷的富贵不能淫!


    反正等萧不眠回来,还不是老样子?该亲照样亲,该抱着睡照样抱着睡,他躲在自己那小破院里就能改变什么吗?并不能!反而还亏待了自己,连张舒服点的床都睡不上。


    这样一想,明见立刻把自己彻底说服,并且心安理得地在不夜阁住了下来。


    而剑明仙山的外门弟子院里,大家都只以为明见又租了哪个僻静的修炼洞府去闭关冲击境界了,根本没人能想到,他们以为勤勉刻苦的小师弟,此刻正霸占着寒微仙尊的老窝,过着“骄奢淫逸”的日子。


    “小师弟从云莱仙府回来后,修为增长得好快啊,真是今非昔比。”


    “谁说不是呢,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准备筑基了。”


    “唉,只可惜……小师弟这修炼天赋终究是硬伤,五灵根太过驳杂,就算侥幸筑基,想要凝结金丹,怕是难如登天啊……”


    萧不眠离开的第五日,明见如同前几日一样,习惯性地在后山砍竹子。


    刚挥下柴刀,不远处几名外门弟子的闲聊声便顺着风飘了过来。他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又利落地砍了下去。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更是波澜不惊。这些话他早就听惯了,而且他们说的确实是事实。


    那几名弟子说得正起劲,一转头恰好看见明见就在不远处,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尴尬,互相使着眼色,匆匆经过他身边时,才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小、小师弟。”


    明见停下动作,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笑眯眯的表情,声音清脆地回应:“几位师兄好呀!”


    那几名弟子见他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反而更觉讪讪,脚底抹油般飞快地溜走了。


    待他们走远,明见才重新举起柴刀,继续专注地砍竹子。


    系统却在他的神识里气得跳脚:【宿主!你别听他们胡说。你放心,以后你的修为肯定会越来越高,把他们全都甩在后面!到时候看谁还敢嚼舌根!你别难过,咱们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明见一脸茫然,手起刀落砍断一根竹子:“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


    系统:【……???】


    【宿主你……你没难过吗?】它准备好的满肚子安慰说辞瞬间卡壳。


    明见是真没觉得有什么。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早就免疫了。而且师父很早以前就摸过他的骨,说过他命里有机缘,只是时机未到,强求无用,时候到了,机缘自然就会来。


    再说,那些弟子的话虽然直接,却也没说错。五灵根修炼起来就是事倍功半,困难重重。


    但是,明见撇撇嘴,资质不好,想办法改了不就行了?


    就像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了最难得的血灵草。虽然如果能凑齐其他几味辅药,炼出的洗髓丹效果会更完美,但单用血灵草主药,也足够他洗炼灵根,祛除杂质了。只不过过程会更痛苦,药效会更霸道一些。


    计划已定,明见说干就干。


    他当即下了山,跑到仙山下最大的灵宝阁,眼都不眨地抛出一百枚上品灵石,买了一鼎品质相当不错的初级炼丹炉。


    将沉甸甸的丹炉收入乾坤袋,明见拍了拍手,心满意足地又溜达回了不夜阁。


    好在因为萧不眠,不夜山这片地界平日里根本没什么弟子敢靠近,倒是给明见提供了一个无人打扰的炼丹环境。


    明见炼丹的风格十分豪放且大胆。


    他翻着那本不知从哪个角落扒拉出来的,纸张都泛黄了的炼丹秘籍,看着上面的配方和图示,就哐哐哐地往丹炉里扔药材,动作随意得仿佛不是在炼制能改变资质的灵丹,而是在煮一锅大杂烩。


    这可把系统给吓坏了,它在明见的神识里发出尖锐的爆鸣:【啊啊啊!宿主!停手!快停手!炼丹不是这么炼的啊!火候!分量!顺序!都很关键的!一不小心炼成毒丹了怎么办?!吃死自己就完蛋了!不然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比如去拍卖会碰碰运气?或者找个靠谱的炼丹师?】


    明见一开始还会分神安抚它两句:“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就是炼个丹药而已,没那么夸张。”


    后来系统为了劝阻他,开始疯狂给他列举修真界因为炼丹不慎而发生的各种惨案。


    有被丹火反噬烧成焦炭的,有控制不好火候直接炸炉洞府都掀飞一半的,还有更惨的,辛辛苦苦几十年,结果丹药药性突变,吃下去直接从天才变废柴的。


    明见听得烦了,干脆彻底不搭理它,专心致志地嚯嚯他的药材。


    系统:“……”


    最后系统看明见炸了一炉又一炉,黑烟冒了一次又一次,心痛得几乎要短路,终于放弃了,彻底摆烂。


    算了,明见开心就好。


    它甚至已经做好了任务失败,宿主因为乱吃药而嗝屁的最坏打算。


    然而,就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当明见再一次揭开丹炉盖时,里面没有冒出预料中的黑烟,也没有传出焦糊味,而是静静地躺着两枚散发着奇异药香的丹药,上面还隐隐藏着几道丹纹。


    系统瞬间懵了。


    这怎么可能?!


    这不仅是炼成了,而且还是带丹纹的洗髓丹?原书里提到过明见还是个隐藏的炼丹天才吗?!


    它是不是漏看了什么重要章节,还是说数据库出了错?


    明见本人却没有任何震惊的反应,反倒是觉得本该如此。


    他脸上没有任何惊喜交加的表情,反而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有些不满,低声嘀咕了一句:“这次怎么花了这么久才成功?”


    系统下意识反问:【宿主之前也炼过吗?】


    它莫名想起在公主府时明见喂给宋尧和谢临昭他们的那些毒丹。它当时还以为那是明见用灵石从黑市买来的,难道全是宿主自己炼的?


    不对!这太不对劲了!系统飞速检索了一遍原著剧情,非常确定原著中的明见绝对没有点亮炼丹这个技能!一次都没有!


    明见却是一副“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理所当然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枚带着丹纹的洗髓丹取出装入玉瓶,一边随口回答:“自然炼过。找人帮忙炼丹是需要花费大量灵石的。”


    显然,这东西明见以前没有。


    系统沉默了。


    难不成是那原著作者觉得没有必要就没写吗?


    明见没在意系统为何突然陷入沉默。


    他收好洗髓丹后,便起身朝着不夜山深处他早已寻好的一处灵潭走去。


    祛除杂灵根,洗髓伐骨的过程会排出大量体内污垢,听人说会很疼很疼,而这处灵气氤氲的寒潭不仅能一定程度上缓解痛苦,还能方便他随时清洗身上的污秽。


    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进行洗髓,也是经过考虑的。


    救赎值达到百分之四十后,系统除了照例奖励修为,又给了一枚记忆碎片。


    上一次使用碎片进入萧不眠的记忆时,他除了能听到一些模糊的声音,几乎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或其他知觉。如果能趁着洗髓时使用,或许就能规避掉那传闻中撕心裂肺的疼痛。


    明见谨慎地和系统再次确认:“萧不眠现在是在睡觉吧?”


    得到系统肯定的答复后,他不再犹豫,立刻将一枚洗髓丹吞服下去。


    难得萧不眠会睡觉,虽说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转了性,但这对明见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最起码能让他借用记忆碎片躲过一劫,所以明见决定今天暂时就不在心里骂他了。


    丹药入腹,一股温和的药力开始缓缓散开。明见不敢耽搁,立刻在灵潭边盘膝坐下,同时在神识中使用了那枚记忆碎片。


    熟悉的眩晕感迅速袭来,如同潮水般淹没他的意识。


    明见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成功了。


    预想中那足以撕裂经脉、碾碎骨骼的剧痛并没有出现,他的感知正在迅速抽离现实,坠入萧不眠的梦中。


    —


    月凉如水。


    萧不眠向叶檀舟要了几株灵草,他弯起眼眸,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语调轻软,“谢谢你。”


    叶檀舟看着他这副礼貌周全的样子,只觉得浑身别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那我要是不给,你会怎样?”


    萧不眠闻言,脸上浮现出些许真实的疑惑,似乎很不理解这个问题。


    他歪了歪头,用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淡语气回答:“我可以自己拿。”


    叶檀舟:“……所以你和我说谢谢,会让我觉得你在挑衅我。”


    “好吧。”萧不眠从善如流地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对方不能理解自己的好意。


    他将灵草妥善收好,撑开伞,打算离开。


    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素白的身影,额间那抹鲜红的魔纹在月色下显得愈发妖异艳丽。


    叶檀舟看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叫住了他:“等等,萧不眠,有件事……”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寻常魔族,魔劫大多在五百岁左右便会经历。但你情况特殊,许是因为半魔之身,魔劫迟迟未至。可近来看你身体的一些细微变化,我总有些担心,你这几个月……”他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可能会有一点点难受。”


    萧不眠正准备迈出的脚步停住,转过身,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语调依旧温柔,“为何会难受?”


    叶檀舟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和不自然,他眼神飘忽,含糊其辞地暗示,“这个……有些魔族在魔劫来临前,即便体内有魂火镇压,也……也会本能地想要寻找伴侣纾解。你如今体内没有魂火,那种冲动,恐怕只会更强烈,更难以忍受。”


    萧不眠听得一脸茫然,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充满了不解,显然完全没理解叶檀舟话里那委婉的,关于成年魔族生理需求的暗示。


    叶檀舟:“……”


    他看着对方那副“你在说什么奇怪东西”的纯洁表情,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憋死自己。


    好半晌,他才无力地摆摆手,自暴自弃道:“……算了,到时候你自己就知道了!”


    跟这块木头说这些简直是对牛弹琴!


    萧不眠果然立刻对这场没头没尾的对话失去了兴趣,懒懒地应了一声“哦”,再次转身,准备离开。


    叶檀舟刚松了口气,庆幸终于送走了这尊瘟神,却见已经走出几步的萧不眠忽然又停了下来,然后折返了回来。


    他停在叶檀舟面前,微微倾身,用一种近乎礼貌的语气商量道:“你可以给我一间房吗?”


    叶檀舟:“???”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还没等他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就听见萧不眠继续道:“夜深了,我想睡觉。”


    他记得明见有说过,晚上是需要睡觉的。他得和明见差不多,既然要学,那就要学得像一点。


    叶檀舟:“…………”


    他彻底石化在原地。


    萧不眠什么时候会睡觉了?


    良久,叶檀舟才用一种极度怀疑人生的语气,问道:“你真的是萧不眠吗?”


    第50章 原来猫儿就是明见


    叶檀舟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 给萧不眠指了一间僻静的客房。


    萧不眠极其礼貌地再次道谢,那副乖巧守礼的模样看得叶檀舟眼角直抽,这才跟着引路的药童走了过去。


    夜色渐深, 万籁俱寂。


    萧不眠躺在陌生的床上,尝试闭上眼。对于他而言, 单独睡觉是一个需要学习和模仿的全新领域,他的意识逐渐沉入一片黑暗。


    ……


    不夜山,灵潭深处。


    寒气氤氲, 白色的雾气缭绕在水面与岩石之间。


    【记忆碎片正在加载中……】


    随着系统的声音逐渐远去,明见慢慢睁开眼。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毛茸茸、粉嫩嫩的爪子。


    好吧, 果然又变成猫了。


    明见下意识喵呜了一声。


    随即, 一股温暖舒适的暖意包裹了他全身。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怀里,脑袋枕着对方的手臂。


    和上次记忆中那个瘦弱可怜的小男孩不同, 这次抱着他的萧不眠看上去长大了很多, 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


    而且,不知道那些看守他的人是不是突然良心发现, 这次的处境似乎比上次好了不少。


    少年萧不眠所在的房间虽算不上奢华, 但也颇为精致雅静。窗边放着书案,案上摆着棋盘,一侧立着山水屏风, 角落里还有一只小巧的香炉正吐出袅袅青烟,散发着宁神的淡香。


    萧不眠正在小憩。他侧躺着, 一只手撑着头,腿微微屈起,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搭在猫儿的身上, 指尖轻轻陷在柔软的毛发里,仿佛在睡梦中也在本能地撸猫。


    此时他的面容已经长开,显露出惊心动魄的俊美雏形。淡红色的薄唇,高挺的鼻梁,阖上的眼睫长而浓密,额间尚且光洁,没有那抹妖异的红莲魔纹。


    看上去,他这段时间似乎过得还算平静。


    当然,如果忽略掉萧不眠脚腕上的锁链的话。


    那锁链很长,足以让他在这个房间里有限度地自由活动,却也无比清晰地昭示着他依旧被囚禁、被束缚的事实。


    明见在心里叹了口气。


    上一次进来,他还没搞明白月圆之夜究竟会发生什么,还指望着下次能弄清楚呢!谁知道这记忆碎片跳进度条跳得这么离谱,再回来萧不眠都长这么大了。


    这系统到底靠不靠谱啊?!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左右这次他是来躲疼的。


    温暖的怀抱和少年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有着催眠的魔力,明见趴着趴着,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窗外天色已然漆黑,屋内点起了柔和的烛火。


    他刚睁开惺忪的猫眼,就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漂亮的眼眸里。


    萧不眠不知何时醒了,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明见吓得猫毛差点炸开。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回忆里萧不眠是没有以后的记忆的,再说了,他现在是只猫,他怕什么。


    想通了这一点,明见立刻放松下来,甚至歪了歪毛茸茸的小脑袋,主动蹭了蹭萧不眠还停留在他身上的手。


    喏,给你撸猫头,总行了吧?够意思了!


    萧不眠的手微微一顿,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却像是被取悦了般,喉间溢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明见喵了一声,不明白萧不眠为什么会突然笑。


    难不成是作为猫猫的他,撒娇的样子也格外可爱?嗯,很有可能。


    反正现在他是只猫,会撒娇怎么了?天经地义!想到这里,明见更加理直气壮,抬起一只粉白的爪子,软软地拍了拍萧不眠的手背,像是在催促他继续。


    “你好奇怪。”萧不眠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他揉了揉白猫柔软的头顶道。


    他上一次以为是做梦了,可似乎并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再一次回到了过去的回忆中。


    而且他好像能感受到这白猫的情绪。


    好奇怪。


    明见为什么会在狸奴的身体里。


    萧不眠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忽然双手穿过白猫的前肢,将它举了起来,与自己平视。


    突然的悬空感让明见:“……”


    萧不眠又在发什么疯?


    就在明见开始扭动身体试图挣扎时,萧不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明见耳边。


    “你很像一个人。”


    明见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琥珀色的猫眼瞪得溜圆。


    萧不眠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


    还是说他察觉到什么了


    不对啊!系统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记忆碎片里的萧不眠绝对没有现实记忆的吗?!


    明见心里瞬间警铃大作。


    感受到心口惊慌的情绪,萧不眠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愉悦地笑出声来,甚至直接仰面倒回了床上。


    他将僵硬的白猫整个儿放在自己微微震动的胸口,明见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笑声带来的胸腔共鸣,这让他更慌了。


    萧不眠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明见背上的毛。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止住笑声,唇角依旧勾着那抹玩味的弧度,缓声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猫说:“罢了,想来是我想多了。你只是只什么都不懂的狸奴而已。”


    明见立刻配合地“喵呜”了一声。


    就是就是,吓死他了。


    他现在只是一只猫!


    明见偷偷抬起眼皮,仔细观察着萧不眠的神色。少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眼神虽然深邃,但并没有那种洞悉一切的锐利和试探。


    嗯,他应该确实没有以后的记忆。否则,以萧不眠那多疑又恶劣的性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肯定早就把他拎起来严刑逼供了。


    这么一想,明见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松了口气。


    萧不眠却是笑得更开心了。


    真的好有意思。


    虽然他暂时还想不明白明见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怀里这只反应生动得过分的白猫就是明见。


    唔,怪不得上次梦里他会给他送糕点,还会保护他。


    明明他以往的回忆里是没有这种插曲的。


    而且猫儿其实并不喜欢亲近他。


    动物们似乎总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体内不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血脉,从而畏惧、躲避。


    只有明见。


    萧不眠将这份了然藏在心底,没有戳破。他只是心情极好地将明见重新捞回怀里抱紧,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随意地走向书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侍女的声音响起,“公子,今夜是月圆之夜,老爷让您提前做好准备。”


    萧不眠脚步一顿,唇角习惯性地弯起,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知道了。”


    明见在萧不眠的怀里找了个趴着比较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摇了摇尾巴。


    听到侍女的话,他怔了怔。


    月圆之夜?


    今夜竟然就是月圆之夜吗?


    明见忽然心里升起算不上太好的预感。


    萧不眠却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他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了一根缀着彩色羽毛的逗猫棒,盘腿坐在棋盘前的软垫上,一只手懒洋洋地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逗猫棒,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明见眼前晃动。


    明见:“……”


    萧不眠把他当什么了?


    他只是长了猫的样子,又不是真的猫?


    怎么可能会被这种低级的手段所诱惑。


    萧不眠晃了一下逗猫棒。


    明见:呵呵。


    萧不眠极有耐心,唇角勾着温柔又专注的笑意,又轻轻晃了下逗猫棒。


    明见内心鄙夷:智障。


    萧不眠:“你不喜欢吗?”


    他像是有些失望,低声叹了口气,“好吧,你既然不喜欢,那我收起来好了。”


    眼看那根该死的羽毛就要离开视线,明见几乎是脱口而出:“喵呜!”


    同时,他屈辱地伸出了毛茸茸的爪子,朝着那即将消失的羽毛抓去!


    这压根不是他能控制的!


    这是每一只猫的天性。


    明见含着泪,悲愤地扑腾着去抓萧不眠手里的逗猫棒。


    萧不眠得逞地轻笑起来,胸腔发出愉悦的震动。


    明见感觉更屈辱了。


    他讨厌萧不眠!


    玩闹间,不知何时,窗外树梢悄然挂上了一轮清冷的圆月,清辉洒满庭院,也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不眠脸上的笑意淡去些许。他收起逗猫棒,将明见抱进怀里,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柔声道:“你先去玩,我等会儿再来找你。”


    明见一愣,还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赶自己走,就敏锐地听到远处传来了逐渐清晰的脚步声,正朝着这个房间而来。


    窗户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内外。


    明见蹲在窗外冰冷的石台上,有点懵。


    萧不眠不想让他看见?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好奇心占据了上风。他轻盈地跳上屋檐,找了个隐蔽的角落趴好,打定主意要看看来的到底是什么人,等他们进去,他就想办法混进去。


    很快,几个人影出现在了院落门口,走进了房间。


    明见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国师大人,您放心,我们已经遵循仙人的指示给那魔物喂下了药。”明见听到一道男声道,这声音相较于上一次明见听到的,显然年老了许多,是顾惟慎。


    他又听到顾惟慎迫不及待地追问:“只是不知仙人何时才能驾临,为我儿观澜换上那魔物的根骨?我儿他……等不了多久了。”


    明见心一沉。


    他正想再靠近些听得更仔细,另一道他绝不可能认错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顾大人稍安勿躁。你族内其他弟子皆已步入仙途,前途无量,何必急于这一时?放心吧,下个月十五,尊者会亲自降临人间,为顾观澜和那魔物施行换骨之术。”


    明见彻底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一道惊雷直直劈中。


    这声音……是他师父。


    怎么可能?


    为什么会是他的师父?


    明见懵了,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席卷了他。


    他师父不是说,他只活了三百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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