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由于做贼心虚,华程和花郁没说几句话,就找借口先走了。
走出这栋高楼时,花郁看了眼手上的黑色腕表。
自从云锦把表给他,他就学着她的样子,一直戴在左手的手腕上,再也没摘下来过。
今天也只是寻常地看了一眼,却突然觉得表盘上又多了几条裂纹,仔细看又觉得没有变化。
花郁皱了皱眉,心里莫名觉得有点不舒服。
把两个难缠的家伙打发走后,云锦又折回家里,把礼物放好后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刘壮打电话:“胖哥……”
十分钟后,她出现在刘壮家的车库门口。
刘壮穿着睡衣小跑出来,手里拿了一长串的车钥匙:“怎么突然想起开我车去公司了?”
“今天生日,想开辆不一样的车出门。”云锦说。
刘壮乐呵呵:“随便选,今天寿星最大。”
车库的电动门缓缓升起,各种价值不菲的车辆整齐排放,安静等着寿星挑选。
云锦却没往里看:“我想开你定制的那辆蓝色跑车,可以吗?”
刘壮震惊:“咱俩真是太有默契了,我今天还打算开那辆呢!”
那辆车是他前年买的,当时刚到手的时候还很喜欢,结果没开两天就腻味了,那之后就一直丢在地库,再也没有开过。
他昨晚突然想起那辆车,于是大半夜起来洗洗擦擦,就想着今天开一下,没想到自己还没开,云锦就来讨要了。
“你今天别开车了,”云锦不紧不慢道,“我给你找的两个帮手到了,你们一起把家里布置一下吧。”
“得嘞,钥匙给你。”刘壮对她一向大方,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云锦接过钥匙,把车开了出来,正准备离开时,看到刘壮还站在原地,于是放下车窗:“胖哥。”
“嗯?”刘壮凑过来。
云锦深深看了他一眼,笑笑:“没事,我先走了。”
“慢点啊。”刘壮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跑车缓慢驶出地库,车轮压过减速带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刘壮一直看到她消失,正准备回家换衣服时,一扭头看到两个彪形大汉,顿时吓一跳:“你、你们是?”
“刘先生您好,我们是云总派来协助您的助理。”其中一个大汉恭敬道。
刘壮的嘴角抽了抽:“从哪冒出来的啊……”
两个大汉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好在刘壮也没有过多纠结,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我们出发吧。”
“去哪?”二人忙问。
刘壮:“还能去哪,找装饰公司啊,我已经联系好了,现在直接过去选模板就行。”
“不用了刘先生,装饰品我们已经运过来了。”一个大汉指了指前面。
刘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辆大货车。
另一个大汉道:“云总说了,三十岁的生日场地,希望是刘先生亲自装饰,不要假手于人。”
刘壮:“……”
云锦刚到公司停车场,就看到了刘壮发来的消息:妹妹,你想累死我啊。
云锦无声笑笑,给小周发了消息。
小周很快带着后勤人员赶来,一看到她立刻笑道:“云总,生日快乐。”
“谢谢。”云锦下车,示意他们把车锁上。
后勤人员把四个轮子都锁了,又加了一把地锁,确保谁都动不了这辆车。
小周站在旁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云总,为什么要把车锁起来啊?”
“这车不好,”云锦说完,看了他一眼,“钥匙等会儿给我,备用的也给我,再找个人盯着,确保除了我,谁都不能动这辆车。”
小周虽然不解,但还是点头答应:“好的。”
锁完车,拿到钥匙,两人一起乘着电梯往楼上去了。
作为云程的CEO,生日反而会比寻常的日子忙一些,尤其是这样的整岁。
云锦从进办公室开始,就在接各式各样的祝福电话,聊不两句就会拐到项目上,最后再拐回‘生日快乐’。
冯婉和冯澈也发来了消息,冯婉因为还在修养期,没办法回来陪她过生日,一大早就叫人送了鲜花和礼物来办公室,冯澈今天明明没什么事,却也说不来了。
家里有个不能见人的花郁,云锦本来还想着,冯澈如果要来的话,她该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小孩的心,现在好了,不用她再想办法,他自己就不打算来了。
一整个上午,云锦都在打电话,下午又是一场接一场的会议,所到之处全都是‘生日快乐’,听得她很想跑回家睡觉。
好在这种情况只在白天出现,下班时间一到,大家就默契地不再打扰,她换了辆车,放着震天响的音乐,在激烈的电子鼓点里出现在家门口。
看着紧闭的房门,她静站片刻,扭头跟花圃后面的两个人对视一眼,便轻呼一口气推门进去。
开门的瞬间,五颜六色的彩带炸出,一直躲在门口等待的众人笑着大喊生日快乐。
云锦抬头看了一眼,刘壮,华程,蓝莉,还是熟悉的配置,只是今天多了一个花郁,少了一个冯澈。
“谢谢,费心了。”她忽略手腕抽筋一样的疼痛,配合地扬起唇角。
蓝莉一把揽过她的肩膀:“终于三十了嘿,开心吗?”
“嗯,开心。”云锦点头。
刘壮:“北北的姥姥和姥爷干仗了,你嫂子和北北去调停了,今晚不能陪你过生日,明天给你补上。”
“行。”云锦弯了弯唇角,并没有觉得失望。
刘壮还想说什么,华程突然挤过来,把云锦从蓝莉怀里薅出来:“宝宝生日快乐!”
说完,就要亲一口,花郁眼疾手快,直接捂住他的嘴,把人拖走。
“唔……老婆救我!”
“谁是你老婆。”花郁黑脸。
华程拼命挣扎:“她本来就是我老婆,我们是有结婚证的。”
“证什么证,她才不是你老婆!”花郁冷笑。
俩人直接吵了起来,蓝莉见怪不怪,跑去厨房帮忙了,刘壮拉着云锦,展示今天一整天的成果。
“这个花墙,是我一朵一朵粘上去的,这些气球,也是我一个一个吹起来的,你给我找的那俩帮手也太菜了,杵在那啥也不干,就知道跟着我,我一个人折腾到下午五点半!”刘壮越说越心酸,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
云锦:“华程和花郁没来帮你吗?”
“没有,他们俩不知道在搞什么东西,一大早就出门了,刚刚才回来。”刘壮说。
云锦闻言,扭头看向还在闹的两人。
两人暂停战争。
华程:“我们俩商量了一下,决定除了早上那些,再一起送你一个礼物。”
“什么叫决定一起,明明是我的主意。”花郁不悦。
华程睨了他一眼:“没有我的配合,你能送?”
“你……”
眼看又要吵起来,云锦立刻转开视线,看向沙发上的蓝莉。
蓝莉放下瓜子,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大声问:“先切蛋糕还是先吃饭啊?”
“切蛋糕。”
“切蛋糕吧。”
花郁和华程同时开口,看了对方一眼后,板着脸松开了对方的衣领。
刘壮啪的一声把灯关上,偌大的客厅里亮起蓝色的星星灯,搭配花墙和气球,仿佛来到了夏天的海边。
蓝莉推着蛋糕车缓慢出现,花郁刚想问为什么没有蜡烛,华程就凭空变出一包,熟练地递给云锦。
云锦十九岁之前,没有过过生日,第一次过生日时,看到华程往蛋糕上插蜡烛,实在没忍住好奇心,问可不可以她自己来。
从那以后,她每一年的生日蜡烛,都是她自己插。
活着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所以云锦也好,华程也好,过生日从来不用简单的数字蜡烛,又或者那种烟花棒,而是一根一根的普通蜡烛。
每长一岁,就多一根,每一根都代表着又多活一年的了不起的自己,是一种特殊的英雄主义。
蓝莉,刘壮,还有华程,此刻笑盈盈地看着云锦,看着她将一根根蜡烛插在蛋糕上,谁也没有上前帮忙。
多年的好友,多年的爱人,形成一种独属于他们的默契,花郁站在旁边,又一次看到12年的差距。
“插好了。”云锦说。
众人鼓掌欢呼,花郁也跟着鼓掌,看向云锦的视线里,藏着一点不明显的情绪。
华程和刘壮负责点蜡烛,大大的蛋糕上很快燃起一片火光。
今天的蜡烛烧得凶猛,为了避免波及蛋糕,华程手忙脚乱,把云锦推到最前面:“快快快,快许愿。”
云锦配合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第一个愿望。”
华程夸张地把耳朵伸过去。
“希望华程长命百岁。”云锦说。
华程笑了,刘壮和蓝莉却是不屑。
“多少年了,云锦你能不能变点花样,”蓝莉吐槽,“每次都把第一个愿望许给华程。”
“云锦就是这么爱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华程一脸无奈。
花郁眼眸微动,看向云锦被烛光染红的脸颊。
蓝莉和刘壮都在笑,他也适时扬起唇角。
“第二个愿望。”云锦慢悠悠开口。
几人噤声,同时看向她。
云锦:“希望花郁健康平安。”
华程啧了一声,花郁倒是笑了出来。
“……你这跟浪费一个愿望有什么区别?”蓝莉还在吐槽。
刘壮也开始抗议:“不行,我吃醋了,第三个愿望要有我!”
云锦睁开眼睛,隔着蛋糕看向他:“好,第三个愿望许给胖哥。”
刘壮捧心期待。
云锦重新闭上眼睛,垂下的眼睫透着些许认真。
沉默几秒后,她睁开眼,将蜡烛吹熄,掌声和‘生日快乐’再次响起。
花郁把灯打开,华程负责把那些蜡烛拔下来。
拔到最后一根时,华程忍不住乐了:“老婆,你多插了三根。”
“啥?多插了三根?”蓝莉凑热闹。
华程:“嗯,本来是三十根,现在有33根。”
“云锦,你也太粗心了。”蓝莉失笑。
面对他们的嘲笑,云锦淡定如初:“不好意思,失误了。”
客厅里恢复光明,华程缠着云锦,追问她许了什么愿望,云锦扫了他一眼,说实现了再告诉他。
“还能是什么愿望,肯定是希望胖哥发大财呗。”刘壮作为愿望主角,反而没那么多好奇心。
华程回嘴:“也可能是许了刘北北不要再锯小提琴的愿望。”
“……敢羞辱我家大宝贝,看招!”
刘壮爆呵一声压了过去,华程惨叫着去抓花郁,花郁立刻退开两步,问蓝莉:“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接下来,是礼物环节!”蓝莉高声宣布。
刘壮拎着华程,像拎个破麻袋一样折回来,把早就放在地上的盒子递给云锦:“你嫂子挑的。”
“不用想,肯定是包。”
“又是包吧。”
华程和蓝莉同时开口,对视一眼后,忍不住击了个掌。
刘壮乐了:“没错,又是包。”
“年年都是包,还是我比较有创意,我送衣服。”蓝莉得意地递出自己的。
华程张嘴就想嘲笑,一对上蓝莉的视线,又闭嘴了。
“二位,你们送了什么?”蓝莉问。
花郁:“早上已经给她了。”
华程:“我们送过了,但还有一件礼物,就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花郁就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A4纸交给了云锦,气得华程连声说他卑鄙。
“虽然你早就知道了结果,但还是想给你。”花郁认真道。
云锦和他对视几秒,接过A4纸慢慢铺开。
“什么呀什么呀……”刘壮凑过来,看到了一张大脑扫描图。
图片最下面的结语:未见明确异常信号。
是一张很健康的大脑平扫图。
刘壮的眼圈瞬间红了,背过身小声抽噎几下。
蓝莉未曾经历那段无望的时光,但看到这样的图像,一时间也有些动容。
云锦盯着图片看了很久,唇角似乎上扬了一下,又好像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独自一人度过了非常漫长的夜晚。
但好在,天总有亮的时候。
刚才还热闹的氛围,因为这张图的出现,突然变得有些冷清。
花郁送出这份礼物的初心并非如此,一时间有些无措,下意识看向比自己经验更丰富的华程。
而华程也不负所托,笑着抱起云锦转了两圈:“老婆,你太神了,医学上都没有证实的病因,竟然都被你找到了,你真的好了不起!”
“对呀,”刘壮揉了揉眼睛,笑着回头,“云锦你是真了不起,要是我的话,就算得到了可以穿越时空的手表,肯定也不知道怎么用才能救人,你却能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实验室的研究项目,又从这个研究项目上找到救华程的办法,真的是太厉害了。”
花郁也点了点头:“嗯,厉害。”
云锦笑了一声,刚要说什么,蓝莉抱着一瓶香槟过来了:“厉害的云总,蛋糕切完了,可以吃饭喝酒了吗?”
“她生理期要到了,不能喝这些,”华程立刻把人护到身后,“我陪你喝!”
“谁要你陪,花郁过来,跟我喝酒。”蓝莉招呼。
花郁面露难色:“我不太会喝。”
“不太会?”蓝莉眼睛一亮,“太好了,今晚不醉不归。”
花郁:“……”
华程乐了一声,揽上刘壮:“胖哥,咱俩走一个?”
“我不喝,”平时还挺喜欢喝酒的刘壮却拒绝了,“待会儿说不定还要去接你嫂子,不敢喝。”
华程有点失望,但表示理解。
俩人正准备坐下,云锦突然递给刘壮一杯饮料,刘壮顺嘴喝了一口,咂摸着有点不太对:“怎么有点辣?”
“因为是鸡尾酒。”云锦说。
刘壮:“……”
“啊,这样一来,你不能去接嫂子了。”云锦眉头轻蹙。
刘壮:“……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的呢?”
“我图什么?”云锦反问。
刘壮一想,被说服了:“也是。”
饭菜是从附近的五星级酒店叫来的,蛋糕切完,吃的恰好送过来。
因为有花郁在,众人没敢让酒店的工作人员进门,直接在门口完成了交接。
花郁看着他们忙来忙去,独自一人站在沙发后面。
华程看到他站着不动,登时不乐意了:“你去接东西,我休息。”
说完,就坐到沙发上不动了。
花郁觉得无语,但还是乖乖去帮忙了。
饭菜上桌,酒也开好了,一群人举杯,共同庆祝云锦的三十岁生日。
是难得的轻松时光。
云锦喝了两杯酒,脸上泛着浅淡的红,窝在沙发里笑盈盈的,有一种身处梦中的不真实感。
手腕其实还在痉挛,脉搏跳动过快,似乎要穿透皮肉,但她知道一切只是错觉,她的脉搏正常,手腕没伤,不可能会出现疼痛的反应。
过完今天就好了。
过完今天,一切都好了。
云锦捏了捏眉心,突然发现花郁不在,她放下杯子,循着感觉穿过客厅,经过走廊,最后出现在阳台的落地窗前。
阳台没有开灯,花郁安静地坐在那里,孤零零的,像异世漂泊的灵魂。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花郁顿了一下,却也没有回头,直到熟悉的香味落在身侧,他才噙着笑扭头。
“为什么不开心?”云锦戳破他的假面。
花郁顿了一下,说:“没有不开心。”
云锦安静地和他对视。
她的瞳孔很黑,黑得像窗外无垠的夜。
太过深邃神秘,以至于花郁从未看清过,却总是轻易交付自己。
他抿了抿唇,低下头:“真的没有不开心,我就是……突然想胖哥了。”
胖哥就在客厅。
可这里的胖哥,不是他的胖哥。
说来好笑,真正属于他的那个时空,却没有太多可以属于他的人和事,他看着他们的热闹,能想到的就只有刘壮壮。
也只有刘壮壮。
云锦看着他低下的头,静了一会儿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
这个动作太亲昵,太包容,花郁瞬间红了眼眶。
“留在这里,很不安吧。”她温声问。
“也没有……”花郁抬头,眸色坚定,“有你在,我很安心。”
云锦扬了扬唇角,没有拆穿他的假装:“实在想他,就回去看看吧。”
花郁笑了一声:“你忘啦,我两天前刚回去过。”
自从掐准了手表的bug,他就每五天回去一次,跟刘壮壮待一会儿再离开。
“我知道,我在这里是一个麻烦,”花郁声音低低的,“是你们所有人的麻烦,我也知道我应该回去,可是……我不想走,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永远不要催我离开?”
他真的不想走,哪怕知道自己是麻烦,是拖累,是累赘,也不想离开云锦。
华程曾经嘲笑他,说他和云锦认识不到半年,爱又能有多爱,他当时没有回答,只是白了他一眼。
事实就是,爱不是长度单位,而是深度单位,哪怕只有半年,他也很爱很爱,只要想到要离开,他就痛苦得想要死掉,所以死赖着,就是不肯走。
他真的不想走。
但如果云锦让他走……
花郁迟迟等不到云锦的回答,心脏缓缓下沉。
“不想走,就别走了。”一片安静中,云锦突然开口。
花郁猛地抬头,眼睛红红的,连呼吸都在颤抖。
云锦看着窗外的夜色,无声地笑了笑:“别走了,随便因果发展成什么样,只要你能活着,别的都无所谓。”
她扭头看向花郁,伸出手指拭了一下他的眼角。
花郁看到她指尖的湿润,沉默良久后,试探地低下头去。
看着他的脸无限放大,云锦没有躲,任由他的吻像羽毛一样落在自己的唇上。
这一秒世界和平。
香槟开了三瓶,红酒开了两瓶,期间还消耗了一堆鸡尾酒,刘壮和蓝莉总算将华程灌醉,但两个人也晕乎乎的,算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蓝莉叫了代驾,回家睡觉去了,刘壮也要回家,被云锦拦住。
“今晚住我家吧。”她说。
刘壮摇摇头:“那不行,那……你嫂子不在家,我得回去看门。”
“你喝醉了,需要人照顾。”云锦蹙眉道。
刘壮还是坚决不肯,云锦只好放他离开,结果刚走到门外,他就险些摔倒,幸好一个人影闪过,飞速扶住了他。
“嗯……嗯?”刘壮迷茫抬头,看清是谁后惊讶,“你、你不是云锦给我找的帮工吗?”
大汉和门内的云锦对视一眼,恭敬道:“刘先生,云总让我送您回去。”
“行吧……”刘壮晕乎乎的靠在他身上,“麻烦你了。”
大汉应了一声,扶着他往外走。
云锦本来想跟过去看看,无奈客厅还有一个酒鬼,正在哭着喊着找老婆,她只能把门关上,重新折回客厅。
“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
华程试图坐起来,挣扎两下后又倒回沙发上,因为找不到老婆,眼圈都红了。
云锦走上前,踢了踢他的小腿:“我在这里。”
华程的视线渐渐聚焦,看清是谁后吸了一下鼻子,挣扎着又要起来。
但还是失败了。
“呜呜呜老婆……”他的眼睛隐有泪光,看来是真的醉了,“我好像不行了,我的身体……越来越糟了,怎么办啊老婆,我要是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花郁听到动静从阳台回来,冷眼看他:“你死了还有我呢。”
华程费力地看他一眼,泪光更明显了:“老婆呜呜呜你怎么能把小白脸带回家,你怎么能把他带回家……”
云锦:“……”
花郁:“……”
华程独自伤心,很快就落下泪来。
云锦叹了声气,去拉他:“你喝醉了,回房间……”
华程突然一用力,将她拖进了怀里。
花郁脸色瞬间不好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啊。”
华程却不听他的,像小孩抱玩具一样,用力地抱紧云锦,在她耳边低声问:“这个小白脸,就是你的大秘密吗?”
这是喝了太多酒,记忆退化到去同县之前了。
云锦的眼睫动了一下,说:“不是。”
“那你的大秘密是……”
话没说完,云锦就被花郁救走了。
华程摇摇晃晃站起来,却又倒回了沙发上。
“你回去休息吧,”花郁低声说,“他交给我就好。”
云锦看了眼哼哼唧唧的华程,再看一眼冷面阎王花郁,难得有点不确定:“你可以吗?”
花郁冷笑一声:“放心吧,没问题的。”
“老婆!”华程突然坐起来,又倒下。
花郁无视他,催促:“赶紧走吧。”
云锦还有地方要去,见他态度坚定,索性就真的离开了。
她一走,华程又喊了几声老婆,因为迟迟喊不来人,渐渐就安静了。
花郁看着满屋狼藉,沉默片刻后拿起了扫帚。
已经是农历十一月,冬天了。
房子里开了暖气,很暖和,华程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睡着,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花郁开始收拾残局,偶尔去确认一下华程的死活。
房子太大,过于安静,花郁打开了电视机,调到平城新闻频道,一边听声音一边干活。
时间渐渐流逝,不知不觉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花郁总算把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一扭头发现华程已经醒了,正盯着他看。
花郁一顿:“什么时候醒的?”
“半小时前。”华程说,语气还有些飘,却没有之前醉得那么厉害。
花郁气笑了:“你醒了都不知道帮我干点活儿?你是不是……”
“就这样吧。”华程突然道。
花郁皱眉:“什么意思?”
“我看到你和云锦在阳台接吻了。”
花郁突然沉默。
华程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就这样吧,她高兴的话,三个人一起生活也行,总比这样一直僵持着,过完生日还得从家里离开的好。”
花郁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客厅里一片静谧,唯有电视上还在播放新闻。
漫长的安静过后,花郁的手机突然震动一声,他颤了一下,才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是云锦发来的:胖哥闹着要出门,我现在不在小区,你能帮我去拦着他吗?
花郁心生疑惑,想问她这个时间去哪了,也想问她为什么知道胖哥闹着要出门。
但他什么都没问,回了一句‘好的’就往外走。
华程听到动静,问:“去哪?”
“胖哥要出去,云锦让我拦着他。”花郁说。
华程也赶紧起来,摇摇晃晃跟着走:“我也去。”
“你醉成这样,能别添乱吗?”花郁不乐意带他。
华程轻嗤:“我已经醒了,你看我走得多直,多……”
话没说完,突然左脚绊右脚,直直往前倒去。
前面是艺术品摆件,卡通的熊,手里拿着一个尖尖的小叉子,华程如果倒下去,刚好被戳到眼睛。
花郁心下一紧,想也不想地扑了过去。
两个成年人撞在一起,花郁下意识抱住华程,下一秒两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像古早的动漫分镜,花郁的手腕磕在地上的瞬间,背景变成了黑色,满是伤痕的手表四分五裂,发出轻轻的一声响。
那声音真的很渺小,相比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声,简直不值一提,偏偏落在两个人的耳朵里,就成了地动山摇。
华程的酒彻底醒了,看着碎了一地的手表语无伦次:“我、我不是故意的……”
“华、程!”
花郁彻底红了眼,一拳砸在华程的脸上。
华程的唇角瞬间裂开,殷红的血沁了出来,他没有还手,只是慌乱地解释,花郁却什么都听不进去,疯了一样揍人。
华程喝了酒,反应变得迟钝,但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接连被揍后,也生出了火气:“我真不是故意的,你能不能冷静一点!”
花郁不听,红着一双眼跟他拼命,华程又挨了几下揍,趁他不备一个翻身,将他按在地上,高高地扬起了拳头。
花郁愤怒地看着他,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滑,眼睛却连眨都不眨一下。
看着这样的花郁,华程死活都下不了手,下一秒就被花郁再次按在地上揍。
完了,今天不会要死这小子手里吧……华程晕晕乎乎的,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碎掉的手表安静地躺在地上,像是被磕坏的,也像是用完了次数后的寿终正寝。
花郁脑子一片空白,已经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消失了,尖锐的手机铃声响起时,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手里不知何时抓了一个烟灰缸,正准备朝着华程砸过去。
华程眯着一只眼睛躺在地上,咳嗽时血沫绽开,奄奄一息。
手机铃声还在响,花郁颤抖着放下烟灰缸,从旁边拿起手机。
是胖哥打来的电话,但手机是华程的。
花郁把手机丢给华程,跪在地上去捧碎掉的手表。
华程吐了一口血沫,挣扎着拿起手机,一开口声音含糊:“胖哥……”
“华程!云锦到底在发什么疯,为什么找了俩人拦着我,不准我出门,我没理他们,他们就把我绑在家里!”
刘壮崩溃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华程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云锦?绑你?”
刘壮还没说话,另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华总,这是云总交代的,今晚不准刘先生离开小区。”
“你听见了吧?你听见了吧!她不让我离开小区!”刘壮愈发愤怒,“北北在她姥姥家不肯睡觉,闹着非要回来,你嫂子没时间送她,只能我去接,现在云锦把我绑在家里,你让我怎么去接!”
“你先冷静一下,”华程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你喝那么多酒,怎么去啊?”
“我打车啊!”刘壮怒道。
华程:“……”
是哦,可以打车的。
他轻呼一口气,刚要开口说话,电视就突然跳转,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淮城路与长江路交叉口出了重大交通事故,一货车司机因为醉酒驾驶,开着载满货物的车撞在了高压电线上,引发大火,导致附近大片区域停电,司机当场死亡,好在扑救及时,并未造成更多伤亡。
新闻上这个交叉口,是从他们小区去北北姥姥家的必经之路。
云锦第一次给花郁发消息,大概是十分钟前,那时候胖哥第一次闹着要出门。
按照胖哥的开车速度,如果当时他能顺利离开,这会儿大概正在经过那个交叉口。
电视上女主播一脸严肃地播报,听筒里刘壮还在骂骂咧咧,花郁捧着手表碎片,发出压抑的抽泣,华程定定看着电视屏幕,有一瞬间觉得所有声音都在离他而去。
明明没什么联系,但不合时宜的,他突然想起同县那次山体滑坡。
云锦来得那么凑巧,凑巧找到了陈家村,凑巧经过那条路,凑巧在灾难发生时,将他从跌落的泥石里救了出来。
也不对,她来得也不是凑巧,早在雨季开始前,她就催着他赶紧回去,他一直拖延,她才杀去同县,早上六点骑着摩托车去找他。
那时候的她已经离开同县十一年了,十一年没回去过,天气预报都报不准的雨季,她却准确地预知了。
同县的雨季事故多发,但不是每次雨季都出事,她也不是一个对未知过于紧绷的人。但她好像笃定,如果她不去找他,他就一定会出事,还一定是在陈家村出事。
对,陈家村。
他随机去的地方,她却好像提前知道他一定会去,所以没有在别的地方浪费时间,单线程直接过去。
他想起自己这段时间做的那些事,每一件都值得她发一场脾气,但她一次也没有,只是冷淡地看着他,仿佛早已经历过一遍,实在懒得生气。
他想起更早之前,胖哥刚从国外回来时,一向冷淡的她突然扑过去,给了胖哥一个反常的热情的拥抱,就好像久别重逢,好像死生终得相见。
他想起她说过的大秘密。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问她,她的秘密是不是花郁,她说不是。
那这个秘密还能是什么呢?
华程又想起了自己看中了又被截胡的墓地,他沉默许久,颤着手拨通地产公司刘总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传出对方的声音:“华总,怎么了?”
“那块墓地……”
“华总,”刘总叹了声气,“不是我不帮你,是对方不肯卖啊,您也别跟我要她的身份信息了,泄露客户资料在我们这行可是大忌,传出去我真的不要混了……”
“是云锦吗?”华程突然问。
刘总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
短暂的安静里,华程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他撑着地面勉强站起来,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却不是因为花郁留在他身上的那些伤,也不是因为酒精。
其实直到现在,他仍对云锦的秘密没有概念,但可以预想到,那必然会让他心痛到死。
现在,他要去拥抱那个心碎的秘密了。
第52章
西山是平城规格最高的墓园,尽管寸土寸金,但一经开盘还是秒售百分之九十,只有靠近大门的喧嚣处,以及一些边边角角还挂在销售中心。
已经是冬天了,夜晚的风冰凉凛冽,被墓碑切割成悲凉的哭嚎。
云锦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倚着墓碑浅眠,直到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才突然睁开眼睛。
华程穿着单薄的睡衣,失魂落魄地站在她面前,明明手指关节已经被冻得通红,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可他却好像不知道冷一般,只是定定看着她。
云锦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微微愣神后看到他泛红的眼角。
墓园的西南方立着一个钟楼,最上面挂着一个装饰类的表盘,秒针丝滑转过12这个数字,农历11月初七结束,跳转到新的一天。
云锦一直紧绷的心弦突然松了下来,手腕也不再痉挛似的疼痛。
“你来了啊。”她挥挥手。
华程看着她从容淡定的眉眼,好一会儿才哑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都找到这里来了,难道还没猜到吗?”云锦笑着问。
华程觉得12点一过,她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仿佛逃离宴会的灰姑娘,不必再游走于不属于自己的世界,整个人都轻盈了许多。
华程定定看了她半天,苦笑:“我什么都没猜到,我也……不敢猜。”
他想云锦亲口告诉他。
云锦静了静,朝他伸出手。
华程在她面前半蹲下,垂着眼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指太冷了,仿佛从冷库里刚出来,这让云锦想起从医院带他回家的时候,他躺在特制的推床上,指尖也是这么冷。
云锦很不喜欢,所以拉开羽绒服的拉链,将他裹了进来。
热腾腾的体温将华程包裹,温暖的气息蒸得他想要流泪,他试图挣扎,却因为云锦小声的一句‘别动’,就乖乖倚在了她怀里。
直到他被冻僵的身体重新变得柔软,云锦才仿佛梦游一般低喃:“要说的事情太多了,我该从哪里说起呢……先自我介绍吧。”
华程抬头,撞进她的眼眸。
云锦扬起唇角,轻轻抚上他的眉毛:“华程你好,我是33岁的云锦。”
在她的故事里,2025年真是不堪回首的一年。
在这一年,她的丈夫被疾病折磨得消瘦枯竭,几次三番被送到医院抢救。
也是在这一年,她的哥哥出了车祸,车祸引起的大火烧毁了他身上百分之七十的皮肤,引起了严重的器官衰竭。
最后,两人都死在了那一年,去世时间只隔了五天。
她至今仍清楚地记得,胖哥出事那天的所有细节。
那是她的30岁生日,虽然家里的气氛,因为华程越来越差的身体变得一团糟,她也没有心思过生日,但一到了晚上,胖哥还是带着一大群朋友来了。
他们陪她点了蜡烛,许了愿望,还吃了一顿大餐。
每个人都很高兴,她也很高兴,以至于没有意识到,那是她漫长的人生回忆里,最后一点快乐时光。
之后几年她时常想,如果那天散场后,胖哥没有去接北北,如果华程没有在他离开后突然昏迷,如果她没有在把华程送到医院后,就立刻给胖哥打电话,那胖哥是不是就不会死。
谁也不知道答案。
胖哥在ICU抢救的时候,华程已经陷入重度昏迷,她和嫂子守在不同的楼层,静静等着爱人最后的结局。
嫂子先等到了。
中年丧夫,嫂子一夜白头,连精神都垮了,丧事是她一手操办的。
平城这边都是上午治丧,不到十点就结束了仪式,十一点的时候,华程醒了。
她脱下丧服,换上防护服,隔着薄薄的手套握住了他的手。
刚刚醒来的华程精神很好,眼睛很亮,只是握她的手没什么力气。
“我……”他声音低低的,透着虚弱。
她凑得近一点,问:“什么?”
“我梦见胖哥了。”他说。
她沉默片刻,问:“梦见什么了?”
“梦见了年轻时候的他,他爸脑溢血,他的钱不够,一个人躲在酒吧角落哭,”华程笑了一声,眉眼温顺,“我觉得他的哭声很烦,就把自己的工资放进了他的书包里。”
她摸了摸他的脸:“还梦到了什么?”
华程盯着天花板失神片刻,说:“还梦到了现在的他,背着当初那个书包来找我道别,说他要去找他爸了,还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和他一起去,老爷子酿的米酒非常好喝,我肯定会喜欢。”
胖哥的爸爸,是五年前去世的。
“……怎么会做这种梦呢,太奇怪了。”华程低喃。
她别开了脸,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他:“是啊,太奇怪了。”
华程短暂地睡了一下,又惊醒,看到她还在,顿时有些安心。
“老婆,胖哥呢,他怎么没来看我?”他问。
她握紧他的手,说:“正往这边来呢,一听说你醒了,就立刻来了。”
华程笑笑,脸都瘦脱相了,卧蚕依然可爱:“胖哥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
“嗯,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她重复一遍。
华程又一次看向她,眼神温柔缱绻。
“怎么了?”她问。
华程笑笑,说:“我好爱你啊,宝宝。”
她也笑了:“嗯,我知道。”
华程又静了静,低喃:“老婆,我想睡一会儿。”
“睡吧,睡着了,胖哥就来了。”
“嗯。”
他闭上眼睛,沉沉睡去,身上的监测设备发出尖锐的鸣叫,医生一拥而入,试图做最后的抢救。
华程要去品尝非常好喝的米酒了,她不舍得阻止他,所以拦住了他们。
“你的丧事也是我办的,虽然没有胖哥帮忙,但摆足了排场,人情世故也都做到位了,就连你挑剔的妈妈,也没找出什么毛病。你总把我当小孩,觉得我需要后盾,事实证明即便没有你和胖哥,我也可以做得很好。”
墓园里风声喧嚣,云锦提起过去,难得透出一分孩子气的骄傲。
华程知道这时候应该配合地笑一笑,然后提出表扬,可他既笑不出来,又说不出话,只能定定看着她。
云锦小小的得意过后,表情又淡了下来:“你的葬礼之后,嫂子就带着北北出国了,和我彻底断了联系。”
淮城路与长江路交叉口,往左是去北北姥姥家的必经路,往右是去医院的必经路,胖哥在经过这个路口的前一分钟接到了她的电话,又在挂掉电话后一分钟出了车祸,谁也不知道他当时是准备往左还是往右。
人已经出事,或许那一刻,他往左往右并不重要,可这个问题却横在她和嫂子之间,折磨了她们很多年。
愧疚把她们压得喘不过气来,也让她们无法面对彼此,所以在胖哥离世之后,嫂子就带着北北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回来。
“她走的时候,跟我聊了好久,她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背负害死胖哥的愧疚,那就由她来做这个人,只是她没办法再和我见面,因为一看到我,就会想起你和胖哥在ICU的那几天,就会一直陷在痛苦里,所以她要走,走得远远的,离开我,也离开那些痛苦的回忆。”
云锦想起过往,唇角泛起一丝微笑:“我理解她的感受,所以我们就再也没见面。”
华程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她,在漫长的沉默过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所以……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云锦抬眸,笑意更深。
“由于我们提前交接了CEO的位置,加上我在短时间内做出了还不错的成绩,所以你离世之后,股价虽然有所波动,但很快就稳定了。”
“股权的交接也很顺利,你收割的那些,加上我手里的,还有嫂子出国前委托给我的,让云程科技彻底成了我的一言堂,你知道媒体怎么形容我吗?他们叫我‘新时代暴君’,是不是很好笑?”
“你走了之后,同县的扶贫项目还在继续,越来越多的女孩进入学校,年长的女性也开始在工厂上班,还自发组织了女性工会,除了维护自身在工作中的权益,还在生活里为彼此提供帮助,同县本地的家庭伤害事件减少,离婚率直线上升,越来越多像我一样长大的人,有了更多的选择权。”
“你当时在做这个项目时,我觉得你很天真,也太过理想化,但后来的一切证明你是对的,那些逐渐经济独立的人,不必再向有毒的思想臣服,而那些日渐虚弱的老古板,也因为家庭地位转换,慢慢闭上了嘴。”
“对了,还有你妈,我准备在云程内部做改革时,因为涉及你以前的一些决策,她非常不满,还专程来找了我,但因为顾及当初跟你签的那份文件,最终还是忍下了那口气,没有出面干涉。”
云锦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手边又没有水可以喝,只能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含笑看向华程。
“虽然我还是觉得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你应该好好休息,而不是折腾些有的没的,但不得不说,你折腾的每一件事,都最终朝着你理想的方向发展了,所以……”
云锦歪了歪头,认真地看着华程:“我是不是应该夸夸你?”
“我不在乎这些,”华程定定和她对视,“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锦扭头看一眼身后墓碑。
墓园的灯光不够亮,墓碑站成沉默的黑影,仿佛要在这里千年万年。
看完了墓碑,她又回头看向华程:“还记得阿黄吗?我说的是陈西西那只。”
华程呼吸一慢。
“在我的故事里,我没有去同县,你被滑坡的山壁砸伤后,就被紧急送到了当地的医院,养了几天后去陈家村完成最后的考核,正好遇上陈西西的爸妈要杀阿黄,你救下了它,把它带回了家。”云锦想起阿黄,眉眼温柔,“我养了它三年呢。”
“三年……”华程呼吸一紧,“三年之后呢?”
云锦看向他:“我把它交给了蓝莉,请她帮我还给陈西西,有蓝大律师背书,应该没人敢再打小狗的主意。”
华程的喉结滚动一下,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云锦倒是平静:“它来了我们家之后,其实一直都不太快乐……也是,小狗最擅长分辨爱意缓急,和陈西西相比,我显然不是它理想的主人。”
“我问的是……”
云锦突然打断他:“你离世之后,律师发给我一段视频,里面是你趁我不在时,偷偷录的一段遗嘱。”
华程顿了一下,问:“我说了什么?”
云锦:“你说,即便你不在了,我也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要爱小狗,爱朋友,爱自己,你说我可以想你,但最多只能想三年,三年之后要开始新的生活,你还说……”
云锦突然笑了一声:“还说我的出生,是这个世界给你最好的礼物,所以我每年都要帮你庆祝,不要因为你不在了,就忽略自己的生日。”
华程倏然抬头,沉痛的眼睛里多了一丝错愕。
许久之后,他哑声道歉:“对不起……”
他不知道那个‘他’是在什么心情下录的这段视频,但可以肯定那时候的刘壮还没出事,否则绝不会说出让她每年生日都要庆祝的话。
云锦垂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啊,总觉得自己可以安排好一切,自顾自做一些所谓的应该做的事,却没想过命运怎么可能完全按照你的设定发展。”
就像胖哥,他以为自己死后,胖哥会成为她新的后盾,却没想到胖哥比他还要先走。
就像生日,他自以为这样可以让她尽快从他离开的阴影里走出来,却没想到因为胖哥的事故,之后的每一年生日,对她而言都如同新的凌迟。
就像他做了那么多事,就为了让她后顾无忧,却没想过后顾无忧代表着无聊和孤寂,代表着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放任自己沉浸在痛苦里。
“你交代的那些事,我都做到了。”云锦重新看向华程,直到他和自己对视。
“我有好好生活,工作,社交,养宠物,每年生日也会拿着蛋糕,来找你和胖哥庆祝。”
云锦拍了拍身后的墓碑,“这个是你。”
说完,又指着旁边那座,“那个是胖哥,你当时只买了一座,后来胖哥出事,我把隔壁也买下来了。”
华程的眼睛红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想到云锦是怎么庆祝生日的,他的心脏就开始四分五裂,疼得仿佛快要死掉。
但永远还有更疼的真相等着他。
“我也做到了,只想你三年,”云锦朝他伸出手腕,皮肤在昏黄灯光的照亮下,反射出温润的光泽,“三年的期限结束后,33岁生日那天,这里很疼,然后我睡了很好的一觉。”
那真的是很好的一觉,虽然天气很冷,但她睡在两座墓碑之间,丈夫和哥哥为她挡去了所有的风。
陷入沉眠时,不小心碰触到了手机,新闻页面跳了出来。
女主播坐在蓝色的演播室里,用播音腔播报一条来自医学界的新发现,她彻底熟睡前,听到了李阅书的名字。
等她再次醒来,就出现在了2025年。
因为有一个宅女朋友,她熟悉很多新鲜好玩的词汇,也能精准地分清穿越和重生的区别。
像她这样死了之后,醒来回到三年前的,就是重生。
“对不起……”
华程跪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不断渗出。
云锦看着他的表情,眼底沁出一点怜爱:“你是不是也没想到,我这样的人,竟然也有抛下一切跟你走的时候……”
连她自己都觉得神奇。
妈妈离世、她差点无处可去的时候,没有想过放弃自己。
好不容易攒下的奖学金被舅妈偷走的时候,她也没想过放弃。
每天坐在教室里只能吃热水泡馍、没日没夜打三份工、在生意场上喝到肠胃出血的时候,她依然在坚持。
却在什么都有了,锦衣玉食、前途无量的时候,突然觉得一切没意思极了。
她迫不及待,她翘首以盼,想去新的世界,和旧的爱人重逢。
“其实在最后那一年,我是有点恨你的,恨你做了那么多,做得那么好,恨你的爱融入我血肉,改变我的灵魂,你本人却那么轻易的离开,也恨你所谓的三年的约定,逼着我做尽了我不想做的事。”
“对不起……”
华程太痛了,灵魂蜷缩成一团,成了只会道歉的行尸走肉。
“这种恨一直延续到我回来,在最开始和你相处的那段时间,我甚至有点烦你,”云锦笑了一声,“但我还是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她一直觉得,重生是老天赠予她的一份大礼,尽管这份礼物意味着,她可能要再一次见证爱人的死亡,但她还是很高兴。
因为她又一次见到了他,活的他。
因为她回到了胖哥出事之前,没办法救华程,至少可以救下胖哥。
回来的第三天,她把这两座墓买下来,决定等华程死了之后,就来和他当邻居。
是的,她还在恨他,所以不要跟他合葬。
回来的第六天,她办完了所有手续,在自己刚买的墓地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发现手腕上多了一只表。
得到了腕表,她的人生计划又添了新的一项:救华程。
她一次一次地穿梭时空,有时候很顺利,有时候也没那么顺利,但她的态度始终是积极的。
大不了就是一死。
大不了就一起死。
她既然努力过了,那就什么结果都认。
管他还会不会搞出一个视频,要她做这做那,她已经仁至义尽,这一次绝不会再听他的。
“但是很显然,老天还是偏爱我的。”云锦挑开华程的额发,轻笑。
华程还在压抑地哭,消瘦的脊背颤得几乎要碎裂。
云锦默默抱住他,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不哭了,都过去了。”
华程哽咽一声,将脸埋进她的颈窝。
眼泪很烫,烫得皮肤生疼,云锦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静地抱着他。
凌晨四点半,华程抽泣着,在她的大平层里睡去。
云锦独自一人回到家中。
家里窗明几净,温暖如春,花郁坐在地上,手里还捧着碎掉的手表。
一片小小的阴影将他笼罩,他眼皮动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
“花郁。”云锦轻生唤他。
花郁盯着她看了很久,眼泪突然掉了下来。
“手表……手表碎了……”
云锦蹲下,安抚地捧住他的手:“没关系,我们找最好的师傅来修。”
“修不好的,修不好……这又不是普通的手表,怎么可能修得好……”花郁伤心得厉害,哭的时候抽噎着,肩膀剧烈颤抖。
云锦无法安慰悲痛欲绝的年轻人,只能用拥抱的方式,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窗外云层轻缓滚动,从黑到白,又迸射出金色的光,漂亮的年轻人靠在她怀里睡了一会儿,惊醒后眼睛仍然红肿。
“我只是想留在这里……”一夜没休息好,他声音沙哑,“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为什么这么难。”
云锦给不了他答案,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我们一起想办法,想办法把手表修好。”
花郁勉强坐起来,盯着她看了很久后,眼睛里又沁出泪意:“我只剩下三天时间了,三天时间……去哪里找能修这种手表的人呢?”
“我找人问问,多打听一些渠道,肯定可以找到会修的人。”云锦说。
见她神色认真,花郁勉强生出一分希望:“真的可以找到吗?”
云锦没办法给出准确的回答,只是反问:“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花郁轻呼一口气,稍微冷静些了:“那、那我们就试试,也许就找到了呢,如果找不到……”
找不到会怎么样?
他突然安静下来,不愿再做这样的假设。
第53章
云锦请了很多顶尖的修表师傅来做修复,众人分工合作,总算将破碎的手表复原如初。
可表是恢复了,穿越功能却消失了。
花郁一遍一遍地拧动表冠,看着表针旋转了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事发生。
云锦坐在他身侧,安静地陪伴他的心碎时刻。
华程进来时,就看到两人肩并肩坐在客厅地毯上,像两个小小的盆栽。
花郁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低着头拧表冠,仿佛出现刻板行为的动物,将周围的人和事完全忽略。
倒是云锦抬头看向了他。
四目相对,华程心口一疼,连呼吸都变得淤塞。
距离墓园里那场坦白,已经过去两天了,这两天他见过云锦好几次,每次对上视线,心脏就会出现无法自控的抽痛。
不行,他不能总是凄风苦雨的,云锦不喜欢。
华程轻呼一口气,压下情绪:“我请了一位大师,他或许知道怎么修。”
花郁停顿一下,总算抬起眼眸。
云锦知道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一时间也生出好奇,想知道他请了什么样的高人。
华程没有卖关子,直接让开一条路,一个印第安人缓缓出现在花郁和云锦面前。
云锦:“……”
花郁:“……”
空气过于沉默,华程忍不住辩解:“他真的是大师。”
印第安人高贵冷艳地看了那边两人一眼。
“真的,你们相信我。”华程再次强调,并把这人之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判词说给他们听。
当然,隐去了后来他和胖哥认定对方是骗子、并被对方揍得抱头鼠窜的部分事实。
听到他信誓旦旦,云锦扭头问花郁:“要不要试试?”
花郁没说话,默默把手表递给她。
云锦接过手表,示意印第安人来拿。
印第安人一动不动,摆着架子等她来送。
当初跟华程打那一架,他虽然赢了,但身上的羽毛被薅掉好多,回家才发现屁股缝都露出来了。
这次虽然因为华程给的太多,又回来帮忙,但不代表他心里一点火气都没有。
华程也看出来了,他就是故意要为难人。
虽然很不爽,但想到还需要他帮忙,华程放低了姿态,正准备亲自把表奉上,云锦突然淡淡开口:“滚过来,自己拿。”
华程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提醒云锦对大师客气点,大师就咻的一下折腰了。
华程:“……”
怎么这么快就屈服了?
印第安人冷笑一声,心想你老婆看起来多吓人,你自己不清楚吗?
客厅里静悄悄,充足的暖气营造出春天的错觉。
印第安人拿着手表,研究半天后,突然煞有介事地念起奇怪的咒语,还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掏出一把姜黄色的粉末,用力地撒在周围。
干净的客厅瞬间弥漫粉尘,华程皱了皱眉,刚想让他收敛点,就被一把糯米砸在了身上。
华程:“……”
大师还是一如既往的中西合璧。
偌大的客厅里,三个主人一言不发,印第安人又唱又跳,场面荒唐可笑,但谁也笑不出来。
许久,印第安人终于停了下来,将手表还给华程。
“……什么意思?”华程的声音有点紧绷。
印第安人:“使用得太频繁,能量已经用光了。”
“那停用12个小时,是不是就好了?”华程眉头轻皱,“这表有一个冷却期,就是……”
“这里面有一样东西,已经耗尽了,所以冷却多久都没用了。”印第安人直接打断。
华程愣了愣神,下意识看向花郁。
花郁低着头,眉眼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华程又看回印第安人:“什么东西,怎么才能买到?”
“不是什么东西都能花钱买的,有些东西还是得讲究机缘,但是很显然,你们的机缘已经用尽了,”印第安人看了一眼花郁,意味深长,“其实从哪来回哪去,也不算什么坏事。”
“你少故弄玄虚,我就不信有什么是钱买不到的,你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华程立刻道。
“夏虫不可语冰,我懒得搭理你。”印第安人扭头就走。
华程立刻去追:“喂,喂你给我回来,我给你七位数的报酬,你就说这么两句话就离开,你是不是……”
“够了。”花郁突然开口。
华程停下,印第安人趁机溜走了。
“够了……”花郁抬起头,眉眼一片沉静,“我认了。”
华程眼眸微动:“那什么……还没到最后呢,先别认啊,胖哥给我的那本灵媒册子还在,你等着,我去联系其他灵媒,说不定就可以找到……”
“我不能留下,你不应该高兴吗?”花郁冷淡地打断。
华程嘴唇动了动,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我高不高兴不重要,我希望云锦高兴。”
花郁微微一怔,一瞬间生出的攻击性,又因为他一句话烟消云散。
华程抓了抓头发,叹息:“等着吧,我去想办法。”
说完,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忍不住回头,发现云锦还在看他。
他心脏一疼,又一热,百般滋味,化作一个安抚的笑容。
云锦唇角浮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直到他离开才收回视线,才发现花郁一直盯着她看。
客厅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云锦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哪怕这个人是花郁。
她思考了很久,才问一句:“要抱抱吗?”
花郁被逗笑了,笑完眼角又落了下来,小狗一样凄楚地看着她:“要。”
云锦扬了扬唇,直起身抱住他。
花郁将脸埋进她的肩膀,眷恋地蹭了蹭。他以为自己会哭,但此刻的眼睛却是干涸的,就连情绪,也在突然之间变得平静。
“手表……是不是修不好了?”他低声问。
云锦静了几秒,道:“应该是。”
虽然华程又去找人帮忙了,但显然希望渺茫。
花郁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再抬起头时眼睛有点红:“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安慰我一下吗?”
云锦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已经想尽办法去修,但修不好,在强大的事实面前,她很难再说出安慰的话。
“算了。”花郁轻哼一声,再次枕上她的肩,“早在刚认识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什么人了。”
云锦也放弃了,笑了笑道:“但你还是喜欢我。”
花郁叹了声气:“是呀,明知道你是个混蛋,可我还是喜欢你。”
“真是没办法。”云锦故作无奈。
花郁扬起唇角:“嗯,真是没办法。”
云锦将他抱得更紧一些,轻轻拍他的后背。
她还是不太会安慰人,目前为止掌握的所有安慰技巧,都来源于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云威每次打了她,妈妈就会这样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
她觉得应该是有用的,所以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花郁。
花郁似乎真的被安抚到了,重新从她怀里出来时,一改之前的颓废:“云锦,我们出去玩吧。”
“现在?”云锦眉头轻挑,有点惊讶。
花郁用力点了点头:“嗯,说起来,我们恋爱之后,好像都没有正式地约过会,我们今天去约会吧。”
云锦和他对视片刻,道:“好呀。”
花郁见她答应,更高兴了,拉着她就往外走。
云锦一步三回头,注意到腕表还在地板上,不由得提醒:“表。”
“搁那儿吧,华程说不定还要带一些乱七八糟的人回来修表。”花郁在说出这句话时,心情难得的敞亮。
云锦听出他心情不错,便没有再说话。
今天的约会,全权由年轻人安排,云锦只负责跟从。
花郁骑着那辆火红的机车,载着心爱的女朋友,在2025年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游遍了半个平城后,来到某个老小区门口的包子店。
包子店已经营业几十年了,做包子的老头已经退休,现在是他儿子在做。
昔日破旧的店铺被重新装修,纯手工的小笼包也变成了大袋包装的成品,年轻的老板当着客户的面,大大方方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解冻的油条,顺着油锅滑进去。
“……好难吃啊,”花郁感慨,“都2025年了,人类的生活难道不该更好了吗?为什么还能容忍这么难吃的食物?”
“因为人类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好,而这家包子铺,至少卖的还是大厂出品的预制菜。”云锦说着,咬了一口包子。
花郁看不下去,把笼屉拉到一旁:“你别吃这个了。”
“那吃什么,肉盒?”云锦反问。
花郁被她问得脸颊一红,嘟囔:“你就知道嘲笑我。”
昔日他皱成一团的性格,逐渐被云锦的双手抚平,到了如今这个阶段,他也算是学会了一点坦诚。
“那是我当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结果你还嫌油。”花郁小声抱怨。
云锦点了点头:“所以你突然提出以后再也不要见面,就是因为发现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你还记得啊?”几个月前的心思被拆穿,花郁有点羞窘,又因为她记得感到开心,一时间十分矛盾。
云锦眼底泛起一点笑意:“你的事,我总是记得的。”
花郁更开心了,没有像之前一样纠结,所谓的‘你的事’,究竟有多少是他的,有多少是32岁的华程的。
“我带你去吃点别的吧。”他提议。
云锦放下手里的半个小包子,欣然同意。
于是戴上头盔,再次出发。
周日的平城哪里都是热闹的,花郁想避开人群,索性沿着环城路往前走。
今天万里晴空,没风,太阳晒在身上时,有一种春天的感觉。
花郁知道,自己和云锦没有春天了,但这一刻,他仍然觉得春意盎然。
他们一起去吃了关东煮,一起看了电影,一起在公园散步,期间华程给云锦打了电话,问她去哪了,花郁一把抢过。
“我们在约会,你少来打扰。”他说完,就直接挂了。
云锦拿回手机,说:“你这样,他可能会全城搜捕我们。”
“他不会,”花郁别开脸,“他不会来打扰我们的。”
接下来一整天,华程果然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再打电话来。
云锦大概能猜到华程的心思,再去看沉浸于约会游戏的花郁时,心里多了一丝怜惜。
两人在外面一直玩到天黑,最后去了一座很有名的山,登上山顶看星星。
上山的路上,花郁买了一个小小的塑料帐篷,一到山顶就开始研究。
云锦坐在石头上,安静看着他忙来忙去,直到他一脸茫然地抬头,才笑着跳下石头,去帮他。
路边买的帐篷各项规格都不标准,好在两个人折腾半天,总算是勉强撑了起来。
夜已经深了,山上有风,但因为有帐篷遮挡,所以也不觉得冷。
两人躺在帐篷里,看着满天的繁星,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花郁突然开口:“我们今天做的这些事,是不是你和华程一早就做过的?”
云锦望着天空,没有回答。
花郁笑了一声,渐渐出神:“应该是做过的,还是做过很多次的,谁让我和他是一个人呢,我心心念念想和你做的事,肯定也是他心心念念想和你做的事。”
而他们之间,有着比他和她更充裕的时间,可以把每一件心心念念的事都做到完美,而不是像他一样,仿佛参加了低价旅行团,需要在一天内赶完所有行程。
“如果我们之间的故事被拍成电影,我应该就是不讨喜的反面角色,明明只和你认识不到半年,却总是不自量力地想取代男主的位置,还死赖在你们家不走,心安理得地享受你们奋斗出来的成果。”
花郁在说起这些时格外平静,像是随口闲聊,也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云锦扭头看向他:“你心安理得了吗?”
花郁也转过头,和她对视良久后笑道:“没有。”
住在她和华程一起买的大房子里,开着她给华程买的机车,他难受得快要死掉了,一点也没有心安理得的感觉。
“所以,条件不成立,你不是反面角色。”云锦不紧不慢地说。
花郁笑了一声,重新看向天空。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他说:“其实我能感觉到,你并不希望我留在这里……虽然你一直说,我愿意留下就可以留下,但我能感觉到,你是希望我走的。”
云锦静了静,喉间发出一声‘嗯’。
听到她亲口承认,花郁的眼角瞬间红了,但他只是笑笑,没有歇斯底里地问为什么。
云锦却主动开口:“不想知道原因吗?”
“……你不要太过分啊,”花郁语气平静,鼻音却很重,“我已经尽力保持冷静了,你还要刺激我。”
“因为你不够心安理得。”云锦说。
花郁愣了一下,再次看向她。
云锦却错开了他的视线,平静地看向星空。
“不够心安理得,就不够快乐,虽然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我就不在乎因果会被搅成什么样,也无所谓你留下还是回去,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
20岁的花郁,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如果连最后一点积极的情绪都被剥夺,那也未免太过可怜。
所以她希望他能回去。
但前提是他心甘情愿地回去,像今天这样的情形,并非她所愿。
花郁定定看着她,许久之后突然侧过身,将脸埋进她的肩窝。
“你爱我吗?”他低声问。
云锦:“爱。”
“你爱我,胜过他吗?”花郁又问。
云锦:“你们是一个人。”
“你爱我,可以胜过爱他吗?”花郁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
云锦静了片刻,反问:“越来越爱你,不好吗?”
“……还真是一个委婉的答案,”花郁轻笑一声,鼻音更重了,“所以我永远比不上他,是不是?”
“不是。”云锦侧过脸,想要看看他,却被他抱得更紧,没办法动。
“不是的。”
她又说一遍。
花郁吸了一下鼻子:“那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爱我胜过爱他呢?”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好好活着,”天上有一颗星星划过,云锦的声音变得温柔,“活到比他还大的年纪,我就更爱你了。”
“我原定的命运已经被你改变,我回去之后……还能遇到你吗?”花郁问。
他更想问的是,见过了30岁的云锦,哪怕知道19岁的云锦和她是同一个人,他还能爱上那个云锦吗?
又或者,他心里装着30岁的云锦,19岁的云锦还可能会喜欢他吗?
“本来我可以顺其自然地遇到你,再顺其自然地和你相恋……但你好过分,把我的20岁搅得一塌糊涂,让我的未来突然增加了很多变数,”花郁双眸紧闭,小小的湖泊出现在鼻梁上,“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该怎么办?”
“无所谓的,只要你好好活着,别的都无所谓。”云锦低语。
花郁故意问:“你和华程不能在一起也无所谓?”
云锦静了静,轻笑:“嗯,无所谓。”
花郁无言许久,道:“我都不知道该同情他,还是同情自己了。”
说完,不等云锦反应,低着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眼泪。
“你真是太混蛋了……”
混蛋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接纳他所有的眼泪。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凌晨了,他们还说了很多话,说花郁的小时候,说云锦和华程的第一次见面,说他和她之间的第一支烟,以及云锦偷拿华程的那个打火机。
一直聊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一起看了日出,才在帐篷里沉沉睡去。
云锦惊醒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身边空无一人。
她愣了愣,立刻钻出帐篷,匆匆忙忙换上鞋后便要往外走。
“云锦。”
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虽然两个人长着同一张脸,有类似的声音,但云锦还是可以轻易分辨出谁是谁。
她猛地回头,顺着声音望去,花郁从一块大石头上跳下来,含笑朝她走来。
云锦默默松了口气,安静地等着他走到面前:“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本来想偷偷离开的,”花郁笑道,“但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你道个别。”
云锦看着他红肿的双眼,只觉得他好像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
她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云锦循声回头,便看到华程出现在十米之外。
四目相对,华程笑着挥了挥手,云锦愣了一下,重新看向花郁。
“是我叫他来的。”花郁解释,“因为不想留你一个人。”
云锦没说话,依然定定地看着他。
在她沉默的目光下,花郁刻意装出的云淡风轻逐渐消失,露出了苦楚的表情:“我想了很久,做了一个决定,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什么?”云锦轻声问。
花郁:“我决定……要继续顺其自然了。”
他看了云锦身后的华程一眼,又看向云锦。
“我不会为了和30岁的你重逢,就刻意接近19岁的你,也不会刻意去走他走过的路,如果我和相同时空的云锦还能在一起,只能是因为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绝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锦沉默片刻,道:“明白。”
“所以……如果我们没在一起,”花郁扫了华程一眼,目光又落回云锦的脸上,“你也不能怪我。”
“不怪你。”云锦笑道。
花郁看着她脸上的笑,陷入长久的沉默。
云锦等了半天,没等到他新的言语,正要开口说什么,花郁突然问:“你会为我的离开伤心吗?”
云锦顿了一下,没有回答。
花郁笑了,眼睛里突然泛起泪光:“云锦,你太狠心了……”
云锦下意识捻了捻自己的衣角,说:“回去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花郁揉了揉眼睛,察觉到周围空气的变化,催促,“你去找他吧,我要走了。”
“我看着你走。”
“不要,我不要你看。”花郁拒绝了。
云锦和他僵持十几秒,确定他是认真的,才抿着唇转身离开。
看着她清瘦的背影,花郁的眼睛红得愈发厉害,终于忍不住大喊:“云锦!”
云锦猛地回头,只看到她的花郁如漂亮的豹子一般,朝她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张开双臂,等着给他一个拥抱,可下一秒他就消失在空气里,她的双手只抱到一团空气。
云锦怔愣地看着他消失的位置,直到身侧有温暖的气息靠近,才勉强回神。
“云锦。”华程唤她。
云锦迟缓地看向他:“华程……”
“嗯。”
“他说他要顺其自然,不会刻意去同时空的我相遇。”云锦说。
华程笑笑:“听到了。”
“你会担心吗?”云锦问,“如果他们没有相识相恋,也许某一天早上醒来,我们就成了陌生人。”
“说实话吗?不会担心。”
“为什么?”云锦不解。
华程轻呼一口气,眉眼间是岁月带来的沉稳:“因为华程,注定是云锦的。”
云锦又一次沉默了。
半晌,她又叫了他一声:“华程。”
“嗯。”
“他走了。”
华程没再说话,低下头吻干了她眼角的泪。
云锦垂着眼站了半天,说:“回家吧。”
“好,我们回家。”
华程牵住她的手,在阳光明媚的上午,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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