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上官栩闻言一怔。
她没想到他会刻意问这个。
而徐卿安久不见她回答更是干脆直接整个身子转了回来,歪了歪头,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追问。
上官栩表面泰然笑了笑道:“这如何说得准,我都不知我何时能离开大安国寺呢。”
徐卿安遗憾道:“哦,这样……还以为娘娘一开始就想好了呢。”
他视线上移,目色无澜地落在她面上。
上官栩知他这话中别有深意,不得不道:“这种事总得挑个好日子不是?徐卿若有想法不如就由徐卿来定?”
徐卿安果然点了点头:“那臣得回去好好查查黄道吉日了。”
他最后再望她一眼,眼眸依旧深邃却意味深长。
——
徐卿安走后,上官栩摸黑到了座位上坐下,她兀自平息了一会儿。
今夜徐卿安带来的东西确实是在她意料之外的,然而她给出的条件确也是她早就有所准备的。
有些时候先开口的人不一定就落了下风,相反主动权也很重要。
阿兄是如今世间上她唯一的亲人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保住他,她知道今夜来的那人最想要的是什么,然而朝堂权力,她绝不会让渡。
她心知他的野心,又忌惮他摇摆不定的态度,所以她不能任由他做大,当下苏望未除,若他势力再壮大到难受控制,岂非是前门拒狼,后门迎虎?她断不能行如此养虎为患之事,所以她率先提出了那些男女之事。
上官栩记得他曾在她面前失态的模样,所谓权.色都是他所追求的,那便先用色乱他心神。
而事实也证明她选对了,她说出那话之后他的反应虽让她吃了痛,但她心底却是窃喜的。
他有软肋她便能拿捏,至于其它的……如今境况下也没什么不可以利用的,左右不过当被狗咬一口罢了,便是实在气不过,待来日除苏望时就连带把那人一起送下去。
想到这里上官栩终是舒了一口气,又将先前那封还未写完的信拿了出来。
她重新点上了灯,持笔将信写完,徐卿安刚才问的,她对在洛州当地查找为上官栎脱罪证据的打算,就在其中。
——
徐卿安回徐府时,沈恒和荀阳还在厅中等候,他诧异几息,然也不动声色地平静下来,泰然走去。
沈恒见他回来率先开口:“怎样?谈得如何?”
徐卿安先去了位置上坐下,倒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喉,只道:“一切按原定的计划来。”
沈恒扬眉:“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松口?”
徐卿安朝他看去,沉沉点头:“嗯,朝权上她不愿让渡。”
“那我们这样做岂不亏了!”沈恒没忍住高声道。
徐卿安轻声:“也不尽然,毕竟无论如何上官明樾都是要救的,而且此事之后她当对我更信任更依赖,如此,以后行诸多事也能更方便。”
沈恒沉默:……
心想这两样东西也未免太虚了吧。
沈恒又担忧道:“然而此事你出面之后无异于将自己直接置身于苏相面前,恐怕以后你再难蛰伏了。”
“无妨。”徐卿安平声静气道,“依照最开始的计划,江南的事情处理完之后的下一步,我也该和苏望碰上了,现如今不过稍微提前一些,没什么大碍。”
沈恒点头:“郎君有打算就好。”
“对了。”徐卿安嘱咐道,“江南那边的事情落定之后你尽快安排将东西送去平营两州,那边已有些急迫了。”
沈恒颔首:“明白。”
见二人话题暂止,在旁听了这么久的荀阳终于寻到机会开口道:“说完了?”他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瓶子放到了徐卿安面前,“我师父刚让人送来的,你的药从今日起就换成这个了。”
沈恒诧异:“郎君的毒还没解完?”
荀阳嗤:“早着呢。”
沈恒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荀阳递了个眼神过来,便又立马咽了下去。
而徐卿安拿着药瓶看了几眼,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变动,没有多问只轻轻地回应了一声。又见诸事议毕,他今夜也奔忙了一整晚,遂散了两人独自回了房。
待走到外面时,沈恒才将刚才咽下去的话又向荀阳问了出来:“那毒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久还没解完?不是听说之前已经拔过毒了么?”
荀阳望了眼徐卿安离去的方向,瘪嘴道:“还能怎么回事,这再好的药也医不好心病啊,而心病在那儿扎着什么毒都解不了。”
沈恒轻声“啊”一声:“那会不会……?”
“难说。”荀阳轻叹,又似破罐子破摔道,“起码当下是没什么大碍,至于其他的……大不了用药吊一辈子呗。”
沈恒喉结咽了咽,目露惋惜:“哎,何苦呢。”
人家都给他念了几年经了,说不定就想着快些将他超度别成怨鬼去缠着她了。
然而这话沈恒终是没说出来,和荀阳一个叹一声地离去了。
卧房内,徐卿安没有一回来就睡下,而是细细回想着今夜和她的相处,和她说的那些话。
他双手不禁握紧。
他当真是恨极了她的所为,又恨极了她的抉择。
今夜谈判分明是他占了上风,可现下他却丝毫没有愉悦之情,反而更多的是愤恨。
她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她到底想做到何种程度?从他回来后与她的步步相处,她的每一步都让他感到失措,而她提出的条件……
徐卿安一叹。
还好他当初没有顾须丰以的阻拦,执意提前下山,不然今日做她裙下之臣的又是谁呢?
——
翌日,刑部员外郎徐卿安上了份折子,指出当下因受雨季影响,多处地方由朝廷督造的房屋建筑、桥梁路段皆出现坍塌的情况,且其中现象与此前的洛州桥梁一事相似,不乏有比洛州桥梁修成时间还要短的建筑,故请做并案处理,即若定罪则应统一量刑。
消息一出,举朝哗然,若是统一量刑,那么上官栎该斩则其它涉事官员也因同罪论处。
此事如何使得?便是旁人不知,苏望也知道那份折子里涉及到的官员有多少是他党下的,且还并非是泛泛之辈。
同时,刑部尚书也奏请和大理寺协审此案,只求能更快查出原因。
事态发展迅速,也只能如此办。
查办期间,徐卿安去了关押上官栎的牢房。
牢门打开,只见上官栎虽一身萧索囚衣,但身姿却端正,如野原上的鹤,盘腿端坐在杂草上。
徐卿安走过去向他行了一礼:“上官大人。”
上官栎掀起眼帘,极具温泛的目光向他投去:“是刑部的徐大人啊。”
徐卿安颔首,举止间皆是敬意:“下官前来,是为洛州桥梁之事而来。”
在牢中的这两日上官栎对外面的事了解得并不及时,只道:“那案子不是由大理寺来办么?莫非如今落到了刑部?”
徐卿安耐心解释道:“不算完全交由了刑部,只是刑部参与了协理。大人可能还不知道,受雨季影响,诸地皆出现了官府督造的建筑坍塌现象,朝廷将这些案子和大人的案子一起合起来,故而刑部就参与了其中。”
上官栎垂目喃声:“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搜集到了诸地的建筑情况……”他抬目问道,“太后娘娘现在可好?”
徐卿安知上官栎是想了解上官栩的情况,担心她为他费心太多,但又不放心他这个外臣的立场,便问得并不清晰。
徐卿安道:“大人放心,娘娘一切安好。”他停一瞬,道,“臣也谨遵娘娘嘱咐,会竭力帮大人洗刷冤屈。”
上官栎便明白了:“所以其它的那些案子都是她……”
徐卿安垂眸,并不说全道:“娘娘是费了心思。”
徐卿安以为他如此说能借他们兄妹之情让上官栎安心下来,少些焦虑,谁知见他叹了声,摇了摇头:“何苦如此。”
徐卿安诧异:“上官大人这话是何意?娘娘是在帮大人啊。”
“我知道。”上官栎轻声,“正是因此,才不值得。”
他抬起眸,眉目微扬,眼底的光颇为
酸涩:“因为我,太后娘娘不得不去与其它人周旋、抗衡,如此,岂非是让她置身险境?我身为她兄长又如何能安心?”
徐卿安道:“所以大人也知道,自己此举是被人诬陷,那为何大人此前不仅不做任何反驳,反而任由他们罗织罪名、羁押入狱?”
上官栎轻叹一声:“徐大人虽入朝堂不久,但相信以徐大人的才智不难看出这朝堂上的波诡云谲,太后娘娘是我的妹妹,有些事情我身为她的兄长自然应当替她担着。”
徐卿安凝眉:“大人的意思是说,洛州之事看似是冲您而来,但实则他们最初想拉下水的是太后娘娘?”
上官栎无言片刻,抬眼望去:“同为上官氏,又是一母同胞,何分我与她?”
他长睫微垂,叹声道:“若你后面见到她,便让她不让再为我费神了吧,让她自己好好的就行。”
徐卿安听出上官栎是想以自己的身躯挡下冲向上官栩的祸事,可是他对上官栎的态度不以为然道:“上官大人既也说你们是一母同胞,那大人便也清楚你们是这世间上彼此唯一的血亲。”
“您是太后娘娘的兄长,下官虽入朝年限尚浅,但却也知道大人为娘娘做出的诸多牺牲,就比如,大人曾是满朝文武公认的年轻一代的翘楚,被视作是未来宰相之材,然而就在仕途亨通、扶摇直上之际,大人却在娘娘成为太后之后,便辞任刑部侍郎之位,退居秘书省。众人都知道,大人此举不想让娘娘,不想让上官家背上外戚专政的骂名。”
“而时至如今,大人依旧在为娘娘考虑,想以己之身为娘娘挡下其他势力倾轧而来的暗箭,可是大人,您既在为娘娘考虑,那您可曾想过娘娘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她到底是只想明哲保身,还是想求的是亲人安康?”
上官栎向徐卿安看去,只见他微一轻叹,向前走来,半蹲在了身前。
徐卿安抬眼看他:“您是她的兄长,她也是您的妹妹,您想护她无恙,同样的,她也想保您无虞,这些年来你们相互扶持,是彼此间情感强力的支柱,饶是如此大人也觉得娘娘应该独善其身么?”
上官栎眸光闪烁,眉目间隐约带上了痛意和纠结。
徐卿安只当他是因他的话而使情绪起了波动,便道:“其实不管是于太后娘娘也好,还是于朝堂社稷也罢,上官大人此前退离中枢就已是国朝损失,而大人少年时就一腔热血,想为家国,想护至亲,可大人先是摒弃了自己的理想,于自己留了遗憾,而如今也要对娘娘留下了遗憾么?”
上官栎撇开头,闭上眼,神情似更为难忍地哑声:“你别说了。”
徐卿安垂眸:“是下官将话说重了。”
片刻后,上官栎才重新开口道:“可我退离中枢多年,如今又在狱中,纵是我想替她分担点什么也无能为力。”
徐卿安宽慰:“大人将自己照顾好便已足够,只是……”他忽而抬眼,眼神相较刚才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大人若能提供当年您在洛州赈灾督造桥梁时的一些细节恐会对助您脱险更好,或者,大人身边可有知晓当年内情的旧部?娘娘也好发信向他们求得线索。”
上官栎还未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只面如死灰道:“没有,我自去秘书省后就再未参与过前朝之事,就是以前因阿爹而对我多有追随的朝臣,后来也都去帮了娘娘做事,我已很少和他们联系了。”
“哦,是这样……”徐卿安若有若无地回应道。
他再问:“那大人可有朝廷以外其他能帮上忙的人?这次的事情若只让朝官出手,恐多有掣肘,想来若有江湖人帮忙便会方便很多。”
上官栎依旧说没有。
徐卿安便不再问了,他只对他道:“便委屈大人在牢中暂住几日,外面的事就由下官来做吧,但再此期间,还望大人照料好自己。”
——
平安度过三夜,阿筝总算度过危险期,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上官栩端着汤药亲自照料她。
她当下身子虚弱,上官栩便也并不着急问她之前到底发生什么。
上官栩让她靠在她的怀里,一手端着盛着药汤的瓷碗,一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到她的唇边。
“姚筝……”
怀中的人突然说了话,声音虚弱微小。
“什么?”上官栩手中的动作停下,俯眼看向怀中之人。
阿筝撑着腹腔,挤出几个字:“我叫姚筝。”
上官栩目露惊愕:“你……想起来了?”
第42章
徐卿安出了牢房,到了大狱外面,远处,苏尚正向这边而来。
他瞧见一眼,一如平常般直接往前去。
“徐大人。”
“苏大人。”
二人路线相交时,是苏尚先开的口,但徐卿安仍抬手行了下官之礼。
苏尚:“徐大人这是刚见完上官兄?”
徐大人微笑:“是和上官大人说了几句话,苏大人也是来见他的?”
苏尚丝毫不掩饰道:“对啊,我虽任职礼部,案子上的事管不了,但上官兄却是我的姐夫,自然就应该来关心一二了,也幸好担了个侍郎之位,一路过来倒是方便。”
苏尚任正四品上四品侍郎之职,徐卿安任从六品下员外郎之职。
徐卿安点头:“是啊,上官大人身陷囹圄,难免心绪不佳,有苏大人相伴说说话想来他期间心情也会好一些,至于帮上官大人脱困的事就由下官这样的专门司职的人来做吧。”他强调道,“牢中湿寒,不适合居住,下官一定,让苏大人和上官大人在府中重聚。”
官阶高有什么用,还得帮得上忙才行。
苏尚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强笑道:“好啊,那我就静候徐大人的佳音了。”
——
徐卿安来时骑的马,回府路上,他不似刚才与苏尚那般跳脱,而是坐于马背上,兀自出着神。
上官栎说自他退离中枢后便不再涉前朝事,就是以前跟随他的人就慢慢转移到了上官栩的手下,那么也就是说之前沈恒在江南查出的上官栩手下的军方势力上官栎也不清楚。
那这势力到底是从何而来?而且安北都护府已是边军啊,就是当年上官适在世时上官家都不曾与其有来往,她又是如何结识?
还有那夜他寻她时,他分明见她在案前写着信件,但却在发现他之后立马停了笔还吹了灯,分明就是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曾问她洛州当地的事如何处理,可她装做没听懂他的意思含糊地搪塞了过去,现在想来,也许她真正的打算就是在那封她没写完的信件中。
遛马街头,不知不觉间,远处一高耸地建筑进入余光之中。
徐卿安抬眼凝眸望去。
那是大安国寺的塔楼。
——
大安国寺内,上官栩刚扶着阿筝躺下。
阿筝刚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现在纵然脱险但也依旧没什么精神,刚才那话之后,上官栩不过问了两个问题便不忍再扰她,让她先歇下了。
阿筝依旧没有回想起以前的事,她说她叫姚筝也是因之前那个船商这样叫过她,她告诉上官栩,那个船商不仅认识她,还认识她的父母。
包括她的身上的伤也是因他所致。
那夜她被十余人围剿,若非夜间光线不好,城外多树木,她可能就死在了那些人手里。
而虽说现在的信息依旧不多,然而到底知了姓氏,若以此角度去寻她身世便将范围缩小了很多。
上官栩回了她暂住的房间,细想近几日接连发生之事。
阿兄、阿筝接连收到死亡威胁,那些暗箭齐刷刷地向他们射去,而又仔细一想,那些暗箭又似乎与同一人有关——苏望。
可是是何原因让他突然这样大刀阔斧地下手?
是因为江南水运?
然而她此前分明已做了掩饰,纵是苏望去查江南水运中的端倪,他也只会被她刻意潜藏下来的线索引到薛弘旧部上去,他若要报复首要想的也应是那些人啊。
上官栩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莫非当真是如徐卿安所提过的,不管到底是何人要对付他,当苏氏利益受到损害时,他第一想的不是□□、不是报复,而是拉着她这个最大的威胁共沉沦?
心中混作一团,上官栩闭眼深呼一口气,苏望到底是怎么想的目前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当是阿兄和阿筝的事。
入夜,上官栩没有留侍女在房外听候,只吹了灯便静坐在房中的桌案前。
“娘娘是在等我?”
终于,窗外传来熟悉的人声。
上官栩知道他今夜要来。
她起身,向窗外看去,这一次他没有将身子藏在墙后,而是完全站在窗前,手按在窗条上,直面她说话。
虽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整个人大体的轮廓还是能够在昏暗中显现,上官栩发现除身姿外,他今夜还有很大不同——
观他衣服上丝线的反光,他今夜没有穿夜行衣,而是寻常白日穿的常服。
云青水纹长袍,正是他白日去狱中见上官栎时穿的那件。
除此以外,他今夜也没有带香炉。
除却上次,每次他来大安国寺他都会带着香炉来,里面熏着他所制的芍药花香。
上官栩原以为他上次没带是因上官栎的事太过紧急,然而这一次见他依旧没带,便猜测他或许已改了这个习惯。
上官栩向窗边走了几步,见她并未回他的话,他便也不再去等,手一撑,全身跃进了屋中。
动作带起一阵风,带着气息拂过人的鼻尖。
上官栩眉目微扬,这才明白他为何不带香炉了——他熏香了,熏的还是她给他的兰香。
昏暗光线下勾出的轮廓,加上这熟悉的兰花清香,上官栩一时有些恍惚。
恍惚到,他已俯身凑近她身前,几乎面贴面地与她说话她都没反应过来。
“娘娘怎么又走神了?”身前的人语中带上了嗔怪之意。
上官栩这才回过神,但却又像还没从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一般,目中微怅,又叹了口气。
徐卿安细致地关注她的神态,似调笑又似对关切之人不听劝阻的埋怨道:“娘娘在夜间的精神似乎总不好,既然如此何不早些睡,也省得这般精神身体两不济。”
上官栩被他的话完全唤回神,但又觉他那话说得好笑,且不说到底是谁常漏夜而来,就是当下正经历的这些事情也不容得她放松去休息啊。
然而更让她觉得好笑的是,是对方的那语气,几分关切几分苛责,倒真像是至亲至爱间的那种交谈模式。
徐卿安察觉到她唇边眼尾的戏谑,眸色沉下,不满道:“娘娘笑什么?”
既被他发觉,上官栩便也不再去掩饰,反而更加放肆地扬起笑,又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半真半假道:“我笑你刚才说的话呀。我今夜缘何不早睡徐卿不知道么?”她笑答,“自然是在等你呀。我若歇下了,还怎么等你呢?岂非让你白跑一趟?”
果然是为了等他这个外臣,徐卿安闻言隐生怒意,手臂勾住她的腰向他揽去,意有所指道:“娘娘这话说得也不尽然,臣又不是没有在娘娘歇下时来过。”
是啊,他来过一次的,那一次她遭梦魇所扰,而他恰带着安神香帮她凝神。
然而上官栩想起那夜的事心中并无波澜,反而见他说起这些事的得意样暗啐了句脸皮厚。
上官栩便不和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她只问:“你今日去见我阿兄了?”
他既在今夜来找她,那必然是在她阿兄的事上有了进展。
见她不再和他调笑暧昧,他心中怒意稍减,可是他还是先叹声道:“娘娘这么快就谈上其它事了,都不想与我温存片刻?”
上官栩歪了歪头,还他一抹笑:“我们这样的姿势还不够温存么?”
昏暗之中,孤男寡女相拥相诉,一人揽着对方的颈,一人勾着对方的腰,眼眸一仰一俯,光是那勾勒出的姿态轮廓就有着无限的旖旎气息。
徐卿安面上神色不变,沉吟片刻。
他忽而松开手,又轻轻拉下她的手臂,往后退开了一步。
上官栩微惊讶,她倒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
徐卿安温声体贴道:“娘娘既然想谈正事,那我们便好好谈正事吧,正好我这次见过上官大人之后也有诸多话想对娘娘说。”
一听到上官栎,上官栩也不去管徐卿安的那些意外之举了,只问:“我阿兄在牢中可好?”
——
上官栩和徐卿安分坐在房中的蒲团上。
徐卿安诉着狱中他和上官栎交谈的话:“上官大人目前在狱中情况还算好,虽的确不能和外面相比,但好在衣食上能勉强过得去,上官大人心情也不至抑郁,他让臣转告娘娘,他在牢中一切尚好,让娘娘莫要为他太过担忧而伤了身体,他等着和娘娘的团聚。”
“只是……他也道,他如今身陷囹圄,自觉难为娘娘帮上忙,心中便多有愧疚。”
上官栩垂眸:“我就知道他会想这些,但其实兄妹之间又何须谈这些话呢?而且若不是因为我,他如今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徐卿安道:“臣也听说过上官大人以前为娘娘所做的一些事情,上官大人珍爱娘娘,而如今娘娘也为上官大人费心打算,娘娘与上官大人间的兄妹之情着实令人艳羡,只是娘娘可曾细想过,上官大人如今所遭受的局面到底是因为谁而造成的?”
上官栩转头看去,她不是没有想过,她只是还没想明白其中原因,故而她先问:“你觉得是因为谁?”
徐卿安沉静片刻,眸子幽邃净冷,他自然放在双膝上的手慢慢攥紧,平展亮丽的衣袍被捏出一层层铺展不开的褶皱。
他想说,当然是因为你!
若非是你当年所为,如今何至于是如今境地!做他的皇后不好么?皇后和太后有何甚大的区别?纵是皇后之上有皇帝掣肘,那你现在就能一手遮天了?不还是落得如此被动境地,只能一步步地后退,又为了解决这些,不惜和他这个外臣苟且,你如今既有如此觉悟那当初为何又……!
……为何又不愿意这般,依旧做出恭顺怀爱姿态?纵是和他虚与委蛇,纵是和他假意恩爱,也比现在这样好得多吧?他当初那么相信她,那么爱她,若她真就一直对他做着一副满是爱意的模样,他应该也什么都能给她吧?
而所谓的皇帝皇后也不过虚名而已吧……
深夜里,不点灯的房中只有坠入的些许月光照出一片清冷的暗白。
上官栩面对徐卿安的方向,见他久未应答,只是眼眶处隐隐有了光点闪烁。
“怎么了?”她问,“难道你也没想好么?”
徐卿安眼底酸痛,撇过头狠狠地闭了下眼,再睁开轻笑声道:“其实答案是谁已经有了猜测,只是其中的意图没有想明白罢了。”
他问:“娘娘觉得这次上官大人遭受的危机,幕后之人这样对他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原因断然不可能是因为恰好撞上了,娘娘可以想一想,江南水运的事方才发生不久,上官大人就遭了难,所以那到底是冲着上官大人去的,还是冲着娘娘来的?”
上官栩沉吟:“你的话我想过,可是江南水运事前为了防止那人的报复,我们已提前做了准备,而且就算‘祸水东引’失败,他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查到我的头上,那么剩下我能想到的原因就是‘共沉沦’了,然而我深知这并非是他的风格,所以我才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什么他骤然下此毒手。”
徐卿安思忖片刻,突然道:“娘娘这次到大安国寺来住的房间不是院中的
主屋,而是住到了偏房,是因为娘娘身边那位受伤的侍女?”
上官栩看着他,微微点头轻嗯一声。
徐卿安长叹:“那真是巧了啊,又是娘娘的兄长,又是娘娘的随侍之人,一时间这么多糟糕的事都发生在了娘娘身边,娘娘可曾想过这其中有何关联?您的那位侍女又到底是何许人?”
阿筝是小皇帝登基之后才来的上官栩身边,徐卿安以前从未见过她。
而阿筝的事上官栩了解得也并不多,但若要说到关联确实是有的。
如今阿筝和阿兄的安全更为重要,上官栩便也不对以前的事做隐瞒,而且她本也觉得阿筝以前那些事没什么蹊跷的,并且本也是许多人知道的。
上官栩:“阿筝是四年前阿兄去洛州赈灾时带回来的孤女,记得当时是阿兄在勘测桥梁建址时,在河边遇上的她,那时她衣衫褴褛、瘦弱无比,还发着高烧昏迷着,也是因此我阿兄没有将她送去和难民同住,而是将她带在了身边单独照料。”
“许是因为连日高烧不退,待她醒过来她便失了以往的记忆,只知自己叫阿筝,不过许是习武多年,自身已经练就了许多反应,所以武功上没过多久就全然恢复,阿兄也是因此将她带了回来,安排在了我身边,想着相互能有个照应。”
“只是这几年来,她都没有想起太多往事,而我虽也让人在洛州查了几年,但因信息实在太少,所以现在也并未有实质性的进展,以至于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许人。”
徐卿安沉吟:“如此看来,您的侍女一开始就和上官大人有牵连,可是若要动手警示,光是上官大人的分量就已然足够,又为何还要动其它人……娘娘,您是否还有什么隐情没有告诉我?”
他探寻的目光突然向她投去,身子前倾,支在她身侧:“这一次,您一定不能骗我。”
第43章
昏暗中,他炽热的目光向她笼罩而来,可上官栩却觉得他的话中带了别样的意味。
这一次一定不要骗他?
为何他这话说得这般重,纵她以往多与他有虚与委蛇的时刻,但从他语气中所听出来的却也完全不像在指代那些事,而像是更远更深的怨念。
但她可以确定,她和他是之间是不存在能达到这个程度的纠葛的。
因此她回答得也很坦诚:“当真没有。你刚说的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不过,伤阿筝的人我确实知道是谁,是江南来的那几个船商家主中的一个。”
“而且那人还是阿筝的故人,她第一次见到那人时便觉得有些印象,然而以往与之具体的事想起来的却并不多,所以前段时日她便在那人身上多有关注,结果谁知那人早已设好圈套,要杀她。”
“不过这到底是旧怨还是被人唆使,现在并不清楚,只能等到之后再查。”
见她与他说了这么多,期间字字句句她都望着他的眼,没有丝毫隐瞒的神态,他不由得压着唇角笑了笑。
因他刚才前倾的动作迫她向后仰了身,她肩边的衣服便因这姿态有些松散,他瞧见一眼,伸手帮她拉过拢了拢。
上官栩肩膀下意识一缩。
可他只温声道:“臣相信娘娘,臣问那话也没有其它意思,只是觉得如今事态紧急,臣担心和娘娘之间的消息有差、所知不一,对后面的筹划会有影响,这才多问了一句,还望娘娘勿要介怀。”
“娘娘!”青禾突然在外轻唤道。
房中二人同时间向房门看去,又转头对视一眼。
徐卿安问:“臣可要回避?”
上官栩沉吟片刻:“不用,青禾知道我们的事,她现在过来定也是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我,许是和我阿兄有关,你不如也听一听。”
上官栩去开了房门。
青禾见房门打开,抬起眼向里看去,却见昏暗中上官栩身后跟着一个人影,虽只见隐隐轮廓,但其眸中反出的寒光却让她陡然凛了一下。
徐卿安无声地凝望着她。
上官栩的确与她讲过徐卿安的事,但她没想到今夜就这样碰上了。
好在她跟在上官栩身边多年,经历过不少风浪,这样的事不过在心中压一压,便能面色无常地继续道:“娘娘,洛州那边的飞鸽传信。”
说着,她交出手中的信筒,上官栩伸手接过。
展开信纸前想到后面有人,上官栩便先回头瞧了一眼。
徐卿安离她距离不过一步,见她望来扬眉对她笑了笑。
上官栩心道,还真是不避人,当着旁人的面他也能如此坦然,若非见过他那些阴鸷手段,恐怕她还真要因他的这些举动认为他志在做个以色侍人的入幕之臣。
青禾打了灯笼来,上官栩便微微侧身,靠向了青禾方向后再将信纸展开。
这一过程中,信纸写了字的那面被带离了徐卿安的视线,他眸静如水地一眼不眨,望着上官栩等她看完信上的内容。
待到后面他更是直接问:“看娘娘的神色,可是洛州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纸上内容刚好看完,上官栩折回信纸,她抬起眼,扬起发自心底的笑意:“之前多谢徐卿替我阿兄拖延时间了。”她手捏着信纸点了点,“洛州那边的事已有眉目,只需沿着线索将证据收集好,届时证据入京,我阿兄便可脱险了。”
“这么快?”徐卿安眉头跳一下,“不过才三日,娘娘的人就已找到破局之法,当真是比刑部和大理寺都要快。”
上官栩:“刑部和大理寺太讲章程,速度上自然就提不上,只是恰逢朝堂之上有人在背后压迫,所以我才需要让这件事闹得更大,将最后判决的时间拖得更久。”
徐卿安:“所以娘娘一直想的就是让您朝堂外的势力去查办这件事?”
上官栩不否认。
徐卿安便点头,兀自消化,只是他又问:“但臣也实在不解呀,这样的事,朝堂之外的人方便做?”
上官栩却笑了笑,并不细说:“自是要用些手段。”
她转身问青禾:“你过来时阿筝怎么样了?”
青禾道:“一切都好,睡得也还算安稳,没有出现前几日梦魇盗汗的症状了。”
上官栩放下心:“那便好,近几日关键,便辛苦你多看顾些了。”
青禾颔首只说言重。
待人走后,上官栩关上门,身后的人这时开口道:“娘娘的那位侍女伤得很重?”
上官栩神色带上怅然:“嗯,差点没保住性命。”
徐卿安跟着叹:“那下手之人当真是心狠呐。”然而他眼神探究地向她看去,“不过娘娘这么厉害,洛州的事情远在百里之外都能在娘娘的掌控中,想来如今这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娘娘也已有头绪应对了吧?”
他随口出了个主意道:“或者说是娘娘安排在洛州的人能力强,不如就将他们都调回来,替娘娘查清那位侍女所遭遇的事及背后的原因。”
上官栩转过身面向屋中之人,静默片刻。
她听出了他话中的试探之意,但仍装作不知地一边往位置上走去一边说道:“洛州的人有洛州的事要做,阿筝的事我也自有打算,当下还是先将她身体养好为紧。”
徐卿安点头,赞同道:“养身体这件事确实是首要大事,而且阿筝娘子情况还更特殊一些,不仅受了重伤,还了失忆……娘娘可想要阿筝娘子恢复记忆?”
上官栩坐到了位置上,掀起眼帘望去,她当然想让阿筝恢复记忆,这次阿筝受难,许多事情都乱作一团找不到突破口,她便想着或许源头就在阿筝失去的那些记忆里。
可是徐卿安这问问得奇怪,让她不禁反问道:“徐卿是有办法?”
徐卿安勾了勾唇,今夜和她拉扯这么久,总算有一句话是搭上他铺好的线。
他说:“娘娘忘啦?臣
家中有位神医呀,他不久才治好了臣的身子,而臣那样的顽疾他都能治好,想来阿筝娘子的病他也能帮上一二的。”
上官栩细想,他之前讲过,他的先天不足之症已经寻到根治方法,不仅病症全无,还能如正常人般长命百岁了。
上官栩:“如何帮?她如今状态并不能移动,而大安国寺也不是寻常人说进就能进的,莫非你家中的那位神医和你一样,有武艺傍身,能轻易绕过大安国寺外的层层防线?”
徐卿安失笑:“娘娘说笑,神医钻研医术,哪有空去习那些武功身法,臣如此问不过是想问问娘娘的意思。”
“阿筝娘子受的是外伤,娘娘身边的太医也个个都是杏林圣手,宫里的药材也是极好,如此那些外伤只需静养即可,臣能请家中神医帮的,大概是阿筝娘子的失忆之症。”
“而这症状是疑难之症,也不急于让他二人见面,娘娘可先将阿筝娘子近几年在病症上的表现告诉臣,臣转述给家中神医,先问他是否有头绪后,再行施药之举也未尝不可。”
上官栩觉得他言之有理,就算最后不能帮阿筝找回记忆,但能有一条路试一试总是好的。
她将近几年关于阿筝的症状都告诉了他。
徐卿安听完后,点点头:“都记下了,臣一回去便转告给神医。”
“对了。”上官栩提醒道,“洛州的事最迟不过三日就能将消息传到京城,到时你在刑部见机行事,刑部官长与我阿兄相熟,他到时也会帮衬一二。”
徐卿安没急着给答复,只坐在她旁边,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
他说:“其实自从臣在朝堂上帮上官大人说了话之后,朝官也基本就知晓臣的立场了,如此臣便想啊,臣还需要夜夜这样,翻墙来见娘娘么?”
上官栩听出他话中之意:“你是想说,以后你我见面,你要堂而皇之地从正门进入,不管白天黑夜,亦不管旁边是否有人?”
徐卿安反问:“娘娘觉得不妥么?反正臣也得罪苏相了,也就没必要再偷偷摸摸和娘娘相处了。”
“好啊。”上官栩似笑非笑,“你若想如此做便如此做吧,正巧苏相找不到攻伐我的借口,你这一来还能送他一个当今太后与前朝臣子苟且的话柄。”
徐卿安叹:“娘娘说话怎这般严重?这古来太后蓄宠的事例又不是没有过,再者说了臣和娘娘也没到那种程度,如何就说得上苟且二字?”
上官栩承认:“是,那些事情是有过,就说武皇萧后亦都有过这些传闻,可是我焉能比得她们当时的权势?她们那时的朝臣又几人敢不服于她们?”她轻笑一声,“徐卿若真有这样的想法也可以,你想个惊天之计,把那苏相公拉下相位,让朝堂之上只认为我这个垂帘太后,到时,你莫说深夜与我相见,就是你要夜宿立政殿,怕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夜宿立政殿……”徐卿安喃喃,他骤而抬眼望去,目中森寒如冰刺,“若臣帮娘娘做到那样的地位,娘娘那时可能保证夜宿立政殿中的只有臣一人呢?”
上官栩因他这话而感到恶心,然而又不得不虚与委蛇道:“当然,不然我还能选谁?”
话落,她听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声,又长长地叹气。
徐卿安:“娘娘当真是情真意切,能得娘娘这句话,臣心甚慰。”他转过头,凝望向她,声音变沉,“只是可惜,如今在大安国寺中不能与娘娘好生厮磨体验一番了。”
上官栩握紧拳,面上依旧道:“早晚有那一天。”
徐卿安连连点头。
而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在口舌之上心满意足,不免又蹙了眉,添生了几分厌恶。
然而他只是觉得胸腔内全被怒火挤占,甫一开口除了呼吸排气,根本就说不出一句话。
真是自讨没趣,早知她的品性,他何必多问那一句话。
良久,将那股气纾解下去后,他站起身,对上官栩道:“臣今日来,还有一要事要与娘娘商议。今夜见娘娘神色,知上官大人脱险也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娘娘就需对接下的事进行打算了。”
“上官大人的事是插曲,但也确实向我们提了个醒——苏相已经洞悉娘娘的目的,他不会再任娘娘做大。而这次的事,臣在狱中与上官大人见面时,上官大人也曾透露过,他所遭遇的并非一开始就是冲他而去的,其筹谋之人最想要下手的对象其实是娘娘,而上官大人不过是为娘娘挡下了这遭冲击,或者说,他们是在用上官大人向娘娘做警告。”
“如此,娘娘便该改一改策略了,当日的蛰伏、暗度陈仓之计已不适合当下的局势。”
上官栩道:“你是想让我直接和那人撕破脸皮?”
徐卿安:“如今状态下,就算娘娘继续与他装得风平浪静,其实也无甚意义。细细算来,从臣最先接手礼部贪污案开始,到现在,娘娘已对礼部、工部、御史台、金吾卫以及江南水运都行了手段,这么多变动,就算最初察觉不到什么,但只要他一静下来细细一想就能发现端倪。”
“上官大人的事在提醒娘娘,他不是为善之人,他下起手来会丝毫不留余地,同时,这件事也在告诉娘娘,娘娘应对他的反击时可能支撑多少?”他微微垂眸,试探着轻声低语,“若这次没有臣的那份折子,娘娘还能如愿救下上官大人么?”
上官栩沉吟。
的确,纵然她有办法拿到洛州的证据,但是她最先无法跨过的障碍是时间,而若非是时间紧急,她也不可能和眼前之人做出那样的交易,然而这一次她还有交易可做那下一次呢?下一次她又用什么交易呢?或者她还有交易的机会吗?
她对苏望须先下手为强了。
上官栩道:“这事需从长计议,如今阿兄还在狱中也不宜在这个时段去刺激他,等阿兄和阿筝都脱险之后再进行下一步也不迟。”
徐卿安点头:“娘娘所言有理。那臣就等到三日后,娘娘从洛州安排而来的证据到了京城,臣再来寻娘娘?”说着,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为难道,“只是不知那时,娘娘可还在大安国寺?若是回了宫,那臣……”
上官栩仰脸,戏谑道:“回了宫你就没法子了?同样都是禁军戒备,大安国寺来得,太极宫徐卿就没信心了?”
徐卿安笑:“娘娘又打趣臣了不是,这大安国寺禁军守备程度焉能与太极宫的相比,再者说了,那宫墙高耸,臣爬起来也难啊。”
上官栩轻轻一笑,撇过头,但道:“那时我应当还在大安国寺,阿筝的伤需要静养,待到她能下地时我再回宫。”
徐卿安颔首,满足道:“好,那臣便有打算了。”
话落,窗外忽然吹进一股风,带动发丝,带动衣袂,此前青禾交给上官栩的信纸被上官栩放在手指边,然而信纸单薄,风一吹就将它吹离了出去,落到了徐卿安的脚下。
上官栩察觉后立马伏出身子却捡,然而却慢了一步。
虚虚对折的纸条被风吹开,徐卿安方一拾起就正对上信里的内容,今夜院中点了灯,灯关雾散进屋内,虽朦胧但足够让人瞧出信纸上所写的内容。
“丰王!”
他看清上面的内容后,直接没控住地低喊道。
“娘娘在洛州的势力是丰王?”
上官栩眼神躲闪一瞬,她本不想这么早让他得知她在洛州的布局,然而谁知风不遂人愿,偏偏就那么巧的将纸条吹到了他的脚下。
不过等到洛州证据入京,他也早晚会知道是丰王在背后帮她。
而徐卿安这才反应过来,为何之前沈恒在
调查上官栩在江南的势力时发现了其与安北都护府有来往,丰王封地在丰州,与安北都护府邻近,故此便有了关联。
可是丰王是他五哥,是幼时与他相互扶持成长,亦兄亦友的兄长。
徐卿安一时心绪复杂,他想不明白,也不知该如何想。
他的五哥,为何会和她联系在一起,是受蒙骗,还是……
他眼眸闪动,根本不敢细想。
此番回京是行险要之事,为不让察觉,也为了不牵连到旁人,徐卿安并不将他的事告诉丰王。
先帝所生六子,如今在外人看来安然在世的就是他那位五哥了,而三兄赵王也去得蹊跷,所以在事态未完全掌控前,徐卿安并不打算向丰王透露他的消息。
可是如今……
他竟和上官栩一直都有来往。
若是他不知内情,被她蒙骗,那他想法写信一封提醒即可,可若是……徐卿安不敢再想,同样至亲至信的人背叛,他难以再承受一次。
他闭上眼,控制着呼吸。
上官栩听了他那话之后怔了一瞬,然而也不过片刻便就调整过来,自觉这不是什么不可告知的大事,如今既被他看见了,她直接说明也无妨。
只是他的反应倒是有些让她出乎意料。
她先轻声开口道:“是啊,洛州的事朝堂上肯定有人想要插手将往事搅浑,若等着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去查,他们都是从朝堂赶去,恐怕就查不真切,丰王不在京城,且又是镇守北地的王爷,若是让他的人早些赶去查,得到有用的东西兴许就更多些。”
徐卿安呼吸声渐大,胸膛起伏明显,他睁开眼向上官栩俯看去:“从丰州到洛州,相聚甚远,恐怕丰王的人也不是从丰州赶去的吧?”他明知故问道,“可是江南之事中就有他们的身影?故而恰逢江南事毕,他们途经洛州便去帮了娘娘这个忙?”
上官栩神色依旧,坦然承认:“是,他们的确是从江南过去的。”
徐卿安霎时恼怒,俯身一把将她推到在了坐榻上:“你说过,你只会有我一人的!”
第44章
徐卿安的动作很快,上官栩方才看清他眼中的怒意他便已倾身而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到。
如今他按着她的肩,身影居高临下地将她笼罩,他呼吸仍旧再发颤,怒意不减。
他嗓子喑哑,再次说道:“娘娘说过,只会有臣一人的……”
上官栩被他的怒意慑住,恍惚片刻后才回过神,她快速眨了几下眼,镇定又疑惑:“所以呢?你想表达什么?”
徐卿安控着呼吸压着声问:“娘娘和丰王是何时……何时联系在一起的?”
上官栩这才反应过来他在意的原来是她和丰王的事,她在心中兀自发笑,以前未曾见过的男人劣性倒是在如今见识到了。
原来所谓的占有欲都不需要一个名分,就能在他们心中蓬勃生长。
上官栩神色悠悠:“你问这个做什么?”
徐卿安嘴角扯着笑,声音却切齿:“看看臣是娘娘的第几个。”
上官栩实在没忍住嗤一声:“你是觉得我和丰王交情匪浅?”
徐卿安冷声:“这可是娘娘自己说的。”
上官栩扬了扬下巴,哪怕现在处于下方,她的姿态也依旧不狼狈,甚至她那般从容,反而更像是局势的主导者。
她笑了笑,手指从他的眉心开始,一路往下抚过他的鼻梁,再整只手掌停在他的脸颊上:“看你怎么定义吧,我与丰王相识就在幼时,算至现在也有十余年了,若按时间来算,应当也算得上‘交情匪浅’四个字。”
徐卿安一眼不眨:“那若按情分来算呢?”
上官栩慢声:“那他也是我的五伯哥。”
徐卿安按在她的肩上的手使了劲。
上官栩哈哈笑,许是人的心中都有劣性吧,见到一贯运筹帷幄、受难不惊的人如今竟会因为小事而失态,上官栩当真觉得有趣。
而因她的笑徐卿安只觉自己胸腔郁气翻涌更甚,他强忍下去,偏还带起笑,又冷声问:“娘娘笑什么?”
上官栩笑意未减:“我笑徐卿一贯聪慧,却在这些事情上这么纠结。”她正色起来,反问他,“丰王远在北地,自陛下登基以来就再未到过长安,我纵是与他有旧时情分在,但你以为相隔这般远又能发展到什么程度?”
徐卿安眸色深沉。
她说得有理,然而他也依旧疑惑。
他一手抬起,握住她放在他脸颊上的那只手的手腕,长睫低垂,温声道:“可是依臣看,那位丰王殿下倒是待娘娘很好,又是江南水运,又是洛州查证,娘娘仅凭飞鸽传书就能让一朝亲王为您奔劳,娘娘,所谓爱隔山海,不会就在这儿体现了吧?”
上官栩戏弄够了,将手从他脸上拿开,然而却被他紧紧握住,她眉头一拧,狠狠挣了挣,却没有挣脱,便没好气道:“你也说了,他是亲王,纵算我要让他帮我行事,难道事事还需他亲历为之?”
“他坐镇北方,手下亲兵不少,江南水运,洛州查证,一个是需暗下行事,一个是需快于朝堂中有心之人的使坏,这两件事虽都重要,但都不至于需要他专门从北地赶去。”
“不过动动嘴皮的事,又哪里到了爱隔山海的地步!”
上官栩再用力挣了挣手,可是他依旧没有放开,反而越握越紧,就让她觉得他所握之处应该都红了一片。
而他全然不顾她的挣扎,只凝眸森冷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如夜间的狼,眼中隐隐还带着凶狠。
上官栩忍无可忍:“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唔……”
他俯身压下,蛮横强势地含上她的唇,不讲任何道理地伸舌与她交缠。
原本被他握在空中的手腕现下也被握压在了身侧,上官栩便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打他,但也被他轻易抓住,钉在了身子的另一侧。
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中。
上官栩怒极,可就是平常情况下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就已经很大了,更不用说他还习过武,况且还是现在这样以上欺下的姿势,她在他身下被他禁锢,光靠她的力量根本就反抗不了。
偏他身上的兰香气还一直向她袭来,那种熟悉敢和她记忆中的感受混淆。
那些独属于故人的感受,竟就被他这样染上强制性的意味。
她怎能容忍他玷污!
她要杀了他!
呼吸的空气跟不上身体的所需,上官栩眼前渐渐发黑、发麻,生理的反应让她反抗力量渐小,只有喉中发出的细微呜咽声,眼眶中凝起的泪,也一颗一颗慢慢顺着眼角滑落。
察觉到身下人的变化,徐卿安从疯魔的状态中渐渐回神,他睁开眼,布满血丝的眸中带起诧异,又慢慢离开她的唇,从她身上撑起。
她哭了……
“啪!”的一声,手掌劲一松,毫不意外的一记耳光就落在了他侧脸上。
上官栩怒骂:“我看你的病没好吧!”
房中明显的呼吸交互,有激烈接触后的平息,有怒极之后的凝神。
徐卿安偏回头,眼中的情绪复杂,他眉头动了动,方又扯动嘴角,笑道:“许是和娘娘在一起就是容易情不自已吧。”
他不去管他被打红的脸,只移动手掌到她脸颊上,将她凌乱的发丝理了理,又顺势掠过了她的耳廓。
上官栩偏开头,不掩饰自己厌恶的:“滚开,别碰我!”
徐卿安不听,只问:“缘何说到丰王殿下娘娘就这么大的气性?都不愿与臣温存了。”
上官栩瞪他:“这叫温存?先发疯的是谁?!”
她双唇泛麻,现在还觉得有些隐隐作痛,她甚至都怀疑她唇上已经被他吮出了伤口。
徐卿安便柔下神色问:“那娘娘真的和丰王殿下没什么么?”
上官栩怒气未平
,又深呼一息,她闭上眼,心道她今日若不给个准确的答案,他恐怕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她静下来,正色地给出肯定的答案:“没有。”
怕他不信,上官栩又补充道:“不过都是宗亲罢了,再加上我是太后,他是亲王,因此和其他朝臣相比,他自然更倾向我,而且阿兄和他也有幼时的交情在,所以洛州的事情他不止是帮我,也是为了帮我阿兄。”
徐卿安和他五兄只有一岁相差,故而幼时两人都玩得近,也就常一起去找上官栎研学,上官栎人品贵重,徐卿安敬重他,丰王自然也是。
他总算听到一个能让自己信服的理由。
他视线往下,目光落到她玉润的颈上,刚才生起的戾气,让他在亲吻过程中,几次想要松开她的手腕转而来掐住她的脖颈。
那里的肌肤光滑细腻,断然是经不住他的折磨的。
上官栩察觉到他视线的移动,眉头蹙了蹙,就担心他又要发疯。
可是他眼眸猛地一抬,直接和她观察他的视线相撞,上官栩眸光一闪,似是被发现后的心虚。
他知道她刚才在看他,也不去管,只轻笑道:“臣相信娘娘。”手指终是移到了她的颈上,他视线跟随,漫不经心地开始赔礼道,“臣今日冒犯娘娘了,但也实在是因为臣担心娘娘承诺的话是在诓骗臣。”
“娘娘说过,以后能夜宿立政殿的只有臣一人。”他又将那话重复,抬眼去寻她的视线。
上官栩被他落在颈间的手指摩挲得发痒,酥麻带来一股战栗的快意,上官栩拧眉控制着,不去感受。
她面露艰难地回应道:“我何时说过诓骗你的话?你又何须担心?”
徐卿安回忆:“好像是,虽说有些时候兑现得慢了些,但也终归是兑现了的。看来娘娘是不会骗臣的了。”
他忽而俯身,将头埋于她颈侧,深嗅一息,鼻息喷洒,上官栩下意识一颤。
“那想来娘娘之前提到的儿女之事,娘娘也一定会兑现的吧?”
上官栩一怔,她侧头去寻他的双眸,然而他埋得深,她只能看见他半边耳廓,配合着他现在的动作,她心中发怵,担心今夜的事刺激到了他,让他已无耐心等她拖延下去。
上官栩轻声:“这里是大安国寺……”
耳边传来几声克制的、似带动胸腔振动的低笑声。
徐卿安:“臣当然知道这里是大安国寺。”他将头抬起,向她微微偏去,“娘娘放心,臣敬神佛。”
敬神佛?
上官栩觉得好笑,接连两次在大安国寺与她亲昵,他好意思说出敬神佛三个字?
撑了许久,身上的人终是坐起了身,又牵过她的手掌,轻柔地将她拉起,直到坐起来的那一刻,上官栩才真是觉得松了口气。
徐卿安随意理了理袍子,把衣服上的褶皱拍平,又目有餍足道:“时辰不早了,臣便不打扰娘娘休息了。娘娘放心,娘娘吩咐的事,臣一定办好,相信上官大人不久之后就能与娘娘团聚,而阿筝娘子的病症臣一定会详尽转达,请神医为阿筝娘子诊治。”
上官栩对他莞尔:“那我便提前谢过徐卿了。”
徐卿安颔首笑:“娘娘言重。”
待人走后,上官栩的脸色骤然一沉,心中一阵气闷。
这些日子,她退居大安国寺,除了对她阿兄的事情多有关注外,她还对徐卿安的背景有了推断。
此前从他武艺、家中有济世神医两处中她便对他的身份背景有过怀疑,纵然她派人查过他,但也正如她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一些事若刻意隐瞒,那么旁人便是无处可查其痕迹。
阿兄的事,多亏了他的那一封折子才有了延缓喘息的机会,然而如今事情安定下来,她便开始细想其中的端倪了。
徐卿安给出的那份折子,记载了几处自今年开年以来,各地受各种天气影响,或暴雪或暴雨而造成的公建坍塌的情况。
徐卿安告诉她,这里面好几例都是他之前在御史台时看地方御史参本记录下来的,然而这理由在他之前回答他提前知道幽州赈灾粮出问题一事时就曾用过,如今再提,她便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了。
况且,他自二月就调去了刑部,纵然刑部也有案卷审核,但因职责不同,有些消息自然就没有御史台的全面。
想起他家中有江湖神医,之前就是对江南局势也了如执掌,上官栩便猜测他背后绝非只有他一人。
她几乎可以断定,他一定有朝堂外的势力。
他任职为官至今,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就能将朝中局势近乎完全看透,他不像是一个官场新人,更像是一个洞悉世事的宦海老手。
他定然在为官前就已经将朝局摸了个遍。
然而他为何要如此做?他有不小的江湖势力还不够?莫非他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想要做高居庙堂的宰首?所以他选择她而非苏望,也是因为苏望是他这条路上无法绕过的挡路石?可他的江湖势力又从何而来?
还是有许多地方说不通,她始终觉得他选择与她共谋事的目的并不单纯,尤其是他背后不知规模大小的江湖势力就如悬在她头上一把刀。
不得不承认,他有能力,可是能力之上再加上势力,那就是威胁了。
他虽几次表示他对她的爱意,然而她却也觉得其中掺杂了不少利用和一些男人对异性天生的欲望,而她了解他的野心,也见识过他的狠决,所以若真等到了他成宰首那天,他是与她共治朝堂,还是更倾向于成为另一个苏望,打造一个自己的一言堂?
今夜之前,她的确对他起过杀意,然而究其根本也是因为对他抵触太多,便难免有时就会生起冲动,可现在不同了,她不仅洞悉到了他背后那深不可测的背景,还因他今夜的疯狂举动也让她切实感受到了他的威胁,这样的失控之举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小事上会失控,大事上也会如此。
当下,她当是对他的杀意更多。
不仅想要杀他,她还想要将他背后的江湖势力收为己用。
上官栩沉吟。
如此,便要在与他周旋的时候下苦功夫了……
——
徐卿安回了府宅后直接就往卧房去了。
他在书案前静坐。
今夜当真是让他心绪剧烈起伏的一夜,如海浪拍岸,一重又一重。
然而他最在意的还是她与丰王的事,若她说的是真的,丰王不过是因为与她有幼时积攒下来的交情才出手帮她,那他是否应该写信给他的五兄让他小心她,莫无意间成了她的帮凶?
可他也了解他五兄的品性,太过直率,太过藏不住事,这也他目前为止都没有将他回来的事告诉他五兄的原因。
也罢,如今他在她身边,也能多看着点,就算真会出什么岔子,他也可及时阻止,况且分别多年,他也不知他五兄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境况,便不适合轻举妄动,也防打草惊蛇。
想完丰王的事,他浅叹一息,又蓦地想到了她身上。
虽然他总是时不时提起她对他许下的“儿女之事”的承诺,然而那最后关键一步他却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跨出。
他可以任由她钓着他,甚至她也可以一直以那事为凭由戏耍他,向他提出任何要求,他也都可以假作是他们之间的交易而接受。
只要她不跨出最后一步。
而他其实也不愿见到她跨出那一步。
第45章
丰王周昱,庄帝第五子,熙宁元年赴丰州就藩。
大晋亲王循例只以食邑为奉,并不参与地方管制,然丰州位置特殊,与北边邻国相接,是大晋门户所在,故而丰王之位有实权掌控,然而因其就藩时年龄尚小,初时参与的地方事务就并不多,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倒是渐渐参与进了地方治理和军队管理的核心层。
然而说到底,这些也不过是日常事务,亲王仍处协理地位,做不到统管一方的程度,但直到幼帝登基后,这一现状便发生了改变。
北国多草原,骑兵历来是其主要作战队伍,也是其拥有强大作战力的军队,多年来两国虽总体上相安无事,然而边境的小冲突却并不少,北国其实并不想打仗,但因
其物资匮乏,他们便时常派出多股小队骑兵,探入大晋领土,对大晋边境的村舍进行抢掠,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抢完即走,一直以来受难百姓都苦不堪言,然而也因其骑兵的机动性,大晋这边也并没有好的防守之法。
那年,昭帝猝崩,许是就借了这个时机,北国再度来犯,而本应坐镇后方的丰王亲率队伍出击,将敌寇游击方向全部预判,有组织围剿,将北国派出的敌寇尽数歼灭,一时边境百姓齐齐欢悦,边军士气大涨,北国也因那一仗举国骇然。
从那仗后,丰王威望日渐高涨,不仅得了边境百姓的民心,也在军中立了足。
丰王有了对抗北国骑兵的战术,而北国也对丰王有了畏惧,为保障边境安定,当时朝廷就加强其在军中的权力,与安北都护府协同管理边境事,也因考虑到其在边境作用,太后上官栩与群臣商议,免了其每年入京的朝见。
所以自幼帝登基后,丰王就再未踏入过长安,甚至连朝廷诸事也几乎没有再参与过。
帝不宣王,王不摄政,只管安定一方。
可没想到,这次上官栎的案子竟惊动了这位远在北地的藩王。
证据送入京城那日,是丰王亲兵亲自护送进城的,众官署听闻消息后私下官员纷纷私下猜测,丰王已几年不管朝事,每年和朝廷的来往也就是元日前后会遣人送贺礼入京,代其向皇帝太后问候,但缘何这次却破了例?
而且证据到达刑部之后,众人还知道了一件事——原来这洛州桥梁之事的证据,是丰王亲自派人去收集的,而且期间丰王的人还拿出丰王令牌,态度强硬,以此对当地官员施压,加快了证据收集的进程。
丰王自幼帝登基之后就在不与朝廷多来往,其实众人都在暗地里以为是因皇位继承之事让丰王对朝廷、对太后生了不满,毕竟熙宁之事后他就是庄帝唯一一个还在世的皇子了,按理他也可继承大统的,但没想到这次他竟为了太后的哥哥出手。
当年黄河水患严重,整个流域关中段都受到了影响。洛州作为当时受损最严重的地区,朝廷基本上想尽了办法从各个调取物资、人力赈灾。
那时刚在北边打响声名的丰王也派了人支援,而朝廷这边负责主理洛州赈灾事宜的就是上官栎。
赈灾不止在一时的物资发放,堤坝加固,还在于后续的一系列修缮,其中就包括了在洪水被冲垮的桥梁。
当时民工不够,丰王的人就加入了桥梁修建一事中与上官栎配合,也因此,丰王给出这次参与上官栎案的理由是——当时桥梁之事他丰州的人也有参与,未免之后遗留下其它麻烦牵连到丰州诸将身上,他有必要对此事详查,起码要确定火不会烧到他部将的身上。
而这次他派出的人送来的证据不仅证明了洛州桥梁坍塌与上官栎无关,还抓出了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桥梁坍塌问题的确出在建造材料的质量上,但是对其进行偷天换日的却是当年的洛州长史,现在的洛州别驾。
差不多的时间,朝廷下派到洛州调查的刑部官员也快马送回了其收集到的罪证,只待大理寺和刑部将细节核对完毕,即可还上官栎的清白。
不过至于此前徐卿安建议与洛州桥梁坍塌并案的那几桩案子,其中牵涉到的相关官员便没有这么好运了,基本上都找出了实证被定了罪。
虽因几桩案子做了并案处理起来会耽误些时日,但好在上官栎那边大局已定,上官栩便也能安心不少。
阿筝终于恢复得有精神了,除了外伤还未愈合外,身体其它地方已经调养过来,而这今日在昏沉中她模模糊糊地也想起一些往事。
“我好像看见了我幼时的家,和我少年时的家。”她倚靠在枕上,脸上仍差点血色,“画面中,两个时期的家是在不同的地方,但是相同的是,院中都有箭靶和放置长枪的武器架。”
上官栩沉吟:“想来,这也是你会武的原因。”她问,“那你可曾想起你家中到底是做什么的?是开武馆的?还是诸如父辈在镖局或者行伍内从事的?”
阿筝摇摇头:“没想起来。但依稀记起,家中除了我阿爹阿娘外,我还有一个弟弟。”
“弟弟?”上官栩问,“大概多大年纪?”
阿筝:“记不清了,大概我在少年时期时,他还在襁褓之中。”
上官栩便在心中想,以阿筝现在的年龄推回去,那孩子如今大概也就几岁,若阿筝一家真是在洛州定居,那当年洛州洪灾,这么小的孩子恐怕也已遭遇了意外。
她不觉轻轻一叹。
上官栩宽慰道:“我已请了人在洛州调查有哪些姚姓的家族,相信不久就有消息,你当下还是先将身体养好,其它的便慢慢来吧。”
——
入夜后,徐卿安如往常一样翻窗而入,这一次他穿了夜行衣。
上官栩坐在位置上等他,桌案上倒了两杯热茶。
院中依旧点了灯笼,光线透过纱窗,徐卿安又一路踩着昏暗过来,便也大致能将那两杯茶看清。
他脚下顿了顿。
这似乎第一次她备茶等他,而且那茶要保持合适的温度便要勤换着水。
徐卿安又一想,今夜来并没有提前向她通知过,那么在之前他没来的每个夜里是否她都泡着这样一壶茶等着他?
徐卿安双眸一沉,长睫下的阴影更重了些。
上官栩见他站在那一动不动,莞尔道:“怎么不过来?”她邀请道,“快来品一品这茶,是新上来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徐卿安慢步过去,到她身旁的位置落座。
上官栩向他抬手,示意他品茶。
徐卿安瞧一眼,拿起了靠近他的那杯茶,然而从举杯到饮下的整个过程,他的目光都聚焦她的脸上。
“好茶,不愧是进贡给太后娘娘的。”他语气不咸不淡地评了句,伴随着杯子放下的动作,桌案上传来一声细微的碰撞声,和他的眸光一样冷。
上官栩恍惚未察,仍旧带着温和的笑道:“徐卿若喜欢,明日我就让人送一些去你府上。”
他却淡淡道:“娘娘很喜欢送礼?”
上官栩微扬了下巴,凝望过去。
徐卿安道:“先是赏臣香,现下又要赐臣茶,以后娘娘还打算赠什么给臣?”
上官栩勾唇,低低地笑一声:“这如何说得清楚?只能说若是遇上适合的,定然就会先想着徐卿。”
徐卿安垂着眸,没说话。
上官栩见状道:“莫非徐卿不喜欢?可是你我之间的情意不就是从一件件礼物开始筑起么?此前徐卿送了我那么多份大礼,我也总得礼尚往来啊。”
是,从最初的御史台,到后面的薛弘,这都是他曾说过的给她的礼物,他也是凭着这几件礼投身在了她的手下,得她重用。
徐卿安掀起眼帘,目中无澜但冷地瞧过去。
他忽而挑起一抹笑:“礼尚往来……娘娘说得是,只是臣怕娘娘的礼太贵重,臣受不起。”
上官栩不以为意:“不过都是些物件,物件若不由人使用,也就谈不上什么价值了。”
“是。”徐卿安低低地应,他这次没有顺着她的话提起那桩儿女之事。
他也不敢提起。
徐卿安舒缓一口气之后道:“承蒙娘娘喜爱,许多赏赐都想着臣,因此臣也不能让娘娘失望,这次来,臣便是给娘娘带好消息来的。”
“哦?”上官栩洗耳恭听,语气中也似起了兴致。
徐卿安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放在了桌案上:“之前娘娘将阿筝娘子的病症告诉我后,我
便悉数将其转告给了家里的那位神医,据他多年行医的经验和医书上学过的病例来看,他大致想了几个致病的原因,随后他便开了方子,制了瓶药丸。”
徐卿安将桌案上的药瓶向上官栩推进了些:“娘娘这几日就让阿筝娘子先用着这药丸,这药丸性温不会伤身,每次饭后食一颗即可,而阿筝娘子才受重伤,也不适合用药性太猛的药,待这药丸用完之后,臣再寻个机会让神医和阿筝娘子见上一见。”
上官栩目光落在那药瓶上:“好,明日我就将这药给她。”
伤阿筝的人分明就是奔着取她性命去的,而那人也是认识她的,可她如今已无记忆为何还不放过她?是与她家中之事有关么?阿筝、阿兄两个人几乎同时遇到危险,这其中可曾有关联?
然而这些事情也不过只能在上官栩心中来回反复想,真正能解答这些问题的答案或许就在阿筝丢失的记忆中。
所以现在她一定要尽快帮阿筝恢复记忆,知晓来龙去脉之后方可重新拿回主动权。
那话之后,房中的二人沉默了一阵。
“娘娘要回宫了?”徐卿安转了会儿茶杯后蓦地问道。
上官栩疑惑,尚不知他此问的意义。
徐卿安也没给她思考的时间,直接道:“上官大人清白得以恢复,马上就能回府,阿筝娘子的伤势也好了不少,之后需要静养也当是在宫中更为妥帖,如今娘娘身边的危机尽数解除,不该回宫了么?”
上官栩轻嗯:“是要提上章程了,怎么,你有事?”
徐卿安望天长叹一声:“舍不得娘娘罢了。”他移眼过去,又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娘娘呢,娘娘可舍得?”
舍不舍得这样与他如偷情一般的夜间相见?
上官栩几不可闻地冷笑一声,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谈什么舍不舍得,倒不如问问她,这般夜里与他周旋可是会觉得累得慌?
可是上官栩依旧向他倾身过去,手肘支在案上,手背撑着腮,一双含情眼似嗔非嗔:“你说,这问我该如何回答你是好?我入大安国寺本就是因我阿兄的事,而我离去回宫便说明我阿兄已经脱险,你问我舍不舍得,我若说不舍得,岂非就是将你我之间的相处建立在我阿兄的苦难上?”
徐卿安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回来,垂眸沉吟一瞬,失笑道:“娘娘说得是,是臣浅薄了。”
而他挑了挑眉,再道:“那便不与娘娘玩笑了,娘娘既要回宫,那我们便不如趁着今夜把之后的计划打算好,毕竟说不定今夜就是我们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最后一次夜会了。”
上官栩配合扬眉道:“好啊,良辰美景嘛,当是不能辜负。只是不知徐卿想计划什么?”
徐卿安故作惊讶:“臣想计划什么?这问题不应该臣来问娘娘么?”他笑,“娘娘是君,臣应该听娘娘的才是。”
“哦——”上官栩恍然大悟般,“我这不是想着我们二人相处之间,期间情意早已不分什么君臣了嘛。”
徐卿安拳头攥紧,几乎切齿道:“原来娘娘是这样想的,倒是臣想得生疏了。”
上官栩勾唇轻笑一声。
她叹道:“虽然阿兄和阿筝都已脱险,但这次经历实在太险我迟迟难以回神,便是现在都仍处在后怕中,也就实在没有心思去想之后的事,不过徐卿今日这问……可是心中已有了打算?”
上官栩心中所想当然不是她所说的那般,纵是近段时间的遭遇的确让她后怕,但她也只会想着在接下来的斗争如何先发制人,又怎会因这番挫折而失了心志。
她对徐卿安这样说无非就是想知道他到底有哪些底牌罢了,他的背景越来越深不可测,她需要探一探他的底。
徐卿安看着她,眸光晦暗,她这般姿态,这般感叹,让他实在看不清她的想法。
或许因为上官栎在她心中太过重要吧,这才一时让她乱了心绪,毕竟那晚,她都因上官栎向他许下了男女之事。
徐卿安心中又是一股自嘲翻涌。
她不是没有心的,她只是没有将心放在他身上罢了。
徐卿安将视线从她面上移回,沉吟片刻后答她的话道:“臣心中倒是有个想法。”
“哦?是什么?”上官栩目光殷切地望着他。
徐卿安回望过去,神色淡淡道:“娘娘可还记得之前臣在净明寺后山上向娘娘的提议?”
上官栩仔细回想。
徐卿安道:“御史台苏中丞,臣以前的官长,苏行正。”
上官栩想起,那时御史台因他在三司会审上的那一席话乱了一阵,而他也在净明寺后山提过,借御史台之乱向里深挖,将刘昌之案的幕后苏然拉下水,只是那时上官栩顾忌到和苏望之间的势力悬殊,害怕招架不住他的反击才止了这个计划。
而如今他再度提起,朝局已有了些改变不说,便是她知道的他背后的势力,猜测他或许还真有办法对付苏然。
见上官栩没有反驳,仍有让他继续讲下去的意思,徐卿安便继续道:“当初臣初提及此想法时,娘娘以苏相势大,不堪受其反扑为由将这计划暂时压了下去,然而如今,臣却觉得是时候了。”
“御史台虽因为刘昌的案子乱了一阵,但也终归会恢复过来,娘娘不可能一直以刘昌案为凭由让御史台不涉朝廷大事,况且先有陈峰那个替死鬼出来,又有江南水运那位苏中丞出面安抚民心,御史台恢复以往势力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届时苏相与娘娘之间差距便又会拉大。”
“而这几月来,娘娘行的那些事情其实已经从不同的方面对他的势力进行削弱,所以当下之际就是要趁热打铁,不可遇难而退。再加上上官大人的事,娘娘应该也已经看出来,苏相此人一旦下手就是下死手,快而狠的同时不会顾念任何亲缘关系,所以娘娘不管是为了抢占先机,还是保全自己,这一次都该对他的左膀右臂予以动作了。”
上官栩:“你说的我不是没想过,我只是觉得苏行正并不好动,苏相没那么容易放弃他的。还是说你有更好的想法?”
饶是他说得再有理有据,她不忘试探。
徐卿安眸子幽沉,眉间隐隐带上郁色,他道:“我想先问一问娘娘,娘娘想怎样对付他?是想依律惩处,还是念及旧情,只想打击他,令他失势,从而给他留条活路?”
“你问的这话没有意义。”
“哦?”
上官栩向徐卿安看去,平声静气道:“只要你能找出能够定死在他身上的罪名,他便没有活路,无论是什么罪,有他的那位三叔父在,他都没有活路的。”
徐卿安垂眸,深深长呼一次,似惋惜似叹:“是啊,有他那位三叔父在,有他四哥的例子在,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活路的。”
然而他也不该有活路。
徐卿安抬眼,无比正色:“那臣便与娘娘说说,臣对他的打算吧。”
第46章
那几桩案子结案后,上官栎就从大理寺狱回了府,而大安国寺这边,上官栩也诵了几日经,如今上官栎得以恢复清白,她自也可以回宫了。
只是在此之前,她先改道去了一趟上官府。毕竟上官栎这样一遭也算生死一遭,又才从狱中出来,纵是知道他身体没遭受伤害,但她也放心不下,想亲自去看看。
但在去程的路上,上官栩坐于马车中,一直想着那夜他对她说的话。
下一步他已打算直接对苏然动手,且他也将要用的证据准备好。
这次江南水运虽是苏然出了头,帮助稳定了江南局势,但也因此他将自己置身到了世人面前,他将他自己捧得有多高,之后便摔得有多惨。
这次江南几大船商家主齐齐上京向苏相讨说法,徐卿安便趁其后方空虚,查到了这几年来船商和苏然之间的利益往来,而苏然此前却才代表苏氏发声说苏家与那几家船商不过只有买卖关系,除此以外并无牵扯,故而如此欺瞒民众之事一旦暴露,苏然必会受到反噬。
这些年来,苏望在外一直以苏家家训约束自身和苏氏子弟,整个苏氏上下在外人看来都是品
行端正、风清气正之辈,所以徐卿安这一计只要一施成,那么苏然定会受到来自各方的声讨。
只是上官栩现在还关注着一件事,徐卿安到底是如何查到苏然和船商之间的利益往来的?这样的秘辛他竟然能说查到就查到。
他当真就如暗处的阴鬼一样,洞悉了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所以他自身背后又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呢?
——
那几桩案子了结后,刑部的事务瞬间少了许多,今日徐卿安也得以早些下值。
只是方才出官署,就见苏然向他走了过来。
“徐大人。”
“苏中丞?”
苏然微笑地向他见礼道:“恰逢今日下值早,可能邀请徐大人去府上一叙?”
徐卿安心中奇怪,但并未显露在脸上,笑道:“今日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竟得苏中丞相邀。”
苏然道:“是叔父,叔父想请徐大人过府一叙。”他目色诚恳,“他想和徐大人好好谈一谈。”
——
进入苏府,一路上遇见的仆从都对徐卿安礼遇有佳,看起来倒真像是对待贵客的表现,而踏入议事厅之后,徐卿安要落座的位置上更是早已摆满各色时令水果和糕点,还有那正在炉中烹煮的茶,也是清香缕缕、沁人心脾。
苏望本坐在位上等候,见徐卿安进来便立马带起笑,慈眉善目地请他入座。
“不知徐大人喜好,便只备了些茶点。”他贴心问,“徐大人可有偏好的吃食?现下时辰,恰好一会儿可以一起用晚膳。”
“让苏公久等了。”徐卿安先向他见礼,然后却并不会答他的话道,“不知苏公今日叫下官来是何话想说与下官?”
开门见山自是节省时间,苏望笑一下,也不再和他周旋。
苏望道:“之前贤婿的事多亏徐大人及时发现其它相似的案子,这才得以在时间上进行缓冲,让贤婿有了转圜的机会。”
“只是不知徐大人是如何在短时间内一下找出几桩相似的案子呢?”
徐卿安饮了口茶,在他的试探下坦然道:“苏公高看下官了,下官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几桩相似的案子?不过是下官之前见要到雨季了,便担心大雨降灾,毁房毁路,这才提前了解了一些。”
“苏公也知道,下官之前任职御史台,身上就还担着些御史的毛病,总爱去关注着其它的人,结果谁知这就恰好帮到了上官大人,不过上官大人本就是清白之人,下官也是不敢居功的。”说着,徐卿安笑了笑,略显惭愧地垂下眸。
苏望含笑望着,神色如常:“徐大人谦虚了,要我说应该让明樾好好宴请徐大人一番才是。”
徐卿安拱手:“下官着实不敢当。”
苏望:“徐大人之后是何打算?可有想过离开刑部,去其它感兴趣的衙门任职?”
离开刑部……他这是再试探他愿不愿意离开上官栩,转头到他苏氏的门下。
徐卿安勾唇,冷冷笑了下,然后抬眸答道:“倒是没有细想过,既入朝廷任职为官,那自然是朝廷需要下官去哪儿下官便去哪儿了。”
见他似有婉拒之意,苏望再耐着性子道:“朝官那么多,并非人人都能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的,徐大人如今年轻,又是双元之才,要尽早选对适合自己的道路才能算才有所用啊。”
徐卿安请教:“不知苏公觉得哪条道路是适合下官的?”
苏望语重心长:“官场之上,形势复杂,首要的就是要选择一位资历深厚、能看透其中玄机的引路人。”
徐卿安受教般点头,却道:“然后呢?”
苏望顿时攥紧拳头。
他知道,这人这般无所谓的态度断然不是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是故意不接他的话茬罢了。
苏望敛下笑意:“所以徐大人觉得当下你所选的那个人,能做你的靠山,能引你的路么?”
“下官当下所选的人……?”徐卿安仍是装傻充愣,笑问,“下官选的谁啊?”
苏望的气一下在胸腔中冲了起来,自他成为首相以来,还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打这些官腔!
“好了,徐大人莫要再装糊涂了。”他也不再和风细雨地与徐卿安说话,“你当真觉得你跟着太后与我作对会有好下场么?她把你当刀剑使,但可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啊。”
“苏公缘何就认为她就给不了下官想要的?”徐卿安立马道,“苏公又真的知道下官想要的是什么么?”
苏望蹙眉:“你想要什么?”
徐卿安嗤笑:“看,苏公也对自己的答案不自信,不然也不会这样问我。”
苏望解释:“我这样问自然是尊重你的意见,只有你我互相交心了,一切才能事半功倍。”
徐卿安:“可我若说,无论如何,苏公都不可能给我想要的东西呢?”
他想让他死!
看着徐卿安渐冷的眼神,苏望愈发猜不透他想要的,可就算他说得这般果决,但入仕为官想要的也不过那几样。
他猜测道:“你想要相位?”又想了想,继续道,“是大胆了些,但人有野心也属正常,况且大晋实行的是群相制,徐大人若有此野心,也未尝不可实现。”
可是徐卿安依旧没有表态,甚至神色都没有因他的话而变化一二。
苏望皱眉一瞬,忽而想到什么讥讽道:“莫非你求得是宫里的那位?”
徐卿安定眸看去,声音不疾不徐道:“苏公当真是比我们这些年轻人经历得多些,什么猜测都能想出来。”
苏望:“不然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不愿接受我的想法入我门下,要知道,天下士子如过江之鲫,有多少人光是对我苏氏一门都是可望不可即的,可你竟毫不在意。”
“大概是苏公德高望重,是高高在上的圣洁之人,下官生于微末,见过许多腌臜之事,便与苏公的理想所求不同,难以契合罢。”徐卿安站起身,端起那杯茶道,“今日得苏公相邀,下官受宠若惊,然也实在难达苏公之意,故而只能以茶代酒,谢过苏公好意了。”
苏望寒眸冷声:“你想好了?”
徐卿安微微一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放下茶杯,拱手向他行了一礼,转身扬长而去。
守在门外的苏然见房中出来的只徐卿安一人,心中一凛,当下就知道了结果。
待苏然转身进门走上前时,见苏望捏着茶杯,静默地坐着,周身却有一股怒气。
“可惜,本看他才能卓绝,想好好培养他一番,可惜啊可惜啊。”话落,苏望仰头将茶饮尽。
“笃”的一声重响,茶杯被倒扣在了案上。
——
徐卿安到了苏府外,骑上马,干脆离去。
在苏然来寻他时,他便大致猜测出了苏望邀他来此的目的。
他不会由苏望拉拢,但他来此也只是为了看看苏望的丑态。
被威胁到了么?可是一切还没结束呢。
徐卿安遛马在路上,见大路前方有车马队伍运着重物,行动缓慢,他不欲多等调转了马头,拐进了一旁的巷道。
巷道窄小,安静。
不,是异常的安静,徐卿安抬眼看向了周围。
天光未尽,一间阁楼射来一缕刺眼的白光。
徐卿安眼眸一闭,心下立马就道了句不好,果然那一瞬间就有短箭向他袭来,他忙一侧身,顺势翻身下马,但仍躲闪不及,脸颊侧被划出一道血痕。
紧接着又是两支箭射来,好在他下马时拔下了拴在马上的剑,挥剑挡了挡将暗箭纷纷打在地上。
再是一波箭雨,这一次他看准时机,伸手握住两支,然后向那射箭处挥一用力,将箭还了回去。
伴着两声痛苦的闷声,阁楼的窗栏上浸出鲜血。
暗箭停下,又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不过眨眼时间,徐卿安周围就围满了一群持刀的黑衣人。
不待丝毫
废话,一群人齐齐持刀向他砍去。
徐卿安一一躲闪,格挡,反击。
他穿行于刀剑下,俯腰,仰身,再寻来人空当,或用剑划,或用脚踹,将那些杀招步步化解。
脸侧的伤痕有些刺眼,然而那些的鲜血飞溅在脸上,却也使得他整张脸气韵趋于平衡,破碎与狞厉共存。
徐卿安手下亦不容情,那些人对他使杀招,他也不留余地。
片刻之后,刚才涌出一群的杀手就已躺了一半,而徐卿安除脸侧那一处伤痕外再无其他伤势。
徐卿安站在一片死尸中间,眉骨上和剑身一样都挂着血,目中森寒,望着周围的人。
这画面极具冲击力,外围杀手已不敢上前。
就在这打斗停息的时间里,外面大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怎样?死了没?”
那声音原本带着笑,但那说话的人却在进到巷道的那一刻顿时哑了声。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只因他要杀的人不仅好端端地在那儿站着,还把他派出去的人杀了一半。
血污遍地,中间那人持剑而立,恍若阎罗。
后进来的几人没有蒙面,也没有穿黑衣,徐卿安记得,他们就是刚才挡在大路中间的车队里的人。
原来是早就计划好的。
他冷冷一笑。
来人慌忙道:“还愣着做什么,上啊!”
又一波攻势向徐卿安袭去,后来的人掐着指尖等候,只因他已露了相,这人就非杀不可了,然而他之前没想到的是,徐卿安竟这般厉害,弓弩手没杀了他,十来个杀手也没杀了他。
他内心莫名慌张。
果然,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一股风袭来,带着哀嚎声,有两个刺客被踹到他脚下,他慌忙抬眼,却见一带血长剑向他刺来。
一切太快,脚下都来不及躲闪,肩就被人钳住,脖颈上架起了一柄剑。
“饶饶饶命。”如此境况下,被挟持的那人脱口而出。
而其余跟随他进来的几人也都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饶命?”徐卿安冰冷的声音说在他耳侧,“你刚才让他们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让他们饶我的命?”
脖颈上的剑慢慢划动,刺痛由浅入深。
“去死吧。”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被钳住的人闭眼大喊。
身后人的动作果然停下。
那人便又立马补充道:“我是在江南做船运生意的,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徐卿安呢喃:“江南水运……”
“对对。”船商见有希望连连应声,“他、他也是做船运生意的,我们江南几家都可以给你钱。”
徐卿安瞧了一眼船商所指的几人,那几人和被他钳制住的这人一样衣着华贵,一身绫罗绸缎,但其中一人的衣料却在其中还要更胜一筹,当是那几大船商中某家的家主。
好一个联合围剿。
他心生一计,然表面又对船商的条件无动于衷道:“江南的事我听说了,你们几家船商最近耗损严重,市场也丢了不少,恐怕账本上全是赤字了吧,你们还有钱给我?”
“当然不是!”前面的船商站出来说话,“虽今年亏了些,但家底还在,不至于如大人说得那般捉襟见肘。”
徐卿安:“账本给我看。”
几人一顿。
徐卿安冷笑:“空口无凭,还谈什么条件,我现在就杀了他。”
“诶诶!我有我有。”有船商喊道。
几家家主一齐上京,账本这样重要的东西自然是随身携带,徐卿安一诈果然就诈了出来。
他停下动作,见前面的人从怀中掏出账本,不容拒绝道:“翻开,上前。”
那人照做。
这账本若为真,则是打击苏然的另一力证。
徐卿安仔细辨别着。
然而突然一阵风,那账本纸张突然翻动,徐卿安眼眸一觑,跟着迷糊,下一刻那人就握了一把白色的粉末向他撒去。
距离太近,徐卿安纵是及时躲避也挡不住一部分粉末砸入眼中。
眼前白茫一片,随之就是眼球剧痛。
那人撒得不甚讲究,被钳制在徐卿安手中的人也中了招,连连哀嚎几声。
可是他看准的就是这个时机,挥手让那些杀手上前去。
好在徐卿安还能听见,见一旁的人冲来忙转了手中按着那人的方向,将他一脚朝那些杀手踢了出去,随即便往反方向跑。
一路穿过了几个巷子,徐卿安中途也试探着睁了几次眼。
好在视线虽模糊,但用来辨路却是够了。
但不好的就是刚才砸在他脸上的粉末。
那粉末一部分进了他的眼眶,一部分随着他的鼻息被他吸入了体内,渐渐的,他觉得自己胸腔之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燥意,浑身闷热。
这样的身体反应对他的奔袭过程中的动作自然会有影响,然而更多的当是与他体内余毒的纠缠。
他体内之毒性寒,碰上这样的阳性药物只会两两相激,加剧反噬。
他已有些定不下神。
浑浑噩噩间,他看见一座府宅院落里的一棵大树,郁郁葱葱,高耸多枝。
身后的人还追着他,他迟疑一瞬,闭眼微微缓了心神后,踩着墙一下翻进了那座府宅中。
——
因许久未曾回过上官府,这次又逢那样的险情,上官栩再与上官栎见面时自然就要多寒暄一阵。
适才说完话,兄妹二人定下晚上要一起用晚膳,上官栎便先出去向下人吩咐了一些事,而趁着这个空隙的时间,青禾从外面进来,附耳向上官栩说了句话。
上官栩闻言微露惊色:“还醒着么?”
青禾颔首:“醒着的,从外表看伤得应该并不严重,只脸上挂了彩,不过眼睛好像出了问题。”
上官栩起身:“走,去看看。”
第47章
上官栎方从院中回来,便见上官栩从屋中出来了。
他便问了句:“怎么了阿栩?是又想起什么晚膳想吃的么?尽管告诉阿兄,阿兄去安排。”
上官栩微微笑道:“不是,但也真有一事想要麻烦阿兄。”
“何事?”
“我许久未回府了,想去以前自己的院中单独待一会儿。”
上官栎了然:“好,我这就吩咐下去,不会让人去打扰你。”
上官栩莞尔:“多谢阿兄。”
——
上官府外,那群追杀徐卿安的人从巷中拐出来后就不见徐卿安的人影。
领头的那人把周围都看了看,啐了声:“跑得还真快。”又往一个方向招手,“往那边追。”
刚才同样被白色粉末迷了眼的那船商伸手拉着他:“等等!”他揉了揉眼睛,“解药先给我。”
“什么解药?”
“你刚撒的药粉的解药!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我只觉脸热胸燥的。”
那人笑得揶揄:“要解药?去趟平康坊就行了。”
那船商骤然醒悟:“你……”
那人无所谓道:“抓着什么就撒什么了,不然怎么救你?”又正色说,“如今我们已然露了相,还是得赶快将那人找到,不然后患无穷。苏五郎说了,江南之事就是因为太后和苏公斗法才牵连到了我们,而那个人是太后近臣定然出了不少主意,我们自是要和苏公站在一起的,那么就要往太后那边下手了。”
“先追。”
——
上官府内,上官栩听了青禾说的来龙去脉。
那时青禾正在上官栩原来的院子里取东西却见院墙下瘫坐着一个衣着上满是血的青年人。
她心下一紧,本想转身就出去喊人却先闻了一声“青禾掌事”。
那声音熟悉且无恶意,她这才使了胆子向墙边的人走去,而看清他面容之后更是一惊:“徐大人!”
青禾向上官栩道:“他说被人暗算追杀,眼睛又被粉末伤了,便不得不寻了一间院子暂避。”
上官栩笑一声,心道他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然而转念又想是何人这样大张旗鼓地追杀他。
上官栩道:“追杀他的人一定会跟着过来,你拿我令牌让府外羽林卫去查查周边有无可疑之人,一旦发现,及时拿下,最好要活口。”
青禾颔首应声。
——
房中,徐卿安瘫坐在榻边,胸膛起伏剧烈,呼吸声
明显。
他到底是经过人事的男人,过了这么阵,也已反应过来刚才那人向他撒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了。
那群船商生活奢靡,就是因为船运大事到了京城,也不忘纵情声色、走马章台。
而如平康坊那样的地方,最是不缺助兴的药物。
房门开启一瞬,外面灯笼中光刺进来,斜靠着床榻的徐卿安被晃了眼,下意识地提起袖袍挡了一下,又在隐约之中看见一个人影向他走来。
他蹬了蹬腿,张臂一挥:“出去!”
纵然体内之毒与那药药性相斥,但两者相抗,自身精力亦会耗损不少,如此那药物还是会侵蚀到身体中。
徐卿安脑中浑浑噩噩,喉咙干燥,全身燥热,神志几近崩溃,他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个女子,便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全身忙往一团缩了缩。
然而又转念一想,他已躲过他们的追杀,现在是在上官府中啊。
思及此,徐卿安定了一瞬,然后全身心地松了一口气。
当是她来了。
他卸了刚才的抗拒,抬起湿润双眸向来人望去,睫毛带水,眼尾尽是绯红色,又扯出笑道:“娘娘。”
上官栩走到他身前一两尺的地方停下,饶是青禾已经说过他的情况,但真当她亲眼见到时还是被他的状态惊到。
他浑身都带着血,但脸上的血刺目程度尤甚,与他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其实他骨相偏冷,平日若不是常带着笑,他周身气质应是更偏清冷疏离,如今在血色的点衬下,他的那种冷冽气质更是被激了出来,可偏他又因眼睛受了伤,两眼含了雾,带起了一些破碎感。
而比起他的狼狈,他身前的女郎依旧端庄优雅,一站一瘫,清浊两分。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上官栩见状蹙了眉,言语中不由得带上关切。
徐卿安带着微颤的喘息叹口气:“一时大意,让娘娘见笑了。”
上官栩问:“身上可有受伤?”
徐卿安将脸一扬,侧面向她:“身上没有,就脸上伤了一处,娘娘可要仔细看看?”
他本刻意打趣,也想借此提一提自己的精力,谁知话一刚落,他便觉眼前光影微动,冰凉而纤长钳住他的下巴,将他转了方向。
他神情一滞,旋即颤息一瞬,眼眸中被不可思议填满。
他双眼还未恢复过来,看不太清,但他知道她缓缓蹲到他身旁,正用一种关切的目光打量着他:“眼睛呢?你的眼睛还好么?”
而她的动作还未停止,另一只手轻轻抚在他眼帘上,带动他长睫颤抖:“可要我为你寻个大夫?”
“啪”的一声,她的手腕被握住,他眼帘掀起,目光直直地向她望来。
上官栩眼神丝毫不避讳地回望过去,视线又不经意地从他的眉眼开始,掠过鲜红的唇畔,修长的脖颈,清晰地看见那抹泛起的不正常的红色侵入他微乱的衣襟下。
她大致猜到了他脸上残留的粉末是什么了。
可是她恍若未察地扬了扬眉,疑惑追问道:“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她试探地问,“你知道追杀你的人是谁么?”
徐卿安一目不错地望着,呼吸声明显,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是原江南几大船商的家主。”
上官栩:“他们知道他们此前那番遭遇背后有你的事了?”
徐卿安:“应当吧。”他喉结滚了滚,“但多半也不是他们查出来的,恐怕也是听谁说的。”
上官栩笑:“看来你把人得罪得不清啊。”
徐卿安松开她的手腕,也扯着笑回应:“早就预料到的事,也不算意外。”
上官栩便问:“既是有预料,为何不早做准备?为何不多带几个护卫高手出门?或者你觉得太招摇,安排暗卫也行啊。”
徐卿安意识到她在刺探什么,当即撑着发蒙的头回道:“娘娘高看臣了吧,臣这个身份如何培养得起暗卫?”
上官栩挑眉,仍是继续道:“是么?培养暗卫很耗费精力和钱财么?”
徐卿安只道:“臣未培养过,臣也不清楚,只是依臣的家底和俸禄,臣能在京城内有一座宅子,有几个帮忙做杂事的仆役,臣就已经很知足了。至于高手暗卫那些,当是不在臣的能力之中。怎么?娘娘很关注这个问题?”
上官栩笑一下:“没有,只是关心徐卿的安危而已,不过想来也是,徐卿本就习得一身上乘武功,当是有能力可以自保的。”
“对了,还没问过徐卿师承何处呢,陛下这个年纪也该习武了,正想着给他找一位老师。”
徐卿安道:“陛下是天子,若要习武当从禁军中选好手教习,娘娘这样问臣,莫非是想让臣为陛下找老师?”
上官栩点头,不加掩饰道:“确有此意,禁军的招式都太体系,如其它军队一样更讲究团体作战,但徐卿的武功却是更偏向个人的,我很喜欢,故而也想让陛下学一学,徐卿可能帮我找一找适合教习的老师?他们若能入宫教陛下习武,我也自不会亏待他们,加官进爵,样样皆可。”
他们……
她名为为小皇帝找老师,实则是趁他中药迷糊之际试探他背后到底有多少能人异士。
徐卿安闭了闭眼,可就算他察觉了她的意图,那股药劲上了脑中,他也是昏昏沉沉,脑子转得缓慢,只怕自己会一步一步被她套出话来。
他再度抬起眼,挤了挤眉,目泛可怜道:“娘娘……臣好难受……臣的眼睛感觉快看不见了,臣的身子也好沉、好闷……”
上官栩视线下移,瞧了眼他身体的反应,不得不说,她当是佩服他的,逢这样身体火热情况下,他也能撑着脑子平静地和她周旋。
她该是给他请大夫的,可是他这样的模样实在难遇见,这该是她试探他的良机,她要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样的目的,他到底有什么的筹码。
而他也没有说谎,他虽刻意以此转移话题,但他却也是真的不适,真的难受难忍。
他额角沁出汗。
“你知道你脸上的这些粉末是什么么?”
一阵芍药花香袭来,他额上的汗珠被她轻柔地拭去,而那芍药香就似催化的药剂一般,偏要将他心中中苦苦压制的火催燃催盛。
他万不能再任由她这般下去!
“娘娘!”他再次钳住她的手腕,这次力道远超于刚才。
上官栩手腕生痛,但更多地是感受到他颤抖的呼吸,她听着他说:“娘娘既已知晓臣所中之药是什么又何必明知故问?臣这般模样,娘娘不应该离臣远些么?还是说娘娘实在心疼臣想为臣解毒啊!”他笑意扭曲,“臣现下虽神志昏沉,但娘娘对臣的承诺臣可还记得清楚呢!”
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当真是昏了头了,如何能去借那些话吓退她,万一、万一……
“如何不可呢?”上官栩轻声。
徐卿安瞬间瞠目。
而上官栩就在他尽是错愕的注视下,从容地将接下来的话说完:“难道……我就不能爱慕徐卿了吗?”
轰的一声,徐卿安脑中所有的昏沉一扫而空。
他不知怎么开的口:“你说什么?”
第48章
那年上巳夜,曲江共设两层防线,最外层是由金吾卫负责,而贴身护卫帝后的则是羽林卫。
羽林卫与金吾卫不同,羽林卫由皇帝直接掌管,所以那年的护卫队长由他亲自选择。
可是谁知,旨意还没下出去,他选择的人就在训练中受了伤,不得不重新更换人选。
结果后来游船上,羽林卫守护不力,竟让刺客潜伏于宫人中,带着兵刃轻松登船。
然而这一切才只是刚刚开始,他亲眼看见羽林卫在慌乱中故作混乱,他亲眼看着那个刺客向他刺来,他却被人抱住动弹不得。
曲江水下,同一批下水的金吾卫分去了两个方向,一个杀他,一个救她。
后来,
他挣扎着,忍着被刺中毒后的不适从曲江下游爬出来。
那时他的眼睛就和现在一样,只能模糊视物,所以当他看见那群金吾卫来时,他没看见他们脸上的杀意,只以为是来救他的。
他血战许久,身上全是伤,若非顾筹的及时赶到,恐怕曲江池畔就是他的身死之地。
再后来,他辗转至五岩山疗毒,亦听说了他“驾崩”之后的事。
先是朝廷迎立了他四岁的侄子为新帝,再是与他交好的大臣接连被找出“错处”,或杀或贬或流放。
其实那事情的所有证据他不过用了三个月就已搜集齐全,但他用了一年的时间来接受一件事——他的所爱之人背叛了他,那一年时间内,他的皇后成了太后,从后宫到前朝,接管了上官氏一族的所有权力。
所有的环节中都有她的身影,最先敲定护卫队长时只有她在他身边,后来游船上刺客向他行刺时也只有她在他身侧,最后,刺王杀驾利益的流向也有她的身影,甚至在那些被冤枉的朝臣案子里还出现了她的中宫玺印。
然而可笑的是,事情发生的前一个时辰,她还笑眼盈盈,若无其事地拿着杨柳枝为他祓禊去灾,向他说“长乐安康”。
他的前二十年可以说活得极为顺遂,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有父母庇佑,有兄长爱护,有良师益友,有……慕艾青梅。
且他身份又在那儿,国朝储君,少年帝王,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恭谨以待,所以他当就天真地以为这世上应是好人多得多,起码在他身边的都是赤诚之人。
可是最后害他的都是他身边的人,是他敬重的苏三公,是他佩服的薛将军,是他爱慕的……枕边人。
那一年,他拔毒失败,在生死之际,他想通了一件事——原来越是捧出赤诚真心,就越会被当作软肋践踏,越是毫无保留的信任,就越容易成为他人算计的筹码。
所以他回来之后,不再以君子之道立身,那些人行事不折手段,那他就比他们更狠,那些人满面虚伪,他就比他们更为阴险。
他不在乎他会变成一个怎样人,斯人已去,那些因他而受到牵连的人,才是他此行更为在意的,他要为他们洗刷冤屈,他要在世人面前为他们正名,他要让那些在背后作恶的欺世盗名之徒通通付出代价!
至于达成目的的过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有何不可呢?
他成为他以前最厌恶的那种人又有何不可呢!
然而现在她对他说,她爱慕他……
他一时恍惚。
徐卿安视线汇聚,仰目望向眼前人,如失神般喃声:“你说什么?”
上官栩以为他没反应过来便重复道:“我说,我爱慕……”
可话还未说完,上官栩便觉头晕目眩,肩颈连接处被按住,一下被带到了地上。
榻边铺了毛毯,缓了力道,因此身下并不觉得痛,然而他现在猩红的双目对着她,却让她下意识生了怵意。
而徐卿安伏于她上方,胸膛起伏不止,五脏六腑更是气血翻涌。
她爱慕他……她爱慕他?
她怎么可以爱慕他呢?
她怎么可以爱慕他呢!
从前,以真心待她的周景知被她弃若敝屣,如今,徐卿安不过只是与她虚与委蛇、相互利用,她竟就说她爱慕他?
他心中发笑又蓦地生恨。
原来所谓的真情、所谓的纯粹还比不过阴诡里的虚情假意么!
原来她爱的就是那些阴沟中见不得光的腌臜人事么!
他当真是看不明白她,他当真是看不明白!
有那一瞬,他真的想、真的想就这样掐着她的脖子杀了她!
可是真当他想用力时,模糊视线中,他窥见她眸中几缕惊慌的神色,他却又下不去手了。
她、她的脖颈是那样脆弱……他怎么能……
他有时候真的很想了结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欺骗?
她分明是心狠之人,他为什么就不能以牙还牙地还回去!
他痛恨他自己。
上官栩仰面看着他复杂的神情,她不知是否是他眼睛受伤太过不适,现下竟见他眼眶湿润了不少,神色中也多了几分痛苦。
她亦不知他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她说那话不过就是想诱他,想让他松懈下来,结果谁知变得现在这个局面。
他难道当真控制不住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见他低笑起来,那笑声自胸腔而出,像被挤出来一般,笑得震颤。
上官栩愈发猜不透他的想法,垂在身体在两侧的双手不自觉扣紧了地上的毛毯。
“你怎么了?”她控制着声音不发颤地问,“可要我为你寻大夫?”
徐卿安停下笑,眼睛酸楚又讥嘲道:“大夫?娘娘不是知道臣中的什么药么?娘娘不是说娘娘爱慕臣么?”
上官栩喉中咽了咽,扯着笑一如往常道:“对啊,我爱慕你,爱慕徐卿,就如同那日你在净明寺后山同我说的那样。”她垂下的双手缓缓上移,挂在了他的脖颈上,“所以徐卿……唔!”
他突然埋身,一下封住了她的唇,将她还未说尽的话尽数挡在喉中,不管她所求为何,不管她话里会有几分真心假意,他只将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肩膀,全身压下,亲吻的动作毫无章法,只有啃咬、绞缠,如野兽般,就像要将她生吞入腹。
一切来得太快,上官栩懵了片刻,而后传来的就是他疾风骤雨般撕咬后的疼痛。
他的反应像丝毫没有带有她示爱后的喜悦,似乎只有怨恨,只有发泄,上官栩想,或许是和他中的药物有关,然而那东西当真会使人生恨么?
在他袭来的一瞬,她本下意识地就想去推他,然而却又想到他嘴上一直挂着的那句“她对他的承诺”,她便也觉得这不过也是迟早的事,不如就趁着这次予他一份人情,也要让他知道她有多“爱慕”他,以此卸了他的心房,至于她刚才没问完的话,到他情迷意乱时,当是更容易套出她想要的。
上官栩闭上眼,抵在他肩前的双手不再用力,仰颈承受他的肆意。
徐卿安感受到她力度的改变,心中兀自发酸、生恨,便越吻越狠,直将她双手都扣在了两侧。
愈发疯狂!
直到需要喘息换气时,他才松开她,堪堪分出了一点距离。
然而他盯着她因他啮咬而沁出泪水的双眼时,手下动作未停,粗蛮地将她腰间的衣带拉开,而后手径直往她衣襟处去。
上官栩微睁着眸,雾眼朦胧,只能看清他的轮廓。
她怔了一瞬。
他真的和他很像啊。
本来,她是想卸他的心房,可是如今,见到这样的场景,她的心房又何曾没有受到震荡。
她控制眼睛一眨不眨,就是不愿将那层薄泪眨去,因为透过这样朦胧的视线她就像看见了他。
之前,她说她要赠香时,她便想到了这一天,他有与他一样的轮廓,透着相似的气质,所以她要赠他一样的香,如此兰香飘渺下就连气息都相同了,她闭上眼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她好像真的看见了他,若非她此刻是清醒的,若非他此刻是粗蛮的,恐怕那一声景哥哥她就要直接唤了出来。
她甚至肆意、肮脏地想,为什么中那药的就不是她呢,也许在那药物的帮衬下,她真的就能够清晰地看见他了,她真的好久没见过他了,久到她都已经想不起他样貌的诸多细节,久到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就如现在这样始终都蒙了一层雾。
他的手停扣在她衣襟上许久,期
间他刻意拉动两次,换来的却是她慢慢又闭上的双眼,和唇角莫名噙起的微笑。
他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可身体也越来越颤抖。
“你……你……”
上方的人许久未有动作,取之而来的却是他发颤的声音和难以吐出的话。
上官栩不明就里地睁开眼,见他额角淌汗,脖颈间青筋暴起,眼眶泛红,长睫下尽是水汽,面上神情又痛苦又难耐。
她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只拧眉奇怪地望着他,觉他又癫狂又……挫败。
下一刻,上官栩眼眸瞠大,只见他双唇微鼓,头一侧。
“噗”的一声!
顷刻间,鲜血直洒在她身侧。
他双眼骤然失神,全身如失力般,唇上尽是余血地向她倒来。
他压在她身上,头埋在她颈侧。
她听见他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第49章
来不及诧异,那话之后还伴随着人昏厥时的骤然叹息声,上官栩便慌忙去推压在身上的人:“徐晏容?徐卿安!你怎么了!”
上官栩撑着力气从人身下翻出来时,徐卿安已闭眼昏迷了过去。
他唇边的余血淌到脸侧,包括他脸上伤口未凝的血就跟着改变了流向,苍白的脸上血液勾出凌乱的纹路,整个人混乱又破碎。
上官栩忐忑地伸手去探了他的鼻息……
还活着。
上官栩骤时松一口气,又迅速整理好衣物,站起身连忙往外去。
青禾守在院外,见上官栩出来时面带惊慌,心下生了担忧便立马上前迎她,然而青禾还未来得及开口,上官栩便呼吸未平地先说道:“你快去找我阿兄,告诉他屋中那人的情况,让他找个大夫来,要信得过的,然后再打盆热水,带块帕子过来。”
“不,不不不。”上官栩又立马改口道,“这样太慢了,还是我去找我阿兄,你去将水打来就好。”
青禾也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见上官栩神情便知情况紧迫,点头应声之后便立马去按她所说的去做了。
上官栩也紧接着往前院赶去。
上官栎见上官栩回来,本还先带着笑问她:“看完了?可是觉得和以前一样?”
可上官栩并未答话,只一路快步到他面前说:“阿兄,帮我找个大夫。”
上官栎神色一凝。
——
等到大夫来时,上官栩带着人往房中去,可刚进院子,就见青禾急急忙忙地从房中出来。
青禾快步到她身前:“娘娘,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上官栩重复一遍,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禾点头再次肯定:“奴婢打了热水过来时,人就不见了。”
上官栩心想,她刚才分明是见他晕了过去,如何一会儿就不见了?
而他那架势也绝不像装出来的。那是他醒了?可是醒了为何要走呢?就算暂时不说他身上中的药,就是他的眼睛也不方便独自在外啊,况且追杀他的人还在外面。
上官栩觉得奇怪。
——
徐府内,徐卿安被仆从扶进院里。
“荀大夫!荀大夫!”
一听见仆从大喊,荀阳就赶忙从内院赶来,又见徐卿安半颓着身子被人扶着,头都不曾抬起,脸上身上尽是血迹。
荀阳赶忙过去帮忙扶着,诧异得半天说不出话:“这、这是怎么了?”
徐卿安抬起头望去,虚弱道:“一时大意,被人使了绊子,还好没什么大碍,只是眼睛暂时被迷糊了,先帮我看看吧。”
荀阳带着他:“先回卧房。”
——
荀阳先用了清水给徐卿安净脸,直到见他身上除了脸上有一道浅痕外并没有其它受伤的地方,适才松了口气。
然后再使了法子,帮他把眼睛处理了一下,又上了药,绑了纱巾。
荀阳将用具放下后说道:“现下眼睛需要恢复时间,这纱巾等过个一个时辰就可以取了。”
徐卿安轻嗯。
荀阳又对着徐卿安左右瞧了瞧,左右眉头先后挑了挑:“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说着,坐到了他旁边位置上,直接拉过他的手把起脉。
徐卿安头侧了下,淡声道:“应是那药粉的缘故,那药粉当是平康坊中用来助兴的至阳之药,和我体内的毒相冲,一时间身体便有些不适。”
荀阳点头:“嗯,是这个道理。”可是他也凑过去,意味深长道,“但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医者最忌讳什么?”
荀阳眼睛一弯,神色揶揄:“最忌讳谎报、瞒报病情病因的病人。”
徐卿安端正坐着,纱巾虽遮住了眼部,但看其它地方看起来面色无常地反问道:“你是觉得我谎报瞒报了什么?”
荀阳直接挑明:“你动气了?”
徐卿安沉默一瞬:“嗯。”
又道:“被人接连暗算,难免会有些气性。”
荀阳低低笑两声。
徐卿安看不见他揶揄的表情,只听见了声音,问:“笑什么?”
荀阳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气性挺大的。”他扬眉,起身叹道,“罢了,你的事是你的事,我负责写药方就行了。”
徐卿安静默无言。
荀阳收拾好东西出去后,徐卿安仍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
他想起刚才的事。
其实自她说出那句她爱慕他之后,他体内的催.情药物的药效就生生被他压了下去,后面与她的一切行为都与药物无关,只是之前,体内的那两种药性相冲让他耗了太多精力,又一时生怒,这才没控制气血上涌,吐血昏厥了过去。
好险,若非是有那股不能在她面前暴露的意志力撑着,他可能还真就醒不过来,而若真让她请的大夫把了脉,他中了毒的事可能就藏不住了。
他右手手掌握上自己空空如也的左手手腕,恍惚间又想起往事。
“陛下,既已决定行这偷梁换柱之计,便……需方方面面都做得周到,让人看不出破绽。”
曲江池畔,顾筹刚给一个金吾卫换好衣服,在流水哗哗声中对周景知劝道。
先是船上混进了刺客,又是金吾卫的追杀,而事情发生后京城立马全城戒严,这定然是一场筹码已久的刺杀计划,亦不知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其中。
总之,现在一定不是回宫的时机。
周景知换上了金吾卫的衣服,然而现下他除了能看见光影外,已完全无法视物了。
他右手捂着自己的手腕。
顾筹知道,这位陛下的左手手腕上有他最为珍视的随身物件,可也正因如此,才更应该取下来。
“陛……”
“拿去吧。”
顾筹方才准备再劝,周景知便已将红绳取下,转手递给了他。
周景知面色苍白,金吾卫铠甲下尽是刺目伤痕,哪怕他坐在地上,身躯也控制不动地晃动,身体已到达极限,他已快撑不住。
顾筹心知不能再拖,直接拿过红绳套在了那被他换上了龙袍的金吾卫尸体上,而后又胡乱对尸体划了数十刀,直至面目全非后,用绳子将那尸体的腰身绑住和石头一起沉入曲江中。
他起立转身,拉过周景知手臂搭在肩上:“走吧陛下,等到时间,属下再来解绳子,当下还是治疗您身上的毒和伤要紧。”
周景知轻轻点头,无力“嗯”了一声。
然而待到两人身影就要隐入密林中,身后曲江水流声渐渐淡去时,他却一再回头,想着那沉水的红绳,心如刀绞,无声垂泪。
他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纱巾下的眼睫轻颤,房中寂静无声,徐卿安握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却仿佛听见了那年的水流声。
他会让她知道他的身份的,但不是现在,那时,他一定要当面质问她,她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她现下又真的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了么?
——
上官府内,因为徐卿安突然的消失,院中的几人恍惚了一阵。
好在上官栩及时调整过来,道了句无事,既然这人能自己离开,想来他身体上也没什么大碍了,便也无需为他多费心。
而后几人便一起回了前院,为一会儿的晚膳做准备。
席上,上官栩与其兄嫂相谈甚欢。此番上官栎入狱,不仅上官栩整日忧心如焚,就是苏凝也同样悬心不已,寝食难安,然而她不涉朝堂之事,便也没有办法在其中周旋,只能多去几趟苏府,见见苏望,也见了苏尚,让他想办法帮衬一些,起码让上官栎在狱中不要受到太多磋磨。
见长嫂消瘦不少,上官栩便也多关切了几句,又想起她宫中有几样上好的补品,于是也吩咐了人明日就取了送来。
苏家和上官家因苏瑾和上官适的缘故也算是世交,所以苏凝和上官栎也是自小就相识,二人的缘分也早早缔结。
故而就算有苏望在,上官栩看着二人现下安好也是替他们高兴的。
饭后不久,便到了上官栩该启程回宫的时间,几人作别后,上官栩登上了马车,青禾适才将外面的情况说了出来。
青禾:“那几个人都抓到了。”
上官栩抬眸:“真是江南几大船商的家主?”
青禾道:“羽林卫是在为首的两个人身上搜出了账本,依照上面的支出项来看当是无疑。”
上官栩又问:“人控制在哪儿?”
青禾答道:“暂时控制在了一处断头巷里,羽林卫那边也正想问娘娘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上官栩沉吟片刻,突然笑了笑:“改道,去一趟徐府。”
罪魁祸首当然要送到受害者面前,给他一个交代,而他受了伤纵是离开了上官府也定然是会直接回自己的府邸。
今日,他再度在她面前吐血,而晕厥清醒之后却又不辞而别,匆匆离去。
他为何要匆忙离开?按道理,依他那时的身体状况,上官府才是他最好的庇护之所,他不顾自身安危,撑着那样的身体都要离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上官栩眸光一沉,心中有了答案。
就是为了不让她给他看大夫?
他的病没有好!他之前一直在诓骗她!
上官栩的唇角慢慢扬起,又微微发抖,那笑意控制着,也肆意着。
什么长命百岁,根本就是谎言。
原来她手中一直有他所需要的筹码,而他此前竟还妄想通过蒙骗她而达到以上位者的姿态与她谈条件。
然而如今她断不能如他愿。
上官栩再吩咐道:“速派人去趟宫里,将太医直接请去徐府,再将阿筝一并接来。”
今日,她一定要将她的猜想亲眼验证。
第50章
徐府内,徐卿安刚洗浴好,换上干净衣服,就有下人匆匆来报,说太后来了。
他神色一滞,他早就想过今日他在她面前吐血昏厥又不辞而别会引来她的怀疑,但没想到她竟来得这般快。
来不及确定她此行目的到底是不是他所想那样,他对那仆从道:“你先带我去荀大夫那儿,然后去前院对那位说我刚沐浴完正在换衣服,请她稍后。”
因还未到取纱布的时辰,徐卿安现下也只能由人带着去荀阳那儿。
然而仆从却道:“可是那位那时荀大夫正好在前院,二人碰上了面,荀大夫已被留了下来。”
徐卿安眉头皱起,情况比他想得还要紧迫。
前厅,荀阳被上官栩留了下来,等候期间,二人寒暄了几句,上官栩也知道了他的姓名。
上官栩道:“在见到荀大夫之前我倒是没想到荀大夫竟然这么年轻,而且看起来,似乎比徐卿还要年轻?”
这是荀阳第一次和上官栩的正面接触,又不知她此番突然到来到底有什么目的,便难免有些紧张。
他扯着笑回道:“是,草民是要比徐大人年纪小些。”
上官栩这便好奇了:“那之前他说的,一直以来给他调养身子的也是你?”
“那是荀大夫的师父。”
伴随着门外传来的熟悉声音,上官栩余光中见门口处光影晃动。
她抬眼看去。
只见入目的青年一身淡蓝色衣袍,眼蒙白纱,一身素雅干净,唯独那脸颊上横亘着一条不合时宜的淡红细痕,
青年被人扶着,许是视线被遮挡后并不适应,他手上脚下都带几分无措,然而纵然如此他姿态也控制得很好,待跨过门柢后,他唇角噙起笑意,身后风一拂,垂在脑后的纱巾飘动,让他大致辨别出了方向。
徐卿安向座上的上官栩拱手:“微臣参见娘娘,让娘娘久等了。”
刚才仆从来向上官栩禀报过家中大人刚沐浴完正在更衣,请她稍后,所以这才来迟。
待行完礼后,徐卿安又接回刚才的话道:“此前臣提到的那位自小帮臣调养身体的神医是这位荀大夫的师父,如今他暂回山中研制药物,便让荀大夫留了下来帮衬着臣。”
“不过荀大夫年纪虽小,但医术却也是极佳,之前给阿筝娘子的药就是他制的。”
上官栩垂眸含笑,轻声道:“原来是这样。”又立马抬眼,看他已换了新衣,脸上的伤也做了处理,又问,“徐卿现下可是好些了?”
徐卿安恭敬道:“谢娘娘关心,已用了药,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上官栩说,“你方才受了伤,便先坐下吧。”
徐卿安由人扶到位置上坐下:“娘娘此行就是来看微臣的伤的?”
上官栩凝眸望着,见他漏出来的掌心处多了一抹红痕,这似乎是没有的。
上官栩沉吟片刻后才道:“当然不是。”太医还没来,她不急着先提起她关注之事,只说,“我是来给你送人的。”
“送人?”
“刚才对你动手的人我帮你抓住了。”
徐卿安闻言眉头一扬。
上官栩继续道:“你不是向我说过你接下来的打算嘛,所以我想将这几个人交到你手里,应当对你更有帮助。”
按照下一步计划,徐卿安就要对苏然下手了,而他的切入点也是在江南水运上,如今两个家主被擒获,不管是直接做人证也好,还是深挖物证也罢,这都是对他计划极大的助力。
然而这事也可以不经由他手来做……
不待徐卿安多想,青禾就从厅外走了进来,到上官栩身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上官栩听后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除了送人以外,我这次来还是为了阿筝而来,想着既都到你府上了便想请这位荀大夫帮忙看一看阿筝的病症。”说着,上官栩又望向荀阳,语气依旧如常道,“不知荀大夫现下可有空闲,为阿筝诊一诊脉?”
徐卿安闻言心生奇怪而面上不显。
然而纵然荀阳也觉得其中情况恐有蹊跷,但又因看不见徐卿安的眼神,心下便也不知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又到底该如何做。
期间上官栩目光一直徘徊在二人面上。
只几息,徐卿安便扬笑道:“说来也巧,荀大夫才问过我阿筝娘子的情况,结果娘娘就提起这事了。不知阿筝娘子在何处?”
上官栩似笑非笑:“在府门外的马车里,她伤还未好全,不敢让她多走路吹风,若荀大夫现下方便,不如就移步到府门外就诊?”
荀阳瞟了眼徐卿安,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便恭敬道:“殿下言重了,殿下所言草民必倾力赴之,草民这就去马车上为那位阿筝娘子看诊。”
上官栩勾唇点头,让青禾将他带去。
待人走之后,上官栩敛下神色,直接问道:“刚才为什么走?”
来了,轻放在木案上的食指指节上骤然一扣,徐卿安就知道他逃不过此问。
他寞然道:“刚才太过狼狈,醒来之后便不知该如何面对娘娘。”
上官栩沉吟,蓦地想起刚才发生在房中的事。
然她却道:“面子比命都重要?”
要知道那时杀手还在府外,带着一双不便的眼睛在外奔走当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
徐卿安淡声:“臣是文士。”
“文士?”上官栩没忍住,轻笑了出来,若非不是见过他发疯的样子,她还真容易被他这句话、被他现在的神情语气说服。
“娘娘。”
二人对峙之际,门口进来一人,徐卿安看不见人模样只能听出其声音老沉。
来人道:“阿筝娘子一切安好,已由那位大夫接诊。”
上官栩点头:“太医来得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件事需要你来帮忙。”
一听来者是太医,徐卿安扣着的手又一紧。
上官栩将他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无声扬笑道:“刚才见你反应剧烈,便实在担心你身体,而你家中虽有神医,但药材终归还是宫里的更好些,只是我不懂医术,不知你当下需要哪些药材来温补,刚好太医过来,就让他给你把把脉,看看你用哪些药比较好。”
徐卿安干干笑道:“娘娘着实为臣费心了,然而府中一应药物俱全,并不需要再添置什么。”
上官栩不管他的话,只抬眸瞧了太医,抬了手腕向他一挥,示意他过去:“我已说过这不是种类的问题,更多的是在品质,今日我们之间发生的事,说过话,你以为都是临时起意,都是戏言么?”
徐卿安肩背又是一紧。
她说过的话……
刚才那股气血翻涌的感觉又重新出现在胸腔中,而太医也已到了他身侧。
“徐大人,便由老夫来为您把一把脉吧。”
两指落于腕上,徐卿安深深呼吸一次,尽快将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
把完脉后,太医向上官栩颔首,眼神交互一瞬,拱手道:“臣已大致了解了徐大人的情况,回去就将徐大人可用的药物列个清单,再呈报给娘娘。”
上官栩轻轻嗯了一声。
而徐卿安却在这时一下站了起来,语气不容拒绝道:“娘娘,臣有话想单独与您说。”
——
遣退众人之后,大厅的房门也暂时关了起来。
上官栩面对站在一旁的徐卿安从容道:“你想说什么?”
徐卿安:“娘娘可是恼臣今日的不辞而别?”
上官栩轻笑:“我为何要恼?”
徐卿安上前一步:“不然娘娘此番大举前来,为何要先是支开荀大夫,又是让太医给臣把脉?”
上官栩从善如流道:“前者我已说过,想着既然这次过来找你,那便趁此把阿筝一道带了过来,我初衷就是为了阿筝,如何谈得上支开二字?至于让太医给你把脉……”
“当然也是考虑到你今日遭罪,这才让他给你把脉,对症下药,好给你送补品过来。这些都是我刚才说过的,你觉得有哪里不对?”
“正是因为臣才遭逢祸事,娘娘才更不应让旁人为臣切脉。”徐卿安语气激动,似乎真对上官栩的安排感到生气,“娘娘清楚,臣所中的药是不可言说之药,如今药效是否还残留体内臣尚且不知,但娘娘就这样让太医来给臣把脉,岂非是把臣的遭遇公示于他人?”
“在那之前,臣就已回过娘娘臣为何要不辞而别,就是因为臣觉得自己狼狈不堪,无颜见人,可是娘娘却偏偏就要把臣的伤口剖给他人看。难道臣在娘娘的眼中就那般下贱么?难道娘娘就非要这样折辱臣么!”
上首位置和徐卿安原本所坐的地方相隔并不远,他再度跨步,便是完全将上官栩罩在身下。
上官栩不得不仰望他。
而他蒙着眼,又相较于上官栩处在高处,便只俊朗的面部下轮廓和高耸的鼻梁落入上官栩的视线中,如此一股不算浓烈但亦不容忽视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上官栩跟着一下站了起来。
她从未想过他会有如此反应,更因他的话而触动,莫非他当真觉得她此举是把他的尊严碾于脚下?
上官栩将呼吸控了控,反驳道:“我从未有你说的那样的想法,你刚情况危急,在我面前吐血又晕厥,然而不过转眼功夫就不见你踪影,如此状况,我自然要多关切你一二。”
“你说我折辱你,可我折辱你有什么好处?你我如今都已共行到了这一步,我还要像对付旁人一样去对付你?那样岂非是自讨苦吃,让旁人笑话?”
徐卿安仍是不信:“娘娘说得是真的?”
“当然。”上官栩回得干脆,不过她又笑,“只是……我倒确实没有想到过,徐卿的面子竟然这么薄。”
徐卿安依旧没有表情,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
上官栩歪了歪头看他,轻声:“我现下可是说清楚了?”
哐当一声,桌角被撞动,上官栩被整个抱起放坐在了罗汉榻的案几上,徐卿安将手撑在她两边,倾身而下。
上官栩惊异之时,徐卿安已将脸凑到她面前,他分明看不见,可是他就是刚好能做到与她“平视”,气息缠互,鼻尖若有若无的触碰。
徐卿安轻声:“所以娘娘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关切臣是么?毕竟刺客抓到了,娘娘可以让羽林卫关押,也可以直接交由刑部,实在没必要到臣这来一趟,而阿筝娘子纵然需要当面看诊,但也可之后再择机会让她与荀大夫见面。如此看来,娘娘的三项目的中只有见臣这一项是必要在此行中达成的了。”
“为什么?为什么娘娘就这么关切臣?莫非臣刚才意乱情迷时听到的,是真真切切由娘娘说出来的话,不是臣臆想出来的?”
他意乱情迷时听到的……她爱慕他?
他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格外在意,犹记得之前几次他失控都是因为男女之事上她向他表明了态度。
上官栩不由得心中冷笑,当真是爱上她了?便是如今都到了需要不断求证来满足自己的安全感和占有欲。
罢,就接着陪他演一演戏吧,毕竟上官栩现在都还想着在与他“交心”的过程中套出他的话呢。
而他久不见她回答,头侧了侧,鼻尖再次与她相擦,她躲避不及,下意识地就仰起了颈,唇又碰上了他肌肤。
冰凉一瞬。
上官栩贴着他的耳,莞尔道:“当然是真的,那时你虽因药而精神恍惚,但我却是清醒的,所以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保证是真切的。”
徐卿安哼哼笑了两声。
“真是……妙极。”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的下巴,将她头轻轻仰起。
“娘娘,您叫一下臣的字吧。”
刚才昏厥之际,他耳力还未完全散去时听见她叫了一声。他以前也曾取过字,然而他地位太尊,无人会以字称他,连她也不会。
她只会娇俏地,喜乐地,唤他景哥哥。
可是周景知死了,他的字也不能提了。
上官栩对他的要求莫名其妙,然而仍顺着他道:“徐晏容?”
“只叫字。”
“晏容……”
他轻扣住她的下巴,揽了她的脊背,将唇落了下去,转头,启唇,充满爱怜的,一点一点触碰,动作如和煦春风般,然后尝试,潺潺深入,直至纠缠难舍。
而他动作虽然温柔,但上官栩却被他禁锢得动弹不得,身子被他带得发软发热,气息灼烫,呼吸声变得愈发重。
就在上官栩被他吻得嘴唇发麻、换不过气,快要忍不住去推开他时,她感到身上被施加的力道一松。
两唇分离,喷洒的气息从鼻翼上移到了眉眼间,徐卿安往后退了一步,全身离开了她。
上官栩檀口微张,平复着呼吸,但目光却一刻不移地落在他身上。
她见他手抬起,停在了脑后。
眼前的白纱被解下,一双清冷幽晦的眸缓缓睁开,也许恢复时辰还不够
,也许方才受了伤,徐卿安眼中还布着血丝,让他一贯因笑而温和的桃花眼染上几分森寒戾气。
而他表情中也并无刚才缠绵之后缱绻,只唇角幽幽挑起一抹笑,而那笑意不达眼底,只让他现下的神情更让人看不透,更让人忐忑心悸。
可是二人就这样对视凝望着,谁也不说话。
“娘娘!”
打破沉寂的还是屋外青禾传来的喊声。
上官栩:“何事?”
她询问期间目光也一直锁定在他双眸上。
“阿筝晕过去了,没有大碍,但荀大夫建议早些回宫静养!”
上官栩闻言一下向外看去,又跳下地往门口快步去。
然而手却被拉住。
她回头。
徐卿安脸上淡淡笑意仍在,他问:“娘娘今日来,臣很高兴,只是不知娘娘这样看重臣,待大业得成之后又会如何安排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