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臣知道娘娘亲吻时不喜有光,这一次便容臣为娘娘遮挡吧。”
听到那话的一瞬间,上官栩的脑中蓦地空了一瞬。
她不过只与他亲吻过一次,他便察觉到了她和他亲密时不愿周围有光的心思。
而这一次他的吻来得突然,加上她因他的话失了神,待她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压着靠在椅背上承接他的亲吻。
不过她并不觉得硌,只因他的另一只手挡在她的背后,先压在了椅背上,甚至她还能感受到他掌心纱布带来的不平感。
再被他蒙上眼后,他就离开了座位,跪直身子在她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带动的亲吻方式勾起她的下颌与她缠绵。
刺啦一声,感受到了他动作的趔趄,座位之间的案几被他用腿推开,他便靠得更近,吻得更深。
手掌始终覆在双眼上。
她依旧看不清他。
但和那晚不同的是,这一晚更炙热,也更温柔、更缱绻。
上官栩的手撑在他的肩上,这般温热湿润下,一种让人流连的晕晕然竟在她心中漫开。
——
苏府内,一间卧房的蜡烛久燃不熄,苏尚坐在案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
春猎场上的事他一贯不关注,自始至终他不过想的都只是伴在一人身边。
然而今天不同,他关注的那个人的身边似乎多了一个陪伴者。
更重要的是,他还从那个人身上感受到了这四年以来都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所以他今日重新出现在了春猎场上,甚至在他久未猎得所想之物时,他下意识就去寻了那个人的踪迹,想一探他的行猎情况。
徐卿安,徐晏容……
去年十月方过铨选,今年三月就已官居六品。
苏尚垂下眼眸骤然抬起,拳头砸在案上。
他接近她定然不安好心!
——
行宫太后殿内,上官栩坐在梳妆镜前用手指抚着自己仍有些泛麻的唇。
刚才那样缠绵的亲吻之后,两个人脑中都嗡嗡的,一时间周围沉寂,只余下气息声交互。
那时他依旧跪在她身侧,只是蒙在眼前的手已经拿开,转而移到脸侧,和他视线一起描摹着她的面容。
眼前重新有了光亮,她将他的脸看得清晰。
然而纵然她身体仍处在亲吻后的温情余韵中,她也仍果断地撇开头,不去看他。
于是他手上一顿,向后退开,似在恍惚之中说了告退。
她察觉到他带起了挫败的、又狼狈的气息。
可她又如何不狼狈呢,她竟在他的亲吻里寻到了几缕触心的温暖、撩人的惬意。
肌肤上的触碰她并在意,然而那侵入到心里的感觉却是令她无比不安。
上官栩坐在妆镜前,手指狠狠地擦过自己的唇,呼吸愈发不畅。
深夜,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她毫无困意,甚至希望自己能够再清醒一点,把那些不堪的感受全都抛掉。
终于,茶盏砸在桌面上,她终是将自己拔了出来。
可恶。
今日容他胡来,不过就是想着她还有事要与他说,而那要说之事事关重大,便是想着提前给他尝些甜头让他好好帮她,没想到竟反被他带偏,耽误了正事。
调息之后,上官栩唤了青禾进来:“明日陛下听皮影戏时告诉陛下,念他近日功课做得,又快回京了便许他再玩一天,至于他想玩什么他自己安排便是。”
纵然今日心乱一次,但总归不能因噎废食,正事更为重要。
青禾明白上官栩吩咐的话。
特意挑在听皮影戏的时候去对陛下说这等喜事,不就是为了让那位徐大人抓住时机让陛下再留他一日么。
——
又是一晚夜会。
自二人开始于偏殿夜会后,每每相会,先到的都是徐卿安,甚至,有些时候上官栩到时都见他支着额,唤他时他动作也都带着刚醒时的惺忪气。
上官栩不知道他提前到了多久,也不知道他为何要到得这么早。
不过她也并不关注。
唯有这一次,二人在殿门外遇见。
隔了几丈的距离,他驻足停下,朝她行礼。
而她继续向前,转身推开殿门,迈了进去。
她进殿后径直去了寻常二人坐的地方,而他后来晚几步进殿,一如往常地将殿门关上。
大约人眼适应光线需要时间,她看见殿门外投进来的夜光随着关门声寸寸变窄直至消失不见后,隔了几息才听见青年的脚步声。
“娘娘今日与臣是要说正事吧?可要开窗?”脚步声停在身前不远处,随后而起的是青年净冷的声音。
他这话虽主要问得是要不要开窗,但其实却隐含着昨夜之事,或者更深地就是暗带着她与他之间的亲密密辛。
开窗作何解?
不开窗作何解?
不过是问她今夜要不要再来一次昨夜之事罢了。
上官栩自然要说:“开,今夜月色好,不开窗岂不浪费?”
昏暗之中,她听见他极为微小地笑一声,再去开了窗。
开窗之后,徐卿安扶着窗框,仰脸望月道:“今日十一,月亮比昨夜的更圆,又恰逢夜间无云,月光便是要更亮些。”
他侧过身看她。
夜间的光线不算太亮,但恰好够她看清他无波无澜的眼中潜藏的其它含义。
他问过她,是否喜欢月藏云间那样的夜色。
她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那么便是与她今夜的话是矛盾的。
然而也与以往不同的是,她现下的确需要借助那抹微薄月光看清他的面容,以免她心中再出现与昨夜同样的境况。
她不接他的话,而他也没继续往下挑出往日她对他所问的回答。
他应该想到了,但或许与她一样,没有那些心思。
青年漫步回来,到了她身侧位置坐下。
上官栩先道:“我听青禾说,今日她去寻陛下时,你正在一旁为陛下做皮影,皮影始制,一日难做出成果,所以陛下一听了青禾带给他的消息后就立马把你留了下来?”
徐卿安点头,轻轻“嗯”了声,如实道:“是这样。”
上官栩便摇摇头,笑叹道:“那看来我让青禾去传消息是多此一举了,纵我不让她去,你也有办法再留一夜。”
“还是不一样的。”徐卿安道,“臣想办法留下来只是臣的想法,只有今日娘娘将青禾掌事派到了陛下那儿,才能说明这是我们一致的意图。”
“昨夜,你也有未说尽之事?”上官栩问。
徐卿安:“和娘娘一样,如今金吾卫的事告一段落了,就想着该筹备下一步计划了。”
他迎上她的目光。
上官栩:“你可有想法?”
徐卿安默了默,视线移向了她倚在椅背上的手臂。
他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指落在她的手腕上,将她朝他拉去。
上官栩起初下意识地挣了下,但见他力度轻柔,没有丝毫冒犯之意,便暂时放松仍由他动作。
徐卿安将她的手拉过去之后,把她的手掌也翻了过来,掌心朝上,拇指从手腕滑至掌心再滑至指头。
从食指起,他一个一个手指的给她轻按着,又漫不经心地答她的话道:“先有御史台及工部职权受阻弱化,再有薛弘之事致禁军大变,如今政、兵都动了,接下来就该是……”
他刻意未将话说完,手上的动作重新回到她的掌心,他抚触极轻,像在珍视一件爱物,小心翼翼又依依不舍。
他在她掌心中写了一个字——
钱。
上官栩轻声:“江南水运。”
徐卿安掀起眼帘,勾唇道:“看来臣和娘娘想的是一处。”
上官栩也朝他看去。
苏望至今能网罗这么多势力,钱是很重要的一点,其中也还包括他给别人的挣钱路子。
江南水运繁盛,但近年来却一直被几个商户垄断,上官栩查过,那些商户背后的靠山正是苏望。
苏望凭借江南的水路近些年笼络了不少人,或以商路、或以货物,各类生意交错,几乎江南排得上号的商铺、大家族都与他有关系。
所以上官栩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能给的路子都拔掉,甚至转而将那些线路掌控在自己手里。
徐卿安见她看过来,笑了笑,先道:“臣生于扬州,对江南的格局当然也就了解得多些,况且苏公在江南的所为其实也并不低调,有心者只要稍加探查,便总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他将她的疑惑解答后,再道:“这些年来各地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天下士子皆以苏公为首’,这句话虽是站在士子角度上的说的,但能传扬天下,绝不可能是仅凭话中之人在官场上的作为就能实现的,其中定然是有其它助力。”
“娘娘知道么,近几年苏公虽未曾去过江南,但是江南的诸多事中却一直有他的身影,为官施政,那些自是不必多说,只是就连江南的为善谱上,功德最高的竟然都是咱们这位远在长安的相公。”
“建书馆、赠粮布,可谓从士子到贫民,他是将每个人都顾及到了的,如此民心所向,那句‘天下士子以苏公为首’又怎能不传遍四海呢?”
上官栩似笑非笑般嗤了声:“无论是士子还是贫民,都是天下苍生,为官者能够事事为他们考虑,那当然是极好的,也是朝廷福气。”
上官栩没将话说完,只在心中补齐道:怕只怕那些士子百姓以为的,那些由旁人襄助他们的东西,其实是早该由他们所得的,如今被“襄助”到手上的也不过只是被人巧取豪夺后施舍的残羹冷炙,如此,不仅他们被蒙在鼓中,还要在被剥削之后由衷地歌颂幕后者的高尚。
徐卿安洞悉着她的神色,替她把后半句说了出来:“然而事实却总是事与愿违。”
他在她的注视下挑了挑眉,只说回之前的话题道:“江南的那几家船商并不干净,偷运货物,少缴税款都是最小的事,娘娘要想在江南水运上做文章,就可以先从这几家入手。”
上官栩最初就是这样想的,可是她在他的提议之后却先问:“你此前在牢中被薛弘所伤,伤愈之后,你在一间茶楼里见了苏望,你们之间说了什么?”
她开门见山,不试探问他见了谁,而是直接问他和苏望之间说了什么。
徐卿安惊诧道:“娘娘竟然还知道这事。”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点头道:“臣那个时候是和苏公见过一面。可是娘娘,您这样问我,就不怕我说假话来搪塞您?”
上官栩:“说不说是你的事,但相不相信就是我的事了。”
徐卿安长“嗯”一声,似乎颇为赞许,他道:“其实这事臣没告诉娘娘只是因为臣觉得意义不大,他不过就是问了我一些薛弘在牢里的事,再问了问依我来看,谁适合接替薛弘的位置。”
上官栩追问:“那你怎么答的?”
徐卿安嗤笑:“还能怎么答,第一问照实说,第二问便是真真正正地搪塞过去,顶多再多说了句希望继任者可与他共安军心的话。其余的,我才不想去掺他那边的浑水。”
他强调道:“我可是娘娘的人。”
“继任者可与他共安军心……”上官栩没管他的最后一句,只思忖他之前的话,“原来你那时候就想好了让谢谦去顶薛弘的位置。”
徐卿安不否认:“有备无患嘛。”又追问,“那娘娘呢?可相信臣这个回答?”
江南水运是苏望主要的钱财来源,而钱财是行事之根本,江南水运若动,苏望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所以上官栩若要行此事便不能用一个举棋不定之人。
而如今听了徐卿安的回答,她便对他放心了许多——当时谢谦能顺利顶上薛弘的位置,一个关键就是在于苏望的态度,她那时便觉得太顺了,原来是因为徐卿安提前在苏望心里埋了种子。
上官栩扬起灿然笑意,给出宽慰的回答道:“我当然相信了徐卿,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得到解答便始终觉得是压在心里的石头,而如今徐卿替我将这石头移开了,我感谢都来不及呢,又如何会不去相信呢?”
“徐卿,你当真是我此行路上的重要依靠。”
徐卿安眼尾带笑地听着她这些虚情假意的话。
他早已习惯了与她的这种相处方式。
猜忌、抚慰、试探、和解,周而复始,他们是同盟,然而利用和怀疑才是他们之间相处的常态,但是若偶尔一次碰上她真情流露时,他便会如枯漠遇水般甘之如饴。
例如那一次在花圃中,她为他包扎,反驳他所说的‘年少不知真情’。
例如昨夜,她与他亲吻时不受控的喘息。
所以他刻意记住她的每一次虚情假意,看看几次能换得她的一丝真情,越多他越恨,但越多他也越觉得那一丝真情越甜,而甜中带着背叛,又带着流连。
虽有月色,但终归是比不过白日的明亮,在月光照不进的阴翳里,她没发现他唇角扭曲的笑意。
徐卿安声音喑哑:“是啊
,毕竟臣是娘娘的人呐。”
第32章
春猎结束,陛下太后重回京城太极宫,朝臣也一同随返。
京城内,自谢谦上任金吾卫大将军后,金吾卫内部重整,现已继续负责了京城内的治安工作。
徐卿安坐马车回的京城。
马车在主道上行驶一阵,便拐道进了坊间,坊间诸多巷路并不宽敞,马车行驶其间难免占据了大半位置。
徐卿安坐在马车内,听着车轮滚滚声,闭着眼养神。
声音渐小,渐缓,马车停下。
车夫在外道:“大人,是顾中郎将。”
马车前几丈的位置,一位青年将军身着铠甲,高坐马上。
那正是由羽林卫调来,金吾卫新上任的中郎将顾筹。
徐卿安声音自马车内传出:“安策。”
安策,是顾筹的字。
顾筹闻声轻驾了下马,遛马到了马车旁,转头却也只道:“徐大人。”
徐卿安掀起半幅车帘,微微笑叹道:“你我之间,倒是难得如今日这般正大光明地见上一面啊。”
顾筹道:“是,是难得如这般正大光明。”
此前,顾筹还在羽林卫司职时,他与徐卿安见过三面。
一次,是为上元游船一事,在上元前日,他曾着便装,与张凡一起到徐卿安私宅见过徐卿安。
那时他为帮徐卿安推动计划的一环,借羽林卫之便利在船舱内部动了手脚。
一次,是春猎前夜,徐卿安约他至林场花圃处商谈事情。
可惜中途被上官栩打断,事情并未商议完成。
而最近一次,就是春猎当日,苏尚撞见徐卿安猎得山鸡的前一刻。
幸得那次,徐卿安提前发现了苏尚的身影,在苏尚赶过来将事情说完,掩护了他离开。
而如今二人,一人是司京城治安之责的金吾卫,一人是路过街巷正要回家的朝臣,这般见面,确实说得上正大光明,也名正言顺。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顾筹的声音仍是很小声:“郎君安排的做事,已经处理妥善,就在郎君说得那个位置。”
顾筹从羽林卫调入金吾卫后,比其它朝臣要提早回京城几日,也就在这几日内,他将徐卿安吩咐的事完成好了。
徐卿安眨眼点头:“好,有劳安策了。”
“心舟也要进京了,接下来的事便由他来做了。”他放下帘子,叫了车夫,然而临走他又道,“对了,还要谢谢安策之前告诉我林场内哪些地方山鸡多呢。”
他叹:“到底四年未曾去过,许多地方大不一样了。”
车轮滚滚声再起响起,顾筹骑在马上看着马车离去,他想起了春猎当日他们的见面。
那日徐卿安的第一句话是:“哪里容易猎得山鸡,且先带我去,你我之事路上聊即可。”
——
回了宫,礼部就将这次出使西燕的各项事务的成果总结好后汇报了上来。
而苏尚作为使节,则拿着折子亲自到了上官栩面前详陈。
“西燕自宣宗皇帝将他们打服称臣后,便一直安分着,纵然这几年他们内部出了些问题,但这次臣出使时,他们无论哪派都还是因臣是大晋的使节而对臣颇为礼重。”在上官栩看折子时,苏尚道,“所以依臣看朝廷不必太过担心西燕会野心复燃再度进犯,只需加强戒备就好。”
上官栩轻嗯一声:“他们西燕内部怎么闹和我们无关,但是之前将战火殃及到了我们大晋边境一带,那就不行了,这次派使团去西燕也是为了震慑他们,而如今叙白去了那儿亲眼所见了他们现下情况,自然就是听叙白的建议,让边防增加戒备就好了。”
上官栩放折子时,苏尚随着她的动作发现她案上还摆了其它东西,他认出那是几张皮影小人,问道:“殿下也对皮影感兴趣?”
上官栩便笑一声,将皮影拿起来看了看:“这是陛下送来的,他觉得好玩,就说也送给我解闷。”
“陛下当真是敬重殿下,对殿下颇有孝心。”苏尚随口赞。
上官栩内心却因此突然伤怀起来。
小皇帝虽与她母子相称,但若真以最初的亲缘论,她应是小皇帝的叔母。
小皇帝原是庄帝第三子,赵王周晁的儿子。
昔日赵王周晁、丰王周昱和太子周景知相互交好,而赵王长其它两人几岁,还时常教着他们骑射练武,是皇室内难得见的兄友弟恭的三兄弟。
但也正是这样好的三兄弟,同年内死了两个,一个久病不治,一个“意外坠水”。
也是那年,小皇帝没了父亲,上官栩也没了夫君。
所以比起所谓的母子名义,上官栩对小皇帝更多的情感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的相互依存罢了。
“这皮影可都是刑部的徐大人制的?”上官栩想那些事情时,苏尚的注意力一直聚焦在那几张皮影上。
上官栩回神,将皮影随手放下:“好像是吧,没听说过宫里请了其它工匠来做这些,而且这些皮影的颜色都差不多,应该就是出自一人之手。”
说到颜色,上官栩方才注意到这几张皮影颜色单一,都是以蓝黄为主,她不禁问道:“皮影的颜色都是以蓝黄为主么?我记得以前看皮影戏时,那些皮影的颜色挺多的吧?”
苏尚应道:“是,臣也记得少时和殿下一起看的那些皮影戏里的皮影都是活灵活现的,其样式颜色也是丰富多彩的。”
上官栩望着那几张皮影沉吟:那他怎么?还偏偏以这两色为主……
“许是这两种颜色做起来更方便吧。”苏尚随意猜了猜道,“徐大人到底非专门做皮影的匠人,许多方面自然也就不能和我们以前看的那些皮影做比较了。”
说着他又劝:“不过依臣看,娘娘还是应该多注重陛下的功课,这些小玩意接触得多了难免会让人在学习上生了怠慢。”
上官栩微扬笑:“这是自然,之前不过是因为在行宫,许他多玩乐一阵,如今回京了他便需刻苦起来了。”
“今日他就去练射箭了,之前春猎场上他自愧只能拉动最轻的弓,回来之后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像那些将军一样,长大之后能骑烈马,射猛禽。”
苏尚埋笑:“昔日以武功镇守一方的赵王殿下的骑射就是当世一流,陛下如今又有如此决心,他的目标定会早早实现的。”
上官栩闻言随笑,目中却染了怅然。
是啊,能以武功镇守一方的人,怎么最后就重病缠身,早早去了呢。
——
徐卿安回了京城的宅府,刚坐下喝了口水,荀阳便拿了个装在信鸽身上的信纸进来。
“你的信。”他递过去后,顺势坐在了徐卿安身侧的座位上。
徐卿安将信纸打开只看了眼,就又重新合上:“心舟启程到京城来了。”
“沈心舟也要到京城来了……”荀阳问,“那他江南的生意怎么办?”
徐卿安不以为意道:“所以信上说是江南的事先准备好了他才出发的。”
荀阳扬眉:“看来沈大掌柜的生意是要做到京城来了呀,他落脚之地你给他安排好了?”
“嗯,之前让安策去帮忙做的。”徐卿安又喝了口水。
荀阳不是朝廷里的人,对徐卿安所谋的那些事也不过当听故事一样解闷,他来当然是有他的事。
荀阳端正身子,高昂头,正襟危坐地朗声道:“行了,别想你那些事儿了,先把手伸出来,循例把脉。”
徐卿安愕然。
荀阳察觉他的怔忡,转头看去:“怎么?你还真以为我是你的信使,只负责给你送信来了?”
“快把手伸出来!我师父还等着
你的脉案呢。”
徐卿安嘴中的话生了又咽,但终是叹一口气,将手伸了出去。
而荀阳为他把脉后却奇道:“你们皇家行宫这么神?去那儿待一个月脉象都能变好。”
徐卿安不明就里:“你什么意思?”
荀阳正色:“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此次去骊山,自薛弘之事结束后,我便因为要制解毒丹的原因不得不提前回京,我原还担心这期间你会出什么问题,没想到仅仅半个月你脉象竟就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徐卿安见他神色难免觉得他夸大其词,说道:“虽说我余毒未清,但我自认我身体其他地方也是正常的,而且风寒也生得少,不至于如你像说得那样像久病之人骤然康复的感觉吧。”
荀阳点点头:“或许是我表述有误,但意思确是那个意思。”
他道:“你身体虽然看起来康健少病,但其实除却你体内本有余毒外,你的五脏六腑还常年都结有郁气,须知气血经络方才是身体之本,而那郁气就是游走其间的百病之端。”
“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为什么有些人外表看似无虞,但内里实则已经千疮百孔,大厦将倾。”
“再加上你余毒缠身,所以一直以来哪怕其他地方你看顾得好,但若病从内起,你便是挡不住的。”说着,荀阳又宽慰一句,“不过现在倒是好很多了,虽然郁气未减,但起码脉象没那么乱了。”
“你近日经历了什么?”荀阳凑过去刺探般问。
徐卿安神色古怪地移开眼:“没经历什么。”
荀阳不信,本还想继续追问却突然眉头一皱,鼻子嗅了嗅:“你用熏香了?”
“当然没有。”徐卿安果断否认:“你知道的,我早已改了用香的习惯。”
荀阳:“那你身上怎么有股花香味,还很熟悉……”他忽而一凛,“像是那日她来这里后留下的味道!”
“谁!”
“宫里的那位!”
徐卿安当即:“不可能!”
行宫那几日,他们的确相处甚多,甚至还有了亲密之举,但纵然接触间她的熏香传了过来,他更衣洗浴后也绝无可能再有留香。
荀阳虽然嗅觉敏于常人,但也不至于这样都能察觉出来。
不对!
徐卿安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叠得齐整的巾帕:“你说的味道可是这上面的?”
第33章
太后回朝后不久就去了大安国寺。
大安国寺是皇家寺院,诸多佛事皆只为皇室开展,昭帝忌日在三月,故而每年三月,上官栩都会去大安国寺住几日。
出发那日,宫人队伍浩荡,羽林卫分列前后护卫,太后车驾行于队伍中段。
只是太后车驾前,有一骑马随行的青年官员,非禁军,也非宗亲。
而是礼部侍郎苏尚。
“虽说我不是朝廷中人,但跟着你们听得多了也知道些,据我所知,这去寺庙做佛事司职的应该是宗正寺吧?跟礼部的关系大么?”
出行路边的一间酒楼里,两位二十多岁的青年于阁楼上对坐,一人端坐案前正将茶盏举至唇边,眼眸低垂,周身不与外界热闹相关,而说话的那人却正偏着头,饶有兴致地望着楼下浩荡出行的队伍。
察觉到对坐之人手上喝水的动作明显一顿,说话的青年唇角勾了勾,移身凑过去继续道:“这就是你的那位……”他话语极近揶揄道,“你说他们此行,为的是给谁抄经念佛啊?”
“笃”的清脆一声,茶盏被不算温柔地放回了桌面上。
徐卿安抬起眼,目光阴郁如带刺般向那明知故问、偏来挑衅他的青年射去。
那眼神就如冬日寒潭般,青年被看得一下起了鸡皮疙瘩,便立马见好就收,赔笑道:“管他是谁呢,反正郎君在这里好端端地坐着的。”
徐卿安便不再搭他的话,转而正色道:“你之前信上所说需要的东西,我已趁着朝官都在骊山时,让安策准备好了。”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信封递过去:“都记在这上面的。”
与徐卿安说话的这位青年正是江南来的富商,沈恒,沈心舟。
沈恒拿过信封没急着打开看,只揣进怀中,颇为干脆的:“好,我知道了。”
徐卿安重新为杯盏中续上了热茶,又问:“江南那边的事进展如何?”
沈恒扬了扬眉,胸有成竹道:“一切顺利,只待一个时机。”
徐卿安饮了一口茶,转头望向窗外,楼下出行队伍已至队尾,行进声音渐小,前面车驾中的人身影亦是难寻。
徐卿安垂下眼眸,收回目光:“快了,马上就是梅雨季了。”
——
夜间,大安国寺内完成了一日的诵经礼,上官栩和苏尚行至禅房院落时,方丈便停步不再相送。
方丈双手合十道:“今日诵了整日经,殿下和大人早些歇息吧。”
二人一起回礼谢过。
大安国寺的禅房虽都修建在一片地方,但面积却不算小,且其中亦有诸多院落。
上官栩和苏尚这几日虽要都住在寺里,但一个住东一个住西,期间距离也需走上半炷香的时间。
方丈走后,苏尚向上官栩道:“臣送殿下回去吧。”
上官栩莞尔,婉拒道:“今日又是赶路又是诵经,叙白应该也累了,便也早些回去歇着吧,不必送我了。”
“臣不累。”苏尚道,“护送殿下是微臣之责,而臣与昭皇帝陛下也有自幼时起的君臣之谊,今日臣为他诵经,当是无可厚非之事,故而都谈不上累。”
说着,他语气突然寞然:“还是说,你我之间如今连共走一段路都求不得了么?”
上官栩闻言,看着他,她与他自幼时相识,情谊亦不算浅,如今听他这样说难免不忍,又加上要考虑着与苏氏表面的关系,她便轻呼了一息,道:“那便再一起走一段吧。”
苏尚唇角微勾,跟了上去。
路上,苏尚不想两人之间沉默,便寻了个话题:“殿下此次出宫只定了去程未定归程,可是有其它打算?”
上官栩轻轻笑了笑:“哪有什么其它打算,不过是因为往年来大安国寺都是在三月初,今年因为提早去了行宫耽误到现在才来,觉得有些对不住先帝罢了,所以便想着到这里来之后,先问一问方丈能多做哪些佛事,这才没定下回程的日子。”
“哦,是这样。”苏尚垂眼,不说话了。
上官栩侧头瞧了他一眼,心中了然,但仍继续走着,当作不知他的所想。
行至太后所住的禅院时,天色已晚,苏尚身为外臣自是不便多留,便行完礼又向上官栩嘱咐了几句早些休息的话后就告退了。
寺庙不似皇宫,一切都讲究清净,再加上今日的确一日都未曾歇过,上官栩周身疲乏,便在洗浴之后、临睡前将一众宫人遣散了,只留了个值守的宫女在外。
而上官栩方才歇下不久,她便闻见房内有了一股浓烈的芍药花香,味道不致使人沉闷,但却十分明显。
她撩开被子坐起身,寻着花香袭来的地方寻去——是与房门相对的一扇浅开的窗户。
上官栩走到了窗边往外看。
“娘娘。”
上官栩一凛,被吓得浑身打了一个寒颤。
只见窗外徐卿安单手捧着一个香炉,身子贴着墙,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扬唇向她笑着。
上官栩就要发出火来。
好在她闭眼深呼吸了一次,控制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徐卿安说得悠然自得:“自然是来寻娘娘的。”
“这里可是大安国寺!”她压着声音。
而他一贯轻描淡写:“臣知道。”
上官栩见他态度不由得气极反笑,转而讥讽道:“先是骊山行宫,再是大安国寺,是不是之后徐大人还要夜入太极宫访我立政殿啊?”
徐卿安似真的认真思考了其可行性,真诚道:“娘娘若是需要的话,臣可以试一试。”
上官栩当然不需要,她瞬时敛了神色:“你怎么进来的?大安国寺周围可全都是羽林卫。”
徐卿安道:“娘娘也说了,周围都是羽林卫,寺内又没几个,只要在寺外寻到他们巡逻的空隙,进了寺不就简单了么?”
上官栩:“你能寻到羽林卫巡逻的空隙?”
徐卿安侧起身,只将一边肩膀靠在墙上,倚姿便更显慵懒:“臣之前向娘娘说过,臣幼时身子不好,故而那时神医
曾向家里的长辈建议让臣习武健体,所以臣从小就习得了一些武术,身法上也就还过得去。”
“再加上大安国寺虽是由羽林卫在外护卫,但到底守卫程度比不上皇宫大内那般严密,臣自然就寻到空子了。”
上官栩这才觉得说得过去,此次出宫虽说随行的人不少,但到底大安国寺是在长安城内,长安城内本就有金吾卫宿卫,且寺院讲究清净不喜杀怒,因此羽林卫持刀,大多只在外围和巡城的金吾卫层层配合护卫,寺院内部只少数必要位置让人值守。
只是上官栩意外的是徐卿安竟还习过武懂身法,更不知道的是因那金吾卫新任中郎将顾筹的缘故,外层金吾卫的防线徐卿安突破得异常轻松。
上官栩垂眼看了眼窗外之人,就算用再懒散的姿态站着,他手上的香炉也捧得极稳:“你来是要给我说什么?”
徐卿安却先道:“娘娘就打算让臣站在这里这里和您说?”
上官栩乜他一眼,转身往里走去。
也行,在外面说也挺好。
徐卿安瞧着上官栩的反应,眼尾噙起笑。
“进来吧。”然而里面的人蓦地说道,“记得动静小些,外面有人。”
徐卿安脸色骤沉。
伴随着一声极轻的落地声,窗户被合上。
上官栩知道他翻窗进来了。
她取了一件外衣穿上,没回头地往房中另一侧走去。
身后,行进间衣料的细碎声跟随。
上官栩坐在了蒲团上。
徐卿安语气听不出好坏的:“娘娘就这么放心让臣进您的卧房?”
上官栩掀起眼帘,反问:“不是你自己不想站在外面的?”
说着上官栩突然意识到一个她可以利用到的点——
他不是说他喜欢她么,既然他今日来了,何不借此表表她的“心意”?
上官栩忽而莞尔柔声道:“其实我今夜就是在等徐卿来啊。”
“什么?”徐卿安眼眸中的暗光闪一下。
上官栩仍旧声音柔软:“不然你以为为何羽林卫巡逻间的那些漏洞那么轻易地就漏了出来?”她埋首掩唇轻笑一声,“或者,不说羽林卫,你就看我随身的宫人,今日时辰这么早,怎么院中就只有一个值守的宫人了呀?当然是为了让徐卿来往方便啊。”
“我猜……徐卿今夜要与我说的是江南水运相关的事对不对?”
禅房内,女郎目露狡黠,而郎君眉眼间却尽是阴郁。
其实要只说羽林卫故意漏出巡逻破绽徐卿安还不信,可是听到她说,她特意遣散宫人,亦点出他的来意,他便有些动摇了。
“真的?”
“嗯哼。”
徐卿安唇角抽搐,将笑不笑,字音像是从牙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可是刚才臣还见到娘娘和苏大人相谈甚欢,娘娘既知臣要来又如何要让他跟来,万一他发现了臣的踪迹岂不是就不妙了?”
说来也是奇特,在上官栩和徐卿安还未合作前,便总有事情将二人绑在一起,故而二人单独相见也都有理由,但自二人开始合作后,许是为了避嫌,许是所谋之事太过胆大凶险,不想让旁人发现端倪,二人竟少有正大光明地单独见面。这些时日,纵是二人相见,不是在朝会上,就是在有需其它官员参与议事场所里。
而江南水运事关苏家,苏尚作为苏氏子弟,这件事情自然避着他做的。
上官栩没想到徐卿安还撞见她与苏尚一同回来的场景,她心下忐忑,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
可是她依旧伪装着,依旧装得真心实意。
上官栩故作回忆:“相谈甚欢?有么?”她坦然笑道,“徐卿看错了吧,除了最后临别时多说了几句话,我和苏大人并未有太多交流。”
“还是说徐卿来得时间太巧了?刚好就撞上了我与苏大人临别的那一阵。”
她在试探什么?
徐卿安隐在昏暗中,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他垂下眼,轻笑一声,也不管她话中因何试探,道:“来了有一阵了,从娘娘踏入这间院子前臣就在这儿了。”
“哦,难怪……”上官栩漫不经心道,“那时刚好是苏大人准备离开的时候。”
她手肘支在一旁的小几,手背支着腮:“你看,这不正是知道你要来,所以一到院中我就让他离开了么。至于他提议送我回来,念及他的身份,我确实难以回绝。”
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其它的,只要她自己清楚。
徐卿安暗恨。
他看着她,而比起她对苏尚的态度,更让他怨恨的是,她对他这样一个外臣的态度。
他真的……真的很想一下扑过去,掐着她的脖子质问她,质问她到底有没有真心!她是不是可以为了她所求的利益让一切有用之人做她的入幕之宾!
他有时真的很想想杀了她。
可是她说:“所以啊徐卿,我今日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候你的到来。”
只是两个字,她咬得比其他字重些。
徐卿安缓缓俯下身,将香炉放在了她手边的小几上,但他没有向另一个蒲团走去,而是在她身前就地而坐,一脚平放,一脚支起,手搭在上面。
“所以呢娘娘,您等候臣的到来是要做什么呢?”
是要做什么?还是需要做什么?
上官栩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她微不可察地轻笑下,身子倾向他,抬手将他脖颈圈住。
在幽幽的注视下,她闭着眼,吻在了他的唇畔。
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
而后她仰起脸似嗔怪道:“你看你,总不信。”
第34章
房间内,女郎揽着青年的脖颈,上身微倾,是一种完全不设防的姿态。
上官栩翘首歪着头,颇有几分依赖神态:“我发现好像自从礼部的苏大人回京之后,徐卿就对我们之间关系的态度就有了变化。”
徐卿安默了默,一手扶上她的腰,一手握上她的手臂,轻轻施力将她往怀中带了带。
他唇角勾起,重新露出笑:“哪里不一样?”
上官栩:“似乎怀疑多了些。”
徐卿安眸中闪烁。
他骤而轻嗤道:“臣有什么可怀疑的?娘娘又因何有这样的感觉?”
上官栩垂眼。
她因何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是觉得他莫名提起苏尚的次数太多了些。
可他的确有什么可怀疑的呢?总不能担心她和苏尚私下联盟吧?
说起这个,还是她更担心他后面偏向苏氏那边,不然也不至于夜半时分还在这里和他虚与委蛇。
她便懒得解释了:“说不出来,或许是我感觉错了吧。”
她松开手,想慢慢坐起来,可是似乎被他察觉到她的意图,他忽一用力,直接将她带倒在了坐榻上。
他伏身搂着她,唇贴在她耳侧,若有若无地从上擦过,又深深一嗅,用气音轻柔道:“娘娘,以后您可别再冤枉臣了啊。”
她微侧脸,纤纤玉指和气息同样抚在他的脸颊上:“当然。”
——
徐卿安将上官栩扶起后就起身去了一旁的蒲团上坐好,如今姿态倒是正派。
他说:“臣今夜来的确是为江南水运而来。”
“之前和娘娘商议此事的时候也谈到了我们此前已在政、兵两方面上削弱了苏相的势力,接下来就是钱了,然而如今世道,钱财所能为之事太多,就比如苏相一直加以培育的‘民心’就离不开他手中财力的支撑,因此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对他的钱路下手,其实就是在对他的多方面势力下手,如此一来,恐怕他会做出强力反击。”
“所以在江南的计划实施之前,臣以为我们需先找好退路,或者说找到能够帮我们挡住那一波反击的屏障。”
上官栩看过去,冷冷笑道:“徐卿今夜来找我应该不是让我
来做选择吧,应该……早就有了主意。”
徐卿安低头笑了笑:“让娘娘见笑了。”他言辞正义却眉梢微挑,“臣子谋事自当万事为主君考虑好,哪能一遇到事情就询问主君如何解决呢?”
上官栩撇回头,她对搭他的官腔没兴趣。
徐卿安便自顾自道:“臣以为若寻退路实为迎难而退,只要有一天苏相查到了背后之人是谁他就一定会予以报复,诚然这时间可能比较长,长到那时娘娘已经无惧他的威胁,但怕的就是这时间太短,那娘娘就没有招架之力了。”
“而且如今世道上都讲究一句话,‘己若难全便也勿让他人好过’,其中这个他人就是竞者。”
“苏相势力受损按理来说能受益的就是他朝堂上的那些对手,很不巧,纵然娘娘当下势力与他相差较大,但确实就是其中最能受益的那方。”
上官栩道:“所以你觉得纵然我们找好了退路,让他找不到我们下手的痕迹,他也会因为朝堂之争直接拉我共沉沦?”
徐卿安颔首:“正是,所以臣以为不仅要将我们下手的痕迹抹干净,还要提前找一个‘替罪羊’,把苏相的精力都吸引过去,这样就算神仙打架殃及池鱼,也比巨浪直接袭来的好。”
这一次他没有卖关子,直接道:“前段时日因薛弘之事,军中诸多将领都对苏相颇有微词,再加上后续禁军内部各种调动,让许多有司要职的将军都去做了闲将更是引起了一阵哗动,臣便想这个替罪羊由他们来做最合适不过了。”
上官栩深以为然:“那群人以前跟着薛弘大摇大摆惯了,如今被一番整治想来心中定是愤恨不少,做出报复之事完全说得过去。”
徐卿安:“如此祸水东引,也可给他们一个把新仇旧恨算清楚的契机。”
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但徐卿安这话未免也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冠冕堂皇了。
不过上官栩也早已习惯他的秉性,一个对自己年少早逝的青梅都薄情的人,对旁人又能有多少慈悲呢。
上官栩将视线移去小几上的香炉:“你带着这个来做什么?”
香炉中应在最初就添了许多香,至今都还飘着缕缕香烟。
徐卿安不先答她,只道:“这里面的香臣调了许久才调出和娘娘平常所用的熏香相似的味道——带芍药花香,不浓不艳,疏淡绵长。”
“娘娘喜欢么?”
上官栩却奇怪道:“你好像并不用香。”
徐卿安点头。
“那你是怎么记住我所用的香的味道的?”
如何记不住?从你开始用香起我便伴在你身边,十余载的相识,两年的朝夕相伴,那些丝丝缕缕萦绕鼻息,我如何忘得掉?
又如何舍得忘?
徐卿安没把最后这句话在心头想出来。
他道:“娘娘可还记得春猎前日,于皇家林苑中曾送了臣一张帕子?”
送?上官栩腹诽,她几时说过这样的话?
真是好一个没皮没脸的人。
不过那帕子他已用过,她自也不会再要回来,便也懒得去争那话头。
徐卿安继续道:“那帕子是娘娘常年的随身携带之物,衣料香薰、室内熏香,放在娘娘身边久了,纵是清洗之后也留香不减,所以臣便嗅着那帕子调得这炉中的香。”
上官栩听了这么多还没得到她最初所问的答案,不由得蹙起眉:“可你还是没说为何要带着这香炉到这里来,又为何要费那劳什子劲调我所用的香?”
徐卿安挑眉,轻飘飘道:“因为家中神医说,臣身上多了一股芍药花香的味道。”
“你身上有芍药花香的味道?”上官栩惊诧道,“你又不用香,你何来……”
她突然缄口,意识到了什么。
上官栩抬眼,见徐卿安也正望着她,院落中灯柱的光散射进来,星星点点地落入他眼中,让他本晦暗不明的眼神多了几重含义。
上官栩意识到他应该也想到了她想的那处。
她便弱下声来:“不至于吧,就那一阵时间,不至于让你身上沾的香留香这么久。”
“是。”徐卿安道,“是不至于,而且我那位神医闻到的其实是那方帕子的味道,再加上他嗅觉敏于常人,所以才能察觉到了臣身上气味的细微变化。”
“但是也确实因此给臣提了个醒。”
徐卿安目光尽数落在上官栩的脸颊上。
二人独处时她不喜光线太亮,就连月色她也想阻隔在外,但他其实是很想这样近距离看她的,看肌肤纹理,看面部走向,看光线朦胧下她神态的一切细微变化,又加上今夜院落中点了灯,一切更加明显,不像在行宫时为防被人发现两人都隐于暗处,只能借着月色相看彼此。
比起在行宫,今夜这样,他实在喜欢。
他说:“以后臣和娘娘谋事难保会如现下这般私下单独相处,这时间待得久了,气味互通,或许还真有可能有朝一日臣的身上也有了娘娘的香味。”
“什么我的香味,那是芍药花的香味。”上官栩当即反驳道。
徐卿安唇角勾了勾,恍若未闻地继续道:“所以臣如今也是未雨绸缪,提前给自己造一个‘花香’的环境,不过也因这熏香是娘娘所爱,所以臣便在调配好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拿到娘娘面前请娘娘品鉴。”
上官栩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担心二人独处的时间太久,他会染上她的熏香气,进而被其他人发现二人之间的端倪,所以他便先将自己置于能够熏到芍药花香的环境中,以后若旁人问起,他也有借口搪塞过去。
这的确是一个解决办法。
可是上官栩又道:“芍药花香多是女香,你用这香岂不让人觉得违和?旁人细想起来反而有几分欲盖弥彰之嫌。”
她沉吟一瞬,有了主意:“不如这样吧,改日我寻机会送你适合男子所用的香,你熏在屋中,配在身上都可。”
“可臣不爱用香。”徐卿安凝眸,似拒非拒道。
啊……但他是有用香的习惯的。
上官栩不管徐卿安的话:“那就把这种习惯养起来,不然你不配香却又整日鼓捣调香,也说不过去。”
徐卿安幽声:“那娘娘要送哪种男香给臣?”
上官栩并不多说:“到时你就知道了。”
——
一切事情聊毕,徐卿安起身准备离开。
许是暗夜独处让人有了几分温存的感觉,徐卿安行至窗边时驻足停下,转身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娘娘打算几时回宫?”
上官栩诧异他此问,嗤笑一声:“自然是等到江南事毕之后,不然徐卿以为我为何不定下归程?”
纵然此行主要还是为昭帝诵经祈福而来,但上官栩却也的确揣了其它的心思。
徐卿安提到的苏望会反击一事,上官栩早已考量过,所以她便想借着来大安国寺诵经,将自己提前摘出去。
因她来此之前便说了,她要专心为昭帝诵经做佛事,所以在此期间朝中一应事务她全部不参与,只交由三省定夺,如此大的让渡,旁人当是很难怀疑她别有用心。
而上官栩也承认,相别多年,与当年相比,她早已不再纯粹,就如现在她对他的事都加以了利用。
但是她想,九天之上,他定然是能理解她的。
而徐卿安站在窗边,外面昏沉的光照在窗牖上,投下一片阴翳,将他罩在其中。
他拳头握紧,一动不动。
她果然是没有心的。
所有人事于她而言都可利用,对他,便是他生前不够,“死”了,她也还不放过他。
真是可笑。
枉他以为她到大安国寺起码会心中不安生有一丝愧疚或怜悯,然而也不过一如既往,全是利用罢了。
她当真是没有心的。
光线昏暗,上官栩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见他站在那儿一言不发,还以为是他没有想到她来大安国寺的意图,更没有找到把自己摘去的退路。
她上前几步,想看清他神态地低声问:“莫不是徐卿也想来这儿避一避?”她点点头思忖几瞬,“其
实你若想来也不是不可以,随意找个理由让九寺六部各抽调一人来为先帝诵经也就能顺理成章地将你调来了。”
徐卿安冷笑,声音古怪道:“我来给先帝诵经?”
“怎么了?”她不解他反应怎么这么大,语气带上讥讽,“难道为先帝诵经追福不是你为人臣之幸么?”
他气极反笑,连连点头,好在语气控制得正常:“还是娘娘的清净更重要些,臣就不担此幸了。”
说完,他就打开窗,只身翻越,扬长而去。
第35章
四月,江南进入梅雨季,降雨量大增,阴雨绵绵,水运受阻。
然而祸不单行,在连下几日雨后,一艘当地最大船商的货船竟在运货过程中翻了船,而其上货物散落,这才发现它运送的货物数量和重量远超官府对该大小货船的标准。
江南最大的船商竟在走私。
无独有偶,此事发生之后不久,又有其它两艘货船因货物超过货船承重量而在大雨下翻船。
接连走私情况的发生,当地负责水运的衙门连夜盘查出港商船,这才发现江南的那几家大船商竟都存在着瞒报货物走私的情况,更令人咂舌的是,这其中走私的货物正是江南当下最难求的丝绸和砖瓦竹木。
江南地界盛产绣品,无论成衣还是饰品,都早已形成了一条产业链,其中关乎了众多人的生计,或是绣娘以此赚钱为生的,或就是衣裳短缺,需要购置的。
然而今年倒春寒,致使蚕桑的生长受到影响,丝绸产量大幅下降,如今江南布市对丝织品正是紧缺。
至于砖瓦竹木,实则也是每年这个时节江南多雨,诸多民舍或多或少都会出现一些房顶漏水或者其它地方破漏发霉的问题,所以就急需用新砖瓦竹木修整。
可是今年这几样东西江南市场上都缺,进而都溢价不少。
但江南民众原以为今年这几样必用品紧缺是因为供应丝绸的蚕桑和制瓦的黏土出了问题,可万没想到那几家船商竟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积压了这么多货物,或者说本可供应正常的商品,因为他们的积压造成了大幅的溢价。
江南的丝好,京城的达官贵人又多,故而纵然当下江南更缺丝,船商们也为了利益将丝织品尽可能多地往京城运。
至于砖瓦,也是这次之后才知道,那几家船商尽还有砖窑的生意,砖窑制了砖瓦,他们便直接收下,等到梅雨季,房屋被数日雨浸后再拿出来卖出去。
而梅雨季,雨幕难停,这期间难得有一两日雨歇时间,许多住户为了不让房屋受损更加严重或者加固屋顶围墙,便只能在那两日高价买下船商抛售出的砖瓦竹木。
纵然商人逐利是自古以来人们都知道的事,但是背地里那些动作被揭露到明面上时,对此利益遭受损害的百姓还是免不了一阵愤恨。
更令人咂舌的是,就这些船商积压货物的背后,还发现了那位海内贤相苏望苏氏家族的身影。
原来苏氏捐赠的那些东西是从这些手段中谋夺而来的么?本就该属于百姓的用品,被刻意积压,在哄抬物价高价卖出后,把其中所夺的利益分出极小的一部分再还给百姓,这就是对百姓的恩赐么?
一时间,江南对苏氏的流言四起。
消息传回京城那日,苏尚就来向上官栩辞别。
上官栩惋惜道:“竟然遇上这样的事……还是家里的事更重要,便快回去吧。”
苏尚点头:“具体是何情况尚且还不清楚,只能先回去问过阿爹之后才知道,只是家里的事还有阿爹和五兄,你这里……”
“我这里也有青禾和阿筝陪我。”上官栩露出轻松的笑。
苏尚轻叹:“但以往几年,你来大安国寺都是我陪着你的。”
上官栩垂眸,轻摇着头笑了笑:“按理说,来大安国寺这样的事不至于让你这样一个礼部侍郎来陪同,你随行几年其实反倒容易让外界生出不好的话。”
苏尚张了张口,又蓦地将话咽下。
他想说他不在乎,可是又想到或许她的意思是传出二人关系上的谣言。
当然,他对那些话同样也不在乎,但只怕她在乎。
苏尚便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才“嗯”一声,道:“我便先走了,期间若有事派人来寻我即可。”
上官栩轻声应了好。
望着苏尚离去的背影,她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
苏尚回了府里,听苏然讲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
苏尚转着手中的茶盏沉吟道:“如今江南的那些流言不过只是因为我们苏氏给出去的捐修之物和船商手中积压的货物一致而引发出我们和那些船商有合作的猜测,并没有实质性证据。”
“但货物一致又能说明什么?难道我们就不能从那些船商中购置货品了?而且我们苏氏全族在长安,自然也难知道那些船商刻意哄抬物价之事,只不过和有他们合作,这才一直买着他们的东西,再者我们也是按市价购买,从不经手那些货物而只将其用于需要的地方,如此凭何说我们参与了船商积囤货物一事?”
苏然听后锤掌道:“对啊,江南那群人现在不就抓着‘货出同源’来说我们和那群船商有勾结,那我们也宣称是他们的买家不就行了?反正江南也就那几家大点的商家,不找他们还能找谁?而且七郎这种说法不仅将我们和他们的界限划清了,也说明我们是按市价购买的买家,便也是那哄抬物价之后的受害者。”
苏尚仍旧垂着眸:“其实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去证明,只需能给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可以了,其余的,若还有人不信就该由那些怀疑的人拿出证据,而不是非要我们面面俱到,为了洗清自己把什么细节都透露出去,那样浪费自己的时间不说还会画蛇添足,说多错多。”
苏然颔首:“对,无需自证,若还有人怀疑就应拿出证据,否则就是污蔑。”说着,他望向上首位置的苏望,“叔父觉得呢?”
苏望闭眼沉声道:“江南之事难题不在这里,而在苏氏所失的民心,七郎的法子的确对划清和船商的界限有用,但这事发生之后许多人心里便已对我苏氏所为有了怀疑,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损失。”
苏尚道:“事情既出,这样的损失便是难免的,我们现在能做的一切事情也都只是为了止损,民心难育而易失,阿爹若想维护江南的民心,不如致信给那几家船商的家主,让他们向江南民众忏悔道歉,再将积压之物低价售出去以作补偿。”
苏然觉得不妥:“这样亏本的事,他们会愿意么?”
“他们当然不愿意。”苏尚抬眼,平声静气道,“可他们有选择么?近几年五哥和他们来往不少吧,送的孝敬得也多,他们应该也听你的,”
“叔父不收那些。”苏然指出他话中之意道,“都让他们转去了它处。”
“道理都差不多,反正由京城递出去的话他们总是要听的。”苏尚说得漫不经心,“其实由五哥出面正好,既代表我苏氏的立场和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也不至于说让一朝相公因此事出马,显得以公谋私,而五哥也可以借此机会攒名誉,重掌御史台。”
“其它的,事情交代下去之后就不用太操心了,阿爹在江南培育民心多年,总有些人是心向阿爹、始终愿意相信阿爹的,故而到时江南之事只要苏氏做了表态,自有那些人为阿爹和苏氏说项。”
苏望沉吟:“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五郎,”他抬眸看向苏然,“你先依刚才七郎说的那样去办,然后再去查一查为何他们这一次犯了这么大疏忽,之前一再提醒过他们贪多不得,怎么这次偏要多运那么货物,致使货船被雨打翻。”
苏然起身,拱手接令道:“侄儿这就去处理。”
待苏然走后,房间独留下父子俩,苏望问道:“你一会儿还要去大安国寺么?”
苏尚微微笑道:“不急,待此事结束之后再去不迟
,虽然您和五哥筹谋的那些我从不参与,但如今事关苏氏一族,我身为您的儿子能做的自然也会做,阿爹不必担心。”
苏望轻叹,目露欣慰:“不参与好,你只需专心担好你的朝臣之责,以后你便一定是名望远超于我、远超于你大伯父的大晋贤相。”
苏尚轻笑一声,端起茶盏饮下前轻声道:“那些都不重要。”
他求的也不是那些。
茶香沁鼻,提神,苏尚将茶盏放下,想到了心中真正所求,眼尾不觉带上了笑意。
——
江南之事几日后,沈恒去了趟徐卿安的府宅。
二人一边下棋一边说话。
沈恒汇报道:“江南那边几大船商近几日纷纷低价售卖囤货,还对之前高价买过他们商品的人发了补偿,以此希望能挽回百姓的信任。”
徐卿安手中捻着棋子,冷笑道:“不是他们想要挽回百姓的信任,而是他们背后之人需要借他们的手重揽民心。”
沈恒跟着轻笑道:“也真舍得,这些东西抛出去,他们几大船商的账目今年都要画赤字了。”
徐卿安正色道:“你让你的人看着些,别让其他人趁这个机会钻了空子。”
沈恒颔首道:“嗯,郎君放心,那些东西都会流到需要的人手上,不会让人趁着这个机会去发财。”
囤货低价售出自是能解民生之急,但也要防止有人借着这个机会再囤货发财。
“但是不得不说苏氏这次反应还真快,事情不过发生几日,他们便能将局面控制住。”沈恒叹道。
“该影响的始终会被影响,说到底也不过是亡羊补牢罢了。”徐卿安看着棋盘,伸手落了一子上去,“此事一出,苏望在江南的声名定然受损,包括他精心扶持地那几大船商……”
沈恒饶有兴致地接言道:“那几大船商既要失了在江南的地位,也要得罪京城的那些商铺掌柜了。”
早在春猎时,徐卿安就让顾筹趁着调至金吾卫提前回京帮他收集了一些情报——
京中哪些商铺和那几家船商有供应关系。
他让顾筹把今年江南缺丝的事扩散至那些商铺中,致使京中诸多和那几大船商有交易的商铺同时间向其进丝,进而将几大船商刻意积压的囤货全部诱出来,这才有了后面翻船的事故。
徐卿安面色平静如水地轻抬了下下巴:“该你了。”
沈恒看着棋盘观察棋局后落子道:“对了,说到那几家船商,江南那边飞鸽传书过来,说那几家家主全部启程往京城来了,可能这次真的大出血了,便都来找苏氏要说法了。”
“往京城来了……”徐卿安抬眼望过去重复道,“这倒是没想到。”
他思忖道:“那或许可以借此加快取代他们在江南水运上地位的进程了。”
一颗棋子按下,徐卿安笑了笑,看来得再挑时间去见她一面。
第36章
大安国寺内,上官栩已在这里两耳不闻窗外事数日,这几日青禾和阿筝也陪着她,她这边自是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宫里小皇帝那边需要时不时地让人回去看一看。
阿筝功夫好,大安国寺和太极宫之间骑马来回跑一趟于她而言甚为轻松,故而今日便由她回宫一趟,看一看小皇帝的近况。
临别时,寺中的和尚捧了东西到上官栩跟前:“太后殿下,这是之前苏大人走后打扫他房间时发现的玉佩,您看可是那位苏大人的?”
上官栩仔细看了几眼,轻嗯道:“是他的,想来是他不慎落下了。”
和尚:“那您看……”
上官栩了然,大安国寺是皇家寺院,寻常少有外来者,而寺内的和尚每日也都有功课要做并不常出寺,故而这玉佩……
“改日我差人给他送去吧。”上官栩将玉佩拿到手中。
阿筝在旁道:“不如就让奴婢去送吧?今日奴婢回太极宫,刚好能顺路。”
上官栩侧头向阿筝看去,颔首道:“也好,这玉佩是他阿娘给的,他一直看重且随身带着,如今落到这里几日都未曾见他来取想来是因家中之事繁忙未注意到,或者他一时没想起落在何处,也正急着四处找呢,便先给他送去吧。”
——
阿筝回太极宫前先去苏府,她本想将东西交给苏府的家仆之后就离开,却被苏尚请了过去,她便只好自己亲手把玉佩还给他。
“有劳阿筝跑这一趟了。”苏尚将玉佩放置于手心看着,含笑谢道。
阿筝莞尔:“娘娘说这玉佩是苏大人的珍视之物,故而一寻到之后就给苏大人送过来了。”
“是吗?”苏尚眉梢扬起,眼眸清冽,“便替我好好谢过殿下了。”
旋即,他又问:“对了,近几日殿下那边可还顺利?”
阿筝:“嗯,一切顺利。”
苏尚:“可有说过几时回宫?”
阿筝摇头:“还未定下来。这一次娘娘和方丈多安排了几场佛事,也就一直没将回宫的日期敲定下来。”
“这样……”苏尚神色恹恹一瞬又立马扬起笑道,“那倒是麻烦阿筝你在大安国寺和太极宫之间来回跑了。”
阿筝浅笑道:“也没觉得有什么麻烦的,而且许是以前常有习武的习惯,现如今啊若是哪日不活动活动,婢子还觉得浑身不舒服了。”
苏尚跟着笑几声,连连摇头说着你呀你呀,又静下来关切道:“你到殿下身边也快四年了吧?以往的记忆还是记不起来么?”
苏尚常关注着上官栩,自然对她的身边人的事也有所耳闻。
阿筝眉眼漏出遗憾:“偶尔有些零星的碎片吧,但都不真切,不过近两年确实脑海闪现以往场景的次数要多些了。”
苏尚宽慰道:“那便快了,相信终有日你会全部想起来的。而且你一身功夫,说不准还是哪家的将门娘子呢。”
阿筝:“苏大人就莫要打趣我了。”
二人一起埋首失笑。
“郎君,人都到了。”话语停歇间,苏府的家仆来向苏尚轻声道。
苏尚便往院中看去,阿筝也跟着他的视线往外看,然而眼神却滞了一瞬。
是江南几大船商的家主来了。
而二人站在廊下,那几位家主一进来就看见了苏尚的身影,便纷纷驻足拱手向他行礼。
苏尚面向他们轻轻颔首以作回礼,然而话却是对身旁的阿筝说的:“看来今日不能和阿筝相叙了。”
他转过身面向她。
阿筝从善如流:“苏大人的正事要紧。”
苏尚温声:“替我向殿下问安。”
阿筝沿着走廊离去,又在途中看了几眼刚才院中的几人,期间还与人对视上了两眼,心中生的迟疑莫名更多。
阿筝走后,苏尚没有立马就转身向议事厅方向去,而是抬起手,对着掌心的玉佩无奈地叹一口,又笑了笑。
怎么就给我送回来了呢?又得找其它理由去见你了。
——
夜间稍晚些时候,阿筝从太极宫回了大安国寺,她向上官栩汇报了小皇帝的近况。
“陛下一切都好,功课也都未曾耽误,让娘娘不必担心他,他还说娘娘在寺内吃住从简,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上官栩欣慰:“都好就行。”
说完,她又见阿筝目有难色,似有话想说。
“怎么了阿筝?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阿筝抬眼:“今日……奴婢在苏府内见到了一行人。”
上官栩想起近日得到的消息:“是江南来的那几家船商的家主?”
阿筝:“应该是,奴婢那时怕打草惊蛇、耽误娘娘计划便并没有向苏大人多问,只是……其中有一个人,奴婢见到他时觉得甚为熟悉,甚至一时间脑海里还浮现出了一些画面。”
上官栩提起精神:“他是你的故人?”
阿筝怅然:“不知道,但那一瞬间,我脑中确是有他举杯与人对饮时的画面,但他到底是谁,我……我想了一整日都想不起来。”
阿筝眉头紧蹙,无
比懊恼。
上官栩双手搭上她的太阳穴,为她轻揉:“不急,如今你能想起一些已是极好的消息,其余的慢慢来就可以,而且更重要的是,你今日见到的那个让你想起往事的人或许真的是你的故人,若有可能,今后他将是助你恢复记忆的关键之人。”
阿筝轻嗯,又沉默,眉头紧锁,努力让自己静下心。
——
当夜,上官栩做了个梦,她又梦回了春三月,上巳日。
曲江池畔,花鸟剪纸铺张高悬,光影绰绰,水波粼粼。
她被他牵着手腕,慢跑于江边步道。
青春少女,一袭春装,绚丽明亮。
她望着身前人的后背,目泛甜意,沿岸华灯初上,眼前少年身侧围着一层淡淡的光晕,柔和、温雅,她被他拉着,跟着他跑了许久也不觉累。
晚风拂面,触意温煦,她享受与他相处时的一切。
可是渐渐地,他手上的力道变小,五指也离开了她的手腕。
她茫茫一息,瞬间察觉他又要离她而去。
别、别走……
她立马加快步伐,只想跟上他的脚步。少女模样转化成现在的青年女郎。
你转头看看我,你先转头看看我。
你知道么?阿筝寻回了记忆我好为她高兴,今夜你能来我梦里,我更是开心。
别走!
我有好多话想与你说,求你别走……
可她分明奋力追赶,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光晕散成一片雾,如阎罗般侵蚀着前方的身影。
上官栩眼中蓄起了泪,脚下奔跑不停。
然而白雾归拢,如虚幻般,一切趋于平静。
为什么,为什么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却始终不愿让我见上一面?
忽地抽噎一下,上官栩睁开眼。
头顶是禅房的屋瓦,身下是铺展的棉褥。
是好梦么?还是遗憾又一次的加深。
上官栩意识缓缓清醒,这才发觉房间内正弥漫着缕缕芍药花香。
她侧头向房中看去。
动作带起声音,房中坐席那一侧的人直起身,向她望来。
“娘娘醒了。”
那声音淡漠,但又偏如山间清泉般清冽,疏离中带着几分温润。
方才醒来,上官栩双眼还未适应屋中黑暗,但她知道来人是谁。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
徐卿安道:“刚到不久,进来时才发现娘娘已经歇下了,便想放下东西就走,怎知娘娘刚好醒了。”
“可是臣打扰到了娘娘?”
上官栩垂眸不说话,她再看了看那一侧青年的剪影,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可她只轻声说:“外面有值夜的宫人。”
所以隔得太远说话恐会被人听了去。
徐卿安明白她的意思,静了一瞬,转过身,慢慢走到床榻边。
她看见他手中的香炉。
他又来为她送他调的芍药香了。
房中昏暗,剪影行于眼前。
在上官栩的注视下,徐卿安十分不见外地坐到了她的榻边。
手中的香炉放下,往前推了推。
徐卿安:“刚才做噩梦了?”
上官栩没说话,移开眼去看向他推过来的香炉。
“这里面加了安神香,现下才上半夜,娘娘多闻一会儿,下半夜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会有好梦么?她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
可是四年了,一次都没有过。
刚才梦境中的悲切还在脑中残存着余韵,上官栩半侧着头,豆大的眼泪情不自禁地从眼眶中滑出,一侧堆积在鼻梁下,一侧滑进了耳廓里。
“怎么还哭了?”
身前剪影发出怜惜的声音,上官栩诧异,扬眸看去。
她原以为他是看不见的,周遭这样黑,她不过无声地落下泪,又如何会被他洞悉。
可是她不知道,他早已习惯在黑暗中关注她的一切,而且泪珠晶莹,哪怕有一丝光也能折射,他又如何会察觉不了呢?
纤长如竹的手指向她伸来,触及的一瞬间是冰冷的,可是后面真正为她抹去泪水时传来的感觉又是温热的。
徐卿安对她的讶异的恍若未察,轻声:“那个梦很可怕么?”
是一种很熟悉的温柔问候。
许多情绪再难隐藏,许多想法再难压制,上官栩一下坐起身,张臂向眼前人揽去。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徐卿安身体微僵片刻。
他伸出手帮她拭泪本是因见她哭泣而一时鬼使神差,结果谁知他刚想暗骂自己的行为时她就突然倾身而来将他搂抱住。
他片刻不动,手指抬了又抬,但也终是慢慢落到了她单薄的背上,又细细安抚。
上官栩闭着眼,下巴搭在他的肩上,他不用香,二人离得这般近时她只能闻见一丝极浅的、用于熏衣的蕙草味。
她感觉到他手掌在背后的触碰,眼睛愈发酸。
“我回宫之后你寻个理由来见我,到时我把之前说好的、要送你的香……给你。”
第37章
她再一次提到了要赠他香。
其实对于那些刻意摒弃掉的习惯,徐卿安并不想重新拾起。
他问她道:“娘娘就这样希望臣用香?”
“嗯。”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你之前那话说得很对,你我之间这样相处难免气味互通,为防让他人发现端倪,便总要未雨绸缪。”
房中安静片刻。
“好,既然娘娘安排了,那臣照办便是。”
听到耳侧肯定的回答后,上官栩放开手,向后缓缓坐好。
视线移动,二人目光交汇在一起,他的手再次伸来。
上官栩偏开头。
刚才的搂抱已是诸多情绪下牵动的越线之举,那举动牵心,让上官栩一时间生了慌乱,如今缓了过来她便下意识地抵触他的触碰。
徐卿安手顿在半空:“娘娘,眼角还留着泪。”
想着他还有用,上官栩也不想现在将他推离太远,便转回去头看他,扯着唇角笑了笑,随意擦了擦:“无事。”
而他静静凝望着她,目色冷幽又复杂:“到底是什么梦,让娘娘这么伤神。”
上官栩调整好情绪,耐着性子笑道:“怎么?徐卿这么关心我的梦中之事,可是精通解梦之道?”
徐卿安轻笑一声:“倒是看过一些杂书,娘娘若是需要,臣可以试着解一解。”他压下声音,说得煞有介事,“看看到底是凶还是吉。”
上官栩却干脆非常:“不用了,梦境之事与寻常之事有何干系,我不信这些。”
见他还想追着问,她没忍住一下直接道:“徐卿这么关注这些,莫不是做官做得无趣了,想去江湖上做个神棍了?”
徐卿安被这话抵得侧了头,似气闷地呵了声,他理了理刚才因她搂抱而被揉皱的衣襟,抬眼时再无刚才半分柔情。
“娘娘既然醒了,那不如我们就好好谈谈其它事吧。”
“江南几大船商的家主进京了,娘娘知道了吧,不知娘娘可有什么想法?”
上官栩:“按照之前的打算,不就是想趁着他们这次酿成祸事的时机把江南水运给抢过来么?如今他们来了京城,不正说明我们的计划起效了?”
徐卿安点头:“是,而且他们齐齐上京更说明我们的计划打到了他们的七寸。”
“然而这也是危险的地方。”
“此前他们江南之事反应迅速,就是因为他们背后的苏氏为他们出了主意,故而他们这次进京也定是为了求救而来,所以我们得预防着。”
上官栩想起今日阿筝回来向她说的事情——
那几个家主中有她的故人。
江南船商早在十年前就与苏望有了联系,而阿筝又是四年前在洛州被寻得的,两个地方并不近,她是如何和江南人有
交情?又为何刚好那人和苏望有联系?
“娘娘?”
上官栩回神。
徐卿安见她失神又回神的模样不免失笑:“看来今日是臣来得不巧了,娘娘似乎一整夜精神都不太好。”
上官栩不想让他觉察出端倪,勾唇重新迎向他的视线:“是有些,不过也是因为方才醒来有些不聚神罢了,其他的没什么大碍。”她说回刚才的话题,“其实我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什么?”徐卿安认真问。
上官栩撑着双手,突然倾身:“你直接把他们都杀了吧!”
她眼眸放光,用轻扬的语音说着拿人性命的话。
而徐卿安声音低冷:“你说什么?”
他面若寒霜,讶异中掺杂着怒意。
上官栩觉得他的反应好笑,一个刘昌一个薛弘,死于他诡计下的人已经这么多,缘何如今还会对她的话感到诧异。
上官栩便再道:“是我哪里没表达清楚么?你将那群人的都杀了,他们再回不去江南,那么自然那几家船商就群龙无首、不攻自破了。”
徐卿安似嘲似疯地低笑几声,再度觉得自己反应可笑,她本就是这样的人,当年杀他时都尚且不留余地便是如今为了江南水运再杀几个人又能如何。
他掀起眼帘,眼尾唇角都残存着癫狂的笑意,而眸中又染上无辜:“娘娘,臣可是文官啊。”
上官栩故作意外地轻啊了声:“可是徐卿不是武功也好么?进出大安国寺犹入无人之境,杀几个人应该也信手拈来吧?”
徐卿安撑在榻上的手紧攥着锦被。
可是他面上神色不变,还缓缓倾身往她逼去,手指落在她的脸上:“说到这个,娘娘就不怕臣对您……”
“所以你会吗?”她打断他,任由他的手指抚在她的下颌。
他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因为那些事情他当然想过,甚至当暴戾气息止不住时他真的很想一把插住她的脖子!紧紧施力不放手,不问为什么,就只是想以同样的方式把她曾负他的讨回来。
他视线停在她的下颌,手指在上面打着圈。
上官栩安静地看着他,自从他上次来过大安国寺后,她便觉得他比现在她所看到的还要复杂。
一个学子纵是出身书香世家但若想成春闱铨选双元,那必然需要在读书学文上付出远多出常人的努力,但他除此以外,却还有时间去习武?而且也并非是泛泛而学,他不仅精通骑射,身法上也极有造诣,能够他绕过羽林卫的防守直奔入她大安国寺的卧房而来。
要知道大晋朝文武分明,抛却君子六艺必须所学外,家中若无从武背景,家主便鲜少会让后辈去习武术,只会花更多的精力在培养读书上,就算他因病而需习武健体,也不至于达到这样的武术水平。
对!他家中还有为他治疑难之病的神医。
上官栩心想,他背后定然有她所不能查到的背景。
而他还没回她的话,只缱绻地抚摸着她下巴上肌肤,再慢慢往上到她的侧脸位置。
伴随着触碰的移动,他的眼帘也慢慢掀起,与她视线再度相接时眼底笑意意味不明,上官栩迟疑片刻,可是待到反应过来时刚想后撤就被他突然摁倒在了榻上!
上官栩惊目仰望他。
而他呼吸声中带起笑,手也落到了她的眉眼间,却也没有多余冒犯的轻柔地抚着她的蛾眉。
“娘娘,您之前说我不信您,可您又何曾信我呢?”他撑于她的上方,仔细描摹着她的眉形,流连又爱惜,“我既然将自己当下的能力都展现在娘娘面前,自然就是为了娘娘更好地了解我,娘娘又何必担心我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是,他若真有其它心思,那便没必要将他的底牌都漏出来。
徐卿安:“说到底还是臣的运气太好,幼时身子差,旁人都说臣连弱冠都活不过,结果没想到遇到一位神医救臣于危难中,不仅施药帮臣养好了的身子,还极力帮臣寻了习武的老师,让臣的体魄也强健了不少,故而才有了臣的今日。”
他不让她多想,说回了之前的事:“娘娘想要杀那几个人也不是不可以,正好他们都凑到一起了也方便下手,而江南那边也因之前的事闹得百姓对他们怨声四起,所以就算他们真死在哪条路上,也完全能够找个遭人报复、被替天行道的理由应付过去。”
“只是难点在于他们如今有苏氏的人看顾着,便不是很好下手。”
上官栩仰面望着上方的人,如今她已完全适应了房中的昏暗,能够借着外面散进来的夜光看清他的神色。
她说出那话并非是真想杀那几人,而是想看看他的反应,看看他到底还藏着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抓住他的手腕,认真地问他:“你有想法了?”
徐卿安无声笑了笑:“没有,臣只是在分析娘娘此举的合理性,然而合理归合理,实行起来确实很麻烦,娘娘总不能真指望臣孤身上阵行一场谋刺之事吧?”
上官栩道:“也可以不孤身啊,找旁人做不就行了?”
“哪个旁人”徐卿安离她更近,“要不娘娘借臣几个羽林卫,让臣来安排?”
说着,他犹如被骤然点拨一般,突发奇想道:“既然都要安排谋刺之事了,何不干脆些,直接把那谋刺对象定为这所有事情的矛盾中心——那位苏相公……”
“不行!”一直平静的上官栩在听到这话之后立马反应,“不能这样杀他。”
“为什么?”徐卿安对她的一反常态感到奇怪,“杀了他,娘娘最大的对手不就没了么?”
上官栩平复下来,让自己如寻常神态那般柔声道:“且不说他身边有多少护卫之人,你此举能不能成功,就是成功了,杀了他也没用。他是我当下最大的对手,但我面对的却不只是他,而是他所建造起来的苏党,他若就这样死了,他背后的苏党只是更为气愤、混乱,那样的乱局比当下来说更糟。”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若对他行了谋刺之举,他没死,你说他会怎么做如今朝廷上表面的平和那时还会存在么?”
其实说再多都不是上官栩现在不杀苏望的理由,她的理由只有一个——苏望不配以贤相的身份去死。
其实在她才知晓当年上巳夜沉船的始末时,她是真的曾想过找人杀他,甚至曾无数次地想直接近身杀了他,将刀剑插于他的心脏,再一寸一寸地捣入。
她如何不想杀他呢?她当然想杀他!可是细想之后觉得那样又能如何呢?
他死了她自是会快意一时,然而上巳夜沉船被定为意外那这也是只是仅她自己所知的复仇,而他贤相之名扬传四海,他若遇刺而亡,天下百姓乃至后世之人对他的评价只会更高,更尊崇。
可他这样的人怎么配!
所以上官栩一定要……一定要让他亲眼见证自己所搭建起来的所有伪装被拆下!
她就是要将他自认为的最为重要的、最为引以为傲的那些名望、声誉全部毁掉!
她要当着天下的人面,她要在他生前,要他没有任何遮掩的借口去拆装他的真实面目。
徐卿安望着她,昏暗下也挡不住她眼底生起的愤恨。他不知她愤恨从何而来,便猜测或许是对苏望那座挡住她去路的大山的苦恼吧。
杀也不能杀,绕也绕不过,缘何现在你就活得这般累呢?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他的手腕还被她握住,而她在他身下,不施粉黛,中衣简装,这其实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她的样子,因为他总觉得这些时候便是二人两心最近的时候。
可是如今心是真的隔得近了,但是彼此设防,这般的虚情假意,心意又隔得那么远了。
他将手撑在她身边,浮起笑道:“娘娘考虑得极是,事情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试探到他或许真的没有旁的势力,她便暂时卸下防备,说道:“刚才我细想之后自觉谋刺之事风险太大,那几个人你便先别急着动,江南那边有人接应,他们来京城也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更重要的是那里面还有人和阿
筝有关,为了阿筝,上官栩也不能在现在动他们。
“哦?江南那边有娘娘的人。”徐卿安察觉到她施在手腕上的力道渐轻,移开手去帮她掖了掖被子,声音放软道。
上官栩轻轻笑一下,许是刚才梦中之事让她伤神,也许是半夜醒来和他周旋实在太费心力,现下她只觉心神不济,眼皮也重了起来,她便也不管他话中到底有没有探究之意,只闭上眼道:“既然说了要拦了苏相的水运之路,那就总得有人去接手吧。”
“时辰实在太晚,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徐卿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他看出她的疲累,便也不再和她多话。
他往下看了眼因她刚才起身而被掉落在腰腹间的被子,两手往下将其牵过,拉到她颈下又将她周身都盖好,动作柔和,倒真让上官栩感受到了几分恍惚的安全感,然而她已睁不开眼。
他带的香中当真是掺了令人心神舒缓的安神香,他知道现下是起效了。
可是他偏又说:“看来是臣与娘娘说话让娘娘耗费太多精力了,可娘娘就这样睡下未免也太……”他压着声音,“大胆了。”
好歹他也是一个外臣,她就这样安心地在一个外臣面前闭上眼。
他咬了咬牙,有些恼,没忍住俯下身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又慢慢移到她颈间嗅了嗅,带着挑逗般哑声:“还好臣能把持得住自己,不然……”
可是上官栩依旧并不管他。
见她睡容安详对他的举动这般放任,他撑在被角上手握紧,又气又怜:“夜色尚长,那便祝娘娘做个好梦吧。”
上官栩亦不回应。
他立身直接站起,不再多说地愤愤而去。
而他走后,她当真是有了一夜好梦。
第38章
上官栩在大安国寺里待了近半月,比往年时间多了一倍,她心知万事过犹不及,若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而在大安国寺待得太久其实反而容易引人怀疑。
反正江南之事最关键的那一环已经过去了,其实现在这个时段正是回宫的好时机。
上官栩回了宫,再将近日江南之事从头至尾梳理了一遍。
而苏府那边,几大船商的家主还在京城为水运之事焦头烂额。
被发现刻意囤货太高货价的问题本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按照江南水运以前的格局——几乎由他们几大船商垄断坐镇,江南民众买货便是不喜他们也得在他们这里买,可是谁知这次事之后竟有些二线甚至不知名的商家敢出来相争,又以飞快的速度崛起,竟生生将他们的生意抢了去,而且数量之多,不是可以直接利诱摆平的。
几大船商本就因为囤货一事今年账本上早早画了赤字,若在这般下去失了江南的市场,那以后更是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苏然这段时间没少和他们周旋,而苏尚自也同行其中整日百无聊赖地听着他们的诉苦和抱怨。
这日又是一日完全没得出任何有用对策的议事会,苏然将几位家主安抚一番后就先让他们先回去歇着,待事情有了转机再请他们来商议。
但唯独留下了一个人。
苏尚走在最后,见状不免问了句:“五哥这是还有事情要聊?”
苏然扬唇笑笑:“不是我,是叔父请这位家主过去坐一坐。”
苏尚看向他身侧的那个人,苏尚是苏望之子,那人见他看来自然是笑脸相迎。
苏尚轻轻笑了下,不甚在意:“行,那你们便快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们了。”
“七郎,”转身出去时,苏然突然叫住他,他应声回首,听苏然说道,“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苏尚观他们神色,大致能猜出他们此次的议事方向,婉拒道:“五哥知道的,你和阿爹聊的那些事我从不参与。”
苏然便了然了,苏尚的确从不参与,甚至最初还因抵触和他们大吵过,也就是近两年才……而叔父也不想他参与太多,苏然便不强求了,他笑了笑:“好,那我们便去了。”
苏尚颔首,转身先离去。
——
回宫之后,徐卿安果然寻了个理由到立政殿中的禀事。
待事毕,上官栩轻嗯一声:“刑部近日确实劳苦功高,徐卿今日既代的刑部诸卿而来那便也把吾赏的赏赐一齐给他们带回去吧。”
徐卿安应是。
青禾招手,一列宫女便捧着托盘入殿,她上前,代为传达太后之意。
“徐大人,这几物是尚书和侍郎大人的,这几物是刑部其它大人的,而这一物是徐大人您的。”
她将木盒交至他的手中。
徐卿安垂眼看。
木盒精致,质感沉稳,应是由上好地檀木制成,刚外面的盒子都是如此,便不用说盒中装的东西了。
然而徐卿安却也能猜出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她之前说过要赠他香,那这盒中多半就是熏香之类的了。
只是到底是哪种香,他还不得而知。
他先端着盒子躬身谢过。
不过还不等他开口问,上官栩便先道:“我大晋上下皆有熏香习惯,尤其是官场之中熏香被认为是一种修养和身份的代表,是交际的一种礼仪,徐卿如今任职刑部也该把这些习惯培养起来,否则以后出席重要场所却不配香恐会被认为是在轻视别人。”
“我赠你的是兰香,清淡馥郁,当是适合你的。”
话落,徐卿安猛地抬眼。
她赠他的竟是兰香!
一股怒意涌上心头,双手紧紧地扣在木盒上。
——
夜间,徐府内,沈恒刚从外面回来,一路走进院子却见荀阳无所事事地站在书房外。
他一时好奇,凑过去问:“干什么呢?无聊啊?”
荀阳白他一眼:“我吃撑了?无聊我也不在这儿站着啊。”他朝书房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道,“生闷气呢,这不怕等一下气急攻心把毒给激出来了,这才在这守着。”
沈恒长长地哦一声,又啧啧地目露怜悯道:“辛苦你了。”
荀阳叹口气,望着书房摇了摇头:“离鸾有恨,别鹄无情啊。”[1]
沈恒打趣道:“哟,你一个看医书的大夫还会念这些诗呢。”
荀阳又是一个眼刀子飞过去,沈恒挑了挑眉,转移话题道:“只是恐怕你说反了。”他同样望向书房,轻声叹,“到底是谁有恨,谁无情呢?”
廊下二人心知肚明。
“心舟。”
房中突然传出一声,沈恒一个激灵:“诶!”
——
书房内,几人落座,沈恒汇报了当下江南的形势。
“手下的那几家船商已渐渐占据了几条线路,将那几大船商完全挤出江南水运的格局也只是时间问题。只是……”
“只是什么?”徐卿安目光从桌案上的盒子移开,抬眼向沈恒望去。
沈恒道:“只是除了我们的人外,还有其它势力也在瓜分原几大船商在江南市场的占据。”
徐卿安面色微沉,但表情没什么起伏:“应该是太后那边的人。”
那夜在大安国寺,她说过她在江南亦有部署。
可沈恒道:“太后的人和军队有关?”
“军队?什么军队?”徐卿安骤然醒神。
沈恒如实道:“另一批在江南活动势力我遣人去跟踪过,发现他们和安北都护府有来往。”
安北都护府,治所设于丰州,管理漠北一带,其下有数千护军在册。
徐卿安奇怪,怎么还会和安北都护府扯上关系?她手当真伸得这么长,连边军都有她的心腹?
不过想想也正常,当年之事若无军队支持她哪敢行事。
而就在这边徐卿安沉吟
之际,沈恒却将目光锁在了那个打开的盒子上。
他悄悄仰着颈,看清了盒中的物件,心道,难怪这么生气,原来是前夫人把自己以前的爱物就这般拿出来送给外臣了。
不过似乎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了,比起两人之前的恩怨纠葛,这又算什么呢?
沈恒再看一眼徐卿安,无声地笑了下,心底叹道:看来那诗呀应做‘离鹄有恨,别鸾无情’才对。
另一侧坐着的荀阳也看着那盒子,同样想着那些事时与沈恒默契地对上一眼,个中想法都心照不宣。
就这般叹着时,府中的下人突然匆匆来报:“不好了郎君,张公来信,说朝里出事了。”
三人同时偏头看去,又惴惴地对视几眼。
徐卿安问:“出什么事了?”
下人:“洛州桥梁在暴雨中坍塌,当年负责监造的上官大人被指贪污公款,现如今被大理寺带走了。”
徐卿安一怔。
上官栎被下狱了……
——
与此同时,立政殿内同样是焦灼一片。
上官栩又恼又忧,声音气颤:“可恶,苏望竟然越过陛下直接让大理寺拿人。”
上官栎近年来虽退居闲职,但他任的秘书监也是从三品的职位,官阶在这儿摆着,三品大员岂能大理寺说拿就拿,毫无章程!
青禾:“大郎君被带走时留下话让府中人不必慌张,他知娘娘会派人回去问事由便也留下话说娘娘一切照旧便好,只待事情查清楚他自会无恙。”
“不会……不会这么简单。”上官栩心跳迅速,呼吸控制不住地加快,她心知苏望的手段,绝不会如上官栎说得那般轻松。
甚至她隐隐生出一些令她恐惧的不安。
许是动气太多,担忧太多,一时有些头晕眼花,她一下跌坐下到榻上。
“娘娘!”青禾赶忙上前扶住她。
“没事。”上官栩摇摇头,又支手撑住额头,想要镇静,然可是她刚一闭上眼却是又猛然一惊,“阿筝呢?阿筝今日怎么还没回来?”
城外,阿筝轻步跟在一人身后。
那被跟踪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她在苏府见到的那个,让她想起往事的船商家主。
自那日见到他之后,阿筝每天都关注着他的踪迹,上官栩也替她查过那人生平的一些交际,然而她还是没能因此想起更多的事,而且也因他的出现,脑海中被刺激到的将想起却又想不起的画面也将她的头折磨得生疼。
她实在太想知道答案了。
故而今日她竟跟着他一路出了城。
然而行到一僻静村落时那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阿筝掩入墙后。
那人转身,面朝她所在的方向:“姚筝娘子,跟了我这么久,不如出来见个面吧。”
姚筝。
这两个字落入阿筝耳中让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可是她辨别出声音传递的方向知道外面那人是在与她说话。
可她奇怪,她功夫很好,如外面那样不善武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察觉到她的踪迹,他又是如何知晓的她跟在他身后的?
阿筝将周围环视了一遍。
而外面的人再唤:“阿筝。”
阿筝从墙后转了出去,然只将身子漏出后便一动不动,她警惕道:“你认识我?”
“你不记得我了?”那人略微惊讶,“还以为你我苏府一面,你将我认出来了呢。也不打紧,认没认出来都没关系。”
阿筝追问:“你可知道我亲人在哪?”
那人表情更精彩了:“你、你怎会有此问?莫非你……失忆了?”他笑两声,“也好,那我今日就送你去见你父母吧。”
说着,周围一下涌出十余个带刀的杀手。
阿筝脚步微挪,手中的剑握紧。
——
翌日,关于洛州桥梁一事,几位言官齐齐上奏,参监造官上官栎贪污之大罪,而桥梁坍塌,其上行人坠亡数人,一时民怨沸腾。
言官据此特请将罪魁祸首上官栎即日处斩,以此给出交代,平息民怨。
九寺六部中亦有不少从奏者,朝堂之上,众臣齐呼。
见幕后主使苏望于呼声中向她投来一瞬冷冽的目光,坐在垂帘后的上官栩当真是恨急。
第39章
这次洛州之事蹊跷不说,众臣偏还求得这般急,竟要求当即处斩上官栎,就一口咬定罪证属实,也不走任何刑讯章程。
上官栩知道这分明就是故意冲她上官氏而来。
可是她阿兄早已退至秘书省多年,何至于将他卷入这前朝斗争中。
甚至她阿兄还是他的女婿!
然而上官栩现下都不能将力气放在斥责上,苏望是什么秉性她早该知道,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应该早些沉下心来去想解决的办法。
可是苏望在朝堂上海偏偏煽动群臣将她高高架起!说什么法不容情,罪不漏亲,且还说什么货船翻覆、桥梁塌陷这些事情虽有人为原因,然接连发生却也有上天预示之意,如今多少百姓因此受灾遭难,故而朝廷应当给予表示——陛下和太后当于大安国寺为民诵经祈福,求上苍垂怜。
如此分明就是要断了她为她阿兄辩罪的出路!
而百官请奏,上官栩不得不准。
“娘娘!”
大安国寺内,就在上官栩一筹莫展的愤恨之际,青禾突然从禅房外进来唤了她一声,她抬眼望去却见青禾身边还搭着一个人。
是阿筝!
她伤痕遍体,满身是血,头垂着,手臂无力地搭在青禾肩上,而她能立身站着也全靠着青禾借给她的那点力。
上官栩一下赶了过去扶在了阿筝的另一侧:“这是发生了什么?御医叫了么?”
青禾颔首:“入院前便叫了。”
二人合力将阿筝扶到了房中的榻上躺下。
而后御医入内,整个院落里的宫女来往不绝,一连换了几盆被血染红的水。
阿筝昏迷不醒,房中全是血腥味和金疮药的味道。
上官栩凝眉望着,问身旁的青禾:“你接到阿筝时她可曾说了什么?”
青禾沉吟:“奴婢也只是经寺外羽林卫通传接到的阿筝,那时她已神志不清,见奴婢去时,她只说了两个字——船商。”
船商……
是阿筝之前提到的那个船商么?阿筝的伤也是他下的手?为何所有的事情突然堆积到了一起?
上官栩:“立刻让人去查一查那几个船商的行踪!”
徐府内,徐卿安支着额,蹙眉沉默着。
沈恒听说了朝里的事:“这个苏相还真是心狠啊,一动起手来就不留余地,太后重回大安国寺,堂堂从三品大员竟也就这样被他找了理由要求当即处斩,甚至那人还是他的女婿……”
荀阳抱臂提醒:“女婿又如何?你难道没听过说熙宁二年,他逼杀苏家四郎之事?那还是他从小带到大的血亲侄子呢。”
沈恒咂舌:“难怪,难怪当初他……”沈恒看了眼座位上沉默的徐卿安,话难出口,只在心里道了出来,难道当初他对一国之君下手也能那般干脆,丝毫不留余地。
“不过这上官明樾下场如何其实和我们也没什么关系。”见徐卿安伤神,沈恒寻了借口宽慰道,“反正他也是太后那一派的,而太后那一派我们迟早都要拔除,如今也算是借了旁人的刀提前为之了。”
明樾,是上官栎的字。
坐在位置上的徐卿安终于开了口:“他不一样,自我认识他时,他便端方清正,不是会与人同流合污之人,这一点从太后开始掌权他便辞下刑部侍郎之职退居秘书省中可以看出。”
“而且刚才也提到了,苏望此人不折手段,惯会用他人鲜血堆砌自己之美名。我们此前好不容易借江南之事打击了他的声望,现下便不能容他再借上官明樾重塑名声。”
沈恒心想这话确有一定的道理,谁知这次苏望突然发难上官栎是否是想故技重施熙宁二年之事。
徐卿安:“之前那份名单要提前用了。”
沈恒诧异:“哪份名单?你之前让我收集的那份?”
沈恒虽非朝廷中人,但因有行商身份,许多事情做起来却比为官之人更为方便。
早在徐卿安入京前
就曾嘱咐他,让他对苏望手下在地方为官的官员进行了详查,其中有做不法之事者便是都被收集了罪证记在了名单中,甚至情报网一经铺好,现在都在持续更新,不过这份名单也是沈恒花了大力气做的。
他一听徐卿安要将那名单用在这处难免激动:“你你、你这就用了!这岂非是因小失大,太不划算?”
拿名单是用来打击苏望势力的重要一环,若现在就拿出来用在救上官栎上,那么对于他们最初想要得到的效果就差了太多了。
徐卿安道:“救人性命如何能说是因小失大?”他知沈恒的想法,宽慰道,“我也并非是要将整个名单交出,而从中选出几个能用在此事转圜上的案例,其它的依旧会按原计划处理。”
沈恒仍是不甘心:“那也不能就这样送出去,总得讨到点什么吧?”他瘪嘴喃喃道,“反正我是生意人,不能利益最大化但做什么事也总得有利益可得。”
徐卿安问:“你想要什么利益?”
沈恒道:“我又不是你们朝廷中人,哪知道有什么利益可得?不过是觉得万事不走空罢了,不过……”他忽而挑眉,倒是想起了什么,又低声道,“既然是帮太后家里人,那不如就从她身上讨,反正她的势力早晚得除,如此一来也算一举两得了不是?”
徐卿安凝眸望去,目有所思。
——
当夜晚些时候,大安国寺禅房院落中一个黑影穿梭而过。
上官栩房中点着灯,她正伏案持笔写着什么。
窗牖忽然被轻叩两声。
上官栩转头望去。
“娘娘。”
下一瞬,上官栩瞠目,转头吹灭了蜡烛。
窗外的人不觉笑了笑,将身子漏了出来:“娘娘这是做什么?怎么臣一来娘娘就吹了蜡烛?”
上官栩将写的东西藏下,站起身朝他走去道:“我这不是担心房中有光将徐卿影子漏在了外面么。”
“是么?”外面的人冷笑。
“当然……”
上官栩话还没说完,外面的人就翻身而进,整个身子立在她面前,目光投下,上官栩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徐卿安唇角微扬:“可若不是娘娘点了灯,臣今日就走错房间了。”
今日阿筝受了重伤,御医为她疗养之后便建议不要再挪动,故而上官栩便让阿筝睡在了她原本的房中,她自己则住到了院中的偏房。
徐卿安见她似又要编理由回应,一时不想听便抢先道:“娘娘可是再为上官大人的事伤神?”
果然,话一出,她神色淡了许多。
徐卿安于昏暗中将她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而后不觉垂了眸,几不可闻地轻笑了声。
他说:“娘娘是想在哪方面上为上官大人周旋?”
上官栩抬眼:“自然是让他无恙地活下来。”
徐卿安道:“但万事总得有个开头嘛,您想从哪方面入手呢?”
上官栩想他今夜前来当就是为了这事,便也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了解阿兄为人,贪污腐败断然不会是他所做,所以只要对往年之事调查一番就总能找出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但如今难就难在……”
“时间。”徐卿安接言道,“如今诸多官员要求对上官大人斩立决,而风向一起,娘娘担心的就是找证据的时间不够,或者说根本没有。”
上官栩点头,轻嗯一声。
徐卿安却在此时自在地叹了一声:“其实好办,找个能拖延的法子便是了。”
上官栩凝眉:“你什么意思?”
徐卿安勾了勾唇,望向窗外:“洛州的桥塌了就要杀负责监造的官员,那其它地方的桥塌了是不是也要这样办呢?且不说要不要一起斩立决,但这人多了,是不是就会牵涉到其它的人利益了?比如朝中那些喊着要斩立决的官员……”
徐卿安回过头。
上官栩明白他的意思,苏望党羽众多,就算离他近的官员能被他约束着,或者行了腌臜事后他能帮他们处理得干净,但一些离他远的官员他万万是兼顾不完的,徐卿安给的法子就是要抓出苏望手底下有和上官栎当下同样遭遇的人做并案处理,以此逼得苏望为了保全他们不得不退让一步,将这些事情一同彻查,从而给出找证据还上官栎清白的时间。
然而这个方法虽好,但问题还是出在……
“时间。”上官栩道,“要将那些事找出并整理出来也需要时间,而大晋地广,找那些事所消耗的时间甚至比直接去找脱罪的证据还要多,如此,此法虽好却无用。”
徐卿安不言,只默默地盯着她。
上官栩与他对视,察觉他目光中的奇异,她忽而扬目,语气带上几分激奋道:“你能提出此法是不是因为你有更好地实施途经?或者说你手中现下就有能够拖延我阿兄之事的案子!”
闻言,徐卿安目中之意微微波动,似笑非笑,然语气上依旧平静,也不答她的话:“娘娘,臣先给您说个好消息吧,臣的病能根治了。”
只一瞬,上官栩面上的激奋就全部褪去,随之取代是忐忑和一种莫名的不安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卿安歪了歪头,神情耐人寻味道:“娘娘此问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娘娘不为臣感到高兴么?”
上官栩调整一息,压着那丝不安道:“你说的病指的是你之前所说的,你的先天不足之症?”
徐卿安:“对啊,就是那个。”
上官栩:“调养这么多年,现下能根治了?”
徐卿安笑意更盛:“还是家中神医厉害,此次回山为臣研制了个新方子,如今臣吃了几服药当真是大有回转之意,神医把了脉说只要再用段时日一切便会恢复如常人一般。”他压着兴奋,低声凑近说,“娘娘,臣能长命百岁了。”
上官栩脑中轰的一声。
第40章
徐卿安能长命百岁对上官栩来说当真不是好事,起码于现在这个节点来说,不是好事。
要知道,他当初在苏望和她之间,选了她共谋事其中重要一点就是由他说的,他寿数受限故而不能在苏望手下步步蛰伏,如今他若能长命了,那么这一前提便不成立了。
徐卿安见了她的神色不禁失笑道:“娘娘怎么是这样的表情?太高兴了么?还是……”
“当然是高兴的。”上官栩抢先道,不让他把后面半截猜测说出来,“徐卿如今身体大好,那你我共事的时间便会更长,我自然是高兴的。”
她踮脚揽住他的颈,在温香软玉中不经意地强调二人之间的关系。
徐卿安仰着唇无声地笑,双眸盯着她,手也慢慢攀上她的手臂。
可他话中担忧道:“是么?真的能更长么?”他叹,“娘娘刚才问的能够拖延上官大人当下之事的案子……臣手中确实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一说到上官栎的事,上官栩便不觉急切起来。
徐卿安晦暗的眸中别有意味:“只是那一东西一旦拿出去,臣恐怕就真的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那时臣还能像现在这样安然么?”
他话虽未说明,但上官栩却明白他的意思。
二人自联手谋事以来,诸多事情都是在背地行事,如薛弘之事借的是幽州赈灾和京城士子百姓的名头,江南水运看起来也只是几大船商贪多必失,更不用说二人还做了手脚,把线索引向了薛弘旧部。
也就是说,徐卿安虽和上官栩结了盟,但其实二人关系在明面上也不过是普通的君臣关系,至多是徐卿安因此前的上元夜游船一案与上官栩多有交涉,但也未曾有明显的站队倾向,而如今,若他把那能拖延上官栎之事的案子拿了出去,那么便是他立场的明显表态了。
且上官栎的事来得及、来得猛,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背后有人刻意运作所致,然而敢动当今国舅的举朝上下也只有一人了,故徐卿安若在这事上为上官栎出头那么就是把自己放到了苏望的对立面,这是表态,亦是挑衅,便难保会被报复。
当下,徐卿安在上官栩面前刻意提出这事,上官栩再不知他其中深意便着实天真甚至愚蠢
了——
他在和她谈条件,而且他要求的还不低。
而他今日告诉她,他的先天不足得以根治,她也没必要猜测是真是假,因为他说出那话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与她谈条件前表明他的态度,若她不能满足他,恐怕他不仅不会上官栎的事上帮忙还会就此倒戈直接转头苏望门下,所以他定然是将所有路径都算好了的。
而她也断然是不想他倒戈到苏望那边的。
晚风清拂,泛起一阵凉意,二人这样面对面揽抱着从旁看来竟颇有种依偎取暖的温存感。
但其实是一场暗流涌动的博弈。
可他就这样注视着她,不急着与她说话,也不急着将自己的条件提出,毕竟于此间事上,往往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谁就成了输家。
而且他也想知道,上官栎在她心中到底占了几分重要,还是说依旧会和四年前一样,为了她的大业所有人皆可抛弃?
几息之后上官栩扬起笑,目色灵动地将他的脖颈揽得更紧:“当然了,徐卿是朝廷新贵,人人都觉得徐卿以后大有所为,徐卿又何必对自己的以后担忧呢?”
“是么?”徐卿安声音缱绻,手抚过上官栩发梢,“可是娘娘,臣虽有青云志,但也惜命得很啊。”
上官栩便知他今日是铁了心地要让她给出置换的条件了,且话至此处,他没有与她刻意打太极的话周旋,而是咬住一点不放,态度一再明朗,她便也不能再装傻了。
徐卿安将她眸中一切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自觉她已明白他的想法,便准备好好和她谈判一番,可是他刚启唇,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她先开了口。
“我知道徐卿想要什么。”
徐卿安一怔。
上官栩仰起脸,黑暗中她眸中的光依旧明亮,可也正因如此让他心中一下没了底,他似乎已经预示到她要说什么,可那样坚定的眼神,只会让他对她要说的话感到惶恐和愤怒!
果然下一刻,她揽着他的颈向他靠去,轻轻落了一吻在他的脸侧。
徐卿安又酥又麻又怒。
“其实有些事情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如今时机也算到了,那便从此事开始我们就彻底地站在一条线上吧。”她充满暗示性的话语拂在他耳边,“徐卿,从此以后,你我不只是君臣,更是……更是长安城中的那些痴缠儿女。”
她在昏暗中的目力没有他好,没有看见他当下眼底布满的猩红血丝,可是她听得见他那发颤的呼吸声。
不可抗拒的力道突然袭来,上官栩被箍着腰扣着后脑勺拉入到他的唇下。
一切突然变得不可控,他像失了魂地钳住她,如发疯般和她唇齿交缠,他带着她转动身躯将她抵在墙上。
仓皇间,肢体带动一旁的木架,发出一阵丁零当啷的声音,连带着上官栩的呜咽。
可他恍若未闻,只困着她狠狠地吸吮,狠狠地啮咬,就像要将她吞吃入腹般。
上官栩吃不消他的动作,被他的力道弄痛,下意识地推手抗拒,然后刚找到空隙偏过头,方才缓了一口气却又被他捏着下巴转了回去继续承受。
侵袭的动作往下,从唇角到脖颈,一切都没了章法,他想张口,他想如野兽撕咬,在她的颈间留下痕迹,他当真是恨透了她,动作愈发激烈,角落里喘息声杂乱交错。
“娘娘?”
房中的动作骤然停下。
因方才的碰撞声将原本守在阿筝榻前的青禾吸引了过来,然她又见上官栩房中已熄了灯,便现在门外唤了声。
上官栩呼吸微喘,见正俯在她颈间的徐卿安抬眼向她看来,眼神冷冽含恨,似带着被打扰的不虞。
徐卿安看她一眼后也狠狠地望向了房门处。
投在房门上的剪影似有开门的动作。
“我没事!”上官栩压着颤抖的气息喊道,“我已经睡下了,你不必进来,阿筝今夜关键,还是先去把阿筝看顾着吧。”
“是。”青禾终是止了动作,退了回去。
见外面的人离开,徐卿安笑声复起,似压在胸腔里一般带着嘲讽:“娘娘还真是反应迅速啊,和娘娘行起这些事来可当真让臣放心好多。”
上官栩纵是因上官栎的事现下对徐卿安百般让步,但是刚才他的举动还是让她生了恼,她便没忍住抵了一句:“如若不然,徐卿是想现在就让旁人知道你我之间到底有多‘亲密’么?”
经过青禾那么一打扰中断后,徐卿安的心绪本已平静不少,只是如今又听到她说亲密二字,心中的那些愤恨又翻涌起来。
对视中,上官栩见到他眼中那些未消退的欲又有重燃之势,不免脚下发颤但也后退无路。
徐卿安笑意不明地勾了勾唇:“那好,不让旁人知晓,我们便偷摸着来。”
他又一次俯身,略过她的唇,径直拢去颈下,上官栩被他的燥意灼烫,扬颈难耐地喘息一声,连忙往外推着他的肩。
“别、你等等……停下!”她恼怒地、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他,随后抚着胸口靠在墙上平复呼吸。
她挤出笑借口安抚道:“这里是大安国寺,这里是禅房,徐卿还是不要急在这一时吧?”
饶是已经决定走那一步,但上官栩想的还是能拖就拖,且现尚还在大安国寺内,她也做不出那样的事,然而她只能希望眼前之人不是那般百无禁忌之人,否则之前的所有周旋恐都将白费。
好在徐卿安退后了一步,他现下虽恼虽有欲,但理智还在,他以往不信神佛但也有尊重之心。
也是经她一提醒,他才发觉刚才的自己有多失控,有多荒唐。
他笑了笑:“是,是不急在这一时。”
上官栩松一口气,而徐卿安继续道:“那些和洛州桥梁坍塌相似事,臣已整理在了折子里,娘娘现下要看一看么?”
他边说着边从怀中取了一本册子出来。
上官栩便觉得他此举是故意而为的——黑灯瞎火的她拿什么看?再把灯点上?光影一照,将房中到底有几人清清楚楚地印在窗牖上?
她耐着性子淡声道:“不用了,徐卿办事一向妥帖,我相信你。”
徐卿安低眸几许:“娘娘这样说,臣自然是高兴的,那我们便按说好的来?只是臣有一事不明,还想请娘娘解惑。”
上官栩:“何事?”
徐卿安:“臣手中的折子的确能帮上官大人拖延时间,可是真正能帮上官大人脱罪的是洛州那边的事,既如此,那边的事娘娘打算如何处理?若任由大理寺的人去查,其中没有娘娘的心腹,恐怕查不出什么有用的。”
上官栩垂眸片刻,轻声道:“折子一经发出朝堂必会哗然,而这样的大事光让大理寺来审理是不够的,届时就有理由让刑部一起加入,便不至于任由他人摆布了。”
徐卿安眸光幽深地凝视着她,他问的不是这个。
而她同样无言回望着,她也知道他所问究竟是什么意思,上官栎的事需要细查且受限很多,仅靠朝廷派出的大理寺或者刑部的官员是不够,必然需要其它力量帮助,上官栩自是早有安排,但她不会说出来。
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徐卿安眼尾染上笑:“好,娘娘有主意就好。”
离去前,他突然停下,偏转回了一点头问:“对了,娘娘之前说的儿女之事……打算定在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