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惠嫔
小太子是康熙心尖儿上的麻宝, 打小金尊玉贵地养在乾清宫,康熙对他的饭量了如指掌。
见他难得在用膳时闷闷不乐,表现出没什么胃口的样子, 康熙轻微皱眉:“让太子的奶嬷嬷进来。”
传话太监应声出去,太子的奶嬷嬷躬着身子走进暖阁, 心里有些惶恐。
她是知道皇上对太子殿下的看重的,虽不敢直视天颜, 但暖阁内凝重的气氛她也是能感受到。
虽然心里打鼓, 但动作不敢慢上一份, 小心又恭敬,“奴婢参见皇上, 皇上万福。”
“起来吧, ”康熙的注意力还在太子身上, 只是扫了奶嬷嬷一眼,语气淡淡,“今日保成做了些什么,仔细说说, 一处都不许漏。”
不是问罪就好。
奶嬷嬷心里松了一口气,定了定神, 也不敢怠慢, 一五一十地将太子一天的行程说得清清楚楚。
“殿下卯时起,早膳用了小半碗薏米粥, 一个奶饽饽和半碗蛋羹,都是平时的用量。用完膳后殿下玩了一会儿鲁班锁和七巧板, 外面下着雪,怕殿下受寒便没有出去。午膳用了一碗碧梗粥,三个竹节卷小馒首, 还吃了些酱焖牛羊肉,约莫有小半碗的量。下午五阿哥来寻了太子殿下”
顿了顿,想起下午的插曲,嬷嬷又谨慎了两分,将堆雪人一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平铺直叙,不夹带任何个人情绪。
能做太子奶嬷嬷这么久还不被康熙处理掉,她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至少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
听到保清自己跑回了延禧宫,康熙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他也不是没和兄弟相处过,他是先帝的第三子,长子早夭,次子福全年岁与他相差不大,两人偶有摩擦但都是小事,整体上算得上兄友弟恭。
所以保清和保成这事儿他一听就明白了。
太子这闷闷不乐的模样,十有八九是因为保清不告而别。
乾清宫一时间安静下来,宫女太监们都屏气低眉。
正思忖着,敬事房太监端着托盘走进,里面整齐放着数十块刻着各宫妃嫔姓氏的绿头牌,呈到康熙面前,恭敬道:“皇上,该翻牌子了。”
康熙眼皮都没抬一下,挥手,语气不容置喙:“不必了,去延禧宫。”
梁九功对这位主子的心思不说了解个五分,至少也有三分,见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还愣在原地,忙递了个眼色,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没看见皇上心思全在太子与五阿哥身上吗?
妃嫔那些事哪有两位小主子的事重要!
这么不懂圣心,难怪都是同一时期伺候皇上的人,自己是贴身伺候的大太监,他却只是管着敬事房。
总管太监被梁九功瞪了才反应过来,连忙带着手下的太监躬身退了出去。
用晚膳时还有些落日的余晖,到了延禧宫,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云筠早就收到通报,带着宫人在殿外等候。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康熙没有像以往那样将她扶起,只是随口道:“免礼。”
进了正殿,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瓜果香。
康熙不等宫人伺候,径直走到暖炕边坐下,大马金刀的坐姿带着帝王的威严,刚坐稳就开门见山:“保清呢?”
云筠站在一旁,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虽说早猜到他来延禧宫十有八九是为了保清,可也不用这么直白吧,连句寒暄都没有。
难不成真觉得保清犯了错?
到底是觉得保清不敬太子,还是想借着这事敲打自己,让两个孩子兄友弟恭?
云筠有点无语。
保清虽自己跑回了延禧宫,可这明面上也没犯什么错,两个孩子又年纪都小,康熙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把保清打一顿让他记得尊卑有别吧。
那样的话兄弟情谊彻底完蛋。
“回皇上的话,保清刚用完晚膳,臣妾怕他着凉,让他回偏殿玩积木了。” 云筠垂下眼,语气平静地回答。
她知道此刻不能表现出半点不满,只能顺着康熙的话往下说,“皇上要是想见保清,臣妾这就让人去叫他过来。”
正殿到偏殿也就几步路的距离,她这里大声喊一句保清都能听得见。
当然,宫里是不允许做出这么不规矩的举动的。
康熙颔首。
云筠看着他这副莫测高深的模样,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有话就直说啊,这么吊着算怎么回事。
别以为皇帝就能当谜语人了。
云筠在心里东想西想,总之康熙在她这里的形象已经先入为主是个偏心老父亲。
直到保清进来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清脆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凝滞。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万福金安。”
见到保清,康熙的眉头舒展了些。
面对还不到六岁的儿子,纵使他是皇帝,也狠不下心来摆什么帝王架子。
毕竟他现在还不是什么老登,连中登都算不上。
他只是一个,子嗣稀少,膝下只有三根苗苗的皇帝罢了。
康熙对保清招手,“来,到皇阿玛这里来。”
云筠感觉他在招小狗。
保清欢快地跑过去,爬到暖炕上,挨着康熙坐下。
康熙揉了揉保清的头发尾巴,语气平和,“钦天监已经选好了吉日,再过五日,你就要去尚书房读书了。皇阿玛已经为你挑选好了哈哈珠子,都是八旗勋贵家的子弟,明日让他们来延禧宫见你,好不好?”
这事云筠早已知晓,却从未打算过问。
哈哈珠子,也就是皇子伴读,按照惯例是从勋贵与包衣上三旗里挑,以后都是皇子的人脉。
她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后宫妃嫔不便插手,也插不上手。
康熙继续道:“尚书房老师也是朕精挑细选出来的,都是学识渊博,品行端正的文武大臣,保清去了可要乖乖听话。”
保清对老师不期待,但是很期待哈哈珠子。
他仰头看着康熙,满是好奇,“额娘和我说过,哈哈珠子会陪我一起读书练武艺,对不对?”
于是康熙给他说了一些自己读书时和哈哈珠子相处的趣事。
保清听得津津有味,父子两人一个说一个听,相处非常和谐。
直到康熙冷不丁问了一句,“今日午后,你怎么不和太子弟弟告别,自己就回延禧宫了?”
云筠心猛地一提,忍不住看向康熙。
和亲儿子说话怎么还玩上把戏了?
作为父亲你坦率真诚一点不行吗?
皇帝的疑心病用在六岁儿子身上也是离谱。
保清沉默了一瞬,脸上笑容淡下去,带着些闷闷不乐,“因为小太监不听话,儿臣有些生气。”
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的确是其中一个原因。
康熙摸了摸保清的头发,语气和缓,“保清是生太子的气了吗?”
作为真六岁小孩,保清摇头,“儿臣喜欢太子弟弟,没有生他的气,儿臣只是不喜欢那个小太监自作主张,明明太子弟弟都没有说话他就自己动作起来了。”
他仰头看着康熙,清澈的眼睛里满是真诚,“儿臣喜欢和太子弟弟一起玩,只是那个小太监太讨厌了,他让儿臣觉得,在太子弟弟面前没了做哥哥的面子,所以儿臣才会忍不住回延禧宫的。”
云筠简直想为保清这一番话拍掌。
这番话说得既坦诚,又没失了礼数,既说明了自己的委屈,又没诋毁太子,重点是突出了在太子面前哥哥的身份。
两个小孩子,懂什么储君。
康熙看着保清真挚的眼神,心中的疑虑彻底消散了。
康熙温声道:“小太监自作主张皇阿玛已经罚过他了,但是因为保清今天没有打招呼就离开,保成以为你生气了,连饭都用不下。”
其实只是少吃了一点点。
保清一听,顿时急了,拉着康熙的袖子说,“那皇阿玛回去一定要告诉太子弟弟,儿臣没有生气,明天儿臣见完哈哈珠子就去找他玩。”
康熙笑着答应了。
似乎他延禧宫一趟就是为了告诉保清哈哈珠子的事,在宫门彻底落锁前,康熙又回了延禧宫-
关于皇上的一切动静都能引起妃嫔们的讨论,佟贵妃更是关心皇帝行踪的佼佼者。
“皇上昨晚去了延禧宫?”
赵嬷嬷恭敬回答,“晚膳之后去的,待了大概有两炷香的时间,之后就回了乾清宫。”
两炷香,不过半个时辰。
佟贵妃嗤笑,“别不是惠嫔惹了表哥生气,不然怎么会那么晚还回乾清宫。”
虽然佟贵妃消息灵通,但她的手还伸不到乾清宫甚至太子身边,因此也就不知道太子和保清发生的一点点小矛盾。
不过对于康熙没有歇在延禧宫这件事,佟贵妃总归是高兴的。
“行了,乌雅答应也下去吧。”
佟贵妃慢条斯理地结束了乌雅答应的规矩。
她以乌雅答应宫女出身,但作为妃嫔的规矩还需要教导为由,让赵嬷嬷好好教导。
给妃嫔请安的规矩,如何行走,如何用膳,最主要的是,如何在高位妃嫔面前保持谦卑。
这几日轮到了请安,乌雅答应膝盖上的淤青就没有断过。
康熙也似乎在那一次之后就彻底将她忘记了一般,再没有翻过她的牌子。
就算来承乾宫也只是去正殿,佟贵妃当然不会让她有机会出现在皇上视线里。
每当康熙要来,乌雅答应就被春香牢牢盯着,只能待在自己房间。
但是。
乌雅答应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住所。
她的月事一向很准确,现在已经一个月没有来了。
第25章 惠嫔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保清写完大字便同云筠一起坐在廊下晒太阳, 冬日的暖阳晒在身上舒服极了,仿佛整个冬日的严寒都被驱散。
保清感觉自己浑身都暖洋洋的。
直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允瑞!” 保清几乎是从廊凳上弹起来的。
感觉自己仿佛被天降馅饼砸中,他晕晕乎乎的, 快要乐疯了。
保清怎么也没有想到哈哈珠子里面竟然有他在宫外的小伙伴!
“嘿嘿,”允瑞对着保清傻笑两声, 露出两颗小虎牙。
不过他还记得额娘和嬷嬷临行前的谆谆教导,先对云筠行礼, “给惠嫔娘娘请安, 惠嫔娘娘万福。”
云筠早已在看见这几个孩子时收了慵懒, 恢复宫中妃嫔的端庄仪态,此刻笑容亲切, 虚扶一把。
“起来吧。”
她目光扫过几个孩子, 心里渐渐有了数。
康熙大手一挥, 给保清选了四个哈哈珠子,除了允瑞,其余三个男孩都比保清大上三四岁,瞧着便比保清沉稳些。
按宫里的规矩, 选年长些的伴读,原是为了让他们多些分寸, 能在功课上帮着皇子, 起到带头作用。
唯有允瑞,与保清同岁, 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鲜活,倒像是特意为保清寻来的玩伴。
还是有几分慈父心嘛。
见允瑞明显和保清相熟, 其余三个哈哈珠子也不甘落后,在向云筠行礼之后纷纷对着保清介绍了自己。
如果皇子功课不好或者懈怠,伴读有时候会代替皇子受罚。
所以和皇子搞好关系非常重要。
云筠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们难免会拘谨,便对着保清柔声道:“保清,带着他们去偏殿吧,往后你们要一起在尚书房读书,如今先好好认识认识,熟悉熟悉彼此。”
“好的,额娘。”
保清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见到小伙伴正激动着呢,有好多话想和允瑞说。
五个小孩一起去了偏殿。
看着他们的背影,又想起偏殿里只有两位嬷嬷照看,云筠担心她们忙不过来,便对着身边的茯苓吩咐道。
“你也去偏殿盯着些,给孩子们上些他们喜欢的甜水和糕点,仔细别让他们闹得太厉害。”
“是,主子。”
茯苓恭敬地应下,快步跟上了孩子们的脚步。
因为五阿哥的缘故,延禧宫的点心一直都供应着,端上来的豌豆黄枣泥糕一块块摆放在描金碟子里,还冒着热气。
想着只吃糕点会噎,茯苓还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碗温热的杏仁露。
保清拉着允瑞坐在暖炕上,炕上的矮几已经被撤下,此时坐三个孩子也不觉得挤,另外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坐在绣墩上,五个孩子围成了一个圆圈。
允瑞爱吃甜食,保清特地端了一盘枣泥糕直接递到他手里,“吃吧。”
他还记得允瑞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的宣言呢,现在他糕点自由,也该允瑞享福了。
允瑞的目光落在枣泥糕上,喉咙忍不住动了动,悄悄咽了下口水。
额娘说了,在宫里不像家里那样随意,要那什么,小心谨慎。
不过这枣泥糕可真香啊。
允瑞继续咽口水。
见允瑞不接,保清直接塞到他怀里,“和我客气什么,吃。”
带着一股豪气。
允瑞没有意志力拒绝第二次,接受了。
反正额娘不知道。
或许是给糕点的行为让允瑞找回了宫外时相处的感觉,他也不再拘束,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像倒豆子似的,叽里呱啦地说起话来。
“保清,你都不知道,当时你要走的那天,我本来是想去送你的!可你走得太早了,额娘喊了我好几声,我都没醒过来,等我换好衣裳后,连你的马车屁股都看不到了。”
他说着,还鼓了鼓腮帮子,带着点小委屈。
“而且我后来总怀疑是孙嬷嬷去向额娘告状了,不然额娘怎么会突然限制我一个月的点心,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想着各种糕点,想得晚上都睡不着!”
站在一旁的孙嬷嬷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服饰。
没想到过去半年了这小祖宗还记得呢。
她也就是在向夫人辞别时稍微提了那么一嘴而已。
不过允瑞是一个相当能自我开解的孩子,又高兴起来,“不过现在好了!能当你的哈哈珠子,我以后每天都能进宫来陪你啦!”
允瑞一个人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
不过保清还是想问一看见允瑞就从心底冒出的问题,“允瑞,你怎么来了?”
不是他不想念允瑞,但是额娘说了,哈哈珠子是陪着他一起读书的,要聪明好学才行。
但是允瑞。
保清想起了在宫外时允瑞经常不写大字跑出来找他玩,然后被他阿玛打得嗷嗷叫的情形。
允瑞怎么看都和聪明好学搭不上边啊。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一天一个尖着嗓子说话的人来了家里,然后额娘就说我要给你当哈哈珠子,我就来了。”
当时额娘又高兴又有一点,嗯,他说不上来的表情,像吃了苦苦的药汁。
茯苓倒是了解一些。
能让皇上托付子嗣的当然是深受信任的当朝重臣,允瑞家里也是八旗勋贵,他又恰好与五阿哥年纪相仿。
五阿哥回宫后对主子和皇上提起过这位宫外的玩伴,在皇上那里有了印象,被选上也并不奇怪。
允瑞已经一个人波嘚啵嘚把自己的情况全部秃噜出来了,其余三人被迫跟着一起听,倒是对自己即将跟着的阿哥有了那么一点了解。
至少从允瑞的话里能听出来,五阿哥性子随和,还懂得分享,想来不是个不喜欢学习难伺候的主儿。
这样一来,他们往后就算要受罚,也能少挨些打。
小孩子之间本就容易熟悉,更何况还有允瑞这样社牛的性子在中间撮合。
不过一上午的工夫,五个小孩就已经混得熟络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欢快。
转眼就到了午膳时间,云筠想着五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难得凑在一起,便自掏腰包让膳房办了一桌小席面。
还特意让太监送到偏殿,让他们热热闹闹地一起用膳。
其实她心里清楚,这次让这几个孩子进宫,主要就是为了让他们和保清彼此熟悉。
毕竟尚书房是皇子进学的重地,若是保清实在不满意哪位伴读,在正式进学之前还能再换,免得往后在尚书房里闹得不愉快。
用过午膳,又在偏殿里玩了半个时辰,内务府的太监便准时来接孩子们出宫了。
临走前,云筠还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了一套文房四宝。
东西贵重不贵重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她表达善意的举动。
还记得今天要去找太子弟弟一起玩的承诺,保清在目送哈哈珠子出了延禧宫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乾清宫。
太子奶嬷嬷此时正在哄着太子午休,“哎呦我的太子殿下,您先睡会儿,等您睡醒五阿哥就来了。”
奶嬷嬷都不敢说出或许这种字眼。
太子在这时候固执得很,一定要等到五阿哥。
谁让康熙昨晚回来就来看了太子,还告诉他五阿哥下午会来找他玩呢。
小太子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用了午膳就是下午了。
所以就是不肯睡午觉,要等着五哥来玩儿。
偏偏奶嬷嬷拿太子也没有办法,不能打不能骂,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小声小声哄。
奶嬷嬷准备换个说法继续劝,殿外传来了小太监低声通报,“五阿哥到——”
话音刚落,保清就掀着帘子走了进来,目光在暖阁里扫了一圈,很快就看到了床上的太子,“太子弟弟,你在干什么?”
听见保清的声音,被嬷嬷哄着躺在床上的太子又一骨碌爬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对他喊,“五哥!”
太子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保清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和三岁的太子弟弟计较什么呢?
自己已经六岁了,是进尚书房的大孩子了。
保清也有一点午休的习惯,是和额娘在一起待久了被传染的。
他自己蹬掉了鞋子,又让孙嬷嬷帮忙脱掉了外面穿着的皮袄,只剩下贴身的里衣,呲溜爬到太子的床上,“太子弟弟是准备午休吗?”
太子点头。
奶嬷嬷是在哄他午休来着。
只是他等着五哥找他玩,不想睡觉。
保清学着额娘的样子轻轻拍着太子的后背,两人一起躺下,烧着地龙的炕暖融融的。
冬日里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简直就是享受,保清提议道:“咱们一起午休吧。”
话还没有说完,太子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的生物钟告诉他现在应该闭上眼睛睡觉,只是没有看见保清强撑着。
直到保清上了床和他躺在一起,知道五哥不会走,太子的睡意一下子就来了。
入睡非常丝滑。
好吧。
看着太子奶乎乎的脸颊,保清伸手戳了戳,软的。
然后也闭上了眼睛。
等午休完再一起玩吧。
虽然不知道保清和太子具体下午玩了什么,但是晚膳前,看着保清微翘的嘴角,云筠明白。
这是和好了。
第26章 惠嫔
到了二月中旬, 皇后已经陷入昏迷,连药都灌不下去,眼看着不好了。
云板两声一停地回荡在紫禁城中。
从坤宁宫出发的太监们弓着身子, 踩着碎雪往各宫主位去,每到一处便扑通跪倒在地, 声音里裹着难掩的哀戚:“皇后娘娘…… 薨逝了。”
延禧宫接到消息时,云筠正在准备送往尚书房的膳食。
保清搬到东三所后, 她总是担心他吃得不好睡得不香, 又担心膳房送去的吃食不是他喜欢的。
还好宫规也没有严苛到那种地步, 额娘给自己儿子送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云筠时不时会派小太监送些东西过去,有时是延禧宫特有的点心糕点, 有时是她亲手缝制的衣服鞋帽。
茯苓率先反应过来, 将云筠头上所有的首饰取下, 又为她拆了小两把头,只用银簪简单挽起。
灵芝也用白布将云筠日常穿的绣花鞋蒙了起来,伺候她换上麻布袍。
仁孝皇后薨逝时已经经历过一回,大家心里也明白皇后就在这几日了, 所以都做好了准备。
在管事宫女太监的安排下,整个延禧宫都行动了起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延禧宫的小太监们已麻利地取下廊下挂着的彩色宫灯, 换上素白绢灯。
窗棂上贴着的剪纸也尽数撕下,连案上供着的青花底琉璃花樽, 都换成了素瓷瓶,整个延禧宫一点颜色都不见。
宫女们快速整理好表情, 个个垂着眼,脸上凝着恰到好处的悲苦。
按照礼制和位分高低,妃嫔们需要快速前往皇后所在的宫殿。
几乎是刚把自己打扮好, 云筠就上了暖轿。
在这个举宫肃穆的时候,最好不要留下什么不尊重皇后的印象。
抬轿的小太监也知道轻重缓急,几乎在宫道内快步疾行,此时也管不了什么轿内的舒适度了,早些到才是好的。
刚掀帘下轿便看到荣嫔站在台阶下,眼眶通红,显然也是刚到。
两人互相颔首,按着位分次序,云筠跟着荣嫔踏入坤宁宫正殿。
殿内已经跪了一地,各自找好自己的位置,云筠用沾了辣椒水的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泪水滚滚而下。
这哭临连持续了四日。
每日从清晨到日暮,各宫妃嫔需按时跪在坤宁宫正殿,按着礼仪哭悼。
这哭的次数和时间也有讲究,每日都有太监领着内务府文书来告诉妃嫔们第二日的具体日程安排。
云筠只觉得膝盖又酸又麻,连眼眶都肿得发疼。
哭临也是一个体力活儿啊。
她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膝盖,用手帕一边点着眼角一边抬眼看向跪在首位的佟贵妃。
嫔位有七人,大家跪在一道,云筠混在其中也不显眼,偶尔嗓子哭累了还能光张嘴不出声歇会儿。
但是佟贵妃在那么显眼的位置,旁边还有礼仪太监盯着,一点小动作都搞不了。
她本就生得白,这几日下来更白了,嘴唇瞧着一丝血色都没有。
突然,殿后传来一阵慌乱的喧哗:“不好了,乌雅答应晕倒了!”
众人的哭声顿了顿,目光齐刷刷往后头看去。
乌雅答应本就位分低,跪在最末排,此时正软软地倒在身旁的张庶妃肩膀上,脸色惨白如纸。
那一声就是张庶妃喊出来的。
她在宫里就是透明人,此时见众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这里,恨不得跟着乌雅答应晕过去。
内务府的人早有准备,寒冬腊月里妃嫔们身子娇弱,哭临时长跪不起,晕倒本是常事。
仁孝皇后那会儿也晕了几个呢。
他们已经做好准备了。
守在殿侧的太医不慌不忙地上前,蹲在乌雅答应身边给她把脉。
他的药箱里有现成的药。
保证能让乌雅答应吃下去后就恢复清醒,继续哭临。
不过这脉象——
太医捋着山羊胡,眉头微蹙着沉吟片刻。
张庶妃心里更惊恐了,乌雅答应不会直接没了吧!
还好事情也没到那地步,太医微微抬高声音,正好让殿内的人都能听清楚,“这位小主脉象滑利,是有孕之兆,已两月有余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掀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大封后宫后,这还是第一位有孕信的呢。
地上冰冷刺骨,让孕妇久跪终究不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佟贵妃身上。
谁让这里她位分最高呢。
佟贵妃不能对乌雅答应不管不顾,只能咬着牙吩咐,“传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来,把乌雅答应抬到偏殿的矮榻上歇着,再让人去御膳房传些温软的吃食来。”
虽然心里恨不得乌雅答应这一胎就这么没了,但是面上佟贵妃依旧关怀道:“乌雅答应突然晕厥,不知可否对腹中皇嗣有碍?”
太医对自己的医术非常自信。
“不妨事,奴才给乌雅小主开两幅安胎药便好。”
佟贵妃皮笑肉不笑。
目睹了一场佟贵妃破防大戏,云筠与荣嫔的眼神又对视到了一起。
荣嫔:乌雅答应真的怀上了?
云筠小幅度肯定点头。
荣嫔:真让我们说中啦?一飞冲天?
云筠再次小幅度肯定点头。
这一胎估计就是历史上的雍正了,乌雅答应一飞冲天在望。
处理完乌雅答应的事,佟贵妃对着众人沉声道:“哭临继续,莫要因这点小事乱了规矩。”
荣嫔偷偷撇嘴。
还这点小事。
现在心情最不爽利的就是你了吧。
待到日暮十分,一天的哭临结束,妃嫔们结伴三三两两往外走。
荣嫔故意放慢脚步,与云筠走到一道, “你说,佟贵妃今晚睡得安稳不?”
一边说着,她一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云筠往前看。
佟贵妃整个背影都透着气急败坏地上了暖轿,乌雅答应像个受气包似的唯唯诺诺跟在暖轿旁行走。
荣嫔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压低了声音,“你说乌雅答应是真对自己怀孕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是——”
后面的话不必多说。
要么是乌雅答应觉得怀孕前三个月不稳,不想爆出来,这次是意外。
要么是这次是她故意的,就是在众目睽睽下,让佟贵妃不好对她下手。
坤宁宫内本就有御前的人,估计这会儿乌雅答应怀孕的事情已经传到乾清宫了。
第二日清晨,云筠刚换好素服,茯苓就端着热水进来,福身道:“主子,奴婢听内务府的人说,昨儿夜里乾清宫传了口谕,让擅长妇产的李太医专管乌雅答应的安胎事宜,还赏了一匣子人参。”
李太医。
云筠在脑海回想着,她似乎有一点印象。
之前负责治疗九阿哥的就是他吧。
也不知道从负责阿哥到负责孕妇,李太医这官位是升还是降。
——
按规矩为皇后除服举哀二十七日后,妃嫔们也松快了下来,太医院倒是开出了不少治跌倒损失的药,小小发了一笔横财。
对于佟贵妃来说,有一件事非常重要,重要到她对怀孕的乌雅答应都抛到脑后。
那就是宫权的归属。
钮祜禄皇后当年正是以妃位身份,在仁孝皇后薨后接过宫权,如今自己同样身居贵妃之位
佟贵妃认为自己当仁不让,舍我其谁。
佟贵妃这心思众人也看得明白,一向目无下尘的佟贵妃竟然在哭临期间主动关心起了宫妃,对她们的态度称得上和善。
一幅当家主母样。
不是脑子坏掉了就是觉得钮祜禄皇后没了该自己上位了呗。
但是太皇太后另有想法。
慈宁宫。
太皇太后斜倚在暖炕上,枯瘦的手指轻轻拂过凤印,轻叹了一声,“皇后身体弱,这般便去了。”
太皇太后对钮祜禄皇后还算满意,大族出身,有能力有手腕,可以坐稳后位又没有子嗣,不会对太子产生威胁。
可惜这身体实在不好,是个福薄的。
侍立在侧的苏麻喇姑见她神色落寞,上前轻声道,“如今皇后去了,这后宫的事情还要劳烦主子费心。”
皇后薨逝之后,凤印便被暂时送来了慈宁宫。
只不过苏麻喇姑也看得清楚,自家主子对皇上的后宫没什么管理兴趣,只要没出什么董鄂妃似的人物,别的自家主子也懒得多看一眼,皇上是主子教导出来的,总不会在后宫的事情上跌跟头。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感叹道:“哀家已经一把年纪了,后宫的事情还是交给玄烨的妃嫔自己去管吧。”
自古后宫都这样。
太皇太后自己也是后宫里杀出来的,对妃嫔之间的那些事了如指掌,顺治的后宫她帮着管了,现在烦了腻了,玄烨的后宫还是交给他自己吧。
只是佟贵妃那里
太皇太后皱眉。
入宫不过一两年,年纪尚轻,论城府,论处理复杂后宫事务的经验,都还远远不够,要安排两个人从旁协助才是-
这还是云筠第一次接到太皇太后的口谕。
她有一点懵。
“主子?” 茯苓刚将慈宁宫来传旨的太监送出门,转身便见自家主子还僵在原地,轻轻唤了一句。
云筠回神,难得有些忧愁,“你说太皇太后唤本宫去慈宁宫有什么事儿啊?”
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非常明确,太皇太后若是对她有那么一两分记忆,估计也是看在保清的面子上给的。
仔细回想了一番,她在给皇后哭临期间也没有出什么差错啊。
总不会是保清出了什么事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猜测正确,除了保清,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太皇太后传她去慈宁宫呢?
云筠像火烧屁股一样催促着,“快给本宫换一身衣裳。”
她还穿着家常的袍服,就这么去见太皇太后未免不太妥当。
茯苓虽不知自家主子为何突然着急起来,还是下意识安抚道:“主子不必着急,奴婢瞧来传口谕的那位公公神色平和,虽没有说具体事由,但奴婢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一边安抚,一边替云筠换着衣裳。
不愧是延禧宫最可靠的大宫女。
到慈宁宫门口时,便见荣嫔也刚好扶着宫女的手下轿,两人眼神对上,都愣了一下。
荣嫔穿着简单的雪灰色缎绣袍服,上面没有任何纹样和彩绣,头上也只戴了几朵淡雅的头花。
妃嫔要为皇后守孝一年,期间穿素服,也只能佩戴一些素雅的饰品,云筠也是差不多的打扮。
两人凑在一起,荣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妹妹也是刚收到召见?也不知今日是好是坏”
太皇太后积威甚重,这突然收到召见,荣嫔心里也有些不安。
只是入了慈宁宫,两人也不好再交流什么。
云筠的心放下一半。
保清在阿哥所,荣嫔的公主则养在钟粹宫里,两个孩子素无交集,不至于同时出了事。
总不可能是保清跑到钟粹宫去将三公主打了。
两人跟着慈宁宫的宫女到了偏殿。
只有她们两个妃嫔。
不过幸好,捧着热茶还没有喝上两口,佟贵妃就走了进来。
“贵妃娘娘万福。”
“起来吧。”
慈宁宫规矩森严,三人坐在偏殿不发一言。
沉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殿门口传来小太监的声音,“太皇太后请三位主子到暖阁说话。”
三人连忙起身,跟着小太监往暖阁走去。
暖阁门口守着的宫女看见三人,福了福身,轻轻掀开帘子。
太皇太后端坐在暖炕,炕几上放着一个描金托盘,里面的东西用明黄色布料罩着,看不真切。
不敢多瞧,云筠跟在佟贵妃身后行礼,“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起来吧。”
太皇太后态度和蔼,看来不是什么针对她的坏事。
云筠心里瞧瞧松了一口气。
见三人跟站桩似的杵在面前,太皇太后抬手,有宫女端了三只紫檀嵌珐琅坐墩,放在太皇太后左侧的位置。
太皇太后含笑,“不必拘谨,都坐下吧。”
先是问起了保清如何,又关心了三公主一番,太皇太后最后看向佟贵妃,语气带着老人特有的温和,“你近来也辛苦了,皇后刚去,后宫里的琐事多,你费心不少。”
佟贵妃内心一热。
太皇太后语调悠长,“后宫事务繁多,哀家年老了难免精力不济,这后宫还是要交到你们手里。”
佟贵妃已经对太皇太后接下来的话有所预感,但还是捧了一把,“臣妾瞧着太皇太后身子硬朗着呢,再说臣妾管理又哪比得上您亲自坐镇。”
这话说的,已经把宫权当做自己囊中之物了。
太皇太后乐呵呵地笑着。
类似的场面话她不知听了多少,已经能熟练地略过。
“凤印总是放在哀家这里也不好,后宫的事情还是要后宫解决,皇帝也是这个意思。”
牵扯到康熙,就知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
佟贵妃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表哥认为她能掌管凤印,那是信任她。
至于同样坐在一旁的惠嫔与荣嫔,已经被佟贵妃略过了。
只当太皇太后是顺带召她们来,叮嘱几句孩子的事。
毕竟上了年纪的老人总是喜欢儿孙环绕,太皇太后在这方面也是平常人。
就在佟贵妃满心期待之际,太皇太后说起了后宫接下来的安排,“贵妃位分最高,掌事是名正言顺,哀家会让人把彤史和账册送到承乾宫去。不过你年纪轻,底下人多,心思也杂,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云筠和荣嫔,语气愈发温和。
“荣嫔和惠嫔都是伺候皇上多年的人,既有生育之功,性子也端正,哀家想着,让她们俩给你做副手,帮着打理六宫琐事,你也能轻松些。”
佟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又很快重新恢复,嘴上说着漂亮话,“太皇太后考虑得周全,臣妾多谢太皇太后体恤。往后定与两位妹妹好好相处,一同打理好后宫,不辜负太皇太后和皇上的信任。”
云筠和荣嫔也连忙起身谢恩。
这对她们来说完全就是意外之喜,谁能想到呢,有一天她们还能摸到后宫权利。
尤其是荣嫔,她在宠爱上已经是昨日黄花,皇上虽然不是完全的喜新厌旧之人,一个月也会去她宫里坐一坐,但也就那么回事了。
她还有三公主,还有宫外的十阿哥。
公主还好,养在钟粹宫,她能仔细看顾着,怎么也不会委屈了她。
十阿哥就不同了。
等他在宫外待上五年,宫里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虽说母以子贵,但同样也子以母贵。
现在就不一样了,有了宫权,不管多少,大小是个权利,底下人也会多敬着两分。
云筠也是同样的想法。
如果说之前的延禧宫主位相当于小组长,只能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那么有了宫权就代表在后宫迈入了管理层,不再是普通员工。
这可是能产生实际利益的权利。
谁不心动。
太皇太后看着三人恭顺的模样,又训诫了几句,“你们记得,后宫和睦皇帝才能安心前朝,这也是你们的本分。”
三人恭敬应是。
又陪着太皇太后说了些家常话,三人在苏麻喇姑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只是那托盘里放的是什么,她们最后也不得见-
出了慈宁宫,佟贵妃叫住她们,“等账册送来本宫便派人通知两位妹妹到承乾宫一叙,到时候具体怎么分配总要拿出一个章程,免得日后出什么乱子。”
云筠与荣嫔都没意见。
目送佟贵妃上了暖轿,荣嫔碰了碰云筠手背,心照不宣,“要不要去钟粹宫坐坐?”
权利已经递到她们手里了,这时候不争才是傻子。
太皇太后的心思她们也懂一二。
钮祜禄皇后管理宫务时可没有什么从旁协助的说法,此刻搬出这种说辞,不过想让她们二人制衡一下佟贵妃罢了。
只是这制衡的分量还是要靠自己争取。
佟贵妃有家世,有宠爱,真要硬碰硬两人一点胜算都没有。
可若是两人联手那就不同了。
荣嫔是前宠妃,皇上对她总有那么一份情谊在,又都有子嗣,在宫里多多少少有点根基,联手未必拿不到自己想要的。
这也是向太皇太后展现她们能力的一个机会。
要是真的任由佟贵妃一家独大,太皇太后要她们两个干什么。
只有和佟贵妃真的形成制衡。
宫权现在能轻易给出来,以后可未必能轻易收回去——
作者有话说:固定更新在晚上九点,其余时间可能有不定时的章节掉落哈哈哈
第27章 惠嫔
一回到承乾宫佟贵妃脸色瞬间难看下去。
赵嬷嬷非常熟练地让殿内的人退了下, 开始哄人。
先是亲手上了一盏碧螺春,试探问道:“主子不是去慈宁宫了吗,可是太皇太后有什么吩咐让主子觉得为难?”
佟贵妃气势汹汹地喝了一口茶, 心气不顺。
但她对太皇太后也是畏惧的,不好对赵嬷嬷说太皇太后的坏话, 只能恨恨地将责任推到惠嫔与荣嫔身上。
“本宫倒是不知道荣嫔与惠嫔何时生出了野望,妄想自己不该得的东西。”
对佟贵妃蛐蛐两名嫔位这件事, 赵嬷嬷不发表任何看法, 只是静静听着。
“这些妃嫔都不是安分的, 有了宠爱想要孩子,有了孩子想要权力, 都想踩着本宫往上爬。”
自乌雅答应怀孕后, 佟贵妃总是容易激动, 更是说着说着直接手掌握拳重重地捶了一下案几,发出清脆的咚声。
“本宫偏不如她们的意!”
说到最后,佟贵妃激昂起来。
赵嬷嬷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激动个什么劲儿,只当她这些日子憋狠了, 心气不畅。
“主子息怒,别伤了身子, ”常规地劝了一句, 赵嬷嬷端来了一碗早就温好的药汁儿,慈爱满满, “先喝药吧。”
连着跪了二十七日,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 更何况佟贵妃这种娇弱的身子。
偏偏还不能大张旗鼓请太医,以免被皇上知道,认为她对先皇后不敬。
虽然生前她与钮祜禄皇后闹了一些不愉快, 但是死者为大,佟贵妃也不想让一个死人影响到自己与表哥的感情。
太医院那些外快也是这么来的,不能大张旗鼓就只能偷偷摸摸,这银子得撒出去才会有人闭嘴。
不过好在承乾宫有个现成的,每日都会来给乌雅答应请平安脉的李太医。
他成功身兼两职,一边给乌雅答应安胎,一边给佟贵妃调理身体。
佟贵妃喝习惯了,看都不用看,直接一口闷了下去。
面对苦辣的药汁,也不用讲什么用餐礼仪。
几乎刚喝完药,慈宁宫的人便送来了彤史和账册。
佟贵妃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
晦气,正好看到翊坤宫这个月的衣物制作了。
将账册扔了回去,佟贵妃有点疑惑,“凤印呢?”
她以为这些东西会随着凤印一同送过来。
春枝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偷瞄了一下佟贵妃脸色,回答道:“回主子,慈宁宫送来的东西已经全部在这里了。”
言下之意就是,没有凤印。
佟贵妃没有放在心上,“这些账册之类不比凤印能让人随意送来,太皇太后推迟些也正常。”
她还巴不得太皇太后大张旗鼓地把凤印送来,或是在请安时当着众多妃嫔的面儿交给她。
完全没有想过太皇太后不将凤印给她的可能。
不过权利好歹到手了,虽然要分出去一点,“派人去钟粹宫和延禧宫,请荣嫔惠嫔过来,就说本宫有事和她们商量。”
就算有太皇太后的口谕,二人辅佐她,但是佟贵妃也没有真的打算将什么要紧事分出去。
比如后宫的人事调动和财政权,她就没想过让两人沾手,倒是刚才的尚衣监可以拿来做个顺水人情-
等云筠与荣嫔到时,佟贵妃的茶水已经过了两盏。
听见门口宫女通报的声音,佟贵妃有些懒洋洋的,“都进来吧。”
行过礼之后,云筠与荣嫔一左一右坐在了佟贵妃下首。
“慈宁宫已经将所有的账册都送了过来,本宫粗略看了一眼,想着两位妹妹也没有经验,便先从简单的做起如何?”
说着,春枝将代表尚衣监的那摞账册取了出来,放在二人身前。
尚衣监,顾名思义,负责后宫的冠袍、带履与鞋袜的制作保存。
作为衣食住行中,衣的一部分,也算一个要紧的地盘,明面上也过得去。
云筠与荣嫔眼神撞在一起。
云筠开口道:“娘娘既然心里有了章程,原本也不该臣妾多嘴,只是臣妾与荣嫔姐姐都有子嗣,在公主阿哥上面也更有经验,便想着将这部分讨来,也好为娘娘分忧。”
这是她们商量好的,不管怎么样,孩子有关的东西必须要捏在手里,这是底线。
佟贵妃端茶的手顿了顿,闪过一丝不悦。
不过这话也说得在理。
她到底没有生育过,对子嗣上面的事情不太了解,还不如交给她们两个,日后自己生育了再要回来便是。
于是点头,这一部分顺利划分。
荣嫔接着开口,“尚衣监虽然也是要紧处,但两位妃嫔共同管辖,若是生出意见不好辩论,三公主也喜欢新鲜吃食,臣妾和膳房打过多次交道,对里面的弯弯绕绕也算熟悉,便想将膳房讨来,尚衣监让给惠嫔妹妹如何?”
对于这个要求,其实荣嫔本身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只是上面那个要求贵妃答应得轻松,所以想再试探一下。
不成就算了,若是成功手上也多一个筹码。
出乎意料,这个要求佟贵妃虽然一开始推拒了,但是态度也不是很坚决。
两人各自发力,轮番上阵,最后还是将贵妃说动了。
最后经过商讨,皇子公主那部分由两人共同负责,再加上原先就打算给出去的尚衣监还有御茶膳房。
正好衣食住行佟贵妃占一半,云筠与荣嫔共占一半。
对这个结果,佟贵妃满意又不太满意,维持在一个让她肉痛但也没有触及根本的地步。
总之记录后宫详细账目的司房还牢牢掌握在佟贵妃手里。
云筠和荣嫔原本就没有想过触及核心,她们两个只是嫔位,现在还够不上那些油水最多的东西。
正事已经处理完了,佟贵妃也没有什么好同她们寒暄的,端茶送客,“既然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两位妹妹便各自将负责的那部分带回去吧,往后若是有什么事,再来与本宫一同商议便是。”
达成了目的,两人也不在意佟贵妃这点冷淡,起身告别,“那臣妾先告退了。”
只是还没有走出房间,便有一个宫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主子,乌雅答应动了胎气,眼下已经传太医了!”
云筠与荣嫔顿下脚步,眼里只有想吃瓜的兴奋。
按照刚才的责权划分,孕妇也有她们的一部分责任哦。
佟贵妃脸都黑了,但又不能直接开口将她们赶走,“两位妹妹一起去瞧瞧吧。”-
她们到的时候太医正在给乌雅答应诊脉。
云筠踏进房间便感觉里面有种阴湿寒冷的感觉,又打量了一下这位未来太后的住所。
有点出乎意料。
这未免也太寒酸了些吧。
那个窗户纸一看就是几年前糊的,发黄发脆,还不知道怎么时候破了一个洞,正在呼呼往里漏风。
墙角堆着零星几颗黑木炭,估计乌雅答应也就晚上冷得狠了才烧一会儿,炭盆里一点火星都不见。
还有那床略显板结的用青布缝的棉被,都洗得发白了。
佟贵妃竟然能从富丽堂皇的承乾宫找出这么破烂的地方,也是难为她一片苦心了哈。
荣嫔没忍住,抬眼望了佟贵妃一眼,欲言又止,“乌雅答应如今有孕在身,娘娘既然管着宫务,不如给她挪个地方吧。”
虽说孕妇不宜迁居动土,但就乌雅答应这地方,她都不好昧着良心说适合孕妇。
别说孕妇了,就是普通宫女也没有看起来这么寒酸的。
此时佟贵妃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其实这是她第一次来乌雅答应住所。
要乌雅答应立规矩时都是乌雅答应前往正殿,她还不配让佟贵妃挪动自己金贵的脚。
后来怀孕了又是在给皇后哭临期间爆出来的,她自己都自顾不暇,膝盖疼得一步都不想挪动,对乌雅答应也就嘴上过问几句。
李太医虽然知道乌雅答应这住所一看就有龌龊,但是他的工作是给乌雅答应安胎,佟贵妃问起时他也只说胎像。
后宫里水深着呢,谁知道乌雅答应怎么得罪佟贵妃了,他就是颗小虾米,当个瞎子哑巴就好。
在妃嫔和太医面前落了面子,佟贵妃只觉得乌雅答应果然是个祸害。
心中烦闷,又不好对孕妇下手,佟贵妃只能发作宫女。
“伺候乌雅答应的人呢,怎么这里只有一个,本宫记得乌雅答应怀孕后还特地拨了一个过来。”
立在乌雅答应床旁边的宫女福了福身,有些怯懦,“春香姐姐一大早就不见人,奴婢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可能,可能春香姐姐有事”
说着说着,宫女慢慢低头,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性格软,被欺负了也不敢说话,所以在嬷嬷挑选伺候乌雅答应的宫女时才被其她宫女推了出来。
都知道乌雅答应那里是狼窝,上个去伺候的春香现在还在找机会调走呢,谁都不想去。
但其实她觉得还可以,虽然条件是艰苦了一些,但是乌雅答应和善,至少不会无端打骂她。
至于春香姐姐,白日里都见不到她人,别说欺负了。
佟贵妃更觉得没脸。
这是她管着的承乾宫,一个宫女不好好服侍自己主子,不尽自己职责,反而连主子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不是说明佟贵妃管理不当嘛。
佟贵妃心里有些难堪。
怎么刚拿到宫权就出了这样的事。
“将那名宫女退回内务府,”佟贵妃心里烦闷,不想断官司,“至于乌雅答应这里,拨一个勤快老实的过来照顾。”
但是她还是看乌雅答应不顺眼,没有同意换地方事。
“既然已经怀孕,肚子金贵,以后乌雅答应的份例提一提,先照着常在的来吧。”
快刀斩乱麻解决了事情,佟贵妃想起一开始的来意。
“李太医,乌雅答应动了胎气,现在如何了?”
“回贵妃娘娘,乌雅答应这一胎无碍。”
知道佟贵妃现在估计心情不怎么样,李太医也没有扯一些医学专业名词来佐证,只简单粗暴地说了结论。
“行了,既然没有什么大碍,乌雅答应就好好养着身子。”
佟贵妃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正主都走了,云筠与荣嫔也紧随其后-
回到延禧宫,云筠身心舒畅。
所以说事业是女人的第二春啊,她这刚有了权力,还没来得及感受呢,就已经浑身火热起来了。
灵芝见自家主子脸颊有些微红,额角甚至开始渗汗,连忙上来给她解了斗篷,又将炭火拨小一些。
“瞧奴婢这记性,早晨点起的炭盆如今还没熄呢,可是将主子热着了?”
原来浑身火热不是错觉,而是事实。
见云筠坐了下来,灵芝又忙里忙外,端来了一碗姜汤,“主子在外受了寒,又发了寒,恐邪风入体,快喝些姜汤压一压。”
在灵芝心里,姜汤就是冬季万能药。
冷了,喝姜汤。
吹风了,喝姜汤。
下雪了,喝姜汤。
总之,为了身体健康,多喝姜汤。
云筠也知道她就是这个性子,将姜汤喝了。
茯苓也有一份。
喝完了姜汤,云筠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灵芝,你知道本宫去慈宁宫后发生了什么吗?”
她从慈宁宫出来后便与荣嫔一道去了钟粹宫,承乾宫派人传话的时候,她还在钟粹宫坐着呢,去承乾宫也是一道的。
所以灵芝感觉自家小主去慈宁宫这一趟格外久。
见自家小主神色忧愁,灵芝顿时紧张起来,“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还是五阿哥那里?”
不得不说,不愧是主仆,两人担心到一起去了。
见灵芝又要开始转圈圈,茯苓伸手拉住她,“别听主子的,她这是逗你玩儿呢。”
恶趣味发作的云筠摸了摸鼻子。
哎呀,这不是太高兴了,想和灵芝分享嘛。
还好灵芝心大,此时也反应过来估计是有什么好消息,连一向沉稳的茯苓姐姐脸上都带着笑。
玩归玩,闹归闹,正事还是要做的。
她管着延禧宫,自然不可能看不懂账本。
茯苓与灵芝也都识字,尤其是茯苓,延禧宫物品的登记入册都是由她负责的,细致周全,云筠对她很有信心。
“这些东西你们也熟悉一下,账册送了过来,尚衣监那边也估计很快能得到消息派人来觐见,咱们先熟悉一下具体章程,到时候不会被人唬了去。”-
保清觉得额娘近日送东西非常频繁。
他难得有那么一点疑惑——
作者有话说:好像明天上夹,所以今天早一点更新,明天更新应该在晚上11点哦
第28章 惠嫔
寅时二刻, 夜色朦胧,紫禁城已经开始亮起了星点烛光。
听见清脆短促的梆子声,东三所的宫女太监们陆陆续续起床工作。
孙嬷嬷洗漱完毕, 轻手轻脚走进里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唤道, “阿哥,时辰到了, 该起了。”
保清眼皮动了动。
孙嬷嬷又唤了一声。
“知道了, ”嘟嘟囔囔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保清揉了揉眼睛,慢慢从厚实柔软的蚕丝被中坐起, 皮肤一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便打了个寒颤。
怕阿哥冻到, 孙嬷嬷眼疾手快地给保清套上银鼠皮夹袄。
在换衣裳前, 孙嬷嬷特地用炭火暖了暖手,因此保清也不觉得冷。
有机灵的小太监已经备好了热水软巾,贴身伺候的活儿是轮不到他的,孙嬷嬷将软巾用温水打湿, 轻轻为保清擦拭脸颊,又将象牙柄的牙杖取好牙粉, 递给半梦半醒的保清。
保清迷迷瞪瞪地, 凭着记忆机械地刷牙漱口,然后被孙嬷嬷伺候着编小辫儿, 换衣服。
是的,孙嬷嬷还是跟着保清来尚书房了。
云筠考察了孙嬷嬷半年, 觉得她还算靠谱,又使了点手段找到孙嬷嬷家里人,给了些恩惠。
相信人的良心不如相信真切的利益。
这么一通下来, 保清差不多清醒了,小孩子经不得饿,不用保清开口,小德子已经利落地报菜名。
“膳房今儿面食准备了萨其马和银丝卷,粥品是核桃粥,小菜是酱黄瓜酱萝卜和清炒豆芽,还上了一份茯苓饼。”
都是清淡易消化的吃食。
保清点头,跟着小德子走到外间,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开始用膳。
小德子则将他的笔墨用具还有昨夜写好的大字检查了一遍,妥帖地放进书袋。
康熙对皇子的要求非常严格,皇子必须在凌晨四点之前到达尚书房,温习功课。
天色未明,已经有太监提前为尚书房点燃了烛火,十几只上好的白蜡燃烧着自己,将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保清到时,四名哈哈珠子已经坐好了。
允瑞看起来还困倦着,耷拉着眼皮,一大早就趴在书桌上,有气无力地和保清打招呼,“五阿哥,早啊。”
进入尚书房快两个多月,允瑞还没习惯这种起得比鸡早的作息。
他现在已经不为能和保清待在一起感到高兴了。
小小年纪就激发了厌学心理,恨不得尚书房今天着火明天倒闭,他好不用上学。
保清也习惯了允瑞这个样子,坐在他前面非常淡定地拿出《大学》,“快起来吧,赵公公要到了。”
赵公公,也就是尚书房的专职监督太监,会在凌晨四点准时出现在尚书房,盯着他们的读书状态。
毕竟师傅要凌晨五点才开始到岗教学,中间这一个小时是晨读时间,想让几个孩子自觉维持纪律明显不太可能。
允瑞脸更丧了。
但是也不得不端坐好。
为了不影响皇子学习,赵公公一般坐在保清侧后方的小凳上——就在允瑞身旁。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五个小孩里就允瑞最爱开小差,晨读玩笔、摸镇纸都是小事,偶尔还能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糕点,在保清身后吃得簌簌响。
然后就被赵公公没收。
趁着赵公公还没来,允瑞从荷包里掏出两块薄荷糖,用食指戳了戳保清后背,“五阿哥,吃薄荷糖吗?”
保清头都不回,小小年纪非常冷酷无情,“不吃。”
这个天气,薄荷糖估计是允瑞额娘特地准备给他醒神的,保清之前吃了一颗,凉气直冲天灵盖。
也不知道允瑞是怎么吃下去的。
“好吧,”允瑞遗憾收回,自己含了一颗在嘴里,脸颊右侧微鼓,含糊不清,“想吃了告诉我哦。”
自鸣钟铛铛响了三声。
允瑞连忙哔哔啵啵地嚼了起来,生怕被赵公公瞧见他吃东西,然后告到师傅那里去罚抄大字。
晨读了半个时辰,到了卯时,汉文师傅准时出现在尚书房,是个说话有些风趣的小老头。
虽然康熙不做人,要求皇子读书必须读一百二十遍,再背诵一百二十遍,但是汉文师傅自己寓教于乐,会给他们讲一些有趣的小故事,让上午的课堂显得不那么枯燥。
一旦认真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
小老头准时在午时讲完最后一个字,笑眯眯地告诉他们下课,自己合上书本率先走了。
不留堂的师傅谁都喜欢,允瑞原本昏昏欲睡的精神瞬间振奋起来,掏出一块薄荷糖递给保清,悄咪咪的,“吃吗,我看见你点头打瞌睡了。”
师傅说话再风趣,讲课的时候也避免不了平铺直叙,催眠的语调听得人昏昏欲睡。
被最爱在课上出小差的允瑞指出自己打瞌睡,保清的脸瞬间涨红了。
但他还是别扭地接过,放进自己荷包,“我留着下午上满蒙读写课前吃。”
午后的第一节课才是最考验他们意志力的时候。
瞧着师傅出来,小德子欢快地提着膳盒走了进去。
下午有武课,阿哥吃不饱可不行。
现在是服丧期间,按照规定不能食用荤腥。
五个孩子的膳食分量看起来很足,有两三个小太监手脚麻利地将饭菜一一摆出来。
只是皇后孝期百日之内,主食只能食用糙米粗面,蔬菜也以白菜萝卜豆腐为主,一看就很没滋没味。
但一向爱吃的允瑞也没有抱怨。
在尚书房他还是学了一些东西的,比如规矩、规矩、还是规矩,规矩大过天啊。
只是到底有些兴致缺缺,他也是娇惯着长大的,此时嘴巴都能挂上油壶。
保清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吃得慢慢悠悠,仔细一看眼睛已经放空了。
小德子嘿嘿一笑,将格外精致的膳盒打开,端出来几碗鸡蛋羹,蒸得滑滑嫩嫩,还冒着热气。
若是在平时,鸡蛋羹这种东西很寻常,也吸引不了吃惯了好东西的保清。
但谁让现在是特殊时期呢,他们已经吃了一个月的白菜豆腐,嘴巴都能淡出鸟来了。
不过保清还是多问了一句,“这是额娘派人送过来的吗?”
虽然自己也知道,除了额娘估计没人会给他送小灶。
“是福公公亲自领着人送来的,”小德子喜气洋洋,他也听福公公似是而非说了一嘴惠嫔娘娘协理后宫事务的事儿,这不,膳房那边都对阿哥更尽心了,之前的早膳可没有什么茯苓饼。
福公公也就是小福子,一直力争上游,又是延禧宫总管太监的干儿子,是小太监里面最得云筠信任的。
在外行走也能被尊称一声福公公。
“惠嫔娘娘一直惦记着阿哥,”小德子多说了一句,小小拍着保清马屁,“想来惠嫔娘娘也知道阿哥学习勤奋辛苦,这是心疼咱们阿哥呢。”
保清嘴角微微翘起。
他知道额娘一直惦记着他。
但是最近每日都有东西送来,会不会太过频繁了?
是额娘那边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有时候保清也是一个非常敏锐的小朋友。
他想,回去问一问孙嬷嬷好了。
夹杂了额娘关心的鸡蛋羹显得格外美味。
可惜保清没有那么大的食量。
他遗憾地看了一眼哼哧哼哧吃得高兴的允瑞,的手里的蛋羹。
云筠可是特地吩咐茯苓按照六个小孩的食量准备的,保证让他们吃好吃饱-
延禧宫。
云筠也正准备用午膳。
不过在用之前问了一嘴,“蛋羹可已经送过去了?”
茯苓点头,“小福子腿脚快,算一算时间,阿哥也应该用上了。”
倒是灵芝还是有些不太理解,“奴婢愚钝,先前送衣服和延禧宫特有的吃食奴婢能理解,但为什么要特地送鸡蛋羹,难道膳房还会亏待阿哥吃食不成?”
况且现在处于孝期,也没有好亏待的,能吃的就那几样。
云筠冷笑一声。
“膳房是不会亏待,可也不会好好照顾保清,虽然孝期是不得食荤腥,但为了十岁以下阿哥的身体着想,鸡蛋羹之类的也不妨事。”
“太子那边怎么样我管不着,但是保清,这期间可是一碗鸡蛋羹都没见着。”
不是刻意克扣,只是没有主动提起而已。
保清的生辰是二月十四,能放一天假,本来云筠提前一个月就在准备庆祝的。
可谁想,刚好赶上皇后薨逝,别说庆祝了,笑脸都不能在外面露。
她还要给皇后哭临,导致那天与保清相处时间也就短短几个时辰。
但是该了解的她可一点没少问。
保清不懂,她还不知道吗。
内务府那些人就是这幅德性,只会蹬鼻子上脸。
“再说了,保清那孩子心思细,知道本宫惦记着他,心里也能踏实些,”云筠表情柔软下来。
她是了解过尚书房规矩和读书时间的,一个六岁小孩过着堪比高三的生活,她看着都心疼。
可是这是规矩也是成材的必要之路,她在学业上插不了手,也只能关心保清的生活了。
况且如今她管着一部分宫务,派人去东三所也有了正经由头-
接到宫务的佟贵妃也手忙脚乱了几天。
整理账册,接见内务府各部门负责人,处理皇后孝期有关事项,就算有春枝搭把手也忙得团团转。
直到差不多将一切都理清楚了,一翻开彤册,怎么一溜儿的宜嫔。
佟贵妃要气笑了。
宜嫔这是仗着她腾不出手来就使劲争宠是吧?
按了按眉心,佟贵妃有些纳闷,“怎么宜嫔争宠,僖嫔却没有动静?”
这两人是宫里知名对手,同样有宠无子的嫔位,都是对方得宠路上的绊脚石。
赵嬷嬷心里也没谱,甚至有个离谱猜测,“不会,僖嫔娘娘也怀上了吧?”
不然也说不过去啊,这皇后二十七日除服举哀已经过了,皇上也开始踏足后宫,这妥妥的争宠信号。
除了有底气了,赵嬷嬷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
佟贵妃皱眉,仔细翻着彤史,“僖嫔上次侍寝是三个月之前,如果怀上了怎么可能现在还没有暴出来。”
总所周知前三个月是危险期。
妃嫔们每月都有太医请平安脉,瞒两个月还能用脉象浅把不出来搪塞过去,三个月的话,就要说一句心思深沉了。
不过就僖嫔那张扬性子,和心机搭不上什么边。
要是真的怀上了,估计第一个到宜嫔面前炫耀的就是她。
“那是为什么?”佟贵妃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能让宜嫔一家独大,还想扶着僖嫔和她打擂台,但是现在僖嫔不知道在干什么,佟贵妃也不能逼着她去争宠。
赵嬷嬷又有一个离谱猜测,“主子您看,僖嫔在皇后重病期间就没有侍寝过,如今也一幅不动如山的样子,该不会”
该不会是想立对钮祜禄皇后情深义重的人设,讨取皇上欢心吧?
这世上,有情有义的人总不会让人厌恶。
佟贵妃也想到这里去了。
但是不能为她所用的僖嫔不值得让她投出注意力,佟贵妃在脑海中扒拉着后宫妃嫔。
那些隐形人庶妃什么的不用管,之前就不得皇上宠爱,扶起来也估计是个阿斗。
“本宫记得延禧宫还有一位纳喇贵人?”佟贵妃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赵嬷嬷闻弦知雅意,“纳喇贵人是九阿哥的生母,却还只是贵人,这位置是低了些。”
有阿哥,能和宜嫔抗衡一下,位置低,好拿捏。
佟贵妃心情好转,“去把纳喇贵人请过来。”
简简单单的一句。
她一个掌管宫务的贵妃,传一个小小贵人还需要什么由头不成。
于是该云筠纳闷了。
作为延禧宫的人,纳喇贵人去哪里是需要向她报备的。
“贵妃找纳喇贵人做什么?”云筠给鹦鹉喂了一把食粮,拍拍手,“纳喇贵人回来之后告诉本宫,若是本宫无事,就让她来正殿一趟。”
具体什么事,到时候直接问当事人-
连着与军机大臣讨论了三个小时的政务,康熙终于制定出了一份可行性策略。
三月初,吴三桂在衡州称帝,朝野震动。
又是皇后薨逝,又是外部威胁,康熙最近过得实在不算轻松。
不过好在战争形势明显是大清占优,只要稳扎稳打下去,外患不足为惧。
军机大臣与六部尚书相继出了乾清宫,康熙活动了一番僵硬的身体,“现在尚书房正在教授武课?”
梁九功对尚书房的日程一清二楚,躬身回话,“回皇上,此时谙达该教五阿哥骑射了。”
“走,去看看。”-
保清年纪小,自然不可能骑大马,此时正骑着一匹温顺的枣红色小马溜溜达达。
教授骑射的谙达一人为他牵住马缰绳步行引导,一人在马侧随行,扶着保清的腰腹,防止他突然跌落。
同时注意着保清骑马的姿势,不时开口纠正。
“腰背挺直、肩颈放松,双手握缰与肩同宽。”
“目视前方、脚掌贴紧马镫。”
这是保清第一次上马,之前都是在木马上练习握缰绳踩马镫的基本姿势。
他有些兴奋,眼睛亮晶晶的。
待他能独立保持平衡,两名谙达渐渐松开手,“好,五阿哥请保持这个姿势,不要着急,慢慢来。”
保清紧紧握住缰绳,有股想让小马跑起来的冲动。
但是他知道不行。
校场旁边有四名侍卫手持长杆,若是突然跑起来,他们会以为马匹受惊,然后用长杆控制马的行动。
他骑着小马慢悠悠地在校场转悠,一旁的允瑞和他形成鲜明对比,只能眼巴巴在校场旁边看着他。
谁让允瑞昨日第一次上马就骑着跑起来了呢。
侍卫们也想不到他胆子这么大,第一次上马就直接开跑,还以为小马受惊了,立刻用长杆让小马停了下来。
允瑞也没挨打没挨骂,只是他跑得突然,大腿内侧被磨伤了,今日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走着走着,保清突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惊喜喊道,“皇阿玛!”
也不知道康熙站在旁边看了多久。
至少侍卫是知道康熙来了,只是没有声张。
保清慢悠悠地骑着小马到康熙面前,即使坐在马背上,他还是需要仰头看着康熙。
毕竟他骑的只是一只四肢短短圆圆的小马。
“皇阿玛怎么来了!”
康熙摸了摸保清的脑袋,“朕处理完政务,便想来看看保清学得怎么样。”
作为时间管理大师,不管再忙碌,他这些天总会抽出时间来尚书房抽查功课。
不过之前都是文课,是保清在康熙面前背书。
这还是保清第一次在上武课的时候看到皇阿玛。
正在练习射箭的三名哈哈珠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放下手中的箭矢,恭敬过来行礼:“皇上万福。”
康熙点头,“不必多礼,朕只是过来看看,你们继续。”
说只是来看看就真的只是看看,康熙没有手痒上马,也没有展示自己的骑射,只是看着保清骑着枣红色小马,骑艺逐渐从生疏转变为熟悉。
有皇阿玛在一旁看着,保清很高兴也很努力地表现自己。
还是康熙注意到了他因为用力过度有些颤抖的小腿,亲自将他提溜了下来。
“朕记得第一次上马也是你这个年纪,”康熙看着刚好到他腰腹的儿子,语气怀念,“福全,也是你的大伯裕亲王,弓马娴熟,那时候比朕骑艺要好,朕心里憋着一股气,一日有两个时辰待在马背上”
难得听到皇阿玛读书时的趣事,保清聚精会神。
结果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下文。
保清抬头:?
然后呢皇阿玛,然后呢。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接下来应该就是康熙日夜练习,超过裕亲王,成为文武双全的知名阿哥。
但是结果是——
没有结果。
康熙转移了话题,“所以朕要告诉你,练习需要适度,武课都是按照你们的身体状况来安排的,不要逞强。”
虽然很想知道后续,但面对皇阿玛的训诫,保清只能乖乖应是:“儿臣知道了,皇阿玛。”
康熙又摸了摸保清脑袋,然后走了。
校场又是一片恭送皇上。
逗了一下孩子的康熙心情非常愉悦。
这份愉悦持续到了晚上。
第29章 惠嫔
康熙放下茶盏, 看着佟贵妃,沉吟:“给九阿哥找一个养母?”
佟贵妃坐在康熙身侧,笑意盈盈, “臣妾想的是,如今后宫没有皇后, 纳喇贵人位分又不够抚养皇子,九阿哥身体弱, 宫人再悉心照料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倒不如为九阿哥安排一个养母”
九阿哥年前才大病了一场, 原本就先天不足的身体更弱了几分,太医也说只能用珍贵的药材好好养着。
伺候九阿哥的乳母就有一位被康熙以照料皇子不当之名打回了内务府。
康熙定定看着佟贵妃, 不辨喜怒, “贵妃可有人选?”
“按照宫规, 孩子应该交给主位娘娘照顾。”
佟贵妃就说了这么一句。
宫里的主位娘娘也是有数的,加上她一共八位,具体中意谁,看皇上心意。
康熙没说同意, 也没说不同意,只是盘着手腕上的碧玺珠串。
佟贵妃知道, 这是将她的建议听进去了。
皇上也不是很中意兆祥所, 谁让之前夭折了那么多皇子呢,不管是什么原因, 兆祥所一个照顾不当是逃不了的。
“许久未与你下棋了,”康熙扯开话题, “来,手谈一局。”
棋盘与棋子都是玉石制成,摸起来自有一种温润之感。
康熙摩挲着一颗棋子, 似乎在思考棋局,却又提起旁事,“乌雅答应怀孕四个月了?”
提起乌雅答应总能让佟贵妃破防,但是她也没有在康熙面前表现出来,脸上依旧温润柔和,“四个月了,李太医说胎像不错,今日乌雅答应来请安的时候臣妾也仔细瞧了瞧,显怀了。”
“你好生照看着便是,”黑子落下-
没有皇后,妃嫔们不需要去坤宁宫晨昏定省,但是低位妃嫔仍然要对所在宫殿的主位娘娘请安。
这是规矩,也是礼制。
四月的天气已经不再寒冷,延禧宫又只有云筠与纳喇贵人两位妃嫔,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塑料情谊的熟人。
所以云筠也随意了许多,“先请纳喇贵人到次间用些茶水点心,本宫梳妆完就出来。”
次间里,纳喇贵人喝着暖融融的杏仁露,不知怎么想起了昨日佟贵妃召她去承乾宫的事情。
其实也没有说什么,更没有暗示拉拢之类的话,佟贵妃只是关心了一番她的身体,又给了她一些赏赐,然后她就糊里糊涂回来了。
弄不清楚佟贵妃的想法,纳喇贵人也只好当佟贵妃突发善心,接济妃嫔了。
但是她也不能让惠嫔觉得她投靠了佟贵妃。
见着云筠,纳喇贵人放下茶碗,起身行礼,“给惠嫔娘娘请安,惠嫔娘娘万福。”
“不必多礼,坐下说。”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暖炕,有宫女上前将杏仁露收起,换成雨前龙井。
纳喇贵人比较心急,生怕云筠误会了什么,抢先开口,“昨日贵妃娘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召我去承乾宫后,到了只是一个劲儿问我身体好不好,缺不缺什么,也不说到底有什么事,最后赏了我几匹布料就让我回来了。”
她保证自己清清白白,一点和贵妃勾结的想法都没有。
晋封那会儿后,她就决定在延禧宫外当哑巴,老老实实的,就算偶尔憋不住了,她也只是在自己房间对着白兰絮絮叨叨,压根儿和贵妃没牵扯。
仔细算一算,她还被贵妃罚过呢,没记仇那是她大度。
反正她觉得自己被皇上厌弃已经是事实了,不如好好过日子。
云筠原本也只是好奇贵妃找纳喇贵人有什么事儿。
只是昨日她也忙忙碌碌,尚衣监在准备后宫夏季衣料,拿不定主意来找她,她给忙忘了。
此时听到纳喇贵人这么说,云筠倒还安慰她,“既然给了你,你就安心收着便是,总之是到手的实惠。”
布料在后宫也是硬通货,不管是自己穿还是送礼都拿的出手。
见云筠不在意这件事,纳喇贵人也就当自己占了贵妃一点小便宜,转而说起日常,“内务府送来了一些棉线,我打算做点枕套手帕,你可有喜欢的样式?”
言下之意就是准备做出来送给她了。
在后宫,低位妃嫔给主位送些自己亲手做的小物件,既是表达尊敬,也是一种维系关系的小手段。
云筠自然不会伸手打笑脸人,让宫女取来了一本绣样册子。
两人对各种花样展开探讨。
最后纳喇贵人决定绣兰草和云纹的,纹样素净,孝期用也不会显得突兀。
过了几日,佟贵妃没有再召纳喇贵人过去,纳喇贵人也放下心,当佟贵妃只是一时兴起,将这事抛到脑后。
谁想皇上竟然翻了她的牌子!
送走了传话的小太监,纳喇贵人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她都已经做好不得恩宠的准备了。
皇上竟然想起她了?
不可思议。
坐着小轿去了乾清宫,又被洗洗涮涮包成了一个鸡肉卷,按照流程侍寝完毕,纳喇贵人昏昏欲睡。
康熙侧卧着,看着纳喇贵人要闭不闭的眼睛,冷不丁开口,“听说贵妃召你去了承乾宫?”
自打佟贵妃说出那个提议,康熙便让人查了查,是不是有人嚼舌根了。
结果根本不用废功夫,贵妃同纳喇贵人的交集就那么一次。
具体谈话内容康熙不知道,但是他疑心是纳喇贵人在贵妃面前说了什么才让贵妃有了这种想法。
是想为九阿哥寻一个出身高的养母吗?
还是别有用心?
纳喇贵人几乎是瞬间惊醒,多么恐怖的事情啊,她都打定主意在皇上面前绝不提起其她妃嫔了,结果皇上主动问起,她还能说什么?
只能应道:“是,贵妃娘娘关怀嫔妾,赏了嫔妾一些上好的料子。”
摸不准皇上的想法,纳喇贵人又说了些贵妃的好话,“贵妃娘娘仁善,在哭临时也对妃嫔们多有关怀。”
不能说坏话,她说别人妃嫔的好话总行了吧。
纳喇贵人絮絮叨叨,又举出了许多例子证明贵妃真是一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试图扭转自己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形象。
康熙一开始还不动声色的听着,直到纳喇贵人翻历史都翻到了贵妃刚入宫那会儿。
也难为她还有这么好的记性。
康熙明日还要上早朝,见纳喇贵人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意图,不得不打断她,“早些睡吧。”
纳喇贵人意犹未尽地闭嘴。
许久没有说的这么尽兴了。
纳喇贵人这位久不侍寝的,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吸引了妃嫔们的注意。
她们也实在是闲得慌。
孝期期间不能饮酒作乐,也不能举办宴会,以往还能收拾收拾自己,穿些漂亮的衣服首饰,但是孝期这些都被收起来了,妃嫔们打发时间的东西少了好几样,八卦的心思倒是浓烈起来。
结果一打听。
哦。
原来还和佟贵妃有那么一点关系。
佟贵妃召纳喇贵人不久,纳喇贵人就侍寝了。
肯定是佟贵妃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
僖嫔当初抱上皇后大腿成为最末的嫔位这事儿大家都还记得呢。
在后宫,投靠高位妃嫔也是一种生存技能。
只有纳喇贵人觉得自己冤得慌,谁说她要投靠佟贵妃了,能不能长点脑子,就不能是她自己努力争宠了吗-
后宫不那么宁静,尚书房岁月也不那么静好。
“五阿哥,五阿哥,”允瑞偷偷摸摸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脸兴奋,双手合拢在一块儿,轻声在门外探头探脑。
现在是午休时间,尚书房内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保清和三位哈哈珠子正在书房里假寐。
上午的汉文课在讲《中庸》,比较耗费脑力,他们用完午膳便趴在了书桌上,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只有允瑞,上课哈欠连天,下课精力充沛。
用完午膳就跑到外面遛弯去了。
保清没有睡熟,听见声音从臂弯里抬头,迷茫了那么一两秒。
允瑞还在外面喊着保清。
为了不打扰其他人休息,保清轻轻挪开靠背椅,对允瑞挥手示意出去说。
允瑞左看右看,将保清带到尚书房的一个小角落,将双手张开一道缝。
一只绿色的小蝈蝈。
“允瑞!”保清瞪大了眼睛,非常不可思议,“你这是从哪里抓的?”
“嘘嘘嘘,”允瑞急得差点去捂保清的嘴,“小声一点,这是我蹲了好久才抓住的。”
尚书房廊下有应季的花草摆放,允瑞闲来无事喜欢去纠叶子玩儿。
谁曾想今天还找出这么一个大惊喜。
小孩子谁能抵得住蝈蝈的诱惑呢。
保清也不能。
他戳了戳躺在允瑞掌心的小蝈蝈,“不过,你要把它放在哪里?而且它会叫,要是在上课时突然出声,被师傅发现就糟糕了。”
“它好像不会叫,”允瑞扯了一片嫩叶放在掌心给小蝈蝈当食物,“我抓住了它这么久,它一声都没有叫过,估计是个哑蝈蝈。”
允瑞信誓旦旦,“我可以把它放进文具匣里,里面还有空格子,我在里面铺几张软纸,肯定不会被师傅发现的。”
保清看着允瑞一脸认真的样子,选择相信他,“那我给你扯几张嫩叶子放在格子里,省的它饿了。”
第30章 惠嫔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案桌上, 满文师傅手里拿着狼毫笔,觉得下面的允瑞少爷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也教了这几位快三个月的时间,对他们的性子有个粗浅的了解, 比如允瑞,他就抓到过上课打瞌睡, 在宣纸上画画,上课吃东西等等, 每天都有不一样的错误。
今天的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直犯困, 按照以往的犯错规律, 允瑞该打瞌睡了。
满文师傅偶尔往允瑞那里瞥一眼,准备他开始点头就走过去敲桌子。
一炷香。
两炷香。
非常不可思议。
允瑞小少爷竟然没有开小差, 写字也一笔一划没有乱涂, 难道在他的教导下允瑞终于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 改邪归正了?
虽然也知道不太可能,可是不妨碍满文师傅欣慰允瑞今日的乖巧。
虽然允瑞今天摸文具匣的次数多了些,但这点小动静在他看来完全不是事儿,是孩童天性。
下课之前, 满文师傅还夸了夸允瑞今天写的满文,“今日这字写的不错, 继续保持。”
允瑞非常不矜持地露出大大的笑容, 对满文师傅的夸赞十分受用。
下一节课是武课,他们都要去校场, 三个大一些的哈哈珠子需要练习射箭,提前去箭亭准备。
书房内只剩下保清和允瑞。
允瑞小心翼翼打开文具匣。
翠绿的小蝈蝈趴在叶子上, 翅膀拢着,安安静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将小蝈蝈捏出来放手心里,允瑞带着一点小得意, “我就说师傅不会发现吧。”
保清上课的时候提心吊胆,担心蝈蝈被发现。
原来这真的是一只哑蝈蝈!
他惊讶地戳了戳小蝈蝈的脑袋,提议道,“我们都没有养过蝈蝈,你回去的时候记得找人问一下怎么养,要是有什么缺的就告诉我。”
允瑞点头,心里还惦记着好兄弟,“我这只,是在叶子上抓住的,等我回去在家里的院子里仔细找找,给你也抓一只,到时候我们斗蝈蝈玩儿。”
一只蝈蝈有什么好玩的。
要养就养一对,看他们斗着玩儿多热闹。
第二日清晨。
一进尚书房,保清就发现允瑞左脸上有一道小小的划痕,他长得白,这一道红痕非常显眼。
“是不是抓蝈蝈的时候伤到了?”
他是知道允瑞的行动力有多强的,估计回去就趴在院子里到处找蝈蝈了。
在干坏事的时候允瑞堪比十头牛。
保清掏出素色手帕,轻轻替他擦了擦。
允瑞毫不在意这点小伤,摆了摆手。
这划痕要不是额娘给他洗脸时沾上水了,他都没感觉。
哼,还没有阿玛打他手板心痛。
不值一提。
趁着赵公公还没有来,允瑞手疾眼快地捏了一只蝈蝈塞进保清文具匣,小声道:“这只比我那只还大一点,也是一只哑蝈蝈,一晚上都没叫。”
保清快要眼泪汪汪。
果然,允瑞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然后两位异姓好兄弟连同他们的小蝈蝈一起被抓了个正着。
康熙这几日正在为九阿哥的事情烦心。
贵妃的提议是好的,养母总会比宫人要尽心。
九阿哥生母只是一个贵人,又养在皇帝不经常去的兆祥所,内务府的人都是成了精的老油条,虽然有康熙的吩咐在不至于阳奉阴违,但是不那么尽心尽力,偶尔糊弄一下很正常。
康熙年幼时也不得皇阿玛喜欢,生母佟妃又是汉军旗算不上尊贵,他自己是体验过底下人捧高踩低的。
不过这人选是个难事。
眼下后宫的局面正好达成平衡。
要是按照惯例给主位惠嫔养,她本来就有一个阿哥,若是养了九阿哥,宫里唯二的阿哥都在她名下,明显不妥。
若是按照位分给贵妃
乌雅答应那一胎,不论男女,康熙是打算给贵妃养着的。
一来,乌雅答应本来就是承乾宫的人。
二来,之后贵妃的反应他也不是没有察觉,那孩子就当给贵妃的补偿了。
至于其她妃嫔,名不正言不顺,也没有康熙中意的。
思来想去找不出一个好人选,康熙准备暂且先放一放,于是又想起了在尚书房读书的保清,来了个临时检查。
天知道康熙发现保清文具匣里有个蝈蝈是一种什么心情。
反正保清现在战战兢兢的,满脑子都是完蛋了。
看着跪在殿里,满脸老实乖巧的两个小孩儿,康熙再次感受到了作为父亲的无奈。
深深吸了一口气,康熙忍住怒火,尽力让自己语气平静,“说说吧,这两只蝈蝈哪里来的?”
他担心有不怀好意的太监为了巴结阿哥,反而带坏了保清。
两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
保清声音很低,眼光闪烁,“是儿臣在廊下花盆叶子上抓住的。”
允瑞感动。
好兄弟。
“两只都是?”康熙怀疑。
真的不是有人为了讨好阿哥特意抓来的?
保清肯定点头,“两只都是。”
“行,”康熙平平淡淡,对旁边的梁九功说,“把软尺拿来。”
以为自己要挨打了,保清紧紧捏着手心。
这两个蝈蝈本来就是他和允瑞一起养的,挨打就挨打吧。
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谁知道康熙下一句话就是。
“皇室没有体罚皇子的规矩,如今五阿哥犯了错,允瑞不加劝阻,用软尺打手心十下。”
保清震惊抬头,“皇阿玛!”
在尚书房时师傅也不会打他,若是挨罚都是身边的哈哈珠子代受,只是保清是各种意义上的好学生,很少让他们挨罚。
没想到一调皮就被抓了个大的。
只要不是有人故意带坏阿哥,康熙也不是很在意这蝈蝈到底是哪个小孩抓的,总之他看到的时候两个人文具匣里都放了一只。
还有他们的小动作。
不好好听课,上课玩蝈蝈。
不老实的学生就受罚吧。
处理完了哈哈珠子,康熙又来教导保清,语气重了几分,“保清,朕没有教导过你要尊师重道吗?”
保清已经眼眶微红,泪水打转,“教过。”
“那你为何在课上玩蝈蝈?是满文师傅上的课不合你心意吗?还是你觉得读书不重要?”
一连三个问题可见康熙的怒火。
他是在保清上满文课的时候将他抓住的。
当时康熙突然进去,满文师傅被狠狠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讲的课哪里不合规矩惹了皇上眼,结果是两个小孩上课玩蝈蝈。
也不知道满文师傅当时是个什么心情。
原本以为允瑞改邪归正了,谁想是找到个更好玩的。
保清摇头,这还是他第一次直面皇阿玛的怒火,有些害怕,又有对连累允瑞挨打的愧疚,泪水滚滚而下,“满文师傅上课很好,是,是儿臣贪玩。”
说着,保清低下头,突然感觉嘴巴一痛。
他下意识张嘴,吧嗒,一颗混着血丝的牙落在乾清宫光滑的地板上。
保清懵了。
还不待梁九功将牙齿捡起来,目睹了保清吐血丝的允瑞先慌了。
顾不得自己刚被打了手心,也顾不得对皇上的害怕,允瑞扯着嗓子大哭,张口就给康熙盖了一口大锅,“保清被皇上说吐血了!”
保清感觉嘴巴里面有些痛,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发现自己少了一颗牙。
又看了看地上。
委屈,慌张,还有害怕,于是也哇地一声大哭。
他的牙齿没有了!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在短短时间,两个孩子都哭得惊天动地,尤其是保清,肉眼可见的哭得伤心。
康熙无奈叹了一口气,“传太医。”
他知道保清是换牙了。
被这么一搅,康熙现在也没了同他们计较蝈蝈的心思,至少保清哭成这个样子,暂时是听不进他的教导的。
在将两个孩子带回乾清宫时,康熙就已经让殿内伺候的人退了下去只剩梁九功,此刻传了太医,康熙不想让保清罚跪的样子被太医看见,让消息传出去。
仔细瞧了瞧,保清跪在地上哭得伤心,双手也正在抹眼泪。
康熙只好自己轻轻勾着保清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然后带到偏殿坐下。
允瑞哭着巴巴跟着保清。
康熙捏着保清下巴看了看,掉的下门牙,算一算,六岁似乎也该掉牙了。
“哭什么,”康熙扔了一块手帕给保清,语气柔了下来,“换牙说明你长大了。”
皇阿玛就是保清的定海神针。
见康熙这么说,保清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哽咽着:“真,真的吗?不是儿臣要命不久矣了吗?”
在保清心里,吐血就是要死翘翘了。
更别说他不止吐血,还吐牙。
那更是死定了。
康熙无奈:“谁告诉你换牙会没命的?”
保清有点不好意思地抹眼泪,“儿臣自己想的。”
“不会,过些日子就会长新牙了,”康熙对此很有经验。
“可,可是没有了牙齿,儿臣说话会漏风,”保清还是有些委屈,一开口说话他就感觉到了与以往的不同。
这也是保清没见过其他人换牙。
允瑞年纪与他相当,还没有开始换,其他几位哈哈珠子已经换到了恒牙,不会对他提起换牙的事,更不会说话漏风。
保清觉得有点丢脸。
康熙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他,“每个人都会换牙的,等牙齿长好了就不会漏风了。”
自家儿子的童言童语,康熙选择包容。
不多时,太医提着药箱来了。
李太医看了看保清的牙床,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恭敬回话,“阿哥这是正常换牙,并无大碍,只是之后要注意不能多吃甜食,用膳后漱口就是了。”
有太医的话作为佐证,保清彻底放心了。
等保清恢复好情绪,康熙开始继续处理蝈蝈的事情-
云筠在尚书房也有那么一点点人手,为了保清特意安排进去的。
也不在什么重要岗位,就只是尚书房外一个普普通通的扫地小太监。
但是皇上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带走了五阿哥和一名哈哈珠子,这可是尚书房的人都看见了的。
一个扫地小太监也没有什么人注意,至于原本扫地的活儿,给了点银子让同事干了。
小太监心里踹着兔子似的悄悄到了延禧宫,“福公公,五阿哥和一名哈哈珠子不知怎么惹了皇上生气,被带到乾清宫了。”
小福子,也就是福公公听得瞳孔一震,五阿哥可是主子的命根子。
“辛苦你跑这一趟,这点银子拿去喝茶,以后也仔细盯着点儿,少不了你的。”
说着,小福子塞了个荷包,里面估摸着有二两银子。
小太监喜笑颜开,跑这么一趟一个月的月例银子就有了,怪不得都想靠上一位娘娘呢。
这儿云筠正在午休,等闲不会让人打扰,可五阿哥的事儿哪是等闲事儿。
“怎么了?”
听见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动静,云筠撑着身子坐起。
她知道没有要紧事茯苓是不会传出声响的。
“是五阿哥的事,”茯苓一边快速解释,一边准备衣裳,“小福子来传话,尚书房那边传来消息,五阿哥和一名哈哈珠子不知怎么惹了皇上生气,被带到乾清宫了。”
尚书房与乾清宫离得近,方便康熙随时查看皇子读书。
那边的人也干净,不是康熙安排的就是内务府安排的,妃嫔目前除了云筠还没有人在里面安插人手。
毕竟皇子生母关心皇子,安排那么一两个人就算被发现也说得过去。
但是你没有皇子的在尚书房安插人手做什么?
是不是想谋害皇子?
再说了,尚书房位置不在后宫,安排人手也相当困难,这次还是云筠本来就有阿哥还管了一部分宫务才安排上的。
云筠这会儿也睡不了了,起身由茯苓换着衣裳。
还好午休她只是将发饰拆了下来,此时重新打扮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乾清宫属于妃嫔非诏不得入的核心区域,若妃嫔未经皇帝传召擅自前往乾清宫,属于严重失仪。
所以云筠现在在等康熙主动传召。
涉及皇子,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皇帝一定会派人传召她这个皇子生母。
若是没有派人传召,至少说明不是什么大事,用不着云筠多烦心。
她在心里默默猜想。
该不会保清在上课的时候做了什么事被康熙逮个正着吧?
不然说不通会在上课的时候带走皇子啊。
康熙对皇子的教育那是相当看重的。
想着,云筠又唤来了小福子,“让尚书房那边注意着些,若是晚膳之前保清还没有回尚书房,就派人来告诉本宫。”
云筠在这边焦急等待消息,保清在乾清宫继续接受康熙教育。
康熙此刻语气是真的平静,在指出保清的错误并且强调了礼法规矩之后,他做出总结,“知道错了吗?”
保清和允瑞也没有再跪下,只是齐刷刷站在康熙面前,低头,异口同声,“知道错了。”
不管怎么样,这次被康熙抓住,还大哭一场,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估计能在尚书房老实好一段时间。
“知错就要认罚,”康熙不主张棍棒教育,尤其对年幼的皇子,更多在于训诫,让他们知道错误并且下次不会再犯。
但也不代表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了。
“你们二人,面对墙壁,罚站一刻钟。”
偏殿内有一只落地自鸣钟,算一算时间,一刻钟之后他们正好能赶上武课。
焉哒哒站了一会儿,保清背对着康熙,忍不住询问,“皇阿玛,我们的蝈蝈怎么办?”
那是允瑞好不容易抓来的,保清自己也很喜欢。
康熙正在批奏折,头也不抬,“朕没收了。”
“可是皇阿玛,”保清欲言又止,“那两只蝈蝈都是哑的,您拿着也没用啊。”
希望皇阿玛能看在蝈蝈残疾的份上还给他。
“哑的?”康熙放下朱笔,让梁九功将两只蝈蝈提了过来。
保清看不见康熙的动作,继续道:“是啊,我们抓了它们一天了,一声都没有叫过,都是哑蝈蝈。”
康熙研究了一下他们抓住的这两只。
宫内有养蝈蝈的暖室,每年除夕赐宴康熙还会命人在鳌山灯内放置蟋蟀蝈蝈等鸣虫,与群臣共享虫鸣之乐。
因此他对蝈蝈也有了解。
“现在是春天,这两个蝈蝈还是幼年,连翅膀都没有长全,更别说叫了,等到夏季你们再养蝈蝈,估计等不到朕发现你们就被师傅告到朕这里来了,”康熙略微思考便明白了误会的来源,也不介意拿这个来激励孩子,“若是你们在这个月内将《中庸》学完,并通过朕的考核,朕能让你们每月见这两只蝈蝈一面。”
当然,还回去让他们继续养是不可能的。
挟蝈蝈以令孩子。
保清一口答应了下来,“皇阿玛,一言为定。”
作为学霸,保清有这个信心。
但是允瑞就苦脸了,他连《大学》都还没有完全背下来,《中庸》更是一知半解。
忍不住心想。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见自己那只蝈蝈。
到时候能让保清把两只蝈蝈一起看了,然后回来告诉他吗
实在想养的话,他还可以继续趴自己院子里抓一只。
可惜后来康熙在接见大臣的时候对允瑞阿玛提了一嘴,别说趴院子里抓蝈蝈了,允瑞回去只有自己当个蝈蝈,除了去尚书房读书,别的时间老老实实待在房间哪里也不许去。
目测他阿玛能记一个月。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