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鬼神
X的祖母毕业于英国诺兰德学院——一所致力培育一流保姆的顶级家政学院。进入乌丸莲耶的庄园后她一路从女佣做到管家,后来X的父亲和X先后继承了管家之位,陪伴在乌丸莲耶左右,X这个代号可以说比组织创始之日还早。
所以乌丸莲耶最信任的人其实是X。
X陪伴乌丸莲耶渡过一次次器官移植手术,见证他多次虚弱病危的模样,也协助参与寻找世间长生的奥秘。他知道的太多了。
玛利亚曾经是佛罗里达州的一家修道院的院长,因为背叛信仰做了不洁之事被赶出了修道院。后来去了另一个城市后因为通神灵与鬼魂闻名于当地。10多年前玛利亚被X以不太礼貌的手段请到了乌丸莲耶在鸟取的庄园。
“一开始我为乌丸先生祈祷诵经,安抚先生的心灵。乌丸先生总是陷入昏迷,庄园的大大小小的事都经由X操持,肉眼可见周边的人换了一批。”
“那时,X给我带来了修道院的几个孩子,聊以慰藉,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后来我察觉到乌丸先生的事业逐步被转交给X,还亲眼看到X每日给乌丸先生准备的药物里有安眠药成分。我才知晓X有取代乌丸先生的想法。”
“X从小呆在庄园,可以精确模仿先生说话的语气,但在决策与管理组织上,他没有先生的才能。先生这段时间清醒后查了组织近况,发现一团糟。他特意把你叫过来,琴酒先生,是你没把好关让卧底渗透进了组织吗?”
玛丽亚眉眼轻蹙,完全是用担忧关怀的语气诉说整件事,身后像是笼罩着圣母的光环。
琴酒不适应地皱起了眉,眼神跳过玛丽亚,向合拢双目休息的乌丸莲耶汇报:“朗姆和皮斯克那边我管不着,行动组我怀疑的人都已经清理掉,唯一怀疑的便是苏格兰。”
虽然在应对X他和苏格兰有该死的默契,但该怀疑的琴酒不会落下。
“苏格兰啊……”乌丸莲耶抽动着嘴角的皮肤,翘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19世纪有位灵媒师在个人笔记记载过一则故事:传说世间有精怪九尾灵猫,断尾可生白骨肉死人,也可倒转时光,如果他愿赠你一条猫尾,你就能获得第二条生命。”玛利亚在一旁补充乌丸莲耶的未尽之言。
“笔记里写到她因为救了九尾灵猫一命,得到了赠予的猫尾,重活一世后避免了上一世的死亡。”
“你是想说苏格兰是那只九尾灵猫?哈?”琴酒顿生荒谬,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
“不能完全确定,但实验表明他的血有治愈功能。并且当我们给他吞下黑麦威士忌从佛罗里达州带来的圣灵,他不会和其他实验体一样出现被控制思维,吞食人肉的举动。而据说,圣灵则是九尾灵猫上周目死后留下的尸体碎片。”
琴酒:……
——意思是,如果假设成立,你们给他喂了他自己的肉?那很变态了。
听这个老女人口吻,她明显跟进了实验,科研组的负责人早就是X,有关苏格兰每月的实验室检查,连苏格兰本人都不知道做了什么,这个老女人能知道那么清楚,应该与X关系匪浅。
既然已经和X结为联盟,为何要背叛X站到boss身后?
“我不信。”
琴酒再次举起枪对准玛利亚,“穿得再圣洁也藏不住你肮脏的欲望。你不过也想成为第二个X,扯什么鬼神之说!”
“我的欲望仅仅是活着去见我的孩子一面。”玛利亚微微一笑,脸上并没有露出惊慌恼怒的神情。
她望向窗外,眼里藏着淡淡的忧愁。
——这样的姿态又是做给谁看?修女是可以结婚生子的吗?你不知道生下的孩子会因为你这样的母亲遭到多大的连累?
琴酒就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他的人生无法选择,跟着组织的人去训练营就是当时在街头流浪的他最好的选择。所以他格外讨厌那些生了孩子却抛弃的父母。
他冷嗤一声,正想回怼,乌丸莲耶抬起了手。
“gin,玛丽亚是可信的。”
那只苍老的手腕上挂着一团粉色的肉瘤,正是琴酒在群马实验室看到的研究材料。Boss没待雪莉改进的APTX4869与这玩意结合已经用在了身上。
琴酒低眸,抿紧了唇,不知想到了什么。
“明晚我会为苏格兰主持显灵仪式,你有24个小时调动组织成员对抗X在庄园的所有人。苏格兰如果显露出了尾巴,X一定会抢走一条,这时你要出现击毙他。苏格兰如果没有尾巴,他也会被boss当作血包一起被带走,你还是要为我们断后,启动庄园的自毁程序,炸了外围的修道院和庄园。记住,不能留一点痕迹。”
玛丽亚再次代替boss开口,并给他了手机与电脑。
“X既然那么想取代乌丸先生,那就用他的尸体瞒天过海,让那群卧底警察误以为真正的乌丸先生死了,琴酒,你可以办到吗?”
要在一天之内做出计划并安排到位,这的确是个挑战。其中变数种种,每一个环节出了差错都有可能失败。
但琴酒心底燃起了久违的兴奋。一瞬间,曾经动摇过琴酒想法的黑泽阵与苏格兰身影都被火舌吞噬。
——杀了影响组织的那只硕鼠,组织的颓势就能得到控制吧。
“当然可以。”他舔了舔嘴唇,眼底闪过一丝猩红。
*
一夜之间,组织里包括波本、基尔在内的多名组织成员都收到了来自琴酒的紧急调令,连夜起床分时间赶往鸟取县。
而更早时候,一直紧盯着贝尔摩德的FBI也注意到她的提前行动。车子一路跟随到鸟取县接壤处后被贝尔摩德中途换装换车甩开了。
一小时后赶到的赤井秀一站在懊恼的朱蒂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是我松懈了,明知这是贝尔摩德常用的手段……”
“不要紧,也有组织的其他成员正赶往这里,CIA和日本公安也派了人手跟踪了。”车子停在一家便利店旁,赤井秀一咬着烟,目光在来往的行人中逡巡。
忽然间,扫到的一张侧脸让他异常眼熟。一群日本人中即使戴着宽大的帽子,高出一截的身高和外国人相貌也足够让人警觉。
赤井秀一丢掉烟头,快步跟上那个掩着帽子低头行走的男人。在靠近一处房屋夹道,他的手迅速搭上男人的肩膀,在男人往后仰时另一只手捂住对方的嘴,用力将他拖向窄小的夹道。
男人在挣扎时掉落了帽子,散落出棕色的鬈发,脖子上的十字架也跃出了外套。
“叮铃——”银光一闪。
赤井秀一把男人的背甩向灰墙之上,手依旧捂住对方的嘴,碧眸精准地抓住棕发男人眼里闪过的慌乱。
“是你?”赤井秀一眉眼下压,散出几分恶人的戾气。
男人跟着点了点头,又飞快摇头否认。
“看来我没认错,托马斯牧师,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面。”赤井秀一低笑道,“我松开手你应该不会喊出声吧?”
被认出身份的男人闭了闭眼,认命般点头答应。他能做什么?他只是一个没有武力没有依靠的小牧师!
“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当年你被苏格兰放走了?”直觉告诉赤井秀一,这不是偶然的巧合。
“是,不是,我自己逃走的。现在暂时住在这里!我,没有再做以前的事了,大人你能不能放过我!”
托马斯觉得糟糕透顶了,怎么出来一趟就被当初唯一见过他的组织成员看到了。为了给警方通风报信,他已经够小心谨慎了,怎么还会被发现!
——眼前这个人跟苏格兰关系如何?啊啊啊关系再好一个是卧底一个是组织成员,立场不同!总之先要撇清自己与苏格兰之间的关系,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在他家Boss的庄园里工作啊!
托马斯的表情在这个FBI王牌卧底搜查官眼里太好看穿了,赤井秀一眼神直直盯着男人,双手从托马斯的肩膀往下一路摸到裤脚。一会功夫,指尖就夹着一个信封。
“这是什么?”
托马斯左跳右跳都抓不到信封,眼睁睁看着里头的纸张被缓缓打开,身体感觉死死的。
“是……是……”
“一座占地几百亩的修道院布局图?”
“啊对对对,其实是遇到想建造一家修道院的朋友,我替他看一下设计图啦!不重要不重要还给我吧!”
“怎么不重要?”赤井秀一看清楚后勾唇一笑,“这不是我们组织Boss的庄园吗?你怎么会有?”
赤井秀一收起信封在托马斯眼前晃了晃,看似吓唬,实则脑海里千回百转,从托马斯的真实身份转到这份布局图的真假想了一圈,最后掏出了FBI证件伸到了托马斯眼前,和男人摊牌。
“我是FBI的卧底搜查官赤井秀一,今日联合日本公安一同参与围剿组织Boss的行动。你的这份布局图对我们的行动安排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我想郑重地询问你,这份布局图是真的吗?你和我方的苏格兰是否有联系?”
赤井秀一用流畅的英文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陌生。在这异国他乡,托马斯眼神颤了颤,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是真的,这是我姑母走遍庄园亲手画的。对不起,我太胆小了,一直没见到苏格兰,但是他很危险,你们要早点来救他!今天乌丸莲耶会离开庄园,你们要快!拦住他!”
第112章 忏悔
托马斯是玛利亚的侄子,说起来很巧合了。巧合之下的重逢却是精心谋划的。3年前,苏格兰从佛罗里达州的无名小镇带回来了井田有纪,波特酒还有牧师托马斯。
若从井田有纪的视角看,托马斯以及参与组织整件事的人罪无可恕。让波特酒来说,托马斯他们才是主犯。但按托马斯的说法来看,个中曲折也充满了无可奈何。
小镇附近坐落着多家石油化工厂和精炼厂。多年来,工厂排放的滚滚白烟进入空气,令这片地区患癌率居高不下。而该地区化工产业支撑着该地区的经济发展,为当地居民提供了四分之一的岗位。
在环保局明确检测出该地区的有毒化学物质含量超过标准的数十倍,当地政府视而不见,监管部门形同虚设,也没有主流媒体愿意报道此事。归根到底,这里的居民无权无势,还聚集着许多黑人,他们的健康并不值得资本家放弃化工厂带来的经济效益。
当地教会的成员四处奔波,为患病的家庭祈福,募捐,但还是无法阻止癌症或者白血病的降临。贫穷家庭没钱看病,只能在家等死。“圣灵”的发现相当于患重病的人有了重生的希望,托马斯作为发现者之一,开始只是将“圣灵”用在自己重病的牧师伙伴身上。而小镇每日都会有人死去,他只要与当地的殡仪馆做交易,便能拿到尸体喂食“圣灵”。等病痛消除,再将“圣灵”割下,便能重获新生。
常来礼拜的教徒自然发现主持牧师的变化,认为是上天显灵,降下恩赐,日日跪在教堂外祈求他们将福泽赐给他们患病的家人。托马斯无法拒绝越来越多的请求,无奈告诉他们真相,却迎来当地居民的一致赞同。
小镇上只有几千人口,而且封闭,几乎是个大家庭。人死不能复生,却能治病。那么用家人的尸体救治另一个家人,没有人不愿意。
“圣灵”医治计划自此开始,但真相越瞒越深。当小镇的奇迹扩散到别处,慕名而来医治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小镇参与进计划的居民也越来越多,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沾染上了金钱,“圣灵”医治计划就变了味。
托马斯不用管其他事,只要扮演耶稣的“代言人”即可。不知私下尸体已经不够用,需要牺牲活人才能补充每日人肉的需求。不知小镇居民是怎么宣传拉来了越来越多的病人。直至看到类似波特酒这些穷凶极恶之徒的加入,他才意识到他们走向了歧途。
他尝试劝解,逃跑,最后还是被抓回老老实实扮演众人心中的神明。
“我知道我有罪,死亡也不足以消弭罪行。我愿用余生忏悔。”在审讯室中,托马斯一五一十倒豆子般说出了一切。
他的表情足够真挚,苏格兰的确没看出托马斯说谎的痕迹。
但接下来,托马斯却犹疑地看着苏格兰的脸,不确认地问他:“我听见别人称呼你为苏格兰,这个名字很耳熟,不知道你是否认识一位叫景光的男人?”
那一瞬间,托马斯还没反应过来,枪已经指到了他的眉心。对面的男人掀起薄薄的眼皮,射出的寒光可谓冷酷至极。
“你知道什么?”
如果这是试探,苏格兰暴露得太快。但他的实力足够让眼前人顷刻闭嘴,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忏悔以外的事。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只是少年时期听我的姑母玛利亚说起过一件事。她说如果我遇到一名叫苏格兰的男人,或许可以告诉他,谢谢你曾经救过一名修女,如果你还坚持之前的目标,她也会帮忙。”
“修女?我没救过什么修女。”苏格兰的表情没有波澜。他的指尖静静感受枪口处传来的颤抖,猝然一滑,落到了扳机处。
托马斯不禁吓,双臂后仰,将将要从椅子上跌落,被苏格兰一把拽住领子,拉了回来。
“圣约翰修道院的修女,我姑母曾经是佛罗里达州圣约翰修道院的修女,后来成了院长,你有印象吗?”托马斯后背空空,无依无靠,心也似乎飘荡在高空中。
“没印象也没关系,我姑母是名灵媒师,给我讲过各种各样的鬼神故事,可能我记错了,你别管我胡言乱语了……”
被景光脑强控产生的怒气平息后,苏格兰终于从大脑深处扒拉出上个世界的记忆。
自杀之前,苏格兰曾经接过一个美国的暗杀任务。暗杀完第一个目标后,他在河边救上了一位被鞭打受了重伤的年轻修女苏珊。当时他把苏珊送去组织的医疗点治疗,还为她租了房子供其养伤。
苏珊是因为写的情书被发现后受刑加驱逐晕倒在河边。苏格兰并不在于修女的风言风语,因为杀完人的他对自我厌弃的情绪达到了顶点,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救活修女反而是他坚持活着的动力。
说来惭愧,后来反而是苏珊每天照顾他的情绪,絮絮叨叨的对话中是不是会夹带她和院长妈妈的故事。
苏格兰捂着耳朵说不听不听,放下警惕后,苏珊又开始重复她和院长妈妈的日常,十多年的相处,怎么说都说不完。
直到听到两人的亲吻,苏格兰平静的脸终于有了裂缝。他扬起眉朝着苏珊小发雷霆:“你是在惹我嫉妒吗?你曾经得到过圣女的垂怜,而我一无所有?”
“抱歉,杀手先生,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和苏格兰一般年纪的苏珊逃到了门后,只露出一条门缝和苏格兰对话。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杀手先生一天天枯萎。我想着多和你说说话,或许你不会那么失魂落魄。哎——要是院长妈妈在就好了,她总有办法……”
苏珊自有记忆来一直生活在修道院,要让她的话题绕开修道院和院长妈妈是苏格兰强人所难了。但枯萎的玫瑰也是长了刺的,一不小心就会扎伤靠近的人。
“你都知道我是杀手了,为什么不怕?”他问。
苏格兰隔几天会去处理一个目标,过来看望苏珊时并不会隐藏身上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一开始,苏珊的确有些害怕,但过不了多久,苏珊就会叽叽喳喳围着他吵闹。
“因为杀手先生救了我,还会来看我,帮我打听院长妈妈的消息,是个好人啊!”
“这就算好人?”苏格兰扯开嘴角冷声嗤笑道。
“我不知道。但我用我的心看到你的灵魂是纯白的。而且你看,我也被修道院驱逐了,是个罪人,我们之间也没区别啊!”
苏格兰:……
好吧,虽然是胡言乱语,苏格兰意外被安慰到了,更多的原因可能是他没气力说反驳的话了。
他的灵魂怎么会是纯白的呢?已经是乌漆嘛黑洗不干净了。
枯萎——好形象。
因为他没遇到他的太阳。他的太阳在另一个世界,如何能照到他身上呢。所以即使在阴暗之处生根发芽,最后还是开不出花,走向枯萎。
那段时间他就那样心软地拖延任务,陪着苏珊听她讲无数遍她和院长妈妈的故事。就像苏格兰会无数遍回忆景光成长的点滴。
如果景光的故事里没有他结局是卧底死亡。苏珊和院长妈妈的故事后续会是什么?
圣约翰修道院的院长玛丽亚处理完家族的事回来了。苏格兰拿着苏珊的信上门求见。
接待他的修女让他等等,她们似乎没看到院长。苏格兰不知不觉推开教堂大门,走了进去。室内象牙白的石柱支撑着拱形穹顶,从尖拱形彩窗折射出绚烂的光线,投射至棕红色的木制长椅,营造了某种静谧神圣的氛围。
苏格兰的目光望向了角落一侧的窄小隔间。
“杀手先生,如果你觉得自己有罪,无法排解,可以试着去忏悔室里告罪。”苏珊曾这样对他说。
苏格兰察觉帘子后有人,听呼吸节奏是位女性在无声忏悔,而帘子另一侧并没有神父聆听。苏格兰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心灵得到了短暂的宁静。
他原本并不打算过去,吐露内心对他们这种在训练营长大的来说很难,审讯都很难撬开他们的嘴。但看到出来的那位修女打扮的女士,不知哪来的冲动,苏格兰突然迈开脚步拦在了她面前。
“院长妈妈有一双蓝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和杀手先生的瞳孔颜色很像,都是很温柔的人。我觉得你会一眼认出院长妈妈,她是那么特别。”原来这不是苏珊自带的滤镜,被玛丽亚双目注视着,就像被水包围着,有种回到母体与羊水交融的感觉。
“拜托——”苏格兰略显磕巴开了口,“玛丽亚修女,请原谅我的失礼,我想询问您是否有时间聆听我告解?我……”
——我知道这是个无礼而莽撞请求。但是……
苏格兰苍白着脸,僵在原地,伸出的手掌微微蜷缩,有回缩退却的意图。
算了,太荒唐了,他想。他从来不信教,需要靠虚无缥缈的信仰自我安慰吗?
“抱歉,打扰了……”苏格兰放下手,转身准备离开,却听见背后响起一道温和端庄的声音。
“可以的,年轻人,我有时间。来坐下吧。”她招了招手,流露的只有温柔和包容。
隔着一道帘子,苏格兰就这样轻易吐露了他的过去。一个下午,他的罪行,期望,完不成的计划,构建的理想,断断续续向这位第一次见到的陌生人吐露殆尽。
按正常流程,如果有人知道他的秘密,苏格兰接下来应该杀了对方。
——啊,那是组织里的苏格兰会做的事。
而决定离开这个世界的苏格兰没有掏出枪,他给了这位女士一个拥抱。
——如果妈妈还在身边,拥抱也是这般温暖吧。
把苏珊的信交给玛丽亚,两天后的夜晚,他协助玛丽亚逃离了圣约翰修道院。修女的同性之爱不被世人原谅,但苏格兰见证了苏珊与玛丽亚的勇敢。
“苏格兰,我记住了你的故事,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帮到你。”玛丽亚是否曾经这样对他说过?
第113章 修女
这个世界的玛丽亚没遇到苏格兰,苏珊修女死在了河边,等玛丽亚赶回来时都没看到苏珊修女的最后一面。苏珊炽热的情书上并没有署名,她也没在鞭打下说出玛丽亚的名字,死咬着唇齿不开口。听说死时她的手心里紧紧握着一枚草编的戒指。
苏珊死于草长莺飞的春天。河岸鸢尾盛开,草木萋萋。侧着身淹没在花海里的少女好像只是睡着了。
苏珊被逐出修道院时身上一无所有,包括她自制的铜戒指。戒指上缀了朵小巧的玫瑰,涂上了鲜红的颜料,精致独特。在苏珊向玛丽亚告白的那天,一枚送给了院长妈妈,一枚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但早在被关进禁闭室的那天,戒指项链就被人扯断带走了。
在苏珊因为鞭伤发炎高烧卧倒在河边的草地上,那一刻她在想什么?
她可能坚持不到院长妈妈回来了,也拿不回戒指了。她只能拼尽全力拽下身边一根草,颤颤巍巍编成一个环形戒指。她的手工向来很好,会用草叶编织蟋蟀蚂蚱,也能死前编出一个草戒指握在手中。
玛丽亚知道苏珊为了保护她才被鞭打成重伤,正是因为这样,她不可能继续若无其事待在修道院当院长,她已经违背了贞洁誓言,应该说出一切,被驱逐出修道院,受尽社会的指责。
她能通鬼神,却找不到苏珊的鬼魂,后来日日梦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玛丽亚在梦中找到了苏珊,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小女孩似乎还是按照曾经的轨迹爱上了她,像捧热烈的火把孤独的另一个自己点燃了。
玛丽亚想警告另一个自己不要答应少女的告白,至少准备好一切再接受。就算离开修道院远行也要保护好少女,不然还是会落得死亡的结局。
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似乎感受到有人在注视,却无法与她沟通。哪怕玛丽亚激烈的情绪被对方感受到,情感还是战胜了理智,另一个世界的玛丽亚依旧接受了苏珊的告白。接着她被家族之事召回了家乡,苏珊在日常检查中被发现写的情书,被审讯鞭打后以同样的结局逐出了修道院。只是这次,有人救下了苏珊,一直照顾到她回来。
苏格兰,一个自以为罪不可恕的少年杀手。在大多数路人都对伏倒在河边的修女视而不见时,只有这个刚杀了人的年轻人背起了发烧的苏珊,陪苏珊治疗,陪苏珊等她回来。
真正的恶徒才不会如此好心。
一粒小小的种子被错误的风吹到了阴暗潮湿的土壤,能破壳生长已是不易,不想枯萎只能向下扎根,努力适应坏境。
——你只是为了活下来才作恶的,孩子。既然已经意识到错误,便还有重新移植到阳光下的机会,不要放弃好吗?
——想想这个世界还有你在意的人吗?
“高明哥?嘘,不要去打扰他!有个罪犯弟弟只会为他的人生带来污点。琴酒?道不同不相为谋,背叛组织他会第一个开枪杀了我。”
“但是我会为了消灭组织尽力活着,毕竟那是景光所期望的。”忏悔室里,帘子后的少年最后这般说。
后面苏格兰没有信守承诺,才过了三个月就死了。那天,是个艳阳天。
这个世界的玛丽亚记住了苏格兰,也记住了他要消灭组织的目标。
了无牵挂的玛丽亚查到了组织的一些行踪后,开始布局引起组织的注意。靠着灵媒以及苏格兰吐露有关组织的内容,玛丽亚来到乌丸莲耶的庄园后,致力于给X先生和乌丸莲耶洗脑。
X先生率先被玛丽亚挑拨成功,他也到了60岁的年龄,腿脚渐渐变得不利索。卸任管家后会立马被Boss送往国外专人看管。而他这一辈子,妻子是庄园里的女仆,儿子也被教育地更服从boss。
眼见Boss越来越虚弱,X的叛逆之心在60岁姗姗而来。正如玛丽亚所说,60岁正是创业闯荡的年纪!这30多年,X熟知乌丸莲耶的说话语气,有关组织的决策又有玛丽亚从旁协助,尝试几次后无人发现摄像头后的人不是boss本人。
X胆子越来越大,先是笼络庄园人心,让所有人意识到乌丸莲耶重病卧床,如今他才是庄园的话事人。
而他需要乌丸莲耶保持长期神智不清的状态,在药物中加了安眠成分。在乌丸莲耶固定清醒的时间,让玛丽亚去为他诵读《圣经》以及灵媒故事,潜意识加深boss对玛丽亚的依赖。
再是依照玛丽亚的建议,从庄园外修道院的建设,到对所有成员的衣着礼节规划,整体宗教化,给所有人种下乌丸莲耶为求长生开始信宗教鬼神、逐渐疯魔的形象。
接着X逐步开始干涉组织的事务,把组织的核心科研组掌握在手中。X是谁?给出的解释大概是Boss最亲近的人。
而苏格兰初来乍到,让琴酒申请与乌丸莲耶对话那时,玛丽亚就在X身边。苏格兰说得真假参半,玛丽亚却已经凭着面容和经历分辨出眼前人就是救了平行世界苏珊的少年杀手。
——苏格兰,你如愿找到了你的太阳吗?为什么又回到了组织?死而复生后是依旧选择和组织共沉沦还是继续未完成的理想?
玛丽亚从摄像头后审视着苏格兰的表情。
——如果我没见过你的痛苦,或许我会相信你疯狂和自负的表演。
玛丽亚向X点了点头,在纸上写下关键词,移到X面前。
[平行世界一说可信,赐予代号苏格兰观察,静观其变]
玛丽亚不能干涉X的太多决定,无论是让琴酒监视苏格兰还是苏格兰在组织的处境都需要他本人自己适应。
她能做的只是用一个编造的谎言在关键时刻保下苏格兰的性命。
每月让苏格兰去实验室走一遭,抽走一部分血。那时玛丽亚会偷偷去掉药物中的安眠成分,替换成血给boss服下,增加boss清醒的时间。
随后玛丽亚会不经意透露X的行动,让boss开始对X产生猜忌。反倒是苏格兰那边,因为符合玛丽亚灵媒前辈的手札记载(自制),X和boss都会尽量护着他,留到不得已时举行最后的显灵仪式。
……
托马斯对玛丽亚的经历不甚清楚,他只是在告诉苏格兰有关他姑母的事后,幸运地被放走了。
当然是有要求的——留在日本,找到玛丽亚。若是发现“圣灵”的踪迹需要汇报给苏格兰的手下。
“就在长野的某个地方吧。你以传教士的身份游历长野比我们更好掩人耳目。”苏格兰说,“会有随时随地的危险,我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已经足够了。
从失控的“圣灵”医治计划中摆脱并有为此赎罪的机会,托马斯减少了不少负罪感。
如苏格兰所言,“圣灵”被人从美国带到日本。前不久,托马斯在长野的某个小村庄里发现“圣灵”的使用痕迹。在事情闹大之前,托马斯先遇见了听到风声外出赶来的X先生。
X先生高价收走了“圣灵”并将托马斯带回了乌丸的庄园。托马斯和玛丽亚这对姑侄意外重逢。
雪莉失踪,APTX4869的研发停滞,权力的逐渐丧失,乌丸莲耶无法再等待。先是将“圣灵”植入身体,强硬夺回庄园的控制权,再是召唤琴酒和苏格兰来庄园。
“到目前为止,苏格兰一直被X下令单独看守,我和姑母还没有和他互通消息。显灵仪式一定会失败,若是苏格兰没有配合提前暴露,很可能我们都逃脱不了。琴酒虽然明面上站在boss这边,但姑母说此人心机深沉,不能与他交托计划。所以我尝试跑出庄园找人联络警方……”
托马斯真心实意为苏格兰和玛丽亚着急,交代完一切后推了一把赤井秀一。
“FBI搜查官,你到底信不信啊,不信我得赶紧去找别人!”
“谁说我不信?”赤井秀一按下手机录音的终止按键,顺手将托马斯所说的转发到诸伏景光、波本、伊森本堂还有基尔的私人邮箱。
相信一个有前科的陌生人对他们卧底来说很难,保不准他是敌人故意派来设下陷阱的。赤井秀一不可能独自作下决定。但在发完邮箱后,凭着狙击手的直觉他相信托马斯没有撒谎。
他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其他人和他们一样潜伏在组织,倾尽全力与组织作抗争。他们的身份多种多样,是恋人,是父亲,是儿子,是朋友,无论是谁,最终都选择化为呼啸的子弹射入黑暗中的庞然大物。
再弱小的力量都能留下印记,为什么不能相信一名修女能掌握人性的弱点,周旋于X和乌丸莲耶之间,把他们骗得团团转呢?
赤井秀一拉过托马斯的手腕,重新将帽子戴回托马斯的头上。
“走吧,时间不多了,现在你得跟着我们行动。”
他拉着托马斯快步走回车内,大衣衣角在风中扬起坚定的弧度。赤井秀一笃信他的盟友会等着他发来进攻计划。
他必须立马和朱蒂确认布局图上可突破的进攻点,尽快分配给盟友。各方再内部详细做好安排,互通有无,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
第114章 前夕
乌丸莲耶的秘密庄园位置很微妙,虽然藏于林间,但不远处就是一座陡峭的悬崖,崖壁没有多少起伏,垂直跌入汹涌澎湃的浪潮中。
少有船只会路过此处,夜晚呼啸的风在崖间发出凄厉的怪叫。一旦撞上暗流下的崎岖礁石,麻烦接踵而来。但老练的船长是不怕停靠在此处的,他们习惯在海浪风雨中颠簸。所以只要有足够的钱,来这里迎接逃亡的恶徒不是不可能。
赤井秀一重点标记了此处,让日本公安联系海上保安厅注意该海域来往的船只,并派遣海警船实时巡逻。
乌丸莲耶有极大可能从地道逃跑,其余几个方向的外围,也需要日本公安派遣更多的警力层层拦截,并驱散周围的群众。降谷零如今还在朗姆身边,一切安排都通知给了降谷零的得力助手风见裕也。
至于为什么不是他更信任的诸伏景光,赤井秀一看了一眼手机,方才他刚刚收到了对方的来信。
[已安全逃离,在赶来的路上。]
下午景光代替琴酒主持会议之前,朗姆就收到了抓捕景光的命令。降谷零先察觉到朗姆的不对劲,立刻手放进大衣口袋中,用手机盲打,给还没走到会议厅的景光发了一个“逃”字。
景光临时打晕了他的下属秋山三贵,换了他的衣服逃出了组织基地。
会议停止,一部分组织成员被朗姆派去抓捕景光,东京范围内的普通成员接受到消息的时间因为信息部相原凉介的干预有明显滞后。赤井秀一从组织的暗线里得知消息后也一时难以派出人手协助。
“他被他的警校好友接走了,你专心跟着贝尔摩德,不要分神。”差不多同时间得到消息的伊森本堂先打电话给赤井秀一。
苏格兰从一开始就给景光塑造了一个弱小形象——被强迫洗脑的警校生。即使后来揭露这是他们两人的扮演游戏,大多数人都扭转不了初印象。景光藏在苏格兰的影子下,平平无奇,也只接一些普通成员做的任务。
“啊,那家伙完全没什么能力吧!怎么配共享‘苏格兰’这个代号呢?”
“双子间有强有弱很正常吧。好可怜,那家伙不会要靠弟弟养活吧?”
“和条子混过看着就很软弱,那种楚楚可怜的姿态都要把波本大人给勾引走了,波本大人原来喜欢的是弟弟吧,还是弟弟更可怜吧。”
在赤井秀一还没叛逃之前,组织就有这种风言风语。连朗姆都没太重视,下午派出的人召回了一部分,跟着他去了鸟取。
相对来说,咬得最紧的龙舌兰和卡尔瓦多斯在诸伏景光面前,实力不够看。在恰好接到萩原研二的电话后,他有意将人引到机动队巡逻的街区,自己反而消失在黑夜中。他沿着小路找到了萩原研二的车。
“走!以最快的速度去鸟取!”景光迅速关上了副驾驶门。
“放心吧,包在研二身上!”萩原研二做了个“出发”的手势,一脚踩下油门,车子瞬间飘移了出去,如同一道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
“怕鸟取那边的警力不够,我们每个部门都抽调了一些人手,幸好我给你打了个电话,真是刺激……班长和小阵平已经出发了,我们迟不了多少!”
“嗯!”景光手上正在缠绕绷带,闻言包扎的手一顿,转头看向萩原研二。他那双蓝色的眼眸明亮而坚定,宛如飞逝的流星坠入水面,沸腾不止,潮生泛滥。
*
波本终于见到传说中的X先生。长伴组织boss身旁的老人年过半百,两鬓微微发白,灰白的发丝用发胶整齐地梳至脑后。他的身材保养得体,精神矍铄,身着定制的管家制服将组织成员一个个引进教堂。
这感觉颇为诡异。毕竟都是犯罪分子,好些人在耶稣像的注视下坐立不安,坐下又站起走动。
X先生温和地安抚众人,让大家稍安勿躁,但还是被一直暗中观察的波本瞥到了一丝急躁。Boss支开了X单独召见了朗姆和贝尔摩德足够让这位野心者心怀不安。
4名身着黑袍的守卫一步不离站在X先生身后,一旦有人靠近便会伸手阻拦。其余庄园里的护卫也如鬼魅般游荡在庄园。
犹豫就会败北,X先生想要争夺权势,又担心自我才能不足,组织毁在他手中。没有足够的决心杀死乌丸莲耶,还给了机会让乌丸莲耶恢复意识叫来了朗姆等人,注定成不了气候。
当第一颗子弹穿过玻璃击中他的膝盖,X先生扑倒在地上,眼里还闪烁着不可思议。
“不好!有敌袭!快,保护我!保护Boss!”他大声呼喊,抱住其中一名护卫的大腿。
“哈?敌袭?才怪!”前排眼角纹着凤尾蝶的女人发出了猖狂的笑声,猝然手持狙击枪对着耶稣像开了一枪。雕像被爆了头,大理石做成的头颅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而脖颈上的裂痕一路蜿蜒向下,经过心脏,四分五裂,失去了原有的神圣与尊严。
“什么破地方,早看这玩意不顺眼了!”女人怒骂道,枪口移向趴倒在地的男人,“米缸里生出的老鼠,也去死吧!”
“等等,基安蒂,留活口!”她旁边的伙伴及时拉着了女人想要扫射的心思。
子弹打偏射到了X的小腿,他忍不住又发出一声惨叫。
随后X听到无数道枪响,他被其中一名护卫拖着躲避,黑色的袍子遮住了他的视线,却盖不住身边人中弹的闷哼声,鼻尖闻到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外面也打了起来,X在掩护下爬到了教堂侧门。他从门缝里看到他的人和组织成员打成一团,教堂里反而枪声渐无。因为护着他的四个守卫全死了,X如同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以为埋在倒下的尸体下就能不被发现。
一只手把他从守卫的尸体下狠狠拽了起来。黑色的绸布从X头上滑落,枪口已经抵到了太阳穴,X无法再自欺欺人,视线与近在咫尺的眼眸对上。恶意在那双银灰色的眼眸里堆积,是——
“波本,你刚刚出力了吗?来这捡漏?”基安蒂在几步距离外不满地喊道。
“论套情报,你们有我厉害吗?”波本微微侧头,金色发丝旋出细小的弧度,眼里似笑非笑,明明长着一张娃娃脸,却能看出睥睨自傲的神情。
“切——”基安蒂看不惯波本这张脸,扛着大狙跳出教堂外出打野。
科恩犹豫地看了一眼波本,跟着基安蒂出门。
还有几个徘徊在波本身后的代号成员,不是从国外调回国的,就是新拿到代号的,在波本不耐地挥手驱赶后,基尔也貌似阴阳怪气了一句:“走吧,某些人套情报需要清净,倒时候怪你们头上!”
人走干净了。
此时离朗姆下命令让他们活捉X,清理庄园的其他叛徒才过了10分钟不到。
“喂!我说……”波本用枪口狠狠碾了碾X脸上的一道新鲜伤口,伤口顿时扩大渗出了血。
“波本,我不是叛徒,我是boss身边最信任的人,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闭嘴!”波本阴沉沉地笑了起来。
“现在你该想想到底怎样才能摆脱死亡的结局。而不是辩驳已知晓的事实。”
“玛丽亚。”波本报出这个名字,X才恍然大悟般知晓他遭受了这个女人的背叛。
“是她谋划了一切?”X咬牙切齿道。
“留你活口的原因想必你能猜到吧,庄园的暗道你是否有改动?把改造图交出来,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我……我没动暗道。波本,求你饶我一命,我还有老婆孩子,从我祖母那代我们就为乌丸大人工作了,我是受了玛丽亚蛊惑才鬼迷心窍,那个老女人,你应该通知boss注意那个老女人,她才是叛徒!”
X忍着伤口的疼痛断断续续说了一大段话,却发现眼前人无动于衷。听完淡淡给了一个讥讽的眼神,说的假话似乎完全被看透了。
早在老婆孩子更忠心于乌丸莲耶,他就不在乎他们了。反而是玛丽亚,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志趣相投,说话讨人欢心。X曾畅想等他取得乌丸莲耶的所有事业,必会和玛丽亚共享。新建设的修道院下当然也埋了暗器,他改动了暗道的走向和内部埋下的陷阱,若是乌丸莲耶决心逃走,将会给对方致命一击。
“我……”身上的疼痛和波本施加的压力让他说不出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可以帮你,在干掉组织上戴罪立功,至少还可以活下来……”
波本凑在X的耳边,用气声缓缓说道。
“你,你是——”X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尖声要把“卧底”两个字挤出嗓子。
“嘭——”
滚烫的子弹擦着X的眼睛飞驰而过,差一点就命中太阳穴去见死神了。
X瞬间四肢瘫软仰躺在地上,见手枪在波本手中转了一圈,金发男人还弯起眼眸温温和和笑着对他说:“你想死吗?我是不介意的。”
——这心狠手辣程度,哪里像卧底?
X又突然想到,波本根本不理会他对玛丽亚的指责,只想从他口中套出对付乌丸莲耶的办法。莫非玛丽亚是他们卧底的人?
怎么可能?快10年前的事了,当初他调查过玛丽亚的背景,干干净净,那个地区被宗教把持,警方反过来要听宗教高层。玛丽亚的恋人被修道院用私刑逼死,报警都没用。她又是怎么跟警方卧底扯上关系的?
X想不明白,也没时间多想了。
“我不想死,我告诉你,我在地道里设下的机关,波本,你放我一命。”X狼狈地爬到波本脚边,喘着粗气哀求道。
落日的光辉跳跃至教堂的台阶,照亮了波本的后背。X爬出波本的影子,恍如隔世。抬头望去,橘黄色的天空在他眼里幻化成了血色,苍白的月亮挂在修道院上方,诉说着不安。
谁能在这血色残月中活下来呢?他惶惶然不知所终。
第115章 反抗
琴酒站在钟楼,收起了狙击枪。射中X膝盖的第一枪拉开了组织内战的帷幕。室外枪火轰鸣,组织成员与庄园里叛向X的守卫战得有来有往。
教堂里,波本和X隐藏在阴影处,不甚清晰。
——波本这家伙虽然不怎么看得惯,但脑袋还算聪明,应该能套出什么有用的情报吧。
琴酒眯着眼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夹在手指间。不一会儿,烟头处聚集起长长的一截烟灰。随着最后一次燃烧,烟灰“啪”地坠落在地,仿若夕阳残留的最后一缕光。
倏尔,他机警地转向修道院外部的丛林。风吹树摇,树叶窸窣作响,瞧不见人。琴酒却警惕地觉得有人在观察他,不止一个方向,不止一个人。
——是错觉吗?
不会是,琴酒相信自己的直觉。
——那是谁带来了尾巴?或者说,今天在庄园里的人还存在卧底?
他重新提起枪,耳朵捕捉着声音,朝着可疑的方向开了几枪,树林中人影晃动,躲避造成的异响钻进了琴酒的耳内。
啊,真正的敌人来了。
*
在那一针肌松剂扎进脖子前,苏格兰提前在舌苔下压了麻醉拮抗药,所以他提早醒了过来。
收走了武器,不意味着他和琴酒可以任人拿捏。被偷袭也可能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
苏格兰闭着眼装晕,在看守他的两名守卫口中听到了“玛丽亚”的名字。
——原来托马斯说的是真的,玛丽亚真的进了乌丸庄园,并且地位不低。
“苏格兰真是那九尾灵猫?好想看看待会显灵仪式上,苏格兰会怎么显露原型!”
“是不是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精怪身上长生不老的东西我们也吃不到。”
“这不好奇嘛!玛丽亚大人竟然能看出精怪鬼神,我现在很怕我身旁就站着一个鬼,冷飕飕的。”
“怕什么,又没做亏心事,也不会有鬼缠你。别自己吓自己。”
“外面不是在清理背叛boss追随X的守卫?我怕他们灵魂残留在原地骚扰我们这些活着的人。”
“今晚乌丸大人就要抛弃这座庄园去新的地方修养,咱们会跟着去的,安啦安啦!”
两位守卫咬着耳朵窃窃私语,还是被苏格兰听到了对话内容。
苏格兰:?
这话谁编的?哦,玛利亚。
他怎么不知道他是那什么九尾灵猫?从另一个世界穿过来已经很离奇了,现在世界要向着玄幻的道路一路狂奔不回头了吗?
请讲点科学吧!他真不知道要怎么配合着演!
装载着苏格兰的铁笼子下面有滚轮,此刻一路推行,在一个转弯口被人拦下。
“贝尔摩德大人,请问有什么事吗?”其中一名守卫恭敬地问候道。
“把笼子的钥匙给我,b区地下三层那里波本需要人手,你们两个过去。”金发女人摊开手心,涂着红色指甲的手纤纤如玉,肤若凝脂。
“这……”两个守卫面面相觑,不敢轻易撂下任务。
“怎么,我会骗你们吗?”贝尔摩德双手环胸挑了挑眉,微微细长的双眸里,猫眼石般水绿色的眼珠泛起森冷的危险气息。
“不不……”
“走吧,赶紧的。”贝尔摩德不耐地挥了挥手,手指挑过笼子钥匙。钥匙在指根处转了一圈,叮铃作响。
随着两人走远,贝尔摩德敛下美目靠着墙,空气重新恢复了寂静,连呼吸都轻极了。
拦住苏格兰是突如其来的冲动,没有特意寻找,仅仅在擦肩而过时手比脑子先有了动作。她还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做?
方才明明要去见boss,却在门外听到boss与那个修女的交谈内容后选择转身离开。
他们说了什么?
“今晚的仪式失败了,就杀了苏格兰。浪费了那么多时间在他身上,没有用不如食其肉……”boss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贝尔摩德呼吸一顿。
吃人肉?她莫不是听岔了?
“boss,今日死了那么多人,你随便挑几具尸体带走喂养你体内的‘圣灵’都可以,苏格兰体质特殊,还是保持每月一次喝血的频率可持续使用……”
“玛丽亚,当初是你跟X同意苏格兰进组织的吧。听朗姆说他还有个当警察的双胞胎哥哥,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在他被怀疑时相信他的狡辩?”
在病情得到好转后,乌丸莲耶这头沉睡的年老恶龙终于苏醒了过来。就算是玛丽亚帮助他摆脱了X的控制,乌丸莲耶并不相信玛丽亚和X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
“boss,我并未参与组织的决策,您多想了。”屋里的女人仍然保持着镇定。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劝解我呢?”他的意思是玛丽亚知分寸的话至少要和她说的一样,不该质疑他的决定。
回忆至此,贝尔摩德握紧了拳,鲜红的指甲抠进了掌心。
Boss能一手建立起乌丸集团,并还能隐姓埋名再建立手可通天的地下组织,足够让年轻时的贝尔摩德生起敬佩和仰慕之情。曾经她不会怀疑Boss的决策,努力提升能力献上自己的忠心,铲除对组织有异心的叛徒和卧底。
自从Boss开始研究长生药后,她被迫成为实验体吞下宫野夫妇研制的二代APTX4869,她才知道只是因为血缘关系她才会被Boss看重。她曾在Boss眼里看到的器重和认可是她自以为是,她仅仅是Boss追求长生之路的工具。
幸运的是她保留了不变的容颜活了下来,但内部的器官却抵抗不住时间的侵蚀,疼痛时不时造访,如同一只涂了蜡的腐烂苹果。
她无法反抗。理智告诉她该做些什么。情感却让她不由自主利用自己的容貌为组织获得更多利益,那是boss愿意夸赞她的事。
苏格兰,当然也是Boss获得长生的工具。可想到曾经敬仰的Boss会喝其血食其肉,贝尔摩德觉得苏格兰比她更可怜。
这个20多岁的年轻人在她眼里也只是个孩子。而他曾经毫不犹豫救过自己。
在那个天台上,她独自坐着直升机远去,苏格兰跌落在天台的影子越来越小,缩成了芝麻大小。但她贝尔摩德却觉得这成了心头一颗痣,摸到了就会想起来。
有人愿意保护她——其实她从来不需要人保护,但收获一份意外的真心却是始料未及的。
打开笼子放走苏格兰,不管他能不能逃脱,这一次就当报恩了吧。
也或许是对boss权威的反抗。
钥匙精准地插入锁眼,扭了几圈后,笼门大开。还没完全恢复力气的苏格兰侧躺在笼子里,光线激得眼睫猛烈颤动。还未待完全适应,他便被贝尔摩德拉出了笼子。
“逃吧。今晚这里会被炸毁,逃得越远越好。”贝尔摩德推了苏格兰一把,苏格兰往前冲了几步,用手撑住墙缓解腿软。
“你……”苏格兰侧过头,对上贝尔摩德水绿色的双眸,这一刻那里盛着一汪澄澈清明的水,跃动着浮光,倒影着苏格兰的人影,美极了。
“谢谢你,贝尔摩德。”苏格兰抿着嘴唇笑了笑,透明的肤色浮现淡淡的彩霞。
好像不必多说什么,帮了就是帮了。
“你要好好活着。”他说,随后扶着墙消失在走廊尽头。
——活着,不要被乌丸莲耶发现她的背叛吗?
贝尔摩德低笑一声,举枪射灭了附近几个摄像头,随后对着自己的大腿开了一枪。刚刚支开的那两人最好一并处理,便可将苏格兰逃走的过失推到他们的头上。
她只是被装晕逃跑的苏格兰无辜射中的路人。
*
波本戴着防毒面具站在某个地道口,手里拉着一根麻绳,而绳子的那头绑着一个探路的人。多年未打开的地道骤一开启,扑面而来是腐朽的尘埃与难闻的气体。
他随手丢给来者两个防毒面具,漫不经心反问道:“你说贝尔摩德接替了押送苏格兰的工作,派你们过来?”
“是的。”两人点了点头,但目光注视着地道口,不自觉的躲闪已有退缩之意。
其中一人大胆表示:“波本大人,我看你也不需要其他人,要不我们俩还是去别处帮忙……”
“怎么不要?在那坐着。里面的人出了意外,你们就得顶上。”波本按亮手机,一分钟前贝尔摩德刚发了一条消息,让他处理掉她送来的两个男人。
灭口?
波本敏锐察觉到双方话语的关联——贝尔摩德一定对苏格兰做了什么,需要他灭口接触过的知情人,并将两人尸体运到她所在的位置。
放走了苏格兰?贝尔摩德与苏格兰关系不至于让她冒险放走苏格兰,承担boss的怒火吧?
但事实上,他猜对了。
贝尔摩德将苏格兰的逃脱归罪于两名守卫监守自盗,他们中途打开笼门,引得提早醒来的苏格兰暴起逃脱。
10分钟后消息传来,庄园里所有还活着的守卫和组织普通成员都被要求全力搜寻苏格兰。
“不好,被贝尔摩德做局了!”坐立不安的两名守卫立马站了起来。
两人抱拳告别:“波本大人,我们必须去抓回苏格兰自证清白!”
波本盯着地道口,随意点了点头,看似不甚在意,却在两人转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掏出手枪连射两枪。
子弹精准命中两人的心脏,一枪毙命。
放下枪,波本眼神平静无波,这是一名优秀卧底的素养。而他在听到门口的动静后又立马将枪口对向幽深的廊道,“谁?”他问道。
来者脚步轻缓如猫,踩在地上碾过了碎沙石,透露出一丝熟悉感。
随后,门框后探出半个削瘦的身影。
“波本,是我。”
苏格兰从门后跳出来,尾音带着几分昂扬。他垂眸注视了两秒躺在地上的尸体,绕过他们走向降谷零。
“等一下,先套上防毒面具。这里空气太污浊,可能含毒。”降谷零边说边丢来了防毒面具。
地下三层处在山的内部,环境压抑而逼仄。在二次建设地道后,这片区域一共多了8个地道口,但是只有一个入口能走到出口,其余通道不是设有陷阱,就是一条死路。降谷零装模做样测试通道的安全,自然选择了一条X标注的死路。
绳子那端的人走到头后已经在返回的路上,绳子上绑着的铃铛时不时发出震荡的回响。这样来回的探测可以拖延2个多小时。
看苏格兰套面具的过程,降谷零上下打量苏格兰的状态,没发现缺胳膊少腿,轻轻在内心舒了口气。
他可能太相信苏格兰了,在寻找苏格兰和探索地道两者中,依照理性选择了后者。
这次是最接近将组织一网打尽的机会,他必须守住最终的关卡。无论是言语诱使还是自我牺牲,他不想让组织的任何人逃脱。
可独处时,降谷零又后悔苏格兰无法自救。水无怜奈暗中表示会找机会接近苏格兰,但无法得知苏格兰的情况始终折磨着他的内心。
苏格兰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像hiro交代呢?
第116章 绞杀
纯黑色的防毒面具将苏格兰的下半张面孔遮得严严实实,仅仅露出深潭般的一双猫眼。肌松剂的药效还没散去,苏格兰冒出的虚汗浸湿了发尾,一根根紧贴着额头。他没精打采地垂着眼,只在降谷零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时,眼尾微微上挑,露出信任的笑意。
简直就像hiro站在他面前一样。
“你……”
“不必劝说我离开,上面忙着找我,现在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去处理掉这两具尸体吧,我替你拉着绳子。”
尸体可以出现在楼上任何一个地方,却不能出现在这里。关心尽数包含在方才的几分钟内,苏格兰立马又进入了警备状态。
降谷零深深凝视了苏格兰几秒,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改造过的新手机。重要的资料和联络方式全都复制了过去,并安装了信号加强的定位器。
这样在他们再次分散的情况下,苏格兰不至于在混乱的围剿行动中下落不明。
“我去去就来。如果没回来,记得藏好,一切量力而行,不要逞强。”
“我知道,别啰嗦了。”苏格兰眨了眨眼,接过了手机。
“对了,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救下玛丽亚吗?她在挑起X和乌丸莲耶的内斗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我会让水无关注的,不过你知道牺牲在所难免……”
“我知道。”
正如降谷零所言,围剿行动一旦开始,炮火无眼,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护住某个人。
“阻止爆炸吗?喂!你这个FBI真是让人火大啊!以为找出炸弹埋藏方位是很简单的事?”
已升为队长的松田阵平接到FBI王牌卧底搜查官兼任此次行动指挥的赤井秀一的电话,不满地摘掉墨镜挂在胸前,口中差点爆出了卷舌音。
“啊,我以为日本的爆处王牌可以做到这种事,原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吗?那你们先暂时待命吧!”
“等一下,谁说不可以的!”虽然听出赤井秀一这话有故意刺激的意思,但提到国家,并赌上王牌的名义,松田阵平瞬间燃起了熊熊斗志。
别说他真研究过某些设有自毁程序,提前炸毁重要基地的炸弹埋设案例。
房屋哪些重要结构被引爆后必然导致房屋崩塌,炸弹预埋在地下几米的地方可以炸毁地基,炸弹埋设相隔多少距离能引起连环爆炸的效果。为此他曾记下厚厚一本推演总结的笔记。
“不要逞强,我只是提个建议。还有其他办法能解决……”赤井秀一不紧不慢说道。大战当即,他似乎越发冷静。
由于赤井秀一代表的FBI和日本警方近来合作频繁,松田阵平与赤井秀一见过几次面。这个总是带着针织帽的日英混血男人常常将自己置于险境,但强大的自信与能力让他每次与敌人战斗时不落下风,化危为安,不至于留下一个烂摊子让他们警方收拾。
有一次他曾站在一旁围观松田阵平拆弹,结束时走心地夸赞了松田阵平一句,还搭话与他聊了一些炸弹方面的问题。
但仅有那次交谈就能寄希望于他松田阵平,莫不是对他的能力过于自信了些?
松田阵平撸了一把黑色的卷毛,嘴里咕哝道:“只是工程量大了点,给我点时间。”
拆掉修道院外围构造柱下关键的炸弹,至少可以保证进去的人不会死于房屋倒塌。
那头,赤井秀一轻笑一声,似乎听到了松田阵平的自言自语。
“好啊,有问题及时沟通。”他说。
话筒那边传来各种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赤井秀一的声音渐渐远去。降谷零的上司黑田兵卫已赶到现场和FBI汇合,日本警力的安排调度将由他负责。
黑田兵卫拿过赤井秀一的电话,向下属的同期特意叮嘱了几句,并为他们小队派遣了一支来自特殊急袭部队的特警保护他们。松田阵平不再犹豫,立马带上了爆破的炸药以及拆弹工具箱,领着一小队精英潜入。
萩原研二载着景光赶在天黑之前到了乌丸庄园之外。飞驰而来的远光灯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先行队击破铁门,潜行从回廊进入内庭。
而早在琴酒发现敌人到来时,修道院便启动了防御系统,看似开放的回廊连降三道闸门,将boss所在的庄园与外界隔离开。
琴酒叫出了科恩,基安蒂,水无怜奈以及其他行动组的人站在修道院各个方向的天台,持枪和手雷阻拦敌人的突进。
他不认为凭他们几人能挡住多几十倍的敌人,最多拖延一部分时间,让boss成功逃脱。
或许逃脱不了了。里面陪在boss身边的人能确保个个忠心吗?不见得如此。
终究是英雄迟暮,挡不住身边豺狼虎豹。如今颓势已露,杀掉了第一个觊觎他位置的人,难保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按黑泽他的世界,boss身边并没有人谋权篡位,他仅仅是来不及等到长生药自然死亡。
而他这个世界boss找到了灵药却也差点被人取代,并因此连累组织的布局和决策,陷入被多方围剿的局面。
为什么大量警方涌入鸟取底下没人反馈?组织的基础是不是已经被动摇了?贝尔摩德说来庄园的一路身后有人跟随她,她变了装换了车子才甩开了对方。那其他人呢?未被发现的卧底是不是兴高采烈把自己人带了进来?
朗姆和皮斯克也多次吃亏,丢了不少地盘。从不关心权势,只立足于眼前难啃的任务的琴酒越品越觉得组织大厦将倾,东山再起的机会渺茫。
这样一想,黑泽让他放弃组织还真有先见之明。
琴酒冷脸开枪,弹无虚发,负责的区域清理出了一大片空白,无人敢从他楼下突围。
而水无怜奈却是偷偷放水,雷声大,雨点小,扔了几个手雷全扔歪了,CIA的探员们在下方扔了烟雾弹更难看清局势。
随着一道接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三道铜墙铁壁纷纷被炸穿。狡猾的老鼠一溜烟往那里涌去。
原来,基尔酒也是卧底。
琴酒气笑了,举枪瞄准处于他斜对面的水无怜奈。两人的距离大概相距800码,身穿黑色紧身衣的女子也意识到地面的动静必定会暴露她的卧底身份,转身跑向天台门。
黑夜,高处,远距离,大风,移动靶,任何一项都是影响狙击的重要因素。
琴酒手指扣住扳机,预判一秒内水无怜奈跑到的位置。他甚至忘记通知其他人杀死基尔,只想一枪先发泄出怒火。
然而,开枪的瞬间,身后有枪声与他共奏。更短的距离,也更加无法躲避,琴酒肩膀中弹后原地翻滚一圈,手顺势丢弃了远距离的狙击枪,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伯。莱。塔,对准了来人。
“苏格兰?”琴酒微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又矢口否认了自己的第一眼,“是你?”
子弹深深嵌进他的肩膀,他却眉头不皱,仅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伤口的血从指缝间流出,鲜艳欲滴,浓重的戾气染上眉头,银发在身后翻滚。
一路跑上六楼的诸伏景光胸膛微微起伏着,枪口对着琴酒,眼里只有冷漠。他一爬上天台就看到琴酒的动作,来不及瞄准,抬手便射出了子弹,所以子弹只击中了琴酒的肩膀。
幸好水无怜奈躲过了琴酒的狙击,已经逃离了天台。诸伏景光收回眼神,只专注于眼前最大的敌人。
“现在你的对手是我,琴酒。”琴酒的战斗能力太强了,景光除了保护水无怜奈成功逃脱,还需要阻拦琴酒不回防。
他并不知晓琴酒已经打算放弃组织,就算乌丸莲耶成功逃脱他也不会回组织。
而琴酒也不会主动告诉他的意图,“你以为凭你的实力能打赢我?”
他本就不喜欢这个跟苏格兰拉拉扯扯的家伙,当初苏格兰用胸口一枪与此人绑定,那他和苏格兰就没什么情谊。走之前杀了苏格兰的同位体反倒痛快。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话音刚落,两人同时开枪。此时如果有人抬头看,就会发现一轮明月下,两道黑影忽而缠斗在一起,忽而又各自躲在掩体之后。子弹擦过水泥墙体,时不时溅起连串的火花。
顶级杀手步步紧逼,不给诸伏景光喘气的机会,他被逼得步步倒退,撞上了天台栏杆。反观琴酒,多处中弹还依旧保持高强度的作战能力。
——时间过去了多久?
诸伏景光冷静计算。
两人差不多时间打完子弹,琴酒欺身而上,苏格兰不得不下腰躺在栏杆上,随后在栏杆上翻滚。
——再坚持几分钟。
琴酒双手锁住了景光的咽喉,景光又毫不示弱地将手指抠进对方中枪的伤口,在血肉中搅拌。
男人坚毅的目光令琴酒回想起幼时与一匹饿狼搏斗的场景。
雪原上瘦骨嶙峋的狼看中了人类中最瘦小的幼崽,以为挑到了软柿子,却没想到拼尽全力扑过去时,小孩从破烂的靴子里掏出了一把木头刀子。
刀子抵到狼的胸膛,却因为不够锋利,没有捅开野狼杂乱暗淡的皮毛。野狼张着嘴,腥臭的诞水滴到了琴酒的额头,琴酒撑起手臂慢慢用刀子磨着野狼的皮肉,阻止它矮下身子。
然而小孩的力气还是撑不了多久,一个卸力,獠牙便刺进了琴酒的头皮。
头皮传来的痛感并没有令他放弃抵抗,琴酒反而抱紧了野狼的身子,直接张口咬上了野狼的脖子。一狼一人相互啃咬,在雪地里翻滚。人类平滑的牙齿比不上狼的獠牙,琴酒已被咬得头破血流,而自个儿只啃到满嘴的毛。
最后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他比狼更有求生意志,与野狼抱着滚落至坡底后,他操起身边的一块头颅般大小的石头砸向野狼的脑袋,趁其眩晕时反身坐在野狼身上,用木刀一下又一下捅向他咬过的部位。
“噗呲——”捅穿的大动脉那里狼血喷涌而出,溅了琴酒一脸。狼殊死挣扎,发出阵阵哀鸣。琴酒没有逃跑,反而将刀捅得更深,直至捅穿狼的脖子。
狼死了,血却还是温热的。他像只未驯化的野兽埋在狼破裂的血管,吮吸热血,活了下来。
可能血流多了,竟然想起还未进组织前的事。
——再狼狈,他也不会像那匹找不到食物的恶狼,被一个比自己弱的人类杀死。
琴酒几乎要把诸伏景光推出栏杆,而那人却是双脚缠着他的头,双手钳住他的小臂,几乎要拉着他一起坠楼。
月亮藏在了乌云之后,高楼的风打着旋儿自由奔腾。
琴酒被诸伏景光紧紧缠绕着,引走了所有的注意力。当他意识到有子弹从后方袭来,已经无法自由躲避,只能侧身挪动一小步。
而第一颗子弹只是烟雾弹,随后到来的第二颗刚刚好射进了琴酒的心脏。
第117章 自尽
琴酒睁大了眼,瞳孔渐渐涣散,隐约之间,他似乎瞧见眼前人如释重负般勾了勾唇。
他踉跄几步,身子被勾着腿压下了栏杆,手也松开了对方的咽喉。
诸伏景光见状,脚立马移动到笔直的栏杆上,一把勾住。倒挂的身子靠着腰腹力量折起身子,身手利落地攀上了栏杆扶手。
他成功踏回了天台的平地,琴酒却在头晕目眩中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向后仰倒,坠入失去月亮眷顾的地面上。
原来警察也会骗人,明明还有一个帮手啊。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紧接着往事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放映。boss,伏特加,苏格兰……还有另一个自己黑泽阵。
他追随的,追随他的,虚情假意的,最了解他的……形形色色,林林总总,能被他记住的少之又少。
琴酒不是一个怀念过去的人,也没有生出类似后悔的情绪。他本就选择了刀尖舔血的生活,死于别人的枪下早有所预料。
只是这一天比预估的早了些。
螺旋桨转动的噪音逼近,一架直升机停到了天台上。从上面下来的男人五官深邃,皮肤冷白,身着眼熟的藏蓝色外套和黑色针织帽。
男人肩上扛着的AWM狙击步枪散发着热气,硝烟味逸散在空中,显然刚开过枪。
赤井秀一——作为琴酒的对手,大概只有他敢在很难保持平稳的直升机上瞄准开枪。
若是失误过大,琴酒会警觉地作出反应。但一方面赤井秀一靠着第一枪的校准迅速准确地调整了第二枪的方向,另一方面诸伏景光又挟持着琴酒无法大幅度躲避。两人默契的合作才让琴酒躲无可躲,中弹身亡。
“等我二十分钟。我会赶来帮你!”在景光的耳机被打落之前,听闻他在与琴酒一对一单挑的赤井秀一立马叮嘱他。
景光没来得及回话,心中已开始慢慢数着时间。全盛状态的琴酒他承认打不过,但受了伤的未必打不过。
20分钟在一波波的打斗中变得漫长,还好他等到了赤井秀一的援助。
诸伏景光单膝弯曲坐在地上,手搭在膝盖上,背靠栏杆闭眼休息。这会功夫,赤井已经摸了一遍琴酒的身体,搜出了打火机烟盒绷带等零碎物,以及组织的手机。
手机里的信息停滞在2小时前。与琴酒一起出来反击的基安蒂他们不知道是逃走了还是被抓捕到了,一直没有回复。
深知琴酒出任务需要手下隔段时间汇报动向,以基安蒂和科恩一个疯一个呆的性子,没有回复就代表着他们还处于危境之中,或者已经被警察击杀了。
“你状态还行吗?要不要回去休息?”赤井秀一边翻遍了琴酒手机里的所有信息(仅限今日,因为之前的信息全被清得一干二净),一边柔声询问累倒的人。
“有点脱力,缓缓就好。”景光的嗓音略带嘶哑,需要费极大力气才能说完整话。长时间的锁喉在他脖子上留下了暗紫色的掐痕,显然也对气管造成了损伤。
“倒是你,怎么直接开着直升机过来了?”景光弯了弯眸子,嘴里却溢出断断续续的咳嗽。
“刚刚开的这一枪像天神下凡,太帅了。”
“谢谢,你说话比降谷零好听多了。”赤井秀一挑了挑眉,大大方方接受了诸伏景光的夸奖。
“至于直升机,是我临时从你们日本公安那里抢过来的,不然就赶不过来了。”
“诶?”景光惊讶地睁圆了眼。
“开玩笑,你真信?放心,你们公安特批过的。”邪恶的FBI笑道。
一切行动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所以两人才有喘息聊天的空余时间。
乌云散去,月光洒满一地白纱。
琴酒的手机突然震了震,接连弹出好几条短讯。
[?]
[条子真多,组织不行了?]
[死了吱一声]
[呵呵,你完了]
发信者的语气毫不客气,但这个号码没有备注,往来无消息可推理。只能确定发信者本人也在这附近。
“琴酒他,还有什么亲密的人吗?”赤井秀一摸着下巴回忆卧底时期,心想怎么看琴酒身边除了伏特加就没其他人呢?
亲密?
诸伏景光眉心一跳,接过赤井秀一手中的手机。
短短4句,挑衅中带着几分熟稔,有谁敢那么跟琴酒说话?
有的,诸伏景光扶额。
今日和琴酒的打斗与他与黑泽阵初遇的那天何其相似。同样受伤了还很能打,同样压迫力很足。掌控你生,掌控你死,傲慢的前提是他杀人如喝水,一眼就能看出谁赢谁输。
“那也是个很棘手的人,你可以认为是琴酒的弟弟,但打斗水平不比琴酒差。”诸伏景光坐不住了,撑着栏杆站了起来。
“他在我们的计划之外。我有些不放心。”
景光的身上大大小小多了许多伤口,手上包扎的绷带早就见了红,汗水反复浸湿,脱落了一部分。手腕和脚腕在与琴酒的对峙过程中纷纷脱了臼,近乎骨折,走都走不稳。
赤井秀一叹了一口气,大跨步跟随上去,手错开景光手臂上的伤口,强硬握住他的胳膊。
“诸伏景光,你做的够多了,现在这副样子你能做什么?去送死吗?”
赤井秀一深知里面有诸伏景光很在乎的人,不可能置身事外,保持绝对的冷静。
“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带你坐直升机到最近的距离。但是请你先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手废了还能继续当警察吗?你冒着危险去帮忙,你以为你在乎的人会感谢你吗?”
“你想清楚了。”赤井秀一不爱长篇大论,丢下这句话,先行往直升机走去。若说是朋友,他未免过于冷心冷清。
但他也怕这个意外毁了他做下的安排。
诸伏景光完成了他的任务,该休息了,他赤井秀一还不能。
螺旋桨刮起的大风吹散了赤井秀一额前的卷发,噪音压不住鼓噪跳跃的心,血液从心房涌向身体各处,逐渐沸腾。
在名为理想与热血的长河中,他不希望与他走到最后的任何伙伴成为殉道者。
诸伏景光听懂了,跟着坐上了直升机。
*
爆炸发生的前一刻,发生了一连串的事。
在得知水无怜奈被琴酒带出庄园后,降谷零决定先行让人带走玛利亚。
只不过乌丸莲耶把玛利亚看得很紧,寸步不让人离开。闸门被攻破的警报响起,乌丸莲耶准备通过房间里安装的私人电梯直达地下三层,却发现电梯电源以及整层楼的照明灯都停了,同时警报系统又加了一道提醒。
配电室巧之又巧起了火,烧坏了一部分电源,让乌丸莲耶不得不摸黑通过楼梯下楼。
这是降谷零临时的谋划,他堵在电梯口开火拖延时间,而更早时候杀死某个组织成员混到乌丸莲耶身旁的伊森本堂则拉起玛利亚向反方向逃走。
到这一步,一切都很顺利。
但以一挡多终究显得有些吃力,靠着拐角躲子弹的降谷零迎着组织的怒火一退再退,退到楼梯间,他扔了个手雷,推开门闯进防火门另一侧。
身子慢慢滑落,降谷零拉住门把手勉强坐起身子。他已经习惯卧底期间时不时的枪伤,观察完伤势后,他拔出小腿捆绑的匕首挑掉嵌入大腿和锁骨的子弹,又割下衣角布料绑住伤口。
由于中了子弹后他又坚持拦了一段时间,降谷零已经进入了失血过多的状态,头昏昏沉沉。但他咬住舌,维持最后一丝清明,耳朵贴着门板听门外的动静。
枪声密集了起来,在幽深的走廊里打出绝妙的回响。在夜里攻击的警方人人都戴了夜视镜,自然比没做准备的组织成员看得清楚。
“零,我们来了!”他又反复看着5分钟前伊达航发来的短讯。
他好久不见的班长依旧如此可靠,勇敢冲在最前头。乌丸莲耶已成瓮中之鳖,绝不能让他们再往下走,从地道逃跑。
降谷零想,他就在这守着,有人突破进门他就打回去。这个想法无缝接入他昏迷后的梦境,以致有人靠近了他还出拳打在了对方的肚子。
苏格兰:呕!
防火门再次被打开时,门口只留了一滩血。轮椅上的老人和一名代号成员被一位金发女郎粗鲁地推进了门。
“你带boss走地道!波本在地道那里,他会协助你们的。”
“那你呢?贝尔摩德?”操着一口流利英语的外籍男人代替先前的贝尔摩德扶住了轮椅。
从小在美国长大的男人并不会说日语,拿到代号芝华士后在美国时常与贝尔摩德搭档,交情匪浅。方才贝尔摩德为boss挡了子弹,又接连护送他们到这里,芝华士知道她已是强弩之末。
“我活不了了。”贝尔摩德边说边抑制不住弯腰吐血。她不想让人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门板被急速地反弹合上,她整个人抵在门缝之间,喊了一句:“走啊!”
电梯厅前脚步纷至沓来,警察呈环形将她包围。
前面朗姆已经束手就擒,其余组织成员死的死,投降的投降,还有那个玛丽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逃走了。这次没有琴酒处理组织的叛徒,到最后能护着boss逃离的只剩她和她曾经在美国的搭档。
或许琴酒是否还活着这件事也要打个问号,防御系统被那么快攻破,又突然起火断电,她也搞不清庄园里叛徒和卧底到底有多少,藏在哪里?
而她放走苏格兰又何尝算得上清白?最后的忠心仿佛在为自己洗脱。
贝尔摩德面向警察,不慌不忙用手捋顺凌乱的发丝,手帕轻轻拂去嘴角的血迹。
她拥有一张摄人心魂的脸蛋,随手便能勾得一群人为她神魂颠倒。从前是武器,现在却是枷锁。
你看,她只是那么简单地整理仪容,面前的警察就草木皆兵。
贝尔摩德自嘲般笑了笑,如果抛却千面魔女这层身份,原本的她、不在组织生活的她会是如何?
白发苍苍,抑或是长眠于墓地。她会拥有真心的爱人和可爱的孩子吗?她眼前浮现出不久前在美国救过她的Angel和CoolGuy,会是这样可爱又心善的孩子吗?
面前警察在试图劝降,贝尔摩德整理完衣着,朝他们摇摇头,绽放出艳丽却天真的笑容。
“砰——”枪里留下最后的一枚子弹被她自己射入了太阳穴。
血溅在防火门上,像一朵猩红的曼陀罗。
她也曾想在罪恶中寻找救赎,最终还是葬身于腐烂的土地中,留下一支摇曳的恶之花。
第118章 破晓
乌丸莲耶对贝尔摩德的牺牲并没有几分动容,冷酷地命令芝华士将他背到地下三层。
“波本呢,为什么波本不在?”芝华士来回找了三遍也没找到人。
“之前那个开枪阻拦我们的就是波本吧。除了他,没人会从那里拦我们。”乌丸莲耶阴冷开口,“他受了不小的伤根本不敢出来。”
“那那个地图不是在他那里?我们怎么知道走哪条地道?”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先启动庄园的自毁程序,把我们这里和楼上彻底隔开。”重新坐回轮椅的乌丸莲耶手指指向一间类似藏书室的房间,示意芝华士把门锁打掉。
尘封已久的密室骤然被打开,尘埃飘飞,书架上的书册堆满了层层的灰。自毁程序的开关就藏在最后一个书架后。
红色的开关嵌在墙内,并用透明盖子罩着。按下按钮,一座庄园便会顷刻间化为乌有吗?他们呆在地下三层真的不会受到影响,埋进废墟里吗?
芝华士对此表示怀疑。
如果不是出于对贝尔摩德的信任,他并不想听从这个老头子的命令。见到传说中神龙不见首尾的boss是这般模样,芝华士塌如房,不摆烂逃跑已经是他尽力克制了。
还没等他做下决定,从旁侧突然伸来一只手掀开盖子,体贴地替他按下按钮。
“你!琴酒?”原本想要发火的芝华士一看到那头眼熟的银发就泄了气。相比神秘莫测的boss,琴酒的实力才是有目共睹。
他眼神一亮,刚要说些什么,楼顶接二连三炸起了轰鸣声,劈里啪啦,有点气势却不到半分钟就萎了。
酝酿许久的乌云层层堆积,以为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结果只是翻滚几声雷,便云开雾散,仿佛开了个玩笑。
“就这?”芝华士不解。
“啊,因为外面有炸弹侠。”
黑泽阵进来就看见有两队警察掘地三尺把庄园里埋下的炸弹挖出来拆了,简直是老鼠中的战斗机,太贪吃了。
日本的警察什么时候全面进化到如此拟人的程度?怪不得这个世界的组织快要完了。
而一想到他去国外找单主结杀了么订单的尾款过程中,琴酒拉黑他跑回组织,黑泽阵就气得牙痒痒。还是宁愿相信boss不相信他?
真是给他的自由过了火。
既然如此,不如绑在身边日日流血就无法逃跑了吧。他们的身体如此合拍,精神上互相排斥又如何?他们互相掌握对方的弱点,谁也杀不了谁,那就应该继续纠缠下去,谁也不要放过谁。
——琴酒,你若真死在这里,我会很失望。
黑泽阵不理会警察的行动,独自一人进入庄园。他阴差阳错在警方寻找乌丸莲耶的过程中躲进三楼的楼梯间,一路向下到了地下三层。
期间他依旧反复不断向琴酒的手机狂轰乱炸,就在方才,他收到了回信。
[你是谁?]
[琴酒已经死了]回信附带了一张琴酒胸口中弹的照片。
镜头尽管集中在死去的琴酒身上,黑泽阵还是认出虚化背景里靠在栏杆的那个男人是苏格兰,亦或是苏格兰的同位体诸伏景光。
芝华士跟着低头打字的黑泽阵出了藏书室,发现下来的楼梯口已经被破碎的墙砖碎石堵得严严实实。隔离的确隔离了,上面的警察想要下来必须把楼梯清理干净,这不是一项小工程。
靠墙窝在轮椅的乌丸莲耶像个晚年凄惨无人照顾的老人,呆滞地望着一个方向。
啊对,他现在身边只有一个不太熟也不怎么忠心的芝华士,的确很凄惨。
黑泽阵漫不经心走到乌丸莲耶面前,高大的身躯俯视着这个世界的boss,眼神不再顺从,反而带着以下克上的侵略性。
那不是一位忠实属下应有的眼神。
乌丸莲耶岂会看不出“琴酒”的变化,立马拼着老命支起身子大声斥责:“琴酒,你想做什么!你也打算背叛我吗?”
他怀疑琴酒在外面根本没做什么,直接放那群警察进来。而波本又恰好断了电源,里应外合,使他们一群人无法及时逃脱。
“你和波本……”乌丸莲耶从毛毯下掏出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琴酒,正要说出他的猜测,背后又起了动静。
“咚咚——”
转头望去,乌丸莲耶瞧见苏格兰倚靠在墙边,左手刚从水泥墙壁离开,目光却越过他,与另一头的“琴酒”有了对视。
岂有此理!竟然当着他的面暗度陈仓!
“芝华士,你到我身边来!”乌丸莲耶如今觉得最安全的反而是来自美国的芝华士。他握住芝华士的手,才勉强恢复了些许心神。
“琴酒,你和波本,还有苏格兰准备联手杀了我,夺取组织的boss之位吗?”
“哪里的话,我都和boss您一起埋在这下面了,那势必和您同生死,共进退了,怎么会生异心呢?”苏格兰眉眼弯弯温温柔柔说道。
听到苏格兰这般语气,黑泽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喉咙里滚出一声轻哼。
苏格兰反手送了个白眼。
人是黑泽阵喊过来的,说他在楼梯口看到了boss;台也是黑泽阵拆的,并不见得他是站在苏格兰这边的。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和黑泽都算见色忘友的一类人,当然见的美色是自己这张脸。他们已经好久没联系对方,幼驯染的情谊说散就散。
实际原因则是他们的立场已经大不一样,无法再回到从前。与其在痛苦中沉沦,不如恩断义绝,两不相交。
在电梯间昏迷的降谷零被苏格兰背着去二楼的医疗室处理伤势,独自离开前他用零的手机通知了风见裕也。如今在这片空间他没什么顾虑,好招坏招他统统接下。
“其实我觉得boss您说得不错,您活得够久了,也没有精力处理组织的各种事务,今日才会让卧底有机可乘,落得这般仓皇失措的境地。我看,是时候新老交替,您退位让贤,把位置让给其他人坐,也能把危机转移出去,您觉得如何?”
黑泽阵一辈子的敬语都用在了这段话上,看似恭维,实则威胁乌丸莲耶赶紧退位,在场没听出话里意思的只有美国人芝华士。
他暗地里想,琴酒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不会因为boss临时宠爱他在质问吧。其实这份宠幸他可以不要,Boss那双枯枝般的手握着他手背感觉被性骚扰了。
哎,他那么开放的美国人!
“你想让谁坐?你吗?琴酒?”乌丸莲耶强忍愤怒,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我觉得苏格兰可以。”
闻言,苏格兰表情有一瞬间怔忪,好像不久前黑泽阵也这样说过。
——当组织boss什么的,难道不是开玩笑吗?
——这家伙前段时间不是自己接杀手的单子养活自己,现在怎么有心情管组织的事了?
这个时候苏格兰突然意识到boss把黑泽阵认成了琴酒。如果不是这两人对苏格兰的态度有微妙差别,苏格兰也不能一眼分辨谁是谁。
那真正的琴酒去哪里了?
爆炸导致地下的信号全无,苏格兰并没有收到琴酒被杀的消息。在没有拒绝权力的乌丸莲耶被芝华士推着往前走时,苏格兰等在原地与走在后头的黑泽汇合。
黑泽顺势递来一根烟,苏格兰接火点燃了烟,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吐出一缕薄荷味的烟圈。不过于辛辣,是苏格兰能接受的程度。
“这个世界的琴酒呢?”苏格兰心中很想感叹一句,怎么着,最后是他们两个异世界来的陪乌丸到世界尽头?
“死了。”
“你杀的?”这倒惊到苏格兰了。
“不是你吗?”黑泽嘴角一勾,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嘲讽,若无其事地分享了琴酒的死亡照给苏格兰。
而苏格兰只匆匆扫了眼安眠的琴酒,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模糊背景里靠墙坐着的景光。
——景光垂着头是累了还是受伤了?伤势严重吗?有没有及时得到治疗?
手摸上照片上的人影,苏格兰心脏微微抽痛,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离开这里。当然他不会忘记和他的幼驯染嘲笑这个世界的琴酒就是逊啊。
“如果他早点学会放弃……”无疑这个世界的琴酒比黑泽阵更守序,并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生活。哪怕黑泽提前跟他说了组织的颓势,他还需要亲自回去确认。
琴酒不会相信任何一个人,也不喜欢有人打破他的规则,偏偏黑泽阵常年和苏格兰呆在一起,性子更加大胆散漫。天塌下来有搭档顶着。
“苏格兰,我还能相信你吗?”黑泽收回了手机,目光沉沉地看向他。
从前黑泽阵也不相信除了苏格兰外的任何一个人。也不过几年时间未见,苏格兰已然变得陌生。
“相信我什么?我真当上组织boss让你继续当topkiller吗?那你最好不要相信我。”苏格兰耸了耸肩,故作轻松。
黑泽的视线如有实质,切割着苏格兰的身体,像在确认什么,平静中藏着疯狂。
……
这是苏格兰和黑泽第三次从地道返回。
乌丸莲耶在第一次遇到地道两边石门合拢的险境下被芝华士扔出去卡在门缝里,他死了,芝华士侥幸逃了回来。
而这是X先生说的那条唯一的活路。
第二次,芝华士踩到了炸药,炸药蹦到了通道顶部,祸及到埋在顶部的炸弹,一路往回炸,逃出地道的只有琴酒和苏格兰。
第三次,地道一路下滑,他们掉进了海底。两人分别尝试了来回可憋气的最长距离都没有触摸到水面。
“烧点火?”黑泽阵叼着烟,拿藏书室的书本一页一页撕下纸擦干身上的水迹。
下水前两人都脱了外套,里衣和裤子全湿透了,全身上下萦绕着海腥味。湿衣服贴身的难受劲还是其次,夜晚的地下三层如同阴冷的洞穴,湿寒导致机能失温会渐渐影响人体的心肺功能。
“烧火把空气里的氧气烧完了怎么办?”苏格兰搓着手朝掌心哈气,双脚踏在原地蹦来蹦去。
“不如去搬楼道的石头,多运动几下,自己挖出一条道来。我看X根本没考虑让人活着出去。”
话虽这样说,探索地道已经消耗了他们极大的体力,胃里已经空空,再去当搬运工胃会先灼烧起来。
若是当时跟着降谷零一起出去,苏格兰不用担心生存问题。但昏迷中的零显然很在意乌丸莲耶的生死,昏迷中还念叨他的名字。
既然如此,就让他苏格兰代替对方做这件事好了。
“要是我之前能阻止芝华士按下自毁装置的按钮就好了……”
从黑泽嘴里冒出后悔的话是比较惊恐的事。他从来是做了就做了,寻找解决办法就行。
“你也会内耗?”苏格兰笑了笑,没停下手上搬运的工作。
“放宽心,我们没那么容易死。还记得我们去巴西做任务的那次吗,去做交易的时候掉入他们的陷阱,那座庄园是个蛇窟,屋外大蛇小蛇绞在一起,追着我们跑。屋内,蛇在屋顶的夹层里做窝,时不时出来溜弯……”
“我记得,你回去做了3天噩梦。”
“不是我怕蛇,我只是觉得软体动物缠在一起很恶心。”
“嗯。”黑泽阵的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
共患难又把两人的距离拉近。就这样,回忆他们以前的事,回到他身边来。
黑泽阵受够了直接在黑市接雇主的任务,不论他百分百的成功率,总有雇主想要拖欠尾款。好几次除了要杀任务对象还要杀雇主,整个杀手体验烂爆了。
从上个世界苏格兰死后,黑泽阵很少有愉快的体验。组织成员多数蠢笨如猪,只会倒帮忙。如果人生的意义变成到处为别人收拾烂摊子,他跟一个保姆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还是需要一个合拍的搭档,他负责任务的完成,另一人负责交涉,将一个任务顺利捋下来。不是搭档,做组织的新任boss也不是不行,只要能让他愉悦地杀人。
另一个琴酒能让他感受到挑战和刺激,肾上腺激素狂飙,从杀死对方到征服对方,他付出了足够多的耐心。这是另外一种愉悦的体验。
可怎么就那么死了?还是被苏格兰的同位体杀死了。他好像既接受不了幼驯染被抢走,也接受不了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同位体被同一个人杀死。
“苏格兰,如果我们一起死在这里,你说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吗?”黑泽阵突然站在了苏格兰身后,低沉的嗓音如毒蛇般舔舐过耳,未干的湿发擦过苏格兰的后颈,粘腻潮湿。
苏格兰正在用锤子敲碎一段构造柱,一瞬间还以为方才讲的经历重现了,这鬼地方也钻进了蛇。
他转身高高将锤子提起,又轻松放下。
哪有什么蛇?
一锤重新落在了大块的钢筋混凝土上。
“我还不想死,我要活下来。”伴随着规律的打击声,苏格兰的话似乎也有了力量感。
“你以前常常想死。”
“现在想活着。”
“你喜欢这个世界?”
“很喜欢。”
这样类似的话此后2天每日都会进行,明明是劝说放弃的话,硬生生成了苏格兰的自我鼓励。
“我听见人声了,要挖通了!”
到了第三天天未明,苏格兰眼睛睁开就是挖土,人声窸窸窣窣从沙石的孔洞里传来。听到声音后苏格兰兴奋地对着黑泽说道。
他整个脸蛋都沾满了灰,只露出那双蓝眸还是亮闪闪的。
而黑泽阵即使埋在地下,也体体面面,帽子顽固地粘在头上。挖掘时从不低头,因为帽子会掉。
“里面有人!”苏格兰双手拢成喇叭,朝外大声喊了几遍,外面的人貌似听到了,挖掘的动作更起劲了。
“下面有几个人?受重伤了吗?”有人问。
“两个人!没受伤!好着呢!你们不用担心!”苏格兰大声回应。
“加油,坚持住!我们马上救出你们!”
“谢谢你们!”
他们像是隔着大山喊话,却互相传递了积极的情绪。当头顶被挖出拳头大小的小洞,第一缕光线传递进来,苏格兰忍不住踮起脚尖探出手臂去触摸晨曦的阳光。
阳光跃于指尖之上,他摸到了一双手。一双摸过很多次,掌心上的每颗茧,每条纹理都摸过数百遍,不会认错的手。
苏格兰激动地捏了捏,五指灵活地插进对方的指缝,十指相扣。
“景光!”他雀跃地喊道。
“我在呢!”那头的声音也按捺不住喜悦,尾音带着颤。
“看把人家小警官高兴地快要哭了!他可是在这里蹲了两天两夜没离开,还想用他那双包成粽子的手腕来替我们干活,真是的!”
站在景光身旁的大叔看不得默默付出的,一个大嗓门就叭叭把景光的守候全说了出来。
“那你快去休息!”苏格兰慌慌张张抽出了手,催促般捏了捏景光的指尖。
“你小子不上道啊,小警官肯定是要第一眼看到你!”大叔又在一旁叭叭。
“大叔,你说得是。接下来继续拜托你们了!”跪在地上的景光起身前用指尖虎摸了一下苏格兰的指尖,双耳不免红得滴血。
他真诚地向这些救援人员鞠躬表示感谢。
他们并不知道这里的爆炸因何而起,却在需要救援的时候立马赶来。无论底下埋的是警察还是罪犯,在他们眼里都是一条生命。
洞口逐渐扩大,天空即将破晓。
苏格兰手脚并用率先爬出了废墟,每走一步,天空就亮一分,瑰丽的晨曦渐渐扩散至整片天空。他踉跄几步,扑进了景光的怀里。
——一切都结束了是吗?
现场的所有人都以为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没人注意到一道浓黑的影子也爬出了废墟。连苏格兰也忘记那是怎样的危险人物,因为他们曾经是可以交托后背的幼驯染,也是埋在废墟下相互扶持的同伴。
苏格兰并不知道是黑泽阵按下自毁装置的按钮,也不知道他心中一遍遍试探下得不到想要答案的暗潮。
黑影抬起枪口到按下扳机不到1秒时间,子弹飞出,低头抱着苏格兰的景光感到怀里的身躯有一瞬间僵硬,粘稠的液体扩散蔓延到他的掌心。
诸伏景光怔怔抬起手,眼前一片红色。
他猛地把人扶正,方才还在和他说话的人眼神涣散,心口开了洞,血像泉水般不住往外流。
——怎么了?
他无声张了张嘴,声音吞进了喉咙,手去捂住流血的胸口,可血怎么都止不住。
“来人啊!医护人员在哪里!”混乱之中,他抱起中弹的苏格兰跟着某个救援人员往外走。
“没事的,没事的。”抱着人引发手腕剧烈的疼痛,景光却越发将人牢牢锁在怀中。奔跑之下他的眼眶发红,终究忍不住落下眼泪。
“你不要睡,求你了!”他拍着苏格兰的脸颊,试图让怀中人恢复清醒。
“别哭,景光!”苏格兰微微张开了眼,半阖的眼底清澈地藏着一汪清泉。他抬起手,景光便将脸凑到了苏格兰的掌心。
泪水滑落至掌心,苏格兰献宝一般将手举得更高。
他说:“看,下太阳雨了!”
第119章 幽灵
人死后,灵魂会飘出身体悬浮在半空中。
海风从悬崖边吹来,泛起氤氲的潮气,似雨非雨,只是觉得悲伤涌满心头。
如果痛苦的时候灵魂是沉甸甸的下落?他的灵魂为什么会像气球一样上升?
苏格兰将双腿拉成细长的绳子,绕着景光的胳膊缠绕几圈,才防止自己飘得越来越高。
在医生宣告苏格兰死亡后,所有人都害怕景光会崩溃,恸哭或者是找凶手,怎样都好,就是不要那么冷静。
黑发男人打了几通电话,不哭不闹,背起尸体往外走。他的手腕和脚腕缠满了纱布,走得并不平稳,身上的负重宛如自虐般在针尖上跳舞。
围上来的人自动分出一条空隙,为男人让路。两张相同的脸让人恍惚认为那是飘出来的灵魂抱着自己的身体在行走。
身体脸上残留恬静的笑意,灵魂却像找不到家一样茫然四顾。
凶手早就逃之夭夭,甚至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楚容貌,黑不溜秋一条就从人群中抢了车飞驰而去。
漂浮着的苏格兰叹了一口气,他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以为以他和黑泽阵的关系不至于会有枪口相向的一天。如果想杀他,一起相处的三天为什么不动手,偏偏要在景光怀里……
降谷零驾驶着马自达接走了他们。一直忙着处理公安事务的卧底头子似乎也几天几夜没睡,脸上熬出了胡渣。
“别急,玛利亚就在山下的教堂。”降谷零干巴巴地安慰自己的幼驯染,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却因为愤怒绷出蜿蜒的青筋。
为什么解决了一个琴酒还有另一个琴酒!阴魂不散,阴险狡诈!他一定要抓住这个家伙!
降谷零并不相信宗教神学,但如果玛利亚有那种糊弄人的办法安慰到景光也是好事。
要知道他醒来在医院,医生说身上的伤口都得到了及时的处理,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风见裕也说是苏格兰打了电话让他过去接人,而那时苏格兰却被埋在地下生死不知,他就知道他这条命是苏格兰给的。
或许不仅仅是糊弄一下景光,他也想被糊弄过去,让他相信苏格兰的灵魂还徘徊在他们身边。
……
“是的,他在。”玛利亚目光注视着景光的左肩膀,温柔地笑道:“他现在就缠在您的左臂上,现在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惊讶地看着我。”
“真的吗?”诸伏景光立马把头转向自己的左手臂。
他什么也没感受到,却估算着高度伸出手去抚摸空气。
“那里是他的下巴。”于是景光动作由抚摸改成挠痒。
“他看上去很舒服。”玛利亚走到景光的面前,指引的景光的手缓缓上去。
“这里是鼻子,这里是眼睛,这里是耳朵……”
位置和记忆中的模样重叠了起来。
在加入公安之前,是他们俩呆在一起最多的时候,有时候躺在床上面对面,彼此都热衷于描摹对方的五官,像是完成一套睡前的祈祷。
如果对方的出现是上天降于他的礼物,他祈祷上天不要收回。
景光眉头柔和地散开,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他还在吗?”
“他在。”
“会一直在吗?”
“终有一天会消散的。”
上翘的嘴角顿时抿成了一条直线。
“玛利亚修女,有没有什么还魂或者让灵魂留得久一点的办法?”降谷零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他竟然也神奇地觉得苏格兰在他们身边。
如果这是骗术,简直高超得了无痕迹,也怪不得乌丸莲耶和X都被她骗得团团转。玛利亚天生具有令人信服的能力。
玛利亚盯着苏格兰思索片刻,开口道:“还魂不太可能,灵魂和他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排斥。不过好在诸伏警官是他的同位体,可以试着加强你们之间的联系,或许有一天诸伏警官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不过这样的话,苏格兰可能会一直跟随着诸伏警官,不能离开太远。”
在只有玛利亚看得见的方向,苏格兰使劲点了点头,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
“如果他接受,我也愿意接受。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景光没有丝毫犹豫。
“那你们双方都同意了。”
“怎样可以加强联系呢?”景光接着问。
“抚摸,拥抱,牵手,亲吻,**类似这些都是可以的。既然你们是情侣,这些应该不算太难吧?”玛利亚打趣道。
这话出自循规守理的修女之口,着实令景光的耳根泛起了红,绯色迅速扩散至脖颈,连眼神也飘忽了一瞬。
“可以的。”他小声说道。
苏格兰听了也晕乎乎地原地转了几圈。
“即便如此,到最后他真真切切能接触到的只有诸伏警官您本人。他不能触碰到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无法进食,身体依旧会穿越物体,碰不到实物。这点,你们能接受吗?”
苏格兰疯狂点了点头,用嘴型无声地表示“没关系,我愿意”。
反倒是景光,他跳出这个yesorno的选择题,直接询问:“玛利亚修女,您还有其他方法吧!”
玛利亚点了点头,“因为你们是同位体,他回不到死去的躯体内,却可以进入你的身体。在他能被你看到后,如果你把身体使用权交给他,他便可以通过你的身体感受这个世界。人一旦成为幽灵的时间久了,很容易对世界产生失真的感觉,会滋生恶劣的情绪蔓延……”
“那就这样做吧,我愿意分享。”景光再一次快速应下。
——啊等等,你是不是答应得太快!那可是占领你的身体啊!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
“难道你不愿意吗?”景光像是猜到了苏格兰的想法,歪过头,表情略显失落。
“求你,请不要大意地使用我吧,我属于你。”他近乎卑微地祈求着。
玛利亚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示意他先行离开,给予他们俩短暂的相处时间。
死亡太突如其来了,景光根本没有做好准备,他以为摧毁了组织核心,就有时间和苏格兰相约做更多的事。
札幌之行,他允诺过要带苏格兰做的事一件都还没做。摧毁组织的事迫在眉睫,连聚在一起都抽不出时间。
去踏青,去冲浪,去游乐园……仅仅是灵魂跟随就能体验到真的快乐吗?
小小的接待室,景光诉说着平静之下的难过。对他来说,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离开组织,才是苏格兰的新生。
苏格兰无法拒绝。他知道他总是在被景光包容着。
他曾经一味地想当景光的保护者,无理地干预景光的前途与未来,想法激进。他未从噩梦中醒来,景光便给他时间,去扮演被保护者的身份,一点点拉他出来。景光总是给予他最大的理解。
——所以,景光景光,你根本不需要恳求我,无论未来是当幽灵还是到你的身体里,只要不离开这个有你的世界就可以!
oi~景光你听到了吗?听不到吗,我要上手摸你了!我要亲你了!你要赶紧看到我啊!
*
哦,忘了说了,其实动物也是能感知到苏格兰的。
苏格兰跟着景光回到家里,好久不见的三花猫正霸占着卧室的大床,身子摊成一块圆润的大饼。
“呼噜,你也太胖了吧!”
猫咪可听不得这个,闭着眼都能惊醒,给苏格兰耍一套猫猫拳。
“怎么,好久不见,不认识另一个主人了?”苏格兰跪在床前,手指一会儿穿过猫猫身子,一会儿穿过床垫,把大猫耍得团团转。呼噜惊得向后跳跃,竖起胡须冲苏格兰哈气。
苏格兰虽然和景光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景光的气味,呼噜辨别失败,自然无法亲近。
“呼噜,过来!”卧室外景光从密封罐里舀出一勺猫粮,然后又哆哆嗦嗦抖落一半的猫粮进食盆。
一辆重型卡车蹦下了床,四轮驱动,在拐角处没刹住车,改为前脚蹬墙,有惊无险进入喂食区。小猫咪边吃边拿手护食,它虽然不记得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主人,却没忘曾经有个大家伙跟他抢食吃。
这让当事人十分尴尬。而唯一能看到苏格兰的呼噜埋头干饭,一口气吃完后,爪子扒拉着空碗,无助地看着景光。
饭饭,饿饿!
“裕树,呼噜竟然比我先看到你,我嫉妒了!”景光拿勺子敲了敲着饭碗,双手交叉比在胸前。
“没有了哦!今天只有那么一点!” 掌握放饭大权的铲屎官恐怖如斯。
“对了,既然回东京了,以后呼噜的减肥计划就要提上日程了。之前偶尔让松田帮忙养着,结果养成了猪。裕树,以后溜猫就交给你了!”景光朝着空气开口。
“那有何难?”
无所事事的苏格兰找到了事干,乐呵呵陪呼噜玩你追我逃。出了门,他飘在前头,引导呼噜拾金不昧,帮忙找寻邻居家丢失的小猫小狗,呼噜“猫猫侦探”的名声传了出去,还登上了米花町报纸。
靠着猫猫的表现,家里即使只有一个人说话,一只咪喵喵叫,对话也能顺畅地进行下去。
这是猫猫一家普通的一天。
每天清晨,这户三口之家的床上会准时刷新一只人类,一只猫猫煤气罐,还有一只幽灵。
幽灵双手双脚缠着人类,猫猫泰山压顶压在人类胸口,人类起初只是胸口闷闷的,后来全身被包裹的束缚感越来越重……
当某一天清晨,景光忽然被猫咪挠门的声音吵醒,朦胧之间感受到腰间环绕的冰凉。他猛地睁开眼低头一看,那是一只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能看到苏格兰了!
然而床上混乱一片,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混浊气息,意味着一晚上的不平静。
昨晚,好像有些失控了。
第120章 贴贴
看不见也感受不到苏格兰的时候,景光无法主动与苏格兰贴贴。
多数时候需要靠呼噜主动争宠的行为才能辨别苏格兰离他很近。呼噜去咬手掌,那么苏格兰大概率握着他的手。呼噜踩上他的肚子,苏格兰应该抱着他朝呼噜炫耀。呼噜舔他的脸,大概苏格兰在亲吻他另一边脸颊。
景光表面不显,内心却有些焦虑,他的肌肤在渴望真实的接触。
“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他如此对苏格兰说。
这样是不是可以快一点感受到苏格兰的存在了?
三个月左右,他能感知到苏格兰像一团冷雾漂浮在他身边。他包裹着你时就像夏日里躺进水床中,冰冰凉又柔软成棉花糖,舒服极了。
苏格兰不会在上班时打扰景光,却最多只能离开他30米距离远。
这个时间段苏格兰偶尔在警视厅附近逗猫玩狗,数着蚂蚁捉着蝉,逐渐混成了这一片的动物界老大。
他手一指,流浪猫狗小弟开始四处巡逻,耳目相传,陆陆续续协助搜查一课找到受害人的尸体和杀人物证,破获了不少案件。
但更多时候苏格兰还是安静地待在景光身边,当个小型制冷器。
一下班,他就黏上景光,一刻也分不开。
前不久,苏格兰冷雾感凝实许多,再次抚上景光的身体时,凉意控制到了每一处接触面积,如同柔软的触手,带着湿润的温度舔舐上了锁骨,继而往下。
而景光年轻的身躯在沐浴后却是如火炉般炽热,冷热相撞,他一瞬间肌肉紧绷,口中溢出低低的喘息。
因为期盼见到苏格兰,他的肌肤不自觉想要捕捉苏格兰变化的更多细节,因此变得更加敏感。
——渴望再多一点触碰,能留下痕迹最好。
对景光来说,与疼痛感一起到来的是从脊椎骨升起的爽感,后脑处传来一阵拉扯,应该是苏格兰拽住了他的头发,以便更好地发力。他顺势扬起脖颈,闭上眼享受。
苏格兰开始总是强势的,想要掌控全局,给景光舒服的体验。吮吸过后,“触手”滑到了饱满的胸肌,肆意作乱,到处点火。
景光浑身烧了起来,被薄被遮住的下半身也有了抬起的反应。他也好想在对方身上留点什么,可那只是一只无法触摸到的混沌幽灵。
睁开双眸,眼眶因为染上情绪而发红,莹润的水光渐渐泛滥,骤然一滴泪珠滑落,却在半途中被一截更软更滑溜冰凉的东西吞噬。
那是苏格兰的舌头,在一点点向上舔舐。有股力量轻轻扳正了景光的头,捧住他的脸颊,认真舔去了他眼角的泪水。
看不见的对面,那人与他靠得很近,鼻尖与耳廓偶尔会滴到一丝冰凉,那是他们鼻尖相擦,耳鬓厮磨。
景光被推倒在了床上,半褪的衣衫与泛红的眼尾为他染上一缕媚态。可他的相貌分明清俊英气,身材匀称,紧实饱满的胸肌轮廓可以撑开衣衫。刚柔并济的矛盾感为这个男人添上了别样的魅力。
雪缓缓降落,亲吻着他的额头,眼皮,鼻尖还有唇齿。松软的雪吞入口中,先是化成冰块在齿间横冲直撞,但很快被主人灵活的舌征服,乖乖顺着他的意志在温热的口腔里融化,空气中泛起水声,凉的凉,烫的烫,倒像是火里浇油,越烧越越旺。
窗边明月皎皎,清风徐来,吹得屋内白纱轻轻摇摆。屋里喘息声久久不止。
景光抚额,好像因为禁欲过久,再加上苏格兰冰冷的口腔刺激,小景光一直精神抖擞地竖起。
他原本以为做到这一步差不多了,准备苏格兰从他身上下来后自己再去浴室里冲冷水澡缓解。
哪知苏格兰硬是按着他不放,冰凉的吻一路向下,极致温柔。但越温柔越是一种漫长的折磨,下身已经越来越肿胀,放置在床单的手握紧又松开,终于忍不住向下探去。
好凉!
薄被和裤子在幽灵面前可以直接穿过,所以苏格兰的速度更快,冰凉直接作用于炙热的源头,比洗冷水澡更刺激。埋于海底的火山一朝喷发,浪涛汹涌澎湃,在海岸留下白色的泡沫,一波波循环往复,与艳丽的霞光一同沉沦。
完全被苏格兰服务了啊!
而且说实在的,这小子手工活的技术比第一次他们互帮互助娴熟多了,看来平时没少练啊。等等,他在回味什么?
景光用被子捂住头,再这样下去,要完蛋了啊。
收拾好心情,景光再钻出来后,一旁的苏格兰仍陷入沉沉的睡梦中。他好像很累,眼下有淡淡的青黑。
幽灵难道不睡觉吗?景光不知道,只知道苏格兰夜晚会像呼噜一样盘在床头,早上会同步跟着他洗漱晨练,就像养了一团不需要操心的冷空气。不用喂食,不用铲屎,还会开自动跟随,乖得很。
——可是空气不会被人看到。你的世界也不应该只围着我转。
组织被捣毁了,世上没有苏格兰威士忌这个代号了,曾经取的假名春日裕树也很少有人知道,想要叫回最初的名字吗?诸伏家的小儿子,熬过了很多很多困难,可以回家了。
“诸伏景光。”他侧趴着将头枕在胳膊上,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他的手轻轻梳理枕边人的额发,目光缱绻深情。
“欢迎回来。往后请站在太阳下,和我一起共享未来的人生吧。”
阖着眼熟睡的男人眼睫颤了颤,没醒,但睡姿似乎更加放松了,手臂不再紧紧钳着景光的腰。
景光因此轻松抽身,他换下贴身衣物,去浴室洗了个冷水澡。
苏格兰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华灯初上,睡足觉后他睁开眼,气色像吸食了精气后一般红润。但他还是一只只有诸伏景光和动物能看到的幽灵。
他飘进了厨房,双手顺畅无比环住景光的腰,脑袋搁着景光宽厚的肩膀上。
“好香啊,好想吃景光做的饭。”苏格兰撒娇道。
说出这句话他突然反应过来,他能闻到气味了。
苏格兰猛抬起头,手在景光面前上下摇晃,充满期待望着他的恋人,“我,景光,你是不是能看到我,听到我说话了?”
景光笑着点了点头。
“哦耶!”苏格兰喜上眉梢,孩子气般原地踮了踮脚,最后激动地扳过景光的头献上一个法式冷吻。
整整两分钟,苏格兰不需要呼吸,景光口腔的气息却被他一点点扫荡。景光手朝后及时关闭了火,跟随着苏格兰的步伐跌跌撞撞从厨房走到客厅。两人同时摔进沙发,唇瓣依旧相连。直到把景光嘴里的气息全都吃完,舌头搅得发紫,嘴唇也失去血色,苏格兰才食之味髓,恋恋不舍离开。
幽灵嘴唇鲜红,面色发光,人类呼吸急促,面色发白,这下谁分得清谁是人,谁是鬼?
“喝水吗?喝点水吧。”幽灵飘进厨房,急匆匆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景光面前。
把景光吻得那么狠,他有点歉意但不多。眼神盯着被水浸润过的唇,那里微微发肿,显得很性感。吞咽时滚动的喉结同样让苏格兰两眼发直。
“还想亲?”景光双腿交叠,举着杯子在胸前微微摇晃,斜眼看向蹲在身旁的坏猫。
坏猫眨眨眼,诚实地点了点头。
“不要太贪心哦。”景光手指扫过苏格兰的薄唇,被寒气浸透的嗓音低哑,像无意中拨到琴弦引发的振动,酥酥麻麻。
——他知道他这样有多诱人吗?
在景光收回手指前,苏格兰忍不住伸出舌轻舔他的指尖。
“小色鬼!”景光低声咒骂了一句。
苏格兰弯了弯眼眸,整个身子扑到了景光的大腿上,双臂撑着下颚仰视耳尖羞红的景光,委屈说道:“可是刚刚是你引诱我在先的。”
真正拒绝的人又怎么会用暧昧的动作抵唇呢?双方都不是纯洁的白纸了,也早能从彼此的一个眼神和动作猜出意图。
同位体的坏处在于当面没有秘密,是调情还是拒绝,一眼看透。好处便是对彼此的身体一清二楚,哪里是敏感点,哪里更舒服,一步到位。
苏格兰摸上了景光的肚子,那里没有一丝赘肉,有的是劲瘦的腰身和八块腹肌。
“怪我太着急。要先喂饱你的肚子才有力气做别的事啊,我去做饭吧!”
“什么喂饱!”景光将手边的抱枕扔向苏格兰。
苏格兰哈哈一笑接过抱枕放到一边,随后直起身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进入厨房。
啊,你说景光吃完饭之后会做什么?
当然是喂饱他啦!昨日他可什么都没吃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