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无虚宗(三)
“好啊。”
少女轻柔的嗓音突然落在方文许耳中。
方文许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猛地低头看向怀中的人,眼中带了几分警惕:“你不是中了我师父的定身符……你应该不能说也不能动……”
话音还没落,只见他怀中的美人已经缓缓推开了他。
“你怎么挣脱束缚的!”
方文许骤然脸色一变,他猛地把沈晚棠摁倒在地,两只手死死扼住她的脖颈,感受着她呼吸的微弱。
翠色玉簪“玎柠”砸碎,少女一头乌发铺散在地。
她没有剧烈挣扎,脸上也毫无恐慌之意。
因为她深知,在没有彻底拿回身体主权又不敌对方的情况下,越反抗越痛苦。
就如前世一般。
前世一位师姐有意暗示师兄,说她的香囊只要收下那就是定情的意思,要两情相悦才能收。
于是师兄为了斩断她的情愫,将她关在日月洞崖禁闭三月。
起初第一次来的是方文许,那时候方文许二十五岁,流衣真君在他身上砸了许多天材地宝刚给他砸进炼虚初期。
彼时的她不过才结丹回宗。
在日月洞崖中,方文许说了不少对师兄大不敬的话,她不愿听也不愿回应更恶心多看他一眼,他便给她下了定身符,抓着她的头发将她磕得满头是血。
意识混沌时,方文许已经开始拉扯她的衣裳,但好在她体内的魔气突然暴涨冲破了符咒的束缚。
随后她摸到了一旁在地上的碎石,出其不意在方文许脖颈上狠狠划上一道,又将尖锐的部分刺破自己脖颈的肌肤。
她威胁他,若是敢动她,她只有一死。
方文许不敢要了她的命,因为她是无行神君的徒弟,若是死了一定会被彻查,到时他也难逃一死。
也果然,方文许不敢再强行动她,可他咽不下这口恶气,后来几乎隔几天都会来变着法地折磨她。
有时候他会带着孟晓韵和赵雅霏,那时的她们每天从她的乾坤袋中搜刮东西,修为也日渐上升,突破了化神。
可笑的是,因为有好处又碍于她的身份,他们没有一个会真的害死她。
那一年里,她几乎是日月洞崖的常客,这里的冰火之苦她也习以为常。
但这些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让她觉得难熬的是宗门里痛恨她的人带给她的折磨。
前世的她甚至会反反复复自问,问自己是不是哪做得不好,是不是哪做错了……
为什么她与师兄的境遇有着天壤之别呢?
很久之后,她想明白了,想要不被人欺辱其实很简单,只有两条路:
其一,强大到让所有人都畏惧;
其二,甘心做一个平庸之辈。
若她这样的废物不是无行神君的徒弟,若她不是清玄道君的师妹,若她不是在无虚宗,这些苦难便不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后来的她,只恨自己不够强大。
只有变得强大,她才能不受人欺辱,也只有变强大,她才能真正地夺回属于自己的自由。
所以,二十岁那年她便堕入了魔道。
“还不说!你到底是怎么挣脱束缚的!”方文许掐着她的手重了些,可终究不会下死手,毕竟他不像孟晓韵那样被逼入绝路。
流衣真君的符自然是高阶灵符,可前世沈晚棠修习的术法无数,仙魔两界的禁术也曾有过修习,对于流衣真君的定身符,她早就想出了挣脱之法。
只要运转全身“灵力”前往几个穴位夺回身体主权就好,而这种事,她做起来也熟悉。
不过要费些时间,就比如她方才只能说话,现在已经彻底冲破了体内的定身符。
“如何挣脱的并不重要……”沈晚棠的手突然握住方文许的手腕,对方的手便松了许多,她勾唇道:“重要的是,我愿意配合你。”
“晚棠师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晚棠缓缓坐起身,并未立刻解释。
方文许也不着急,他瞧着她因为笑而美得动魄惊心的脸,一时间连防备也减了许多,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
“晚棠师妹,莫非你的意思是今日愿……”
方文许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余下的话突然戛然而止,他的瞳孔皱缩,手猛地攥紧少女细白的手。
此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疯狂的从他体内吸取着什么,这阴邪又恐怖的邪术,简直就是要把他的魂魄都抽走……
不……不要……
放开,快放开我……
方文许整个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的脸色变换多彩得都不能用难看来简单地形容了。
在某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死了,他的神魂就快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吞食了……
“让你就这么死了,还真是挺可惜的。”沈晚棠欣赏着他痛苦的模样,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说:“方师兄,不如从此往后便成为我身边的一条狗如何?”
不!
绝不可能,他不要……
他惊恐的眼神就和前世一模一样,沈晚棠低低笑出了声来,如银铃般悦耳动听。
紧接着,沈晚棠的笑意骤收,手上的力量也突然停止下来。
方文许还没来得及大喘气,下一秒又被她在体内下了道咒术。
沈晚棠终于松开了他的手。
方文许急忙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头和身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除了有点恍惚以外的确没什么影响。
“你对我做了什么?!”
利剑“铮”地出鞘,指着沈晚棠的脑袋。
他虽然是符修,可身上也有一件趁手的法器,只不过剑术不精而已。
对于他的问题沈晚棠似乎不准备回答。
她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眼里写满了对他的轻蔑。
区区一个元婴初期修士,竟敢狂妄至如此境地?!
登时,方文许气急,一剑朝着她的肩膀而去。
谁知下一秒——
“跪下。”
“噗通!”
方文许的大脑一白,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腿,他神色慌张惶恐,立刻挣扎着要起身……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听沈晚棠的话?!
不可能!站起来!站起来啊!
不……
沈晚棠瞧着他,眼神冷如冰霜。
“方文许,告诉我,还喜欢吗?”
“喜欢。”
方文许猛地捂紧嘴,冷汗浸湿后背,他惶惶摇着头。
“握住剑,用力刺透腿骨。”
沈晚棠的声音落下,方文许几乎是毫不犹豫握紧了自己的剑,他的眼中是无法遏制的恐惧,可出剑的速度却很快。
“啊——”
禁制内鲜血味弥漫,少女带着几分邪气的肆意笑声和男子痛苦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禁制外的孟晓韵和赵雅霏早已等得不耐烦。
孟晓韵:“都半个时辰了,他怎么还没好!”
赵雅霏:“应该快了,再等等吧,反正禁闭还剩下两个月,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你的两位师妹好像等得不高兴了呢?”沈晚棠一边说,一边帮方文许拔出了大腿上的剑。
这剑虽然是扎的大腿,可穿透下去几乎连同小腿也一起刺穿。
方文许的脸色惨白,身子抖个不停,心里涌上了绝望之色。
此等邪术,沈晚棠绝对是魔族无疑……
要是往后他都只能这样……
他不敢再多想,那简直是噩梦。
“方师兄,这次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沈晚棠的脚用力踩在他大腿的伤口上,鲜血淋漓的剑尖抬起他的下巴,噙着笑,冷声问:“喜欢我什么?”
方文许双眼猩红,里面血丝遍布。
他咬牙说:“不,不喜欢了。”
“是吗?”
眼泪从脸上落下,他说:“再也不喜欢了。”
沈晚棠心情不错的把剑丢在他身旁,道:“真是只听话的畜生,记住,只要听话你就能活,若是不听话,我可以随时让你沦为废人,懂了吗?”
“……懂了。”
沈晚棠不再下令,一瞬间,方文许身上的束缚好像突然消失不见,他甚至忘记了疼痛,急忙问:“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话问得小心翼翼又隐含忌惮和急切。
做了什么?
沈晚棠细细回想了一遍,从哪说起呢……
前世她成了魔尊后闲暇时琢磨出了不少阴损折腾人的术法,都是些魔族术法,应该可以称之为禁法一类。
其中,便有此术——人偶术。
人偶术可以让中了咒术的人对施术人言听计从,若执意反抗,她可以让他彻底沦为一个人偶。
虽然这术法阴邪,但她如今的修为到底是比从前差了许多,这术法被她使出甚至都算不得高阶术法。
不过人偶术乃她独创,前世又从未用过,若是有人想要彻底破除也不是件易事。
沈晚棠的思绪逐渐抽回,她看着方文许并未解释,而是突然开口:“解开禁制,把两位师姐关回去。”
“是。”
方文许被迫解开禁制,禁制一解,他好像也恢复了自由身,他握了握手,后知后觉沈晚棠的后半句并没有用术法念出。
或许是怕人看出来也未可知。
他心中冷笑一声,管她什么术法,她不过才元婴期,他相信这种低级术法他的师父一定能解开。
“两位师妹,天色不早了,你们该回去了。”方文许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阴冷,脸色也异常难看。
孟晓韵和赵雅霏皱眉看向他,又看向他身后衣带凌乱却并不狼狈的沈晚棠。
孟晓韵狐疑不解道:“你到底是做了还是没做?”
“算了,这也不重要。”
孟晓韵的话说完就提着剑朝沈晚棠走去,却突然间,一柄染血的剑横在她身前。
她一侧头,从余光中忽然发现方文许的身上竟然受了伤,走路时也是一瘸一拐狰狞着脸。
“你……”
方文许像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抑制不住低吼出声:“你们该回去了!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孟晓韵和赵雅霏同时不可思议看向他,那脸色瞬间就变了。
第32章 无虚宗(四)
“方文许,你是疯了吗?”孟晓韵一把撇开他的手,执意朝着沈晚棠去。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我非要杀了她不可!”
方文许的心中烦不胜烦,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师妹真是碍事。
现在他中了沈晚棠的邪术,不知道还有没有法子解开,也不知道除了对她言听计从外还有没有别的影响……
更何况,要是沈晚棠临死之前要拉他做个垫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沈晚棠还不能死。
孟晓韵的剑已经逼到了沈晚棠眼前,那剑锋就快从上往下抹断她的脖颈。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剑生生停在了半空中,正好距离沈晚棠纤细的脖颈不远。
孟晓韵整个人僵住了,看脸色又像是在暗中较劲憋得脸红脖子粗,她目眦欲裂,拼了命的想立刻砍了沈晚棠的脖子,可她做不到!
因为刚刚有人往她体内打了一张定身符。
方文许!
“方师兄,你这是做什么!”赵雅霏不满质问道,“难道师兄得逞后就心疼起她来,现在已经不想杀她了?”
闻言,方文许猛地看向赵雅霏,眼神阴毒恐怖,眼珠依稀还有血丝布着。
不想杀她?
现在已经没有人比他更想杀了沈晚棠这个魔头!
就算她是无行神君的徒弟又怎么样?
就算她的师兄是清玄道君又如何?
现在他知道她是个魔族,她就该死!
可他还不能杀她……
方文许狠狠咬牙,视线不由自主看向安然坐在地上的沈晚棠。
她面容含笑,灿若桃花,分明还是那样明艳动人,可他深知这美丽的皮相下隐藏的是怎样一颗狠毒阴邪的心。
“赵师妹,你是自己走还是想和她一样?”他回过头来,继续对赵雅霏说道。
见方文许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赵雅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分明就是舍不得杀了!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沈晚棠,心中杀意更重。
果然是个狐媚子。
不论是清玄道君还是方文许,都像是着了魔一样帮着她。
赵雅霏收回视线,缓步走到沈晚棠面前,拿走了孟晓韵手里的剑,扶着她往回走。
她低声在孟晓韵耳边道:“放心,一定还会有机会的。”
洞穴内逐渐恢复宁静,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沈晚棠此刻身体有些不适,尤其是头,像是有什么脏东西正源源不断往里面钻。
她像是无所觉一样,缓缓将腰带系上,断了的玉簪再次被她没入发中。
她重新闭上眼开始修炼,魔气一点点被她纳入丹田。
与此同时,她体内也开始躁动不安,一股刚被她转化过来的力量正与她产生互斥。
那是由方文许的魂魄转化而来的。
方文许比她高了一个境界,想要在他身上下咒术成功率并不高,索性,她便在他无知无觉时吸食他的魂魄……
这种简单而随意的吸食并不会真的吞噬掉他的魂魄,只是会吸食一些他的魂魄之力,让他短时间内因为魂魄受损而意识空白神志恍惚,这样才能成功下咒。
眼下方文许看起来没事,殊不知在他无知无觉间已经折了不少寿数和修为。
属于方文许的碎片记忆正不断往她脑子里钻,她拧眉强行将这些记忆摒除,丢在记忆长河中。
随后,她一边吸纳魔气一边吸收着方文许的魂魄之力。
餍魔乃魔域一大魔族,他们的传代方式便是不断吞噬怨恨与阴邪的恶魂滋养腹中胎儿,吞噬越多,孩子本性便越是恶毒阴邪,越如此天赋便越高。
再加上他们可以不断吞噬人的魂魄,从而以此快速增进修为,所以,餍魔一族一直被世人所忌惮与畏惧。
她若记得不错,师父似乎曾与师兄说过,待师兄入了真神,要他诛灭餍魔一族及其他大魔族类……
师兄的存在,便是整个魔域的灾难。
沈晚棠一点点沉下心来,感受着丹田被魔气不断充盈的感觉。
日月洞崖和无虚宗主峰相隔了几座山峰,这里偶尔也有飞鹰鸟兽盘旋而过,可惜被困在禁制内,她无法给魏免传递消息。
但好在最后一枚换息丹还能撑些时日。
“晚棠师妹,师兄命我来接你们三人了。”
乔瓒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沈晚棠正在修习催魂术,催魂术并非一朝一夕都能学会,而且以她如今的修为,想要彻底学会并发挥出它的力量还是有些难。
沈晚棠睁开眼,从地上缓缓站起身。
乔瓒一边用蕴含沈卿言灵力的玉简打开禁制,一边开口道:“日月洞崖是个折磨人的地方,师妹你赶紧出来吧……”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也触及了沈晚棠的脸,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都说从日月洞崖出来的弟子无一不虚弱狼狈,可眼下他看着沈晚棠,她容光焕发气定神闲的模样哪里和虚弱沾边?
不对啊……
乔瓒试探性往洞穴内走了一步,一瞬间,那几乎快要将他原地冻成冰的寒冷刺入骨髓,他猛地退出去三步,狠呼出口气。
他拍了拍胸,迎上沈晚棠那奇怪的眼神,讪讪一笑:“师,师妹快出来吧。”
乔瓒还要去旁边两个洞穴放人,于是看见沈晚棠什么也不说直接和他擦肩而过时也不拦着,他挠了挠头和她背道而驰。
可是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奇怪,为什么他觉得晚棠师妹好像很有距离感的样子?
这种距离感,丝毫不亚于清玄道君。
算了,总归清玄道君的任务他是完成了。
他摇摇头继续往里面走,又一一把孟晓韵和赵雅霏的禁制打开。
然而——
孟晓韵和赵雅霏不知何时早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乔瓒:“……”
他若记得不错,两位师妹与晚棠师妹同境界。
他又回头看向沈晚棠离去的方向。
这条山路蜿蜒曲折,她走得不缓不急,他正好看见那抹青色身影。
那抹青色几乎要与山色融为一体,可又那么特别,她好像走在风中,单薄的身子逆风而上,乌发被风扬起,青衣裙摆摇曳。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两位脸色苍白的师妹。
隐约间好似顿悟又好似迷茫。
他顿悟的是明白了清玄道君的用意——他大概是要他来接晚棠师妹的。
他迷茫的是清玄道君这个人——清玄道君应当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才对。
是了,大概是他顿悟错了……
沈晚棠本想自己去迷雾谷,可内门弟子不得随意出山入世,她只能让魏免去一趟。
她一路来到结界外,用灵力召来了一只飞鹰,心中对它命令道:找到魏免,告诉他,月圆夜即刻前往迷雾谷拍下换息丹。
随后,她又将脑海中魏免的脸刻进飞鹰的脑海中。
飞鹰长鸣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上高空往魔域而去。
—
魔域,万戮城。
餍魔宫内。
魏免身处一处黑暗的牢笼中,笼中除了他还有数不清的魔兽,这些魔兽双目赤红,一副狂躁暴怒的模样。
它们并不攻击他,因为它们体内的魂魄正被这个少年疯狂地吸食着,它们毫无反击的能力。
嘶吼声穿透耳膜。
紧接着一具又一具的魔兽躯体倒地不起,少年的手狠狠在胸膛上划出几道血红的指痕,似是苦不堪言。
他匍匐在地痛苦挣扎,快要裂开的脑袋用力撞在地上。
良久之后。
少年喘息着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子,额头的血蜿蜒滴进眼中,他眼都不曾眨过一下。
他徒手掰断困住他的牢笼,踩着血走出来。
在外面等了很久的男子见他终于出来忍不住开口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每天疯了一样吞噬恶魂,若是最后没被魔主看上,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的!”
“所以我决不允许自己失败,我会让自己成为至邪至恶之人,我*会成为魔主最合适不过的利用工具!”
“你真是个疯子,你就这么想要得到魔主的青睐,为此都不怕爆体而亡?!”
魏免心中一哂,这些人懂什么。
谁又能知道他做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能够帮到小姐,他只想向她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人。
而他的魔主,这世间只有一个——便是沈晚棠。
说实话,从前他是不屑于与餍魔为伍,餍魔的手段阴邪而令人恶心厌恶,他不愿成为一个女人的工具。
可苦苦挣扎,直到被人在角斗场打到临死,看见沈晚棠额头的印记那一刻,他才恍然,他摆脱不了身为餍魔的命运。
那一刻他才明白,只有她才能救他,而她又是谁呢?
她的额头的印记足以说明一切。
沈晚棠就是这餍魔宫中真正的主人。
他在绝望之下才看明白,遇见沈晚棠,被她救下,最后因她再次回归故土,这便是他这一生的命运。
“快去给我找,找更多的恶魂,只要是恶魂,他们是谁是什么我都不在乎!”魏免看向身旁的男人,眼神如寒潭里化不开的冰一样。
这一刻项拙觉得这个由他一手引进来的人陌生至极,起初他见到魏免的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样狠辣无情,可现在……
“你不愿意?”魏免审视的目光和试探的语气让项拙的心陡然一凉。
“好……好,我去……”项拙心中发怵,随后又不禁嘲弄起自己。
可笑他堂堂一个炼虚境魔修,竟然会怕他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当真是可笑……
待项拙走后,魏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简陋狭小,仅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椅,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也是此时一只飞鹰突然闯入他的房间,停在桌上。
他将手放在飞鹰的脑袋上,沈晚棠的声音传来。
【月圆夜即刻前往迷雾谷拍下换息丹。】
飞鹰的爪下紧紧抓着一个没有禁制的乾坤袋,他打开看了看,里面共有百万灵石。
算算时间,小姐的换息丹再有几天就失效了。
而下一个月圆夜,正是两天后。
第33章 无虚宗(五)
无虚宗内门的弟子每日一早都会在论剑台附近练剑,有时候来教授剑法的是诸位长老,也有时是神君和几位真君的亲传弟子。
但偏偏沈晚棠是个例外。
沈晚棠与所有内门弟子一同练剑,不像其他长老和真君的弟子是单独由自己的师父教授。
众所周知,无行神君最喜爱的徒弟只有清玄道君一人,而她,则是被丢给沈卿言的累赘。
沈晚棠手中握着断情剑,随意跟着论剑台上的师兄动作挥剑。
她的动作落在旁人眼里尽是散漫轻浮之意,仿佛别人一击就能把她的剑震飞。
乔瓒乃是玉梵真君的亲传弟子,也是名剑修,他将宗门剑法演示了一遍,他演示剑法的虚影便立刻出现在了广场各个地方。
他收剑看向论剑台下的诸位弟子,道:“这便是今日你们要学的,开始吧。”
“是!”诸位弟子拱手应声。
广场之上,乔瓒位于最中央的论剑台上,目光逡巡台下众人的出剑动作,而台下上万人,人人手中握剑,人人皆穿了统一的弟子服。
唯独沈晚棠是一抹青色,极是显眼。
无虚宗规定了内外门的弟子都必须穿无虚宗的弟子服,可神君和几位真君的弟子却不用。
内门弟子数万人,唯有晚棠师妹一点青。
乔瓒想忽略都不行,更何况晚棠师妹练得也太不认真了……就那么随便挥两下,连凡间女子舞剑的气势都没有。
沈晚棠知道乔瓒一直在看她,眼神中还透着同情与无奈,她心中对此不甚在意。
无虚宗这些规矩她早就厌倦了,这些剑法在她手里也练过不止千遍,她早已烂熟于心。
与其让她在这儿浪费时间,不如放她回去多多修炼早入化神。
一上午练下来广场上的诸位弟子都累得手脚酸软,有的弟子甚至冲沈晚棠招呼道:“沈晚棠,快来给爷捏捏腿!”
这人看着眼熟,但记不得了,沈晚棠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
“啧,不就是个修炼废物,心高气傲个什么劲,还以为她和清玄道君一样不成?!”男人冷哼一声。
“杨岩师兄别生气,反正这儿也没人给她撑腰,我们回头再找机会收拾她。”
“哼,什么东西!就她那样的废物竟然还能被无行神君收为徒,老子多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
“嗐,谁说不是,据我所知,沈晚棠当时才六七岁,是缠着清玄道君拜进来的,清玄道君心善总不能见死不救,所以才不得不求神君一起收了她……”
“像清玄道君这样的修炼奇才,神君为了收他为徒也只能答应。”
“远不止呢,我听说沈晚棠还曾谎称清玄道君是她的亲哥哥一直对他献殷勤,谁不知道清玄道君主修无情道啊,她倒好,非要毁人道心!”
“我呸!真不要脸!”
三两成群闲聊八卦的人逐渐变成了一群人,越来越多的嘲讽谩骂在广场响起。
乔瓒听了微微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毕竟他们说的不错,晚棠师妹和清玄道君之间的确是天壤之别,在他们心中,无行神君的弟子就该是清玄道君那样的。
可偏偏……
不服气还是有的。
可对乔瓒来说,他算不上讨厌沈晚棠,他只是听了太多关于她的一些话,很不喜欢她从前缠着道君存心毁人道心的所作所为。
乔瓒暗叹一口气。
晚棠师妹分明是无行神君的弟子,还是清玄道君唯一的小师妹,可她却如此不知上进,一点没有修道的自觉。
若是换了别人,这样的福气几世都求不来。
若是清玄道君能当他的师兄,他宁愿把自己关在日月洞崖日日苦修。
他绝不会成为清玄道君的累赘。
可惜,清玄道君从来都只有一个师妹,那就是她沈晚棠。
乔瓒又是一声长叹,事已至此,也罢。
他看向沈晚棠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晚棠师妹!”他扬声唤道。
“乔瓒师兄。”
“前几日,孟师妹醒来后就被逐出师门了。”乔瓒说完后想了想,补充一句:“是清玄道君下的令。”
“哦。”沈晚棠觉得莫名,于是淡淡应声。
就一个“哦”?
乔瓒总觉得晚棠师妹这反应不正常。
她一向是最喜欢缠着清玄道君的,而且孟晓韵时不时欺负她这事,他也听人议论过,据说都是些小打小闹,但足以见得她们关系并不好。
眼下清玄道君把孟晓韵逐出了师门,晚棠师妹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师兄还有事?”沈晚棠见他一直跟着自己不禁蹙眉停下脚步。
乔瓒和她并不相熟,被她这么直白的一问微愣,随后斟酌着开口:“我想知道你刚才为什么不练剑。”
“你如何确定我没练?”沈晚棠笑了。
“你连剑都不曾握紧。”乔瓒问完后又忽然想到什么,习惯性一问:“对了,还不知道晚棠师妹的本命剑叫什么?”
“有人练剑外在有形,有人练剑心中有形,你又怎知我一定没练,也一定不会?”沈晚棠轻睨他一眼,语气淡定从容地说完话。
乔瓒听完后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久久无话可说,只能看着那抹青色远去,他喃喃道:“难道是清玄道君教过?”
他握紧手中的剑,默默转身往回走。
宗门结界外。
沈晚棠的肩膀上停着那只飞鹰,她打开手中的药瓶,里面还是五枚换息丹。
除此之外,她打开乾坤袋,一百万灵石原封不动,里面还附了张信纸——
如今的餍魔宫中有两位魔尊、三位魔君,四位魔王。
沈晚棠把信纸烧掉往回走。
蓦地,一抹熟悉的雪色从余光中一闪而过,她寻着看了过去。
果然是师兄。
三年一度的内外门大比要开始了,大概在九月中,师兄近日正忙着操持此事。
说起来她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自回宗后。
沈卿言去的方向是外门,他身形修长,脚下大步流星原本走得快,可不知怎么的,他的脚步突然顿住,往她这边侧眸看了过来。
他们之间相隔了十几丈的距离。
似有暖风迷了眼,也吹乱了少女鬓边的发,她半眯着眼看不清对面师兄的黑眸,只是微微抿出一丝浅笑,柔软的发丝吻上她的唇角。
沈卿言沉默地看了她片刻。
师妹笑意温柔若春风,可却失了明媚灿烂之意。
似有几分不明情绪的悲意潜入心头,令他觉得胸中不适,下意识抬步朝着她的方向迈出一步,下意识地想叫上一句“师妹”来抚平一切。
“大师兄!”
一道熟悉的女声入耳。
紧接着,林诗韵来到了他面前,开口道:“我师父说你过些日子还得去凡间一趟,所以让我来帮你处理外门事务,师兄主要负责内门就好。”
林诗韵的声音倒是把他唤醒了,心中所有的不适消失不见,他微微拧眉。
方才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想要过去。
他的视线越过林诗韵,再次看向那。
“师兄在看什么?”林诗韵不解,也跟着看了过去。
那里什么也没有。
沈晚棠在看到林诗韵的身影时就已经收回眼离开了原地。
林诗韵,庚元师叔的弟子,今年十九岁,初入化神境。
她是整个宗门里第三个不称呼沈卿言为清玄道君的人——第一个是沈晚棠,第二个是无行神君。
思及此,沈晚棠不由得牵唇一笑。
她记得,前世林诗韵好像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就在那论剑台上。
沈晚棠原本是要回院子的,无可避免的再次路过殿前广场,而此时,广场有一紫袍女子正往云华殿后面的殿宇去。
紫秋长老。
现在已经是午后,通常都是弟子们自行修道的时间,也有的长老在各处殿宇里开了术法课,有意愿的弟子可以自行前往。
紫秋长老是去给弟子们讲课的。
两人去的方向大致相同,只不过沈晚棠是要离开主峰去后面的那座山峰。
紫秋长老在余光中忽然瞥见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这丫头竟掉头就走!
“沈晚棠!你怎么这么没规矩?!”
沈晚棠心中一叹,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紫秋长老,抬手行礼后,她皱眉道:“长老?”
“嗯。”紫秋长老上下将她打量个遍,沉吟片刻,开口道:“既然碰见了,随我去听个课吧。”
“长老,您知道的,晚棠既不是丹修也不是器修。”
“你是剑修又如何?”紫秋长老道,“我的丹药可救命,你的剑能自保吗?”
沈晚棠的笑意不达眼底,盯着她看一会儿,似是在考量什么时候杀了这烦人的老女人。
紫秋长老也不管她的意愿,径直拉着她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你这个白眼狼,别忘了你以前饿肚子的时候都是谁帮的你!”
她倒是忘了这茬……
前世十九岁之前她都是没有结丹的,自然也没修习过辟谷术,被人打翻吃食或是找个地方关几天这种事也有过几次。
也不记得是从十几岁开始的,每次紫秋长老都会来给她送吃的,算不得多丰盛,大多时候只是一碗白面。
这边思绪一落那边思绪又起。
还记得自己前世叛出师门那日,紫秋长老被困在云华殿中对着她破口大骂。
骂的好像是——
“枉我活了这三百多年,老娘真是瞎了眼,错看了你这个女娃娃!”
“沈晚棠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今日若敢杀我无虚宗弟子一人,来日相见我必要用笞魂鞭让你下地狱受烈火焚烧之苦!”
沈晚棠静静看着紫秋长老。
下地狱么?
她想,紫秋长老大概是很喜欢地狱的。
活了三百多年,也够久了。
暖风骤然化作寒风阵阵。
紫秋长老突然松开了她的手,回头看她。
“你是不是骂我了。”
第34章 无虚宗(六)
沈晚棠没有回应紫秋长老的话,而是假作乖顺地跟着她进了殿。
殿中弟子只有二十几人,都是些丹修。这些人见到她跟着紫秋长老进来不由得看向她。
“她不是清玄道君的那个废物师妹吗?”
“对啊,我记得她好像也是修的无情道。”
“她天赋差修不成无情道,平日里也只能学学剑了,不像我们可以剑道与丹道双修。”
“紫秋长老怎么把她带来了……”
沈晚棠随便找了个最末尾的地儿坐下,双眼看向窗外,对这些低语充耳不闻。
紫秋长老见她如此有些不悦。
她轻咳嗽两声,道:“沈晚棠,坐到我面前来。”
沈晚棠蹙眉:“?”
紫秋长老:“你天资差,若是中途听不懂坐近些我也好教你。”
沈晚棠不想多费口舌,点了点头坐上前。
身后的议论声更大了,紫秋长老直接把一本书砸在她的桌案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唯有一道清晰的翻书声。
沈晚棠左手托着脸右手漫不经心翻看这本《奇花异草》,她神色平静,却看得认真。
曾听闻紫秋长老有一本收录了世间珍奇花草的书,里面不仅有炼丹神药,还有炼毒奇药。
这本书看着薄薄一本,实际上上面有紫秋长老的术法,一旦打开就会发现它一共有三千多页的内容。
“今日,我要教给你们的便是如何控制丹炉火候……”
紫秋长老的声音渐渐淡去,沈晚棠已经沉入了书中的花草世界里。
一直到殿内弟子全部离开她都还在看。
突然,一道灵力抽走了她桌案上的书。
她抬起头,对上紫秋长老审视的目光。
紫秋长老:“看这么慢,可是记住了这些救命神草?”
沈晚棠点了点头,随后启唇问:“你想教我炼丹?”
紫秋长老皱眉:“你想多了,我只是让你来我这儿充个人数,免得冷清。”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古怪脾气。
沈晚棠站起身,礼貌行礼,道:“既然如此,弟子就先告辞了。”
看着沈晚棠离开的背影,紫秋长老看了看怀里的书。
看这么慢,她究竟记了些什么东西?
若记得不错,书的前二十页记录的好像都是……毒草。
“对了紫秋长老……”
忽然,还未走远的青衣少女回眸一笑,语气温良无害道:“您老人家大概喜欢热闹,我日后会常去看您的,到时可别忘了给我煮碗面。”
“你这女娃娃打的什么鬼主意,竟还打到我身上了!”紫秋长老听了她的话又气又笑,但很快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了。
视线透过窗,依稀还能看见那抹青色。
她就这么盯着看了良久。
沈晚棠回到自己的院中,坐在案前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只半盏茶的功夫她就画了好几株毒草。
紫秋长老道她看得慢,殊不知,她看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毒药丹方了。
前世她在宗门藏书阁看过一些炼丹的书,可了解得并不深入,炼制毒药的丹方她也只能琢磨出小半。
纸上的墨迹已干,她把这些画了毒草的纸全部收进乾坤袋,随后便坐上了床开始入定修炼。
只是这处山峰上不仅住着她的师父无行神君,还住着她的师兄清玄道君,他们时在时不在,在他们的身边修炼无疑是最危险的。
她现在也只能在这儿学一学催魂术,至少不会被人发觉。
修道之人一旦闭上眼,当他们再睁眼时便会有一种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沈晚棠也不例外,当她再睁开眼时,听说师兄都下凡去了。
自然,每日清晨的练剑也被她抛之脑后。
乔瓒在广场上难得看见沈晚棠身影的时候立刻大步走了过去,广场上众弟子还在练剑,他就这么直接下了论剑台。
“晚棠师妹!”他叫住她,“你今日又不练剑是要去哪?”
“练剑?”沈晚棠看了一眼他身后这些挥剑的弟子,道:“于我来说这只是在浪费时间。”
乔瓒本是一个脾气温和的人,一听她这话顿时忍不住心底压了好几天的恼意。
他道:“你身为剑修天赋又极差却不练剑?今日你休想再说什么心中有剑来糊弄我!”
沈晚棠自从前世主修魔道后脾气就不太好,这也是魔族人隐藏的天性,今生的她也不例外。
于是她选择直接和乔瓒擦肩而过,不再浪费时间。
沈晚棠的行为落在乔瓒眼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晚棠师妹简直太目中无人了!
他果断上前用剑拦住她的去路。
“你若不顾宗规,我只能给清玄道君书信一封,让他以宗规惩治你了。”
“严重吗?不会又被关禁闭吧?”
“你若执迷不悟,就是如此!”
闻言,沈晚棠秀眉微挑,若有所思片刻,似是畏惧了。
然而下一秒,只听见她开口道:“往后的晨练我都不来了,你回去就给师兄递个信吧。”
乔瓒整个人一愣,久久哑口无言。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竟然狂妄到了连清玄道君都不放在眼里?
身为无虚宗的弟子,却不晨练,简直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前世沈晚棠便厌烦无虚宗的晨练,一练就是一上午,还总是些反反复复的剑招,完全就是在浪费她的时间。
更何况,如今又有谁还记得她身为无行神君的弟子,原本是可以不必来晨练的呢?
这一切都是师兄安排的罢了。
师兄又可知,她没有多少时间了……
若长此以往下去,她终是难逃一死。
眼下可好,乔瓒把这事报给师兄,师兄再罚她几个月禁闭,她独自在日月洞崖修炼有何不好?
她正愁没机会再入日月洞崖,这机会就撞上门了。
她一路来到宗门藏书阁,在里面翻看起了丹道的书。
她看书的速度快,几乎一目十行,但藏书阁的书有数十万,只丹道的书就不少,索性她就在藏书阁待了些日子。
藏书阁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白天偶尔有人进来寻书看,可入了夜这里便只会剩下她一人。
所以她白天看书,晚上就会凝神修炼。
沈晚棠已经记不起自己在藏书阁看了多少个日夜了。
她只记得自己看了多少册书。
此时的她背靠书架,盘腿而坐,手中拿着本书。
肩头柔软的乌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缓缓滑落遮住她的半张脸,她的脸上是少有的安静认真。
“清玄道君。”
忽然,乔瓒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沈晚棠手里的书顺着她下垂的劲落在她的膝盖上,她仰脸望去。
沈卿言不知道在楼梯那站了多久,可他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说,而那双黑眸中一如既往幽深沉静,仿若一潭死水。
沈晚棠先反应过来,微微蹙眉看向窗外刺眼的光,道:“师兄都回来了,想来晚棠在藏书阁也待了有几日了。”
“岂止是几日?”乔瓒难掩心中的不满,道:“再过两日就是大比了,你荒废了晨练已有半月!”
“是吗……”沈晚棠若有所思着,又看向沈卿言。
所以师兄也不是刚回来的了?
沈卿言突然上前把她手里的书抽走,扫了一眼书封——《控火之术》。
他用灵力把书放回原位,玉面疏冷,口若含冰:“师妹不修无情道也不练剑,可是要改修丹道?”
沈晚棠微愣,一段时间不见,师兄是越发地冷漠无情了,全然没了在凡间时温和的样子,自然也再也见不到他身上偶尔得见的几分柔和。
这就是无情道么?
“只是有些感兴趣罢了,师兄也知道,晚棠学不好的。”沈晚棠站起身,与他面对面,可他的身形颀长高大,她站在他面前气势矮了半截。
“跟我来。”沈卿言看了她一眼,转身下了楼。
沈晚棠和乔瓒紧随其后。
沈晚棠的眸色微动,她望着师兄的背影。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应该立刻罚她去日月洞崖关禁闭吗?
一路上沈卿言什么都没说,直到离开主峰,御剑回灵峡峰,乔瓒早已不再跟着了。
沈卿言领着她去了他的院子,快到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打破僵局。
“师妹是不想修剑还是不想晨练?”
沈晚棠如实回答:“不想晨练。”
“好。”
沈卿言的步子停在了院门口,低沉的嗓音应了她的话,语气是那么的漠然,可说出口的字却又好像极好说话。
沈晚棠原本低头跟在他身后走着,不料师兄突然停下,于是猝不及防将额头磕上了他的后背。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抬起头,恰时沈卿言转身垂眸看着她。
沈晚棠一时间没话可说,她实在是没想到沈卿言竟就这么答应了,从前师兄是最不喜欢她不学无术的,他总会想法子逼她精进修为。
有时候就算方法有些极端,他或许自己也不会发觉有什么问题。
师兄此刻就应该立刻罚她才对,他怎么……
良久,沈晚棠终于有了回应。
“好?”
“师兄就不担心师妹学不好剑道么?”
沈卿言道:“你我主修无情道,若你修成无情道自会强大到无人能及。”
沈晚棠心中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师兄是要……助我修成无情道吗?”
沈卿言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入院中,沈晚棠只好继续跟着他走进去。
耳畔唯有风声掠过,除此之外静得便只有两人彼此的心跳与呼吸。
“师妹……”
沈卿言蓦然看她,那双黑沉的眸子深如寒潭,里面没有丝毫的情绪波澜,唯有无尽的冰冷与无情的凝视。
这股寒意似乎已经无形笼罩在了少女的周身,她听见师兄说:
“无情道一脉,最忌男女情爱,沉沦情爱者,此生终将万劫不复。”
第35章 无虚宗(七)
【无情道一脉,最忌男女情爱,沉沦情爱者,此生终将万劫不复。】
这话前世她就听师兄说过,那时候的师兄对她不闻不问,一年后师兄闭关五年,再出来时便是他亲手杀了她。
见沈晚棠沉默不语,沈卿言又继续道:“往后的每一天,你便来我这里练剑,师兄亲自教你。”
沈晚棠十分抗拒道:“师兄除了修道还要处理宗门事务,不必如此,晚棠突然觉得晨练也没什么不好的……”
“从今日开始,若是学不会就一直练。”
“师兄你刚刚分明还说可以不练剑的。”
沈卿言冷冷看她一眼:“我何时说过?”
沈晚棠:“……”
……
沈晚棠实在是想不通,她这个前世向来对她不太关心的师兄到底吃错了什么药,竟要日日看管着她。
这个内门她是待不下去了!
刚这么想,下一秒沈晚棠就突然皱眉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道血痕,她来不及再作思索,剑阵中的速度变快了。
她握着断情剑和阵中的数把利剑打了起来。
师兄说的练剑,便是在他这个布了万剑阵的院子里和无数把剑对阵,据师兄所说此阵的威力一共分为十成,她现在对阵的剑阵威力不过才一成。
她刚才只是分神了一瞬就被伤到了,师兄的剑阵果然不容小觑。
不过这一幕倒是和不眠荒山的一幕重合,那时师兄直接把她丢给了食肉魔,逼得她直接突破元婴期。
不久。
当沈卿言坐在屋中推开窗看向沈晚棠的时候,少女额头布汗,眉心紧锁,她的青衣上已经有了不少血痕,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可偏偏那双眼里满是顽强与不屈。
窗户缓缓合上,好似他对此漠不关心。
翌日清晨,阵中的剑还在“咻咻咻”作响,剑身相撞的声音也异常清晰。
沈晚棠的剑变快了,她已经熟悉了万剑阵,当剑靠过来的时候她的身体会反射性作出应对把剑击飞,如此反复一整夜,她已经可以做到毫发无伤。
于是,沈卿言收了剑阵。
他说:“明日的内门大比你也去,今日就到这里。”
沈晚棠还喘着气,听完他的话觉得奇怪:“内门大比是选拔优秀的内门弟子供长老、真君收为弟子的,我去合适吗?”
“大比也是弟子间比试的最好方式之一。”沈卿言冷瞧她一眼,道。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明日是不是可以不用来了?”沈晚棠佯装出期待的模样,试探性地望着他,甚至还伸手故作可怜地拉了拉他的袖口。
沈卿言缓缓推开她的手,淡声道:“比试完,入夜再来。”
“师兄,你这是存心折腾我吧?”沈晚棠心中一烦,皱着眉嘟囔了句心声。
这哪是师兄妹该有的样子?
沈晚棠揉着酸痛的手腕回到自己的屋内泡起了澡,热气腾腾的雾将她的脸都熏得红润几分。
换好衣服,她又给自己服了颗疗愈丹,然后便御剑去了主峰。
早上的云华殿前满是人头。
此时,论剑台上正负剑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林诗韵。
林诗韵是剑修,几乎隔几日她就会来论剑台教弟子们练剑。
当她看见一抹青色从眼前大步走过时,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但紧接着又皱起好看的眉头。
她竟然看不出沈晚棠这个废物的修为了。
于是,她收了剑朝她走了过去。
沈晚棠是要去藏书阁的,谁知走到半道突然有人拍了拍她的右肩。
她似早有所料一样看向左肩,看着眼前的少女,道:“林师姐。”
林诗韵微微一愣,也没料到沈晚棠会直接发现她,反应过来后她笑了笑,道:“好久不见,你反应竟然变这么快了?”
“晚棠还是不及师姐敏捷。”
林诗韵看了一眼她去的方向,又问:“你是要去藏书阁?不用晨练吗?”
沈晚棠耐心解释道:“师姐有所不知,师兄让我往后不用晨练了,现在就只能看看书,你也知道的,晚棠愚笨,大概是又让师兄失望了。”
“大师兄生性凉薄,你也别伤心,师姐回头帮你在师兄面前说些好话,到时他自然也就不生你的气了。”林诗韵安抚着她道。
“师姐言重了,师兄修的是无情道,在他心中人人平等是没有一己私欲的,他又怎么会因为我而轻易动怒呢?”沈晚棠笑着反问。
“……这也是。”林诗韵被她说得有些哑然。
广场上的弟子还在练剑,林诗韵没法走太远,只能看着她进了藏书阁。
总觉得,她似乎哪里不太一样了。
……
沈晚棠在藏书阁又呆了几个时辰,一直到下午才离开这里去了云华殿后面。
紫秋长老已经在这里讲了好一会儿的器修课,她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她托着脸侧头看向窗外。
无虚宗主峰内门少有花树绿植,透窗往外看除了楼房殿宇就是来来往往持剑的内门弟子。
索性,她合上眼,落在外人眼里就如同沉睡了一样。
可没人知道沈晚棠几乎从来不睡觉,她就好像永远不知疲惫不会累一样。
重生到现在,她只睡过两次,一次是刚重生的时候,一次是不眠荒山。
每一次都有梦魇缠着她,不论哪一种梦都是噩梦。
她不愿意睡去,因为一旦睡去,便是无尽的黑暗和梦魇缠着她,她宁可在师兄的万剑阵中练上整夜的剑也不要累倒昏睡过去。
所以,醒神丹她也时常备着。
“你若再不醒,我可就要走了。”紫秋长老的声音响起,周围的弟子也都散了。
原来是讲完了
紫秋长老:“寻我有事?”
沈晚棠抬眼看她,道:“听说紫秋长老丹器双修,想必你那儿一定有天品炼丹炉了?”
紫秋长老闻言笑了,没好气道:“原来你是在打我炼丹炉的主意,我告诉你,不给!”
沈晚棠:“是买。”
“你就是有百万灵石也买不起!”
紫秋长老拂袖而去,沈晚棠便御剑跟着她抵达了她所在的山峰。
“都说了不卖,你这女娃娃怎么听不懂话?”
“我也说了要买。”
两个人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你要什么丹药,我给你行不行?”
“长老要如何才肯卖?”
“冥顽不灵!”
紫秋长老气得直接把门给摔上,任由她一个人杵在院子里。
只要不是在灵峡峰,沈晚棠觉得在哪都好,于是她特意给自己挑了个地儿开始修习催魂术。
日落西沉,半边天尽是一片火烧云。
紫秋长老端了碗面出来,放在院中桌上,下逐客令:“吃完就走吧。”
沈晚棠故意玩笑:“长老莫不会以为晚棠是来蹭饭的?”话是笑着说的,可她眼底却并无笑意。
紫秋长老看了她片刻。
她没有动筷,而是继续道:“长老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晚棠可以做到。”
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你真是……”变了很多……
紫秋长老没有把话说完,她看着沈晚棠,像是想起了什么。
良久,她徐徐开口:“既然如此,若你能帮我找到一个人,我就把我最宝贝的天品烈焰炉送给你。”
“凡人?”
“嗯。”
“相好?”沈晚棠看她似是沉浸在了回忆中,忍不住试探开口。
“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紫秋长老听了她的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瞪了她一眼,道:“他曾是凡界合欢宫中唯一一个男弟子,十几年前我本想把他接回无虚宗,可他品性顽劣自甘堕落也就作罢,后来便再没见过他……”
凡界合欢宫?
沈晚棠曾有过耳闻,据说合欢宫只收女弟子,而且专修邪术,但她们很少会祸害百姓,所以无虚宗没有插手。
没想到还曾收过男弟子吗?
“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总该有个结果,你若是能找到他的消息,我的烈焰炉给你又何妨?”
想了想,紫秋长老叹了一声道:“不过大概是寻不到了。”
沈晚棠不再多问她与那人的关系,只是指尖敲了敲桌,道:“他叫什么长老可还记得?”
“记得,三十八年了……”
紫秋长老说到这里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一些往事,摇摇头,从乾坤袋中取了一壶酒和两只酒盏。
她倒了两杯酒,道:“李没(mò)。”
“陪我喝几杯再走吧?”
“李没……”沈晚棠接过酒,又问:“他的身上可有什么特点?”
紫秋长老摇摇头说:“除了皮相一无是处。”
伴着清脆的杯盏碰杯的清响,紫秋长老将酒一饮而尽,道:“总之也是个无能的废物,喝完酒我给你一幅他的画像便是。”
也?
沈晚棠心中一哂,紫秋长老这个字倒是用得有意思。
她慢慢品着酒,转着酒杯,酒液洒在白皙的手指上也无所觉。
她在想,应该怎样避开师兄,独自一人去凡间呢?
“你这个女娃娃就是心思多,世界之大,你又如何能找到他?”紫秋长老没好气地笑笑。
沈晚棠的杯中又被她灌满了酒,她道:“紫秋长老想让晚棠知难而退,可只要这个人若是还活着,就没有我找不到的。”
“口气不小!“
“不过也好,现在这样很好,依我看,无虚宗暂时也没人能再欺负到你。”
沈晚棠冷淡的眸子看向她。
“紫秋长老,您喝多了。”
第36章 无虚宗(八)
紫秋长老的秋风酿不错,酒性烈味香醇,沈晚棠也不知何时竟把那一壶都喝完了。
她撑着下巴静看天上的明月。
原来无虚宗的月亮有这么大吗?
她抬起手,挡住那轮明月,指缝间隐约有月光倾泻,照在她的脸上,照亮那双漂亮的琉璃色眼眸。
明月于她,好像触手可及,实则却咫尺天涯,只能仰望不可亵渎。
她牵唇极淡地哂笑,无虚宗人人都道她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毁坏师兄道心,可只有她知道。
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未想过要坏他道心毁他仙途。
她的师兄,就应该成为这世间唯一一位救世真神。
……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翌日,她直接带着一身酒气上了论剑台。
对面的师姐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忍不住皱眉,道:“你难道比试前还要喝酒给自己壮胆不成?”
“是紫秋长老的秋风酿,师姐也喜欢?”
两人答非所问,唯有拔剑相向。
沈晚棠本想随意应对一二就离开的,可师兄和师父就在云华殿,她若是作假极有可能被看出来,索性干脆用一两招解决了这位师姐。
师姐满脸的不可置信,捂着胸道从地上爬起来,道:“你的境界竟然到了元婴中期?”
沈晚棠握剑拱手:“承让。”
两人又是一阵答非所问。
沈晚棠站在论剑台上,垂眸看着台下众弟子,忽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世临死前他们也站在下面,不过现在是传播流言蜚语,前世是指着她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晚棠师妹。”赵雅霏握着剑走上论剑台,冷声道:“我也是元婴中期,不知道我的剑你能不能接住。”
沈晚棠闻言挑眉一笑,是一种带着讥讽的笑意,很是刺眼。
自从日月洞崖一别后,她几乎就没见过她了,没想到今日第二场就能对上她。
沈晚棠看着她略加思索,她们二人修为相当,若是她故意输给赵雅霏呢?
思绪还没完,赵雅霏立刻迫不及待持剑而来,剑风凌厉,每一招都像是杀招。
沈晚棠故作无措,躲开的时候剑锋几乎是擦着身子躲开,很是危险。
耳边忽然传来私语,是赵雅霏贴着她的耳侧道:“沈晚棠,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给晓韵报仇!”
沈晚棠眼眸微睁,状似惶然的模样偏头看她,还没来得及说说话,下一秒就突然被赵雅霏的剑气震开。
她整个人顺势飞出了试剑台,断情剑抵在地上支撑住她的身子。
“赵雅霏,胜!”
台下响起热烈的呼喝,以及对沈晚棠的冷嘲热讽。
赵雅霏站在试剑台上,居高临下俯瞰着她,心中不免冷笑一声。
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就是个懦弱胆小的废物。
云华殿上的无行神君见此不禁摇摇头,眼中有些失望,但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师兄,你这徒儿真是太不像话了,一句话就吓成这样,还被人趁虚而入。”流衣真君皱眉冷哼道,“照我说,这样的徒弟倒不如逐出去!”
“流衣。”无行神君警告一声。
“师兄,流衣师妹说得不无道理。”庚元真君也忍不住附和道,“我看不如将她逐出内门,也能磨练她一番。”
整个大殿,一位神君和四位真君无一不表露出对沈晚棠的不满,唯独沈卿言,他只是沉默着,半垂眸静静听着耳边他们对师妹的议论。
待四位真君话落时。
沈卿言突然开口,清冷的声音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上掷地有声。
他说:“师妹是弟子教的,她修为不精便是卿言之过错。”
言外之意便是,若有怨言不满,也应怪他教得不好。
四位真君闻言噤声,沈卿言可是无行神君的爱徒,未来的无虚宗宗主,他们又如何能真的开罪到他头上?
罢了罢了。
与此同时。
沈晚棠收了剑,意欲离开这人多的是非之地。
乔瓒挤开人群好不容易才追上沈晚棠,他微微蹙眉,问她:“赵师妹和你说什么了,比试的时候你怎么能因为她的一句话分神呢?!”
沈晚棠笑了:“乔瓒师兄,你好像很闲?”
“我……”
乔瓒见她还是这么云淡风轻的模样忍不住直言开口:“你可是清玄道君的师妹!”
“那又如何?”
沈晚棠语气散漫,像这样的话她不知听过多少遍。
那又如何?
乔瓒几步上前拉住她的手,他心中不平道:“你这样不知上进,清玄道君会为难的!”
沈晚棠看了一眼他拦住自己的手,然后反扣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他的手断了。
“……沈晚棠你!”乔瓒吃痛之余,脸上眼底都是不可思议,他看向她。
然而,沈晚棠看着的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漠,甚至可以说比清玄道君的目光还要冰冷,这种眼神是锥心刺骨的寒。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师兄,他的心中只有道。”沈晚棠嗤笑一声,“什么师妹?他根本不在乎,所以他一定不会为难的,他可是人人敬仰的清玄道君。”
“另外,别再来烦我!”
青色身影逐渐从乔瓒的眼中消失,他握着瘫软的手脸色有些白,方才……
就在方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觉得晚棠师妹想要杀了他……
可他记得沈晚棠分明是天真良善之人。
一时间,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脊背蔓延全身。
沈晚棠来到了一处山林中。
山林寂静,只有鸟兽飞禽和沈晚棠踩碎枯枝细叶的声音。
方文许在这里等了她好一会儿了,如果可以,他真想这辈子都别再和这个女魔头见面。
那天从日月洞崖回去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的师父流衣真君,他想告诉她沈晚棠是魔族快杀了她,他还想说自己不慎中了她的咒术必须对她唯命是从!
可他一开口却是:“师父……”
然后再无后文。
流衣真君见他欲言又止,便皱了皱眉追问道:“什么事不能直说,非要遮遮掩掩的?”
于是他咬咬牙,再度开口:“师父……”
他的师父默了默,觉得新奇:“你莫不是还要为师来猜?”
“想要灵石?灵符?法器?”
“还是说,你又闯祸了?”
方文许只觉得有苦说不出话来,满心都是泪,他痛苦地呜咽几声,有些抓狂,最后嘴唇几次张合,生生吐出几个字来,这几个字说出来就好像用尽了他的气力。
他说的是:“……沈!晚!棠!”
“啪!”
流衣真君闻言一巴掌狠狠扇在他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怒不可遏道:“为师早就看出来你对那个蠢货有意了,本以为你是一时起意,没想到你竟敢把这事摆在我的面前!”
“师父,我……”他惊得立刻跪了下来,掐着自己说不出话的喉咙急得都快崩溃哭了,眼底尽是绝望。
“你还敢拿命威胁我?!”流衣真君看见他这副窝囊模样不由得来气,便拿着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他师父声色俱厉道:“你真是瞎了眼,沈晚棠那样的废物如何能成为你的道侣?终有一日,沈晚棠是要被逐出师门的,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撺掇得你敢来我面前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方文许沉沉呼出一口气,用力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强压下了心底的怒意和委屈。
这一次,他好声好气地叫了一声:“晚棠师妹。”
沈晚棠噙着笑,一双洞悉人心的眸子仿佛已经看破了他的伪装,她道:“师兄好像不太高兴呢,莫非是已经体会过了有苦不能言的痛苦和绝望?”
方文许狠狠咬牙,隐忍不发。
沈晚棠早就料到以他的品性肯定会第一时间找他的师父帮他解开体内的术法,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对她言听计从呢?
可她想出来的邪术,只有她了解。
人偶术的厉害之处其中包括一点,便是中术人不得对外人说明自己中术一事,毕竟这是违背施术人意志的事。
“不愿意也没关系。”沈晚棠笑着说,“反正,你只是我的阶下囚,不愿意也得听我安排,除非……”
“你找死。”
“不不不,我还不想死,晚棠师妹我听你的……”方文许的乞求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一定听你的,你一定能解开我身上的咒术。”
“事办得好,我若高兴,你便可活。”
沈晚棠从乾坤袋里取出十几张毒草的画像和几张记录着药材的纸,递给他,吩咐道:“把这些草药给我找来。”
说完后她又忽然想起什么,道:“啊,对了,你现在就把它们全部背下来,然后烧掉,日后也不准多嘴半个字。”
“是。”方文许猛地捂住嘴,渐渐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用了咒术的。
今日他是不烧也得烧,什么都留不下来。
他一边后怕着这咒术的能力,一边哆嗦着手打开染了墨汁的纸。
草药……
他看着看着,眼眸一点点瞪大,这哪里是什么草药?
这分明是毒药!
不止是画像,竟然还有丹方,但明显不是配好的,而是纸张上面记录的全都是她要的。
如果猜的不错,上面每一味药材几乎都是含了剧毒的。
他不敢再深想,越想越觉得害怕……
他害怕到时若她事成,那他……
这个女魔头简直……
披着姣好的皮相,却心如蛇蝎,丑陋至极!
是了,自古哪个魔族人不是如此丑陋不堪?!
第37章 无虚宗(九)
夜色融融,残月如钩。
青衣少女的身影被银白的月光映在地上,倒映出一道模糊漆黑的影子。
沈晚棠自觉来到沈卿言的院中,方才踏入,万剑阵起,利剑迅速朝她袭来,速度之快是昨日的双成。
“铮——”
院中逐渐响起此起彼伏的剑身相撞的清脆音。
屋内盆栽绿叶尖处的水珠滚进土壤,像是漏斗中流失的水,又像是被流失掉的时间。
沈卿言静坐在床,双手结印闭目凝神,一呼一吸都是平缓而又自然的,和屋外截然不同。
屋外的呼吸声紊乱急促,就连少女的心跳声都是乱的,可这样鲜活的心脏跳动,反而让他心安。
他缓缓睁眼,起身往外走,身子半倚在檐柱旁,带着几分清冷与散漫。
借着月色,他的黑眸中倒映出少女的身影。
她的一招一式反应敏捷迅速,尤其是大脑的反应速度,比阵中的剑还要快。
他看得认真,丝毫没发觉自己的视线已经难以再从师妹身上移开。
他的视线一点点临摹着她略显朦胧却又格外真实的脸,从额角鬓发一点点向下,看过那透着不耐却仍然漂亮的眉眼,又落在她的唇上——
粉面朱唇,明媚动人。
恰如榱城海棠胭脂色。
记忆深处蓦然闪过几幅画面,里面有一个笑时灿若朝霞,明媚娇俏的少女。
她说,她叫阿夙。
她还说:“若是有缘,我们来日再会。”
分明只是个荒诞幻梦,可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要入他的梦,乱他心神?
他的心跳声似乎逐渐同师妹的心跳声一起跳动起来,频率一样的乱无章法。
“师妹。”
此刻,在这夜色中,他的嗓音低沉悦耳,不带任何的距离感,语气很轻。
沈晚棠对围绕在周身的剑避闪不及根本来不及注意他,自然也没有回应。
沈卿言将幽暗的眸光淡淡落在她身上,随后忽而问起:“听闻榱城三月三那天是上巳日。”
“噗嗤——”剑刃猝然划破少女肩头的衣裳,削落一缕乌发。
沈晚棠猛然旋身躲开,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剑。
“师妹可知,榱城百姓在那天都会做些什么?”沈卿言还在说着问着,可分明无人回应。
沈晚棠从未见过如此话多的师兄。
话多就算了,跟她说话都舍不得让她歇上一会儿。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沈卿言一抬手叫停了万剑阵。
沈晚棠喘着气把剑插在地上,整个人懒懒地坐在了一旁角落里的石凳上。
“师兄在说什么,晚棠没听说过。”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茶。
话虽如此,但从师兄开口提及榱城上巳节的时候她就瞬间意识到了。
那天在不眠荒山的晚上,师兄多半是入了她的梦。
难怪……难怪那天晚上的师兄有些不对劲……
可是,师兄为什么会问她?
梦中她的脸于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沈晚棠脸色凝重,但很快她又放松了下来。
她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当时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师兄的记忆中又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所以……他应当是在怀疑那是她的梦。
可他不能确定,因为梦中人的脸不是“她”。
梦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脸是他所熟悉的,他大概是不知道那到底是谁的梦,又到底是个怎样的梦吧?
真实?还是幻梦?
他的梦?亦或是她的梦?
沈晚棠想清楚后一颗心也定了下来。
这时,身后的清冷嗓音再次响起:“师妹,茶水洒了。”
伴着身后的脚步声,她收回手,只见自己的几根修长纤细的手指上尽是湿濡。
沈卿言忽然从她身侧递过来一方白绢:“擦擦吧。”
沈晚棠微垂着头,眼皮也耷拉着,不曾看他一眼,她心烦之下伸手去接白绢,指尖却无意间碰到了他温凉的指节。
肌肤轻轻相触,两人不约而同的指尖微动,似避闪也似逃避。
“多谢师兄。”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
她收回手,用白绢一点点擦拭干净手上的水渍。
茶香冲淡了她身上棠花的味道。
沈卿言定下心来,将视线从她的手上收回,他不再追问方才的事,而是转移话题道:“今日为何故意输掉比试?”
沈晚棠手上的动作一顿。
“师妹,不要试图学会撒谎。”
尤其是,不要对他撒谎。
说这话时,沈卿言的语气平静而淡然,可说出口又总是透着无形的距离感。
沈晚棠心下一跳,忽地抬起头看向他,蓦然撞进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早已被他看穿一切。
她牵唇笑了笑,笑意浅淡莫名:“既然师兄直接开口问,那晚棠便说了。”
“嗯。”
“我不喜欢晨练,也不喜欢比试。”
她是笑着说的,可语气却那么坚定,她说:“师兄这么聪明,对于这个答案,应该能听出来晚棠没有骗你。”
“不喜欢这些,又喜欢什么?”沈卿言静静地看着有些陌生的少女,下意识发问。
“我想要自由。”
沈晚棠又郑重重复了一遍:“师兄,晚棠如今别无所求,只想要自由地活下去。”
自由么……
难道无虚宗对她而言并不自由么?
“这个世界妖魔横行,你若连自保都做不到,何谈自由?”沈卿言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师妹还是太天真,十六岁的她不谙世事,便总以为外面广阔的天地可以任她翱翔,殊不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支撑她达到心愿。
沈晚棠轻弯下唇,垂眸没甚情绪道:“师兄教训得是……”
这一点,她又何尝不知呢?
“继续。”沈卿言转身离开,将她独自丢在夜幕中。
他说:“现在万剑阵的威力已经到了第五成。师妹,当心。”
从第二成直接到第五成?
顿时,仿佛有一盆冷水浇灭了沈晚棠所有的心思。
沈晚棠被气笑了,可眼前的剑快如残影,根本无暇再顾其他。
她出招也越来越狠戾,眼前的万剑在她眼中便不再是剑,而是那无心又绝情的清玄道君沈卿言!
师兄怎么比前世更狠心了,莫不是现在就想害死她……
她现在不就是修为差点,他非要如此吗?
沈晚棠心如死灰。
她迟早得被他折腾死!!!
未来的女魔头心中大怒!
终有一日,她也要把吃过的苦全数还给沈卿言!
去他娘的狗屁师兄!
……
“妹妹,找到你了……”
“孩子,阿娘都是为了你啊……”
沈晚棠又一次猛然从梦中惊醒,她抱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气,脸色苍白若纸,像是吓的,又像是受了伤。
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
闭上眼,她沉沉呼出一口气。
她怎么昏倒了?
还梦见了她们……
随后她按了按额头,无意间攥紧手,摸到的却是一床柔软的被子。
她眼珠一动,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师兄的房间。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青衣沾血,伤口无数。
她掀开衣袖,伤口已经恢复得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疤痕了。
难怪她不觉得身子不适,原来是师兄给她服过还命丹。
师兄也不知道去哪了,她不便久留索性回了自己院子。
泡完澡换上干净衣裳,她坐在窗台前,半趴在窗。
不多时,一只普通的飞鸟落在了她的指尖。
无虚宗外设有结界,魔域的飞禽是进不来的,所以这只是一只凡间的普通飞鸟。
不过魏免的修为大概长进了不少,已经不用再写信,可以直接让鸟兽传达他的话。
她摸了摸小鸟的脑袋——
【小姐,画像上一模一样的人并未查到,但我打听到李没是十八年前被逐出合欢宫的,此后音信全无,直到最近,听说凡界也有一个叫李没的人在榱城开了家医馆。】
自昨晚拿了紫秋长老所画的画像后她就给魏免送了过去,有意让他帮她寻人,却不料只短短一天便有了消息?
这个消息未免出现得也太及时了些……
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鸟的脑袋。
魏免在魔域不适合离开太久,也更不能让魏免帮她把人抓过来。
这事……她只能亲自去一趟。
只是师兄对她看管得严,无虚宗内门弟子不得擅自离宗,她得好好想想从长计议……
小鸟被她放飞获得了自由,她起身御剑去了紫秋长老住处。
现在还早,紫秋长老不用去主峰给弟子教授经验,所以她正在炼丹房里炼丹。
她算着时间又看了一眼炉顶的白烟熄了火,然后从丹炉里取出几颗圆润饱满的丹药。
不错……
她心情愉悦地打开门走了出去,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结果抬眼就看见院子里正坐着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娃娃。
院中的桌上还放着她那本《奇花异草》,而此刻她的书正被沈晚棠看得津津有味。
她几步过去,看了一眼她正在看的内容,冷哼一声道:“我就知道你没看什么好东西!”
“长老敢写,晚棠就敢看。”
“好好的,看这些毒草做什么!”紫秋长老没好气的把书往后翻了一千多页,指着道:“你应该看这些救命良草。”
沈晚棠不以为意,反而岔开话题,问她:“你手里的是什么?”
“自然是增进修为的丹药,你想要?”
沈晚棠摇了摇头,不过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忽然问道:“长老这儿可有九品醒神丹?”
“九品?”紫秋长老呵呵一笑,道:“九品丹药整个无虚宗唯有无行神君炼得出,你若想要九品丹,何必来寻我?”
闻言,沈晚棠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紫秋长老的修为止步于真君。
“给我些醒神丹吧,五品以上就行。”说完后,她从乾坤袋里取出三十万灵石,道:“以灵石交换,长老觉得如何?”
醒神丹炼起来并不难,三十万已经足够换她好几瓶八品醒神丹了,可她要这么多醒神丹做什么?
这么想,紫秋长老也就这么问了出来。
沈晚棠想了想,只回答了四个字。
“凝神修道。”
第38章 无虚宗(十)
之后一段时间沈晚棠都在沈卿言院中适应万剑阵,被练了许久,她察觉到体内的丹田隐约有要变化的趋势,就像是要突破了一样。
若真如此,她的修炼速度还要比师兄更快……
不过她的修炼方法总归是走了邪魔歪道的路子,自然和师兄是不一样的。
像她们这种依靠吸食别人魂魄而提升修为的邪魔,大多是不得善终的,天道也不容许有这样的存在……
否则一旦这样的人成长到一定境界,若想毁灭苍生也不是不可能。
沈晚棠收了剑自行从万剑阵中退出,剑阵的威力已经到了第七成,她卡在这里好一段时间了,今天终于算是能够做到毫发无损。
她往嘴里塞了一颗醒神丹准备离开这里。
远远的忽有一道声音传入耳——
“道君,您身上的伤不如还是让神君看看吧,毕竟是魔族法器伤的,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沈晚棠的眉头微挑。
师兄被魔族伤了?
他才离开无虚宗五天,这么快就办完事了?
沈卿言和她迎面走来,她目光淡淡地上下扫了一遍他,发现他腹部的雪色衣袍上有一片红。
若是魔血他大概早就换了身衣裳,所以那是他自己的血。
沈晚棠默默往一旁退开让条路出来,并乖顺地唤了句:“师兄。”
沈卿言看了她一眼,应了声“嗯”。
随后师兄不再看她,径直回了屋,全程没和一直跟着他的乔瓒说上一句话。
乔瓒被关在门外也不敢造次,只能乖乖退到院外。
他眉心紧锁,满脸担忧,踌躇在原地迟迟不愿离去。
不一会儿他留意到站在身边的沈晚棠,他心下一惊,脸色有些难看。
乔瓒可还记得清楚,上次他不设防备以至于被沈晚棠毫不犹豫折断了手,那种疼瞬间又上来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可清玄道君的地方除了无行神君和沈晚棠以外,别人不敢擅入。
“你知道道君这次去做什么了吗?”他还是主动开口与她交谈了起来。
“嗯?”沈晚棠不过是在这儿想了些事,没想到又是他,她笑着没说话。
乔瓒说:“凡界有魔族来犯,导致一座城池山崩地裂房屋倾塌,成千上万的百姓过得水生火热苦不堪言。”
沈晚棠不为所动:“哦。”
乔瓒见她反应如此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了几分,又继续说:“我听师父说,清玄道君这次是去了魔域,他仅凭一把问心剑诛灭了魔帝七千魔兵和四位活了几百年的魔君。”
闻言,沈晚棠微怔。
“怎么样,你是不是也觉得清玄道君很厉害?仅凭他一人,只要问心剑在手,便可诛杀万千妖魔。”
厉害?
沈晚棠只觉得沈卿言的力量太过恐怖。
不过被天道选中的天道之子,他的力量本就该是如此恐怖的……
手握问心剑,便可以一敌四,除此之外他不畏魔帝,更不畏整个魔域,这样的人——分明是要覆灭整个魔域。
沈晚棠侧眸看向院中那扇窗,被风拂乱的发拨动着她的长睫弄得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她就这么一瞬不瞬盯着那儿。
“晚棠师妹,其实我想说的是,清玄道君身上或许还有更多我们肉眼无法看见的伤,那可是四位魔君和七千魔将……”
沈晚棠却冷声打断他,“看来,师兄这是要公然与整个魔域为敌了?”
“?”
乔瓒被她一打岔不禁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难道晚棠师妹不会觉得自己的关注点有很大的不对劲吗?
沈晚棠的心中却只有冷。
如今整个魔域最强的便是魔帝,魔帝的修为可与无行神君匹敌,师兄竟一下杀了他七千魔兵。
这种事或许前世也发生过,可魔域中竟无一人能杀得了他。
魔帝若想杀他,也只能暗中行动不能公然挑衅整个无虚宗,否则那也是一场灾难。
“晚棠师妹,若是修士被阴邪的魔族法器所伤极有可能在修炼的时候受影响,最终走火入魔的也不在少数,虽然我相信清玄道君一定不会走火入魔,但被魔族法器伤了还是要谨慎为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乔瓒强忍对她的不满,劝说道:“师妹不如进去看看清玄道君伤得到底严不严重!”
若是严重他也好去请无行神君啊!
“你自己不会看?”沈晚棠却轻瞥他一眼,冷淡地丢下这句话,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开。
在她看里,这就是多虑,世上谁都可能入魔,唯独她的师兄沈卿言不会,沈卿言是容不得自己和魔沾染上一点关系,哪怕一点气息也不行。
“你简直!”乔瓒气得不行,来回踱步指着她道:“我在这儿跟你说这么多浪费时间,还不如我擅自作主去请无行神君!”
话落,他大步离开这里,显然被沈晚棠气得不轻。
然而,在乔瓒走后,沈晚棠的步子一点点慢了下来。
她沉默了片刻,又转身往院子里走了过去。
站在门前,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只玉瓶,里面装着她平日沐浴时用的灵泉水,一滴便可洗净浑身纤尘,自然也可以洗去一身魔气。
但对她来说这东西只能做到淡化她体内的魔气。
想来,师兄会比她更需要。
玉瓶被她轻轻放在门口,抬手,叩门两声。她道:“师兄,晚棠明日再来。”
几瞬后,房内传来一声低沉的“嗯”。
屋中烛火未燃,光线昏暗,笼罩了大片暗影,唯独窗台落进来了一道骄阳,窗台清明如白昼……
可现在正是白昼,为何他却好像沉入了黑夜,眼中看不到一点光。
染血的雪色道袍垂落在地,青年坐在床畔上身半裸,露出胸前后背各处狰狞的伤疤,还有好几处血洞和利器抓痕正在往外渗血。
可他的目光却是落在手腕的一道陈年旧疤上。
修士受伤大多可服用丹药而不留疤,但从前他反复受伤,总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这样的事一多他也索性放任不管,大多时候都是伤口止血结痂他便不再服药,于是这才在身上留下了一些旧伤痕。
他分别倒了一枚还命丹和疗愈丹服下,手中拿着白绢擦拭着自己的伤处,直到没有血再流下。
白绢落在地上,他抵着双膝撑起额头,乌发凌乱。
他的呼吸又沉又乱,半隐在指缝中的眼神中尽是不安的躁动和浓浓的厌恶,除此之外,偶尔又冷静下来流露出几分连他自己都未发觉的失意。
他只是想到……师妹果真是变了。
这不正是他所希望的么?
是了,这便是他所希望的。
希望师妹的心中眼里再无他的身影,唯有仙途正道,也唯有无情道。
他为师妹择的路,绝不会错。
他缓缓抬起黑沉沉的眸,看着那扇门,静默不语。
一门之隔,却如千山万里。
他阖上眼,在心中一遍遍反复告诫自己:
无情道一脉,大爱无情,不应溺于儿女私情,而是惠泽世间千*万百姓。
这便是他的道,亦是无虚宗一脉所承的无情道。
……
师兄受伤的这些日,沈晚棠只安安分分地待在万剑阵中,从不主动去寻他,两人更是说不上什么话。
反倒是见林诗韵见得比师兄还多。
今日大雪,银雪遍地。
雪花落在了青衣少女的乌发上,她收了剑从万剑阵中退了出来,这一次,全身而退。
林诗韵一进院就看见她,语气颇为熟稔道:“晚棠师妹,今日万剑阵的威力到了第几成?”
“八成。”沈晚棠应着。
林诗韵一边把乾坤袋里用油纸包着的糕点放在书桌上,一边开口笑道:“你也别太灰心,师兄的万剑阵无法助你突破,兴许日后还有什么别的机缘。”
“这是我特意让人从外门给你带的点心,你尝尝甜不甜?”
沈晚棠也不客气,径直拿了一块放嘴里,随后点评道:“多谢师姐,不过……这味道比海棠花糕差了许多,师姐下次不如给晚棠带海棠花糕吧!”
林诗韵讪讪一笑,倒是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么多要求。
“对了师姐,你如今是什么境界,晚棠有些忘了。”沈晚棠状似不经意随口一提。
提起这个林诗韵的身上便有了一种无形的傲气,她笑着说:“师姐已入化神境,晚棠师妹也要勤勉修炼才是。”
闻言,沈晚棠点点头,随后莞尔一笑,笑得无邪也无害,她说:“师姐你竟然也是化神境?好巧,晚棠前两日也刚入化神,唉,要不是突破了,师兄的万剑阵我还真应付不来。”
“什,什么……你不是才元婴中期吗?”林诗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起来。
沈晚棠又尝了一块糕点,说道:“对啊,师姐你也不是外人,晚棠便实话和你说吧,师兄这个万剑阵隐藏的威力巨大。师姐的天赋比我更好,你若是也能像我一样日日来练,说不定还能尽早突破炼虚境呢!”
“是吗……”林诗韵原本惊诧不已的心一点点放了下来。
也是,万剑阵可是清玄道君设下的,沈晚棠再蠢也该有所突破,真是便宜她了,天赋这么差……但凡换一个天赋好的,说不定还能连升两阶。
林诗韵听了沈晚棠的话若有所思片刻,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她冲沈晚棠笑了笑道:“师妹能突破是难得的好事,我也不跟你说了,我奉了师父之命还要去给师兄送药呢!”
话落,她径直朝着沈卿言所在的房间去,但也不敢擅入,只能等在外面。
“大师兄,师父命我来问问,师兄的伤可有痊愈,还有这些药,都是师父和我的一点心意。”
不一会儿,沈卿言披着雪色外裳从屋内缓步走了出来,收了她手中的药,道:“多谢师妹,还望代我向庚元真君道谢。”
“这是自然的。”
沈卿言微微颔首,正欲合上门。
下一秒,却见眼前的少女面色微红,低声询问:“大师兄,我有点事想同你说,可以吗?”
沈卿言沉吟几瞬。
“去书房说吧。”
第39章 无虚宗(十一)
那天,沈晚棠不知道林诗韵和师兄都说了什么,只知师兄难得愿意让她回去休养几天。
再见林诗韵的时候是在主峰上。
林诗韵面色泛白,身形瘦削,手中负剑站在论剑台上。
沈晚棠从众位练剑的弟子身前走过,偶然听见他们的议论纷纷。
“我听说林师姐前几日不来好像是受了重伤在养伤。”
“我也听说了,说是清玄道君为了让她提升境界特意让她去万剑阵中练了几日,后来师姐受重伤,道君还相赠了一枚还命丹。”
“还命丹?不愧是清玄道君出手的东西,向来都是我们可遇不可求的珍宝……”
“对啊,这种好东西只有无行神君才有,一年也不过十枚左右,可清玄道君却给了林师姐一枚。”
“你才看出来?我早知道了,清玄道君就是更喜爱林师姐这个师妹,哪像沈晚棠那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说到这点,有的弟子像是说笑话一般,大笑着说:“可不是嘛,听说沈晚棠也去了万剑阵还每天都带着伤那叫一个凄惨!让她去万剑阵……清玄道君不存心罚她受罪吗?”
“快别说了,我要是有这样一个不争气的师妹,我也得罚她!”
“我还听说,现在清玄道君是连正眼都不愿给她的,从前还说几句话,现在都是冷眼相待了。”
“迟早有一天,沈晚棠会在咱们无虚宗待不下去的哈哈哈哈哈……”
“我们这儿谁天赋不是在她之上?她沈晚棠也配?”这话是杨岩说的,说完后还心有不甘地“呸”了一声。
不料下一秒,一抬眼就看见沈晚棠从眼前走过。
沈晚棠对这些早已习惯,于是充耳不闻。
只是在杨岩看过来的时候侧眸轻瞥,旋即勾唇一笑,那眼角眉梢都是烂漫明艳之意,可却笑意冰冷不达眼底。
杨岩看得一时怔愣在原地,直到青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眼底,他才恼羞成怒回神。
真是个祸水,这女人必须逐出去!
不能让她继续去坏清玄道君修行!
晨练结束,众弟子分散时——
“杨岩师兄。”
杨岩不耐烦回头看去,却看见一个女子朝自己而来,她脸上带着笑,有些局促。
赵雅霏和杨岩并不熟悉,但却没少听见他骂人,她开口道:“久仰师兄大名,我是赵雅霏。”
赵雅霏?
杨岩细细想了想,终于脑中灵光一现,道:“想起来了,你是上次内门大比的第二十三名,就是你把沈晚棠打出了试剑台!”
赵雅霏笑而不语,杨岩也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两人心中各怀鬼胎。
沈晚棠又恢复了来藏书阁的日子。
藏书阁的丹道书基本都被她看了个遍,除了紫秋长老手里的那本……
她随手又拿了几本阵法书开始翻看起来,脑子里也开始形成一个又一个阵形。
不久,方文许找了过来。
他忐忑着站定在沈晚棠身旁,开口道:“晚棠师妹,你,你找我?”
沈晚棠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一眼,只一瞬不瞬看着书,她问:“东西找齐了吗?”
“不是我不尽心去找……实在是你要的太多了,我需要灵石,也需要时间啊!”
从那次之后,沈晚棠时不时就给他一张记录着药材的信纸,让他务必找齐。
真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他怎么可能短时间凑齐?!
“师,师妹……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实在是……实在是……”方文许咬着牙半是乞求半是怨愤道。
沈晚棠这才掀眼淡扫他一眼,随意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待我回来之时,你若还没凑齐,你也别活了。”
她忽然将手中的阵法书放在方文许面前,方文许强忍心中滔天的怨恨,用力抓紧那本书,几乎将书角抓得变形。
他真是……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
沈晚棠的红唇噙着笑,手不经意隔着衣裳搭在他的手腕上。
方文许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应激地往后撤,却陡然被她用力抓住。
他的双眸瞬间瞪大。
紧接着——
一道霸道而强劲的力量开始疯狂从他体内吸取着什么,他的神魂几乎发出尖锐的痛,直叫他痛不欲生!
怎么会这样!
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方文许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去时,少女却突然松开了手,他倏地瘫软在地,双目失神,大脑一片空白。
“记住,若我回来,还未凑齐……”沈晚棠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方文许喃喃出声:“死……”
“真是条听话的狗。”
沈晚棠脸上的笑一点点加深,她轻声温柔道:“好了,把书放回去吧!”
“是。”
这天以后——
人间一片雪色,寒风卷雪落满地。
是老天爷连着下了数日的大雪。
沈晚棠又开始在万剑阵中练剑,可这么多天下来,万剑阵的威力仍旧停在了第八成。
师兄似乎并不打算让她试试第九成。
沈晚棠负手握着剑,如之前一样踏入万剑阵中,可今日这万剑阵毫无反应。
于是她索性收了剑打算离开,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那石桌上的几块海棠花糕。
几瓣雪花点缀在摆好的海棠花糕上,尤为惹眼,也尤为精致。
她在原地停留了几秒,然后才缓缓上前,习惯性拿了一块放在唇畔,轻咬一口。
棠花清香在她的唇齿留香,味道软糯甜腻。
真甜啊……
整块海棠花糕吃完,她微微有些走神。
原来,今天是她的生辰么?
从前,师兄都会在她的窗台放上一份油酥饼的。即便是师兄闭关后,这一点特例也依旧存在,那大概是她每年最期待的日子——
那天,她会收到师兄留给她的独一无二的一份温暖。
“今日不必再来了。”
沈卿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她侧身看去,乌发雪衣的青年清冷如玉,他就那么半倚着檐柱,冷淡漠然的黑眸越过纷纷大雪凝望着她。
寒冽的风卷起他的袖摆,如雪如月,几乎与这天地融为一色。
沈晚棠看着他,心念一动。
她不禁忽然问起:“师兄,晚棠一直不太明白一件事……师兄能否如实告知于我?”
“何事?”
沈晚棠垂眸看向手边的海棠花糕,唇齿间的甜香不再,她抬眸,嗓音有些轻:
“师兄修的是世间最绝的无情道,无欲无求,无心无情,师兄的心中,应当是无所牵挂无所在意的。”
沈卿言不置可否。
沈晚棠顿了顿,又字字清晰开口道:“可师兄为何年年唯独要给晚棠过这可有可无的生辰?”
可有可无么?
“师兄,这个疑惑曾困扰过晚棠很多年,师兄能否如实告知?”
纯白色的雪落在少女的长睫上,给她的神色都染上了几分清冷之意,可那双明净的眸子里却又满是温顺。
沈卿言神色不变,也坦然面对,他说:“习惯使然。”
“习惯?”
他的思绪渐远。
“师兄记得你六岁时想吃油酥饼,你说喜欢,后来入宗,你的七岁生辰我送的也是它。”
再后来,每逢她的生辰时,他总觉得应该送点什么才好,可是送什么才算好?
思来想去,他只记得师妹喜欢油酥饼。
“七岁送得,自然你的八岁、九岁、十岁、十七岁生辰便都送得。”说完后,他略垂眸,似低喃自省般,“习惯罢了。”
“原是如此。”沈晚棠释然一笑。
六岁那年她病弱,师兄为了给她买药花光了他身上仅有的钱,那时她的身体比凡人还要脆弱,只觉病痛之余又渴又饿,最终陷入了昏迷。
师兄便用尖锐的石头毫不犹豫在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手腕凑在她的唇边,温热的血滴在她的唇瓣上,将苍白的唇染红。
丝丝血味弥漫在口中,她下意识舔了下唇,双唇微张,少年便催动灵力,鲜血滴滴落在舌尖,她迷迷糊糊的以为那是水,便攥着他的手凑了上去,不断吞咽着……
完完全全像个魔族人那样……被血所吸引。
她迷迷糊糊昏迷了三日,什么东西都咽不下,除了血,于是执着的少年便以血喂养了她三日,至今,他的手腕上仍有一道道交错的伤疤……
后来等她醒来时已经饿了好几日,浑身是伤的少年又从怀里取出一个油酥饼递给她,那时他面上的笑虽淡,可望着她时的眼神里却满是温柔与哀忧,仿佛眼中只能看见她。
少年当时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她伸手碰上他脸上的伤,哭红了眼。
沈晚棠的思绪渐渐飘回,视线落在师兄如今只剩下冷漠无情的脸上。
她记得,她回答的是“很喜欢”。
最后,那张饼,他只尝了一口。
现在想起来,如果不是遇到了师兄和无行神君,也许她早该死了。
“师妹。”沈卿言突然打断她的思绪,幽邃的黑眸冷淡无波,他说:“前尘往事早该忘了的,执迷不悟只会让你越陷越深。”
“听师兄的……”沈晚棠的唇畔轻染着笑。
沈卿言沉默不语片刻,淡漠疏离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他字字句句道:
“师妹,若想修成无情道,你当下唯一要做的便是舍弃你我之间的羁绊与情感,也是要你了断心中情,忘却心中人。”
了断心中情,忘却心中人?
“师兄便是如此么?”沈晚棠问。
“是。”
“那师兄以为晚棠该忘掉与师兄的什么情?”
“羁绊之情,同门之情,兄妹之情……以及,男女之情。”
沈卿言把所有可能的情谊全部说了一遍,每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都是那么的冰冷,宛若一把刀直往人心里刺。
“好。”
少女笑着,答应得干脆。
她认真回应:“从今往后,我会将师兄今日对晚棠的悉心教导铭记于心。”
她还说:“师兄不必再忧心,晚棠会忘掉与师兄之间所有不该有的感情。”
之后,她的视线从师兄身上收回,转身迎着风雪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里。
而院中的石桌上,还残留着被雪色点缀过的海棠花糕,也是被她丢下不要的生辰礼。
沈晚棠也是今日才明白,原来师兄让她日日来练剑,却要冷落她疏远她,只是为了让她断了对他的那份念想。
他以为她对他动了不该动的情,故而有意告诫她——不要动情。
沈晚棠眼中的自嘲之意一闪而过。
师兄啊师兄,若这些话这些事放在前世,她必定会伤心的。
可如今,她的心早就被他一剑杀死了。
他曾以一剑问心斩情,她便唯有一剑回报。
正如她的本命剑——断情。
她会握紧手中之剑,走上自己的道路,而这一切,都与师兄再无关系。
她如今才知,断情之所以名断情,原来不是要她断情,而是绝情,先绝情方能斩情、断情。
当初为它命名之时,又何曾料到过会有今日?
断情,果真不负其名——
作者有话说:本文前面剧情偏多,女主成长线和一些铺垫较多,后期感情线偏多。
第40章 万戮城(一)
沈卿言的目的达到了,沈晚棠再未去过万剑阵,只因,练剑是假,断情是真。
这便是他要她修的无情道。
无情道入道第一步:了断心中情,忘却心中人。
这样一来,沈晚棠就有理由不与师兄待在一处了,她也可以安心修她的魔道。
于是不久,她干脆让方文许在日月洞崖给她打开了一个洞穴。
这座山峰上有万千洞穴,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人来,她在里面待上半个月也不会有人知道。
何况,如今师兄不会再来烦她。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而过。
沈晚棠睁开眼时正好看见方文许打开禁制,他的脸色不太好,有些焦急。
他指着主峰的方向,道:“有魔域的人包围了整个无虚宗,结界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时机已到。
她等了这么久,就等着今日。
沈晚棠丢下了方文许,径直御剑去往主峰。
前世便是一月中旬时,大批魔兵入侵无虚宗,但据说不是魔帝派来的人,只是魔域的一个魔尊擅作主张干的。
但到底是擅作主张还是魔帝默许授意,他们也不得而知,总不能真的与魔域发生一场大战,即便是要,那也是等到师兄成为真神的那日。
她记得那位魔尊擅闯无虚宗的目的只是为杀了师兄,魔尊的修为要高于师兄一个境界,本是云泥之别。
可前世,魔尊命丧师兄之手,也是一剑穿心,死不瞑目。
此刻无虚宗主峰众弟子戒备,而被派去外门的内门弟子已经和魔兵拔剑相向。
一时间,鲜血遍地,死伤惨重。
沈晚棠手握断情剑,刚踏出内门的门,猛然间,一把锋利无比的大砍刀直指她的额心。
她目不斜视,步步后退,面前的男人就步步紧逼。
这个男人身高八尺,身型魁梧,面相冷硬粗犷,一副恣意狂妄的嚣张气势。
他看着沈晚棠的双眼里尽是魔族人常有的轻蔑与自大,这一眼仿佛是在看死物一般,光是周身的威压就逼得沈晚棠不得不退。
眼看着他就要手起刀落。
沈晚棠突然镇静开了口道:“我是沈卿言的师妹,我与他同为无行神君的弟子。”
霎时,强劲的刀风拂动她的发,带来一阵寒意,刀刃落在了她的脖颈旁。
几位真君从云华殿前赶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
流衣真君一眼认出那是沈晚棠,顿时怒不可遏:“所有弟子都对这魔头避之不及,她去送什么死!”
玉梵真君也皱眉:“简直太不知轻重了!”
“无行神君的徒弟,这么废物?”莫獨冷笑一声,沉重的大砍刀刀身拍了拍她的肩,看向她身后那帮人,道:“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本尊就不客气了。”
话落,他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消失在了原地。
几位真君立刻传信给了无行神君,随后便要追上去,可身后却突然传来痛苦的呻吟声。
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猛然回头。
只见外门一片乌烟瘴气,外门弟子全部瘫倒在地吐血不止,就连几位长老也没能幸免。
其中唯独紫秋长老、重须长老和他们同等境界没有中招。
大批魔兵疯狂冲了进来。
重须长老掩住口鼻大喝一声:“是毒魔!”
毒魔一族是魔域的大魔之一,他们一族的魔生来百毒不侵,喜食剧毒,还会用数种复杂难解的毒药。
中了毒的上千弟子和自寻死路的沈晚棠孰轻孰重?
玉梵真君沉声道:“解毒要紧!”
……
“沈卿言的师妹,他是个无心之人,你如何能证明他在乎你,你若能证明,本尊就不杀你。”
莫獨直接把沈晚棠带到了一处深山老林里,是座偏僻的小山峰。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忽视掉他抵在脖颈上的刀,牵唇道:“这种无意义的东西并不重要。”
莫獨眼神一凛,握紧刀柄:“你敢耍我,找死?”
“不,我要说的比你想知道的更重要。”沈晚棠额心的印记一点点显出,那是一个红色的印记,若隐若现。
莫獨眉头一皱,眯眼看着她的额心。
此时,沈晚棠开口道:“沈卿言几天前已破境,如今,他的修为可与你匹敌,你若再不走,他仅凭一把问心剑就能杀了你。”
“沈卿言在我魔域大开杀戒,杀了我兄弟,你一句话就想劝我回去?!”莫獨怒目圆睁,气极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日要么他死要么我死!”
说完后,他又道:“你身为餍魔一族之主,不好好回去管你的族人,何故要帮他沈卿言残杀同族?!”
“想杀他?魔帝都没有把握的事,你觉得你能做到?别忘了,无虚宗还坐着一位无行神君!”沈晚棠笑意吟吟道。
随后,她用手指抵在他的刀刃上,锋利的刀瞬间划破她的指腹,刀被她缓缓推开,也或许是莫獨根本就没有杀同族的心思。
沈晚棠继续开口道:“前阵子,沈卿言身为清玄道君时杀了四位魔君,同样的境界,他却能以一敌四,你不是来送死的是什么?”
“死有何惧,他杀死的这四人当中便有一人是我出生入死的兄弟!”
莫獨的语气恶狠狠的:“你若再帮他说话,老子管你是什么东西,先杀了你再去杀沈卿言!”
“想杀我?你不杀对魔族有威胁的清玄真君,反倒要杀我这个餍魔之主?”
沈晚棠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笑了几声,面上笑靥如花,眼底却一片冰凉。
“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依本尊看不如杀了你!”莫獨举刀怒了。
闻言,沈晚棠哂笑,眼中浮现出一抹讥诮,她不急不缓道:“若我猜得不错你是在为魔帝效力。”
她说:“你现在不妨静下心来好好想想,魔域究竟有多少魔王、魔君死在他手里,如今你杀了我这个餍魔之主,自己又去送死……”
“你放心,等你死了也用不了多久,到时魔域无人能奈何得了沈卿言,很快,你的族人、我的族人都会下地狱给我们陪葬!”
少女的声音字字诛心,说话时甚至还夹杂着几分嘲弄,挖苦人的本事很是厉害。
莫獨瞪着她无话可说。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
“再不走魔域可就又要损失一位大将了。”沈晚棠突然提醒道。
方才她其实骗了他,师兄压根没有破境,仍是弟子们口中的清玄道君,而这位壮汉的境界也在师兄之上。
正因为如此,她才敢在这儿同他啰嗦,否则师兄早就找了过来。
莫獨看了沈晚棠一会儿,只觉得这女子莫名其妙,于是他问:“你故意同本尊说这些,目的何在?”
沈晚棠开门见山直言道:“抓我离开无虚宗。”
莫獨:“……”
抓一个沈卿言的小师妹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不懂,也不理解这女人藏着什么祸心。
但看在她也是一大魔族头头的份上,他送她一个人情也无不可。
他点了点头,随后拂手往天边放出个毒雾直冲主峰而去。
这大概是他们一族传信号的一种方式?
沈晚棠还没来得及想清楚,下一秒就突然被他扛了起来。
她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头顶的翠色玉簪也“啪嗒”一下落在地上,头发瞬间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脸,狼狈至极!
“你!做!什!么!”沈晚棠气得不轻,“放我下来!”
莫獨:“废话真多,不是你和本尊说抓你出去吗?真抓了你又不乐意!老子平时就这么抓人,不喜欢也老实待着!”
沈晚棠:……
于是,一个身型魁梧的壮汉扛着一个柔弱无助的可怜少女彻底离开了无虚宗。
良久,沈晚棠看了一眼眼前的环境,是个陌生的地方,但能肯定是在魔域。
“去榱城。”沈晚棠说。
“去什么凡间,你是只餍魔,跟本尊老实回魔宫!”
沈晚棠冷脸:“放我下来。”
莫獨冷哼:“本尊看你就是装人装得太久了,装得都忘了本!”
要不是实在打不过,沈晚棠真想立刻杀了他。她强压住心底的恼意,又安抚起了自己。
莫獨知道了她的身份,他不会杀她。
而她也短暂地脱离了无虚宗,这样很好。
万毒宫。
“魔主。”
一行一行的侍从、魔兵恭敬道。
莫獨全程没有回应,而是径直把沈晚棠扛回了自己的寝宫。
沈晚棠被放下来后,试探询问:“万戮城?”
她听魏免说过,万戮城有两大魔族,分别是餍魔一族和毒魔一族,所以万戮城这地方最是阴邪。
“本尊知道你的餍魔宫在哪,你额头的印记也做不得假,本尊倒是想把你送回去,不过……”莫獨突然看向她,说:“不过据本尊所知,如今的餍魔宫之主另有其人。”
沈晚棠不以为意,牵唇讥诮道:“我也听说,餍魔一族真正的魔主不是现在餍魔宫中坐着的这个。”
听她这么说,莫獨心里也有数了。
她多半和那个女人有关……
与此同时……
无虚宗一处偏僻的山峰中。
沈卿言迈着沉稳的步子踩碎了地上的枝叶,他垂眸看向地面,漆黑深邃的眸中仿佛蕴藏着寒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冰雪。
他轻弯下身子,拾起地上不知何时掉落的发簪,而发簪掉落之地,令人生厌的魔气尤为的重。
如玉的手指一点点攥紧那根翠色玉簪,玉簪尖锐部分深深陷入血肉之中。
他的目光看向天际的某个方向,那里的最远处乃是魔域地界。
魔域的魔尊大概有十个左右,可身为毒魔的魔尊,仅有一个——莫獨。
“啪嗒——”
一滴鲜红的血珠顺着翠色玉簪洇进泥土中——
作者有话说:(敲黑板):本文私设如山。
然后,境界方面,渡劫期之后就是—灵君—道君—真君—神君。魔族对应渡劫期后—魔王—魔君—魔尊—魔帝。
是由实力转化而来的身份象征,也代表了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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