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眠荒山(六)


    沈卿言的另一只手还反握着一柄寒剑——问心剑。


    剑身在浅薄的月光下折射出一道光在沈晚棠的脸上。


    沈晚棠任由师兄拉着她走,她步履匆匆,眼神却平静地盯着青年挺拔如松的背影。


    奇怪。


    师兄分明杀了上千只的食肉魔将这片地都洇红了,可他这身雪衣却仍是那样清白如月,就连他的问心也如他一般一尘不染。


    走神间,沈晚棠已经被沈卿言拉着回了原来那间屋子。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关上。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动了主屋的一男一女,屋子的女主人从主屋悄悄打开一条门缝观望着。


    “还活着?”他身后的青年走上前,搂着她的腰询问道。


    “他很厉害,除了我们大难临头敢做这种事,其他人都只知道当缩头乌龟!”


    “万一……他不是冲我来的呢?”


    女人闻言眼角微湿,强压着哽咽的声音颤道:“我有一种预感……怎么办我好害怕……你看见他身后的那把剑了吗?”


    “离不眠荒山最近的是无虚宗,无虚宗有一人二十修成道君,她们叫他清玄道君……就是他……那把剑,就是替天道斩妖诛邪的问心……”


    “相公……你知道的,我怕你死。”


    青年无奈叹了一声,他将门合上,捧起女人的脸,笑了笑,道:“如果实在逃不过,我也知足了……能陪你这么久,我很开心……”


    ……


    门被关上的那一刻,沈卿言挡在了她的面前。


    屋内一盏灯也没有,唯有一缕月光洒入窗照着床。


    两人的身影彻底隐匿在黑暗中,可修道之人的视力一向比凡人好,哪怕是黑暗,他们也能清晰看到彼此的神情。


    此时,沈晚棠后背抵着门,微微仰头望着神色莫测的师兄,他的黑眸似漩涡,越来越深邃,不知所思。


    又像是,在盯着她回忆什么?


    “师兄?”


    沈晚棠突然出声打破沉默,并小小地挣扎着左手,试图摆脱桎梏。


    可师兄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不得已之下,她道:“师兄向来是不喜欢魔血的,师兄还是离晚棠远些,免得脏了衣裳。”


    如她所言,她的身上的确溅了不少食肉魔的血,可她所说的不过是借口罢了,不想让师兄碰只是担心不小心被师兄探了脉。


    虽然服用过换息丹,但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无妨。”沈卿言顿了顿,继续道:“师兄只是……有些话想问问师妹。”


    “师兄请问。”


    “既然梦醒,何不叫醒师兄?”他补充道,“明知屋外有食肉魔。”


    沈晚棠一愣,诧异道:“师兄也入睡了?”


    “我以为……以为师兄是在悟道,所以才不敢贸然打扰。”


    “师妹,你该知道我的目的。”沈卿言说。


    “晚棠的确知道,斩妖除魔是师兄的责任所在,师兄借住在此不仅是为了让这些人顺应天道而为,更是为了百姓要杀尽荒山的食肉魔。”


    沈晚棠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略低下头,认真反思道:“是晚棠错了,我应该叫醒师兄的,应该让师兄杀尽这些害人的食肉魔,若不是我……两位师姐也不至于……”


    她的声音一点点低了下去。


    她说:“如果我叫醒了师兄,当时在屋外听见师姐的惨叫时,师兄就可以立刻赶过去救人,而不会像我一样浪费时间,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师兄责罚我吧,任何责罚晚棠都心甘情愿!”


    “不能全然怪你。”也是他大意了。


    沈卿言说到这里皱起了眉,心中也有了疑虑和烦闷。


    大概是烦闷罢。


    以他如今的修为是绝不可能受眠妖影响,可偏偏他不仅睡着了,还沉入梦中醒不过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懂那个梦境的其中意。


    沈卿言沉吟不语的片刻时间里,沈晚棠已经不动声色将自己的手解脱出来,心中才刚松了口气,下一秒——


    “师妹可有梦到什么?”


    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她的头顶。


    她眸光一停,随后蓦地抬眸直视师兄的黑眸,她的眸子盛着盈盈笑意:“有啊!”


    “我梦到了一些十岁以前的事,怎么了,师兄难道也做梦了,师兄梦到了什么,梦中有我吗?”


    沈卿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半垂下眼,像是打消了疑虑一般。


    他说:“无事,不过是些宗门里的事。”


    “哦……”沈晚棠点了点头,视线忽地落在窗外,她越过师兄靠着窗,回眸扬唇笑:“师兄你看,天快亮了。”


    沈卿言回身看,沈晚棠正好推开窗,窗外浓雾弥漫黑白相交,微弱的眠妖幽光和淡淡的光辉融于一体映出洇红的地。


    轻柔的海棠花瓣随风入室,和窗边的少女擦身而过时,一瓣棠花无意间落在她的发顶。


    沈卿言看着她,动了动唇,莫名发问:“师妹可知眠妖能引人入梦,一人入另一人的噩梦。”


    沈晚棠似有所觉将头顶花瓣取下,置于掌心,再轻轻一吹,花瓣瞬间自由地飞往窗外的浓雾中。


    她看着那片花瓣,有些遗憾地回应道:“晚棠还是第一次听说,若真能如此,还真想看看师兄的噩梦呢!”


    “这些于我来说不过是虚无。”


    “也是,这世上又怎会有师兄惧怕之事。”


    一时无话。


    于是沈晚棠解开了身上的纱布,忽然道:“师兄不是想诛魔么,我便以身为饵助师兄一丝绵薄之力。”


    荒山上的食肉魔繁衍生息几百年之久,又岂止昨夜的千余只?


    沾血的纱布落在地上,露出少女身上诸多伤处,若一般人见了只会觉得狰狞又骇人。


    沈卿言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随后手中突然出现一只药瓶,他把它放在木桌上。


    “为庇佑苍生而诛尽邪魔是我要做的,师妹不必以身为饵,师兄自会护你一世平安。”


    “是吗?”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屋内。


    沈晚棠这才转头看向桌上的丹药,药瓶上写了三个字——还命丹。


    还命丹就算神级炼丹师也难炼出,炼千枚得一枚,有起死回生之效,通俗了说,其实也就是临死的人若服下能再多活一阵子拖延时间。


    除此之外,这丹药还有奇效,她若服下,身上的伤自然也就好了,


    她数了数,一共有三枚。


    大概是师父给他的。


    她并未服用丹药,直接扔进了乾坤袋,转头又看向窗外。


    沈卿言的身影正站在大雾中,问心剑刃用力划开他的掌心,一滴滴血顺着他修长的指尖往下滴。


    一位道君的血大概是极为诱人的,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无数食肉魔从远处一路遁地而来。


    “噗嗤!噗嗤!噗嗤!”


    这些遁地的食肉魔靠近沈卿言后争相破土而出,它们才刚探出个头,瞬间便被绞杀。


    又是一阵熟悉的惨烈怪叫。


    沈晚棠微微眯眼看清楚了地上的阵纹,那是师兄少年时独创的绞杀阵,凡妖魔入阵者,一息之间必被绞杀。


    此阵唯一的活路就是入阵者修为高于布阵者。


    莫说这些食肉魔了,就算是她误入了,一息内必死无疑。


    思索间,又是一道巨大的结界笼罩住整座不眠荒山。


    结界之下,花枝颤颤,残红乱舞。


    万魔受屠,血流千里,尸首不留。


    这便是,世间当之无愧的无情道第一人。


    亦是当之无愧的无心之剑——天道的手中剑。


    每每看到沈卿言对妖魔的残忍与无情时,她都免不了要释怀自己。


    看吧,这便是未来的清玄神君沈卿言,诛杀万千妖魔尚且如此,又遑论她区区一个不得他欢心的餍魔。


    师兄啊师兄,你我注定为敌。


    沈晚棠的脸还是那样苍白,她就这样冷眼旁观,看着师兄的所作所为,感受着自己的心一点点失了温度沉如冰窖。


    此刻,她忽然又回想起自己那个梦来。


    前世她入世三年,自回阴村一别后,她给师兄写了三年的信,却从未收到他一封回信。


    直到十九岁时,在榱城附近偶得机缘受一邪修老道传授修为,习得了易容术并突破结丹。


    结丹后她本是要回宗的,路上却遇见了海妖入主澜河江无意间引起发大水,她为了保护黎民百姓不得已冒险以元神抵抗洪灾。


    也是那时遇到了前来找她的师兄。


    当时的她是易了容的,师兄并未认出她来,索性她干脆不与他相认。


    至于原因……不过是她的私心罢了。


    师父曾说:


    师兄是天道留于世间的一柄利刃,他这样的人生来便是替天道斩妖除魔,守护天下苍生的。


    他的心中只有道,没有心,说一句无心之人也不为过。


    可她从来不信,更不愿意相信,她分明记得自己记忆深处的师兄是那样重情重义。


    她的师兄会为了救她不惜下跪求药。


    会为了她手握木剑义无反顾孤身闯魔山。


    会为了她辨善恶,杀恶人,不论妖魔人。


    也会为了她跪求无行神君收她为徒。


    师兄曾说:“从前无人在意你,可往后,晩棠便是卿言心中最最在意之人,因为……”


    “晩棠是上天赐予我最为珍贵的礼物。”


    大概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入宗后时常见不到师兄开始吗?


    还是十三岁的师兄修成无情道开始?


    不记得了,就好像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入宗后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师兄放下了,可她放不下。


    那不是她的师兄,不是她的卿言哥哥,更不是她想要的沈卿言。


    于是,她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厌其烦的喜欢缠着师兄……


    她喜欢师兄,可缠着他却并非想坏他道心,她只是想证明自己心中的卿言哥哥当真存在过,不是她的痴念妄想,她也真心地想要师兄如从前一样开心。


    可是——


    大概是她的确很招人烦,不讨人喜欢。


    她发现,师兄对谁都好,唯独她除外。


    后来又因为师父的原因,她也很少再去主动寻他……


    所以重逢师兄的那一刻,她忽然想以一个新的身份同他相处几天,只三天,却足以让她肯定一点——师兄是真的不喜欢她。


    不只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就连曾经如亲人一般的喜欢也不复存在。


    她对师兄而言,就只是一个喜欢惹他烦心又修行不精,懒惰成性的师妹,仅此而已。


    但说到底,都是过去的往事了。


    如今,她的心中除了修行再无其他。


    窗外的一切都静了下来。


    在师兄有所察觉地侧眸看来时,她已然抬手合上了窗,将外界所有都与自己隔绝开。


    第24章 不眠荒山(七)


    窗下落了满地残花。


    沈卿言的视线短暂的在紧闭的窗门上停留一瞬,随后缓缓扫了一眼地上被他摧残的落花。


    不知怎的,他忽然心念一动,用灵力卷起满地落花,一瓣瓣的残红逐渐飘回原处。


    周围千百棵棠树被光圈包裹,花枝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不见,残花也被治愈如初。


    枝上棠花随风摇曳,在瞬息之间又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格外娇妍多姿。


    沈卿言一时间有些走神。


    残花再开,这种小法术他第一次用。


    可为何……会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半垂下眼,指腹不自觉摩挲起指节,好似正在思索着什么。


    也是这时,赵雅霏拖着血肉模糊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在了沈卿言面前,她强忍疼痛,哭着向沈卿言求道:“弟子赵雅霏还请清玄*道君看在同门的份上为我与孟师姐赐药!”


    沈卿言无所动容的黑眸看向她,她哭求得那样撕心裂肺,可他的心底却没有一丝悲悯和同情。


    他的手中出现一瓶九品生肌丹,放在她的手中。


    “多谢……多谢道君!”赵雅霏迫不及待倒了一枚吞入口中。


    很快,她被食肉魔撕咬过的身体开始发痒生肉,速度虽慢,却已无性命之忧。


    她松了口气,如获至宝般地把丹药收入囊中。


    沈卿言不再多管,转身欲要离去,却听见身后的人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道:“清玄道君向来公正……孟师姐她所说的话,难道道君当真一句也不愿听吗?”


    沈卿言的脚步忽而停住,没说话。


    赵雅霏知道清玄道君不是杀人如麻之人,也不是无理之人,所以她才敢问他。


    她只不过是问问仅此而已,她只是不服,道君不会怪罪的……


    她仍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姿态恭敬,毫无不敬之意。


    她说:“晩棠师妹与我们一向不合,今早她的确帮我们击退了魔兽,可很奇怪,我和孟师姐在床上好好睡着,怎么会突然到了门口?又为什么村民的家除了门,其他地方毫无损坏?”


    “孟师姐当时刚经历了生死,情绪激动在所难免,可她虽然言语偏激,但说的并不一定全然是错。”


    赵雅霏用力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继续道:“弟子别无他意,只是以为……道君对晚棠师妹知之甚少,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就下定论呢?更何况……道君又可知晚棠师妹对孟师姐说了什么?”


    “那依你以为,师妹是如何的?”


    沈卿言平静出声,语气不喜不怒。


    赵雅霏察觉到沈卿言听完后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于是胆子也大了起来,她暗自给自己打气。


    “弟子以为,晩棠师妹城府极深,蛇蝎心肠。”


    此话一出,她面前的雪衣青年默了默,随后转身,居高临下审视着她。


    她不敢抬头,只听见他说:“我与师妹相伴十年,她的品性我深信不疑。”


    “道君……弟子只是……”


    沈卿言的眸色极冷,语气也沉了几分:“你若再敢妄言,便与孟师妹同罪。”


    “道君!”


    霎时间,赵雅霏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虽惧,可更多的却是愤怒与不甘,脑子一热,竟脱口而出:“您就这么信她吗?就算她亲口说过想置我们于死地,您也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她?!”


    “我亲手养大的师妹,我信她。”


    猛地,赵雅霏难以置信抬头看他,却对上了他那双冷沉的黑眸,眼神中竟满是对罪魁祸首的深信不疑。


    赵雅霏彻底哑然,满腔怨愤都生生被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给摁下。


    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清玄道君不是对沈晚棠除了修行以外的事从来都漠不关心吗?为什么……竟然会为了沈晚棠蒙蔽双耳不辨是非?


    与此同时。


    外面的一切沈晚棠都不关心,自然一个字也没听见。


    她只是摸了摸手上黑羽乌鸦的脑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入脑中。


    【魏免已听从小姐吩咐回到魔域。】


    她没有回信,而是心情不错地捧着小乌鸦来到门口,抬高手把它缓缓放飞,准备让它自由翱翔在这天地间。


    小乌鸦扑腾着翅膀刚刚飞过棠树头顶,然而下一秒——


    “啪”一声,一个石头不知被谁扔上高空生生把小乌鸦给打了下来。


    沈晚棠脸上的笑没了,侧头看过去。


    屋子的女主人走上前把乌鸦捉了起来,她望着沈晚棠笑说:“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啥好吃的,看来今早只能吃乌鸦肉了。”


    沈晚棠侧过身,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路过去了灶台。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除了这个,不知道荒山上还有什么吃食?”


    “呵呵……”女子笑了笑,一边给乌鸦拔毛一边道:“还能吃什么,魔兽肉啊,眼下倒好,魔兽都让你们给杀了,很快我就要活活饿死了……”


    “姑娘手无缚鸡之力,原来还能猎杀魔兽?”沈卿言清冷又温和的嗓音舒适响起,他从棠花树下徐徐而来。


    女子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手一点点用力攥紧。


    沈晚棠忍不住对身旁的师兄解释道:“师兄,凡人女子头发全绾说明已嫁作人妇,所以应该是夫人。”


    他们儿时对这些都不太了解,师兄十岁的时候又随师父一起回了无虚宗,无虚宗没有这样的规矩,师兄自然也就不清楚。


    “夫人?”沈卿言对沈晚棠忽而开口,随后点点头看向那女子,道:“所以,你养的那只鬼修,便是你的丈夫?”


    如黄豆大小的泪珠砸在女子手背,她用帕子擦了手,强装镇定道:“果然是这样……你们早就看出来了是不是,所以才要执意留下……”


    “我好心收留你们,你们却想要我死!”


    帕子被她狠狠扔在地上,她仰头望天,眼中盈满了湿意,可眼神却充斥着恨:“天道不公,为什么要让我们再一次经受离别之痛!”


    “好心收留?”沈晚棠走过去,将她扔在地上的帕子捡了起来好好放在灶台,然后望着她道:“你们故意引来大量眠妖,不就是想借魔兽之手除掉我们?这种害人的手段,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女子闻言猛地转身盯着她,情绪激动道:“难道我不这么做你们就能放过我们?他就能放过我们?!”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突然用手指向一旁的沈卿言。


    这话沈晚棠倒是没法否定,她太清楚师兄了,一切违背天地法则的,一切不顺应天道而为的,他都会亲自将其引入正轨。


    “不会对吧?”女子的眼底逐渐浮现绝望之色,她又哭又笑道:“我们这里的人从不作恶,我们只不过……只不过是想和自己的亲人、爱人在一起,这也是错吗?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呢?我们,我们就住在这里并不妨碍谁啊!”


    “人死不能复生,既身死,理应渡忘川投入六道轮回,若执迷不悟因执念而化作鬼魂与人相伴,便是天道所不容,当诛。”沈卿言解释道。


    “呵呵……”女子捂脸,痛苦道:“所以啊,天道无情……天道又岂懂我们做人的痛苦?”


    “即便是死又如何?即便是不入轮回魂飞魄散又如何?”她一字一句地说,“天道又怎么会明白我们的心情……若不能与我在乎的人相守,活着也不过是煎熬度日。”


    沈晚棠听着她的话无话可说,可心中却染上了悲意,替这些人而感到可悲。


    若他们今日遇到的是别人,或许可活,但偏偏他们遇到的是沈卿言,这个天道留于世间最好的武器。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颓然的眼神看过沈晚棠,又落在清冷孤傲的沈卿言身上,讥诮道:“你们这群人大概也不懂吧?”


    “是啊,如果能懂,就不会把我们往死了逼!”


    “人死投胎天经地义。顺应天道而为,或许下一世有缘还能再会,若执迷不悟,等待你们的只能是万劫不复。”沈卿言的声音沉稳从容,每个字都说得极为清晰也极为淡然,就如同一个旁观者不为所动。


    “道长,但愿哪天当你也痛失挚爱时,还能如此冷静从容地劝说自己要顺应天道而为,而不是像我们一样逆、天、而、为!”女人疯癫般地望着他笑了起来。


    良久之后,她才骤然收敛了笑。


    她狰狞着面孔,一字一句地说着:“道长,我要诅咒你!我要诅咒你此生爱而不得,永远痛失所爱!”


    “这就不必你操心了。”


    沈晚棠突然出声,冷眼看她,也如她一样一字一句正色道:“我师兄天生道骨,仙途顺遂,必定会修得真神,诛妖邪救苍生。”


    “你要失望了,我师兄注定不会为情所困。”


    女子心中呕血,冷哼一声,瞪着沈晚棠咬牙凶狠道:“你也一样!”


    沈晚棠:“……”


    “啪——”


    菜刀被女人发泄似的猛地扔在灶台,随后她不再看他们一眼,拖着疲惫的身子绝望而茫然地默默回了屋子。


    “嘎——”


    朽败的门又发出一声无奈的哀叹。


    被诅咒这种事,对他们来说算是常见的,听听也就作罢。


    毕竟,于沈晚棠来说,她的心中已无所爱,自然无忧也无惧。


    相信师兄也是一样的。


    沈晚棠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师兄,却被他身后开得正盛的满目棠花所吸引。


    她眸光微亮,轻弯唇调侃:“师兄杀完魔竟还收拾了战场?”


    “棠花的确很美。”


    沈卿言也侧目看去,棠花正朝气蓬勃地盛开在花枝上,绿叶衬娇花,是一派的春意盎然。


    他的眸光也逐渐柔和几分,回看向含笑的师妹。


    “师兄记得,你很喜欢海棠花开的样子。”


    第25章 不眠荒山(八)


    不眠荒山有眠妖和食肉魔的存在,几乎没有活人敢居住在此,即便敢,也活不过三日。


    除非……是人和鬼一起被迫在荒山安家。


    荒山上共计二十五户人家,家家都是人与鬼的搭配。


    他们有的是新婚夫妻,有的是父母与子女,有的是兄妹、至交……


    这些人无一人是自愿进入不眠荒山的,有的是去无虚宗求仙问道的路上走错了路,有的是受人蒙骗上山寻宝,有的是家逢大难逃过来的……


    被食肉魔咬死的人大多死后直接入地府,也有少数由心中牵挂不下的执念所化,无怨无恨,只有满腔的遗憾与执念。


    他们因执念而化形,成为低等鬼修,却只能在夜间活动,也无法离开不眠荒山。


    他们既沦为了鬼修自然也就有了保护人的能力可以不惧眠妖与食肉魔,甚至活着的人里有的习惯如此活着,他们不愿离山也不愿死去,于是便以魔兽为食长久的生存下去。


    他们之所以这么活着,仅仅只是想要和心里最牵挂不下的人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


    天空逐渐落下帷幕,浓雾朦胧了月色。


    不眠荒山中时不时响起妇女的哭啼和男女的私语声。


    离沈晚棠和沈卿言最近的屋子里却有些不合群,因为他们的说话声偶尔带笑。


    “这是当年你求娶我时送我的玉梳,可惜以后无人再看我,只怕再也用不上了,你看……我都有白发了。”女人把玉梳放在铜镜旁,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来。


    “明明嫁给你的时候你还大我三岁,如今我都二十八了,你却还是刚及弱冠的样子。”


    “相公,你说当年我是不是也该跟你一起去死?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容娘,你又说胡话了。”


    青年拿起那把玉质光滑的梳子,仔细地替她梳发,他看着她垂在肩头的白发,道:“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当初夸下海口说定会让你幸福,你也不会常年忧思过度……”


    “事到如今,是我害了你这一生。”


    “相公,这不怪你,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幸福。”女人眉目柔软地看着镜中的青年,忽然憧憬道:“那位道长说了,若是有缘的话,下一世还能再遇。”


    她说:“听说人死后会去往无间地狱,相公,你一定要在那儿等着容娘,容娘晚些时候就到。”


    “好,等不到你,我就不渡忘川河。”青年一边笑着,一边将发给她绾上去,黑发挡住白发,让人看不出她的愁思。


    “相公,来世我们一定不要像他们一样修道,我们还做一对平凡又普通的夫妻,只要能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只要能长命百岁,就好……”


    “好,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青年强压住微微颤抖的手,用压箱多年的石黛蘸笔给她描眉,可保存得太久了,颜色早就不如当年。


    最终,他还是控制不住汹涌的泪意。


    他突然垂手放下笔,闭上眼,一行泪滑过脸,他艰难开口:“容娘,那位道长说得不错,人鬼殊途。我可以在下面等着你,不论多少年都可以,可你……你离开这里重新生活吧!”


    他说:“连累你这么多年,我不想让你再为了我断送余生。”


    女人的双眸中瞬间充盈着湿意,她怔怔地望着镜中的青年,静默良久后,她平静地擦去脸上的泪:“好,听你的。”


    她忽然笑着回头看向青年:“相公,一定要记住我们的约定。”


    ……


    门外,雪色青年怀中抱剑背靠木门,他的黑眸中倒映着一抹青色身影,而这抹青色又与花的嫣红融在一起织成了一幅春日美景。


    沈晚棠站在海棠树下,有片刻的出神。


    她瞧着这片地,倒是与她死的地方一模一样,尤其是这棵棠树,只是前世可没有什么屋舍。


    她死的时候就是倒在了一棵棠树下,海棠花瓣落了她一身,它们就像是一并随着她生命的逝去而凋谢了般。


    心口的那道疤突然隐隐作痛,她缓缓伸手接住一朵落花,如前世那样攥紧手,再舒展开……


    这次,并非血花,还是那样美的海棠花。


    恰时,师兄的声音入耳。


    “师妹,陪师兄练会儿剑如何?”


    “师兄好兴致。”沈晚棠微愣,但很快她就平静下来乖顺的答应了。


    她的手一翻,掌心花便落了地,而后取而代之的则是断情剑。


    凉风习习,拂动了少女的青衣。


    旋即,青年握剑而来。


    沈卿言收了些灵力,仅用五成朝她攻去,他的剑势如破竹,锐不可当,快得叫人眼花缭乱,根本无法接招。


    他只用了三招就把少女逼得退无可退。


    问心剑锋直指沈晚棠的心口,几乎与那泛着隐痛的地方相呼应,


    她后背靠着那棵熟悉的棠树,心跳骤然加快,视线缓缓从剑身上移到青年清隽疏冷的脸上,双唇紧绷。


    那剑穿透身体的感受和被拔出时的感受,仿佛在这一瞬间再次重演了一遍。


    她强装镇定,扯唇一笑:“师兄的剑,我一个元婴期修士如何能接住?”


    “是接不住,还是不愿接?”沈卿言收了剑,上前一步朝她压下大片阴影。


    沈晚棠还没能回过神来,下一秒就突然被他握住了手腕,断情在她手中消失,他的指腹精准地搭上了她的脉。


    她倏然间反应过来,下意识抬手挣扎抽手,却反被他把手拉了过去。


    点点似暖流般的灵力涌进体内。


    这次和前世那次强行探脉不一样,前世他几乎将她的身体整个探查了一遍,而现在他似乎只是在查看她的修为,并未抵达丹田内……


    于是,她忐忑着没再挣扎。


    “师妹,你心跳好快。”沈卿言低沉的嗓音中带着几分试探,“紧张?”


    “我不紧张。”被惊出一身冷汗的沈晚棠如实回答。


    “那便是害怕了?”沈卿言句句逼人,冷眸盯着她:“师妹在怕什么?”


    沈晚棠并未看他,抿了抿唇,道:“师兄出剑果决,晚棠是在怕师兄不小心伤了我,”


    此话一出,沈卿言的动作一顿,随后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视线落在她的头顶,道:“你明知道师兄的剑绝不会伤你。”


    他说:“死在问心剑下的人,即便投胎转世也无法抹去它的印记,那是罪孽的印记,师兄怎么会拿它伤你?”


    沈卿言的心中没由来涌上莫名的情绪,可他说不清那是什么。


    他沉默片刻,突然后退一步同她拉开距离,许是莫名的情绪使然,他问:“何时开始,师妹竟与我这样生疏了?”


    闻言,沈晚棠缓缓抬头看向他,夜色中,她直视那双眼波微动的黑眸,她故作无措解释道:“师兄误会了,师兄永远都是晚棠心中最好的师兄……”


    “既如此,师妹为何要瞒着师兄?”


    “……什么?”


    沈卿言平复下心底那不知名的情绪,开口道:“百花阁那日,师妹是如何做到与狐妖不分高下的?”


    另外两位同门皆为元婴弟子,她们尚且是被狐妖“扔”进传送阵,何况当时还是筑基期的沈晚棠?


    若记得不错,当时他若不杀狐妖,师妹和狐妖会一起进入荒山。


    修为在狐妖之下的都被丢入了传送阵中。


    可唯独师妹,师妹当时的修为远不及两位同门,狐妖为何会不敌师妹?


    此刻眼前的雾在他眼前似乎散了些。


    他想到了那天,师妹在与食肉魔的厮杀中从筑基连升两境入了元婴期。


    他又想到了,师妹在她自己身上下了术法让外人无法探查修为。


    他半垂下眼,眼神不自觉一点点沉了下来。


    在回阴村时就开始了。


    师妹故意躲他,不是因为男女之防,她只是不想让他发现……


    或许她早已结丹。


    或许她的修为远不止元婴期。


    至少,在探脉之前他是这样以为的,可方才一探,师妹的确是元婴期修士无疑。


    两个元婴弟子都敌不过的狐妖,她又是如何威胁到了狐妖,让狐妖不惜以身犯险?


    即便当时她已入元婴也无法做到。


    或许……她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他。


    “师妹,你是否还有什么事瞒着师兄?”


    沈卿言对于沈晚棠的疑问并未多言,他不打算再追究百花阁那日她隐瞒修为一事。


    虽然他没仔细解释,可沈晚棠心中也猜到了,大概是师兄发现她隐瞒修为的事了。


    于是,她动唇道:“修为的事是晚棠不对,我只是……只是想在凡间多停留一段时间……”


    “师兄问的是,你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沈卿言清冷的嗓音微厉,再次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


    沈晚棠正欲开口解释,却突然捂着胸口紧锁眉头呼吸紊乱起来,随即身子一软踉跄着往前扑了过去。


    沈卿言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小臂,可少女的身子太软,像是已经全然丧失了力气,她整个重量压着他,倚靠在他的怀里。


    她的手指攥着他衣裳,脸色痛苦道:“师兄,那天伤得太重……晚棠实在撑不住了……”


    沈卿言不得不按着她的腰支撑着她,然后再一次搭上她的脉。


    骤然间,他的脸色微变,唇线绷直。


    “这几日你都在用灵力撑着?”他的手隔着衣裳握住她的手腕,一点点发力收紧,“我给你的还命丹为什么不吃?”


    师妹一直用灵力强行支撑着身体,不知疼痛也不知疲惫地强撑着,甚至就在方才还骗过了他。


    一时间,沈卿言心里的情绪更显浓烈,有些难以喻言,像是压抑又像是……


    他说不清,也不知道是什么……


    沈晚棠已经彻底在他怀中昏了过去,气息虚弱得几不可闻。


    沈卿言垂下眼一瞬不瞬盯着她这张苍白的脸。


    “原来,你还是怨师兄的。”


    第26章 不眠荒山(九)


    “道长,卯时一刻了。”


    一道青年的声音将沈卿言唤醒,他的视线从怀中师妹的脸上挪到屋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其余各户的村民也都纷纷往这边聚集而来,他们的眼神中都透着几分悲情和无奈,深深地望着沈卿言。


    沈卿言动作轻柔的将师妹放在棠树下,让她背靠着棠树静静昏睡,随后又从她的乾坤袋中取了一枚还命丹给她服下。


    做完一切,他站起身。


    “道长,他们要去的地方会是折磨人的地狱吗?”有人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从未作恶之人不入地狱,入轮回。”


    沈卿言缓缓垂下眸,抬手置于胸前,结印施以引灵之术——渡灵。


    道道金色的繁复符文自他指尖化形扩散,直到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在青年的念咒声中,金色光圈内的鬼魂身上开始绕上数道符文,这些符文泛着道光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不眠荒山中的浓雾被光晕染出了形状,他们如同身处幻境中那样,一切都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鬼魂的虚影在金光中黯淡下来,几乎要与云雾融为一体。


    消散之际,忽有几道情真意切的呼喊传出——


    “容娘,此生有你,是我之幸,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着。”


    “我走以后,一定要记得我……”


    “再见了,哥哥以后不能再给小妹做海棠花糕吃了……”


    伴着呜咽哭声,雪衣青年赫然睁眼,黑眸中一片沉静淡然,不为所动,所见的一切悲剧,在他眼里如同万物。


    魂消雾散,金光也跟着符文一并退去,天色霎时间暗了下来,一时间寂寥无声。


    乌鸦适时从头顶盘旋飞过,嘴里吟唱起了不祥之音。


    “噗通”一声,几人脚下一软,颓然地坐在地上,他们眼神空洞却泪流满面。


    良久之后。


    那名为“容娘”的女人嘴里竟突然痴痴笑出声来,她抬眸看向那清冷孤高目空四海而又让人不敢亵渎的清玄道君。


    红唇启,吟唱起,一首悲调小曲自她口中吟唱而出。


    唱声似笑似哭,成调又不成调。


    到最后,竟与乌鸦的不祥之音掺在一起。


    容娘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这么笑着、唱着回了屋,就好像外界的一切在这瞬间都与她再无关系。


    众人散去,今夜注定无人入眠。


    沈卿言来到师妹身旁,半蹲下身,手中拿着一方白绢轻轻擦拭着她沁满了额头的冷汗。


    他细细打量着师妹的眉眼。


    十年过去,师妹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然褪去了稚嫩与青涩,长成了明艳动人的女子模样……


    白绢蹭上师妹紧皱的眉心,似要抚平她的忧愁,可却怎么也抚不平。


    只见她苍白的唇翕动着,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


    沈卿言的动作一顿,略微凑近仔细一听。


    “师兄……”


    “师兄……”


    “不要丢下我……”


    刹那间,万籁俱寂。


    就连沈卿言自己都没发觉心跳乱了一拍。


    直到夜风一吹,微凉之意让他轻蹙起眉。


    他缓缓起身,直到耳边再也听不见少女的低声呢喃。


    ……


    沈晚棠悠悠转醒时,抬眼便被刺眼的光逼得又闭上眼。


    她用手半挡住光,眯眼,指缝微张。


    眼前是一道颀长玉立的身影,他背对着她距离她半丈远。


    “师兄?”沈晚棠的嗓音略带沙哑,很轻。


    沈卿言侧身,垂眸看她,气质清冷,语气疏离:“醒了就好。”


    沈晚棠闻言不免讶然。


    昨晚师兄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他,还问她为什么要和他生疏……


    她不过是昏睡了几个时辰,他竟然一改昨夜反常模样,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的无情模样。


    沈晚棠竟觉得有几分意思,不过这样也好,师兄这样克己慎独守心明性的人,大概是不会再问她为什么要疏远他诸如此类的话了。


    那么她的变化,在他眼里不论他怎么想,到最后都会变得不重要了。


    两人一时间又没了话,就好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晚棠倒乐得自在,开始摸了摸自己的伤处,居然恢复如初了,只是灵力还没能恢复。


    原本她留着还命丹不肯服用就是防着师兄盘问她连升两阶一事,毕竟她根本不是修道的那块料,即便是生死一线也不可能做到连升两阶。


    师兄心冷,却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一旦他盘问起来,她就收了灵力一头昏倒,师兄就算有天大的问题要问也只能咽下。


    再加上那天晚上入梦前他问的那句话……


    现在,师兄心里恐怕只觉着她对他生了怨怼,如此一来他更不会问了,兴许会不再追究。


    思索间,突然一道女声打断她——


    “清玄道君,您过去看看吧……”


    赵雅霏欲言又止,最后让开道请沈卿言去她们借住的那户人家里看,走的时候还不忘用怨毒的目光看了一眼沈晚棠。


    “师姐是在叫我也一起吗?”沈晚棠佯装不懂,说完便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跟在沈卿言身后。


    短短的路程,赵雅霏走得呲牙咧嘴,一瘸一拐。


    沈晚棠“心善”,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于是毫不吝啬的从乾坤袋取了两枚还命丹出来,一枚递给赵雅霏。


    “赵师姐,看你这么痛苦我实在于心不忍,这丹药你服下吧!”


    一句话气得赵雅霏脸色都黑了,她怒上心头,一时没克制住,“啪”的打掉沈晚棠的手,还命丹滚在地上,沾染了血泥。


    “谁要你在这假惺惺,我这么痛苦还不都是你害的!”


    沈卿言前行的脚步突然停了,侧头看向赵雅霏,开口道:“你打掉的是无行神君炼的九品还命丹。”


    “另外,望慎言。”


    赵雅霏的脸色又突然一阵红一阵白,气不过又打不过,最主要的是上了沈晚棠的当理亏!


    她不得不把丹药捡起来,看在是还命丹的份上吃了下去,吃完后还得憋出一句:“……多谢师妹。”


    沈晚棠又笑着把另一枚交给她,一脸的天真良善:“不客气,还劳烦师姐把这枚交给孟师姐,算是师妹给两位姐姐赔罪了。”


    赵雅霏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好。”


    屋子里的孟晓韵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见沈卿言进来恭恭敬敬地把他引入主室,并在一旁解释道:“道君,弟子和赵师妹醒来后迟迟没看见屋主现身才进主屋看了一眼。”


    “我们看到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凉了。”


    屋内的床上,一位面布风霜的妇人安详地静卧在塌,隐约间,唇畔含笑。


    “她死了。”沈晚棠的声音传入沈卿言耳中。


    沈卿言沉默不语,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三个人都没敢打扰沈卿言,只是跟着他大步往回走。


    沈卿言推开了这几日借住的木屋家门。


    “吱呀——”


    朽败的门轻轻撞上了墙,露出了室内的光景。


    一双女子的绣花鞋出现在四人眼中。


    这场面,饶是沈晚棠也不禁一愣。


    顺着女子的绣花鞋往上看,是衣着干净漂亮的容娘尸体,房梁上绕了一条麻绳紧紧勒着她的脖颈。


    尽管女人早已哭花了妆泪痕干在脸颊,可依然能从她的黛眉红唇中看出几分生前漂亮的模样。


    生前是美的,可她死了,悬梁自缢,便再不美了,就像谢了的花一般迅速枯萎……


    那男子的话尚还言犹在耳:


    “容娘,此生有你,是我之幸,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着。”


    可是,在他消失后——容娘殉情了。


    “玎柠——”


    女人攥紧在手心的玉梳突然坠地碎成几段,清脆的声音像是她最后的遗言与发泄。


    那大概是不甘和怨恨。


    “人鬼殊途!她,她们都疯了吗?”赵雅霏瞠目咂舌道,“道君您不是都说了会把他们送出不眠荒山安置好吗?她们怎么一个个都上赶着去投胎?”


    沈卿言的心中无声轻叹。


    “你们再去看看,还有几人像她们这样。”


    孟晓韵和赵雅霏领命离开。


    沈晚棠背倚着门框,垂眸看着沈卿言拾起地上碎了的玉梳,一点点将它们拼凑,手心有灵力浮现,随即,玉梳完整如初。


    这种行为让别人看了或许会觉得他这是一种纡尊降贵的姿态,可她的师兄从来都不是一个狂妄自大只知端着架子俯瞰众生的人。


    她的师兄只是绝了七情六欲对所有的一切都产生了距离感罢了。


    这一瞬,沈晚棠竟莫名觉得她的师兄有些可悲……


    不,应该说她经常会有这种错觉,可又说不上来具体哪里可悲,分明这就是他想要的。


    算了,师兄如何与她无关,她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想想日后怎么才能活下来。


    不多时,孟晓韵和赵雅霏回来了。


    鬼魂引渡后,二十五户人家共余三十二人,一夜间自尽十七人,到最后……


    二十五户人家只剩下了十五人。


    何其惨痛。


    可细细想来又觉得意料之中。


    他们隐居荒山常伴多年,感情的深厚程度已经达到了外人无法理解的地步,让他们经历离别之痛,谁都不愿。


    更何况在乎的人都不在了,即便出了荒山也少了许多乐趣,让他们继续活,可到底该怎么活才算真正的活着呢?


    “葬了吧。”


    沈晚棠看向师兄。


    容娘的尸身已经完好入土,而那把玉梳仍旧被她攥在手中,她的双手交叠在腹部,最后一点点被泥土覆盖。


    所有的一切终将化作这片海棠树最好的养料。


    师兄大概永远不会明白。


    他不明白容娘为什么会被他逼入绝境而选了殉情。


    果真是……


    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作者有话说:阅读指南:男女主非完美人设,女主恶人,男主的底色也从来不是善,只是因为立场为正道。


    第27章 不眠荒山(十)“所以晚棠,一定要长……*


    那天将人都下葬后,他们在这里又停留了两日。


    一行四人,除了沈卿言毫发无损,其余三人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不过修养了两日沈晚棠的灵力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沈晚棠从床上睁开眼,师兄不跟她同处一室的时候她几乎都会吸收魔气修炼。她身上的伤也好了,这几日又逼着自己不入睡,自然也就无惧眠妖。


    她打开屋门,师兄正在正站在海棠花下,察觉到她的存在后,他徐徐回身看了过来,开口道:“师妹,我们该回去了。”


    “那个孩子呢?”沈晚棠看向缩在院角的小女孩道。


    沈卿言也看了过去。


    “这孩子天赋不错,她若不愿离山,便一并带回。”


    小女孩年仅七岁,名为覃长乐。


    她和她的哥哥是被抄家流放时逃过来的,他们一起在不眠荒山生活了三年,两日前她的哥哥被师兄渡了灵,本是要送她去凡间的,可所有人都离开了,唯独她执意不肯走。


    或许是年岁太小害怕外界,一心只想待在不眠荒山陪伴哥哥。


    覃长乐见他们都朝自己看了过来不明所以地眨眨眼,随后又往墙角缩了缩。


    沈卿言见此,忽而轻声道了句:“年纪太小,他的兄长大概便是因此放不下她。”


    沈晚棠也是这样以为的,视线从小女孩身上缓缓收回,看向师兄。


    只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有灵力运转,那灵力在他的指尖形成一团明火,那火烧得烈,一旦放出必定焚山百里。


    沈晚棠的瞳孔中映出火光,在她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想法时,身体就已经下意识作出了反应,她借着灵力迅速闪身到师兄身旁。


    她的手突然拉住他的衣袖,沈卿言半抬的手不得不被迫停止。


    指尖的火瞬间熄灭了,沈卿言不禁侧眸看她,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我知道,不眠荒山眠妖数万,它们一族身形极小,所以焚山是最快杀死它们的办法,可是师兄……”


    沈晚棠忽然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继续道:“眠妖无法伤人,食肉魔也已被师兄屠杀殆尽,不久之后这里便会大雾散去……”


    “漫山遍野海棠盛开的美景,师兄就不想看看吗?”


    于沈卿言来说,他并不贪恋美景与美色,自然也就从未想过那样一幅美景。


    漫山遍野的海棠花色么?


    一时间,他回忆起了那天,那天他杀尽食肉魔后用术法将给她摧残的海棠花治愈如初,至于原因……


    似乎仅仅只是因为师妹在回阴村说过一句——我喜欢棠花。


    沈卿言想到这里有些出神,微微蹙眉。


    思索良久后,他忽然记起来了什么。


    或许不是在回阴村。


    是更久以前,那时候的师妹不过才六岁,甚至比覃长乐还要小一岁。


    当时在梨花桥旁的棠树下,十岁的他将病弱的沈晚棠紧紧拥在怀中,女孩的双眸灵动分明,脸上的笑容如春日棠花般好看。


    她望着凋零的残花,开口:“卿言哥哥,今年的棠花快谢了,你说,晚棠是不是再也看不见海棠花开的样子了?”


    六岁的女孩病得日夜咳血,分明那样难受,可看起来却又异常开心,眼神中带着向往和憧憬。


    面对那时的沈晚棠,他回了什么?


    他说:“等明年开春,哥哥带你来看海棠花开,所以晚棠,一定要长命百岁。”


    明年开春……


    那时,他大概在修无情道,心中摒除一切欲望与贪恋,就连感情也要一并割舍,又哪里会遵守这样一个……约定呢?


    【漫山遍野海棠盛开的美景,师兄就不想看看吗?】


    沈卿言原本是无欲无求,并不想看的,可此刻……


    他沉吟良久,忽然应声:“既然师妹喜欢,那便依师妹的,不焚。”


    沈晚棠这才松了手,这地方上辈子好歹也是她的身死地,总不能真让师兄烧了什么都不给她留。


    虽不焚山了,可荒山眠妖无数,到最后沈卿言还是下了一道禁制围绕整座山。


    从前不眠荒山上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如今再加上他们十七人,从此往后大概不会再有人命丧于此。


    沈卿言解释道:“此禁制除了你我,将再无人进入。”


    “日后师妹若是想看,随时都可以来。”


    “多谢师兄。”沈晚棠笑着道了声谢,随后她又忽然看见一封手令送到了师兄面前。


    传达手令这种术法只有神君和真神使得出,所以这手令只能是师父的了。


    手令由金色灵力所化,逐渐成字,上面写着:


    经弟子回禀,回阴村被灭乃魔族所为,卿言,此事与你有关,你自行处理。


    “回阴村……被灭?”沈晚棠见此讶然出声,“师兄,这……”


    沈卿言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似乎也是刚知道这事,他并未多言,只是嘱咐道:“我去看看,你照顾好她。”


    这个她,指的是覃长乐。


    “啊,好的,师兄快去快回。”沈晚棠仍旧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道。


    话音落,只见师兄撕开一道缝隙走了进去。


    覃长乐正乖乖地待在墙角静静看着他们二人,眼下大哥哥不见了,只剩下大姐姐。


    她看着这位大姐姐,总觉得她脸上的笑看了很不舒服,莫名让人脊背发凉。


    覃长乐缩了缩脖子,眼睁睁看着这个古怪的大姐姐缓步朝她走来,直到蹲在她面前堵住她的去路。


    沈晚棠静静看了她几秒:“你怕我?”


    覃长乐点了点头,又迟疑地摇了摇头。


    沈晚棠扬着抹习惯性的笑:“为什么?”


    “你,你笑得好丑。”覃长乐童言无忌道。


    沈晚棠笑而不语,也不觉得她在撒谎。


    都说相由心生,心肠恶毒的人大概都很丑陋。


    她是不想管这孩子的,可师兄又交代了……


    于是,她又问:“几天没吃饭,你不饿?”


    “哥哥走的时候有给我做海棠花糕,我不饿。”覃长乐说话的时候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衣裳,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怀里藏了大包的海棠花糕。


    沈晚棠瞧见后略一施法,覃长乐被迫摊开手,一大包的海棠花糕从怀中飞到了沈晚棠手里。


    覃长乐眼睁睁看着,双眼一下子就红了,可又怒不敢言只能紧张兮兮地干看着。


    沈晚棠自觉地拿了一块海棠花糕尝了尝,口中香甜,充满了海棠花的味道。


    她道:“你哥哥手艺不错。”


    沈晚棠的话才刚说完,抬眼就看见覃长乐的双眼跟下珍珠似的,眼泪一个劲往外流,她怒了,大哭道:“我都舍不得吃,你为什么要吃我哥哥给我的东西!”


    沈晚棠想了想:“大概是,饿了?”


    “你这个坏人!我讨厌你!讨厌你!”


    “哦。”


    覃长乐还在哭,她也懒得管,至于海棠花糕么,她嫌这孩子聒噪就还了回去。


    孩子的哭骂声引来了不远处的孟晓韵和赵雅霏,她们冷着张脸看向沈晚棠,然后又谨慎观察了一下四周。


    清玄道君走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压抑了几天的火瞬间爆发,径直提着剑朝沈晚棠走了过去。


    “我恨你!你这个大坏蛋!哥哥……有人欺负长乐……长乐,长乐再也没有哥哥了……”


    沈晚棠听得烦,手中运转灵力,正要让这孩子闭嘴,身后又突然有人插话。


    “沈晚棠,你到底给清玄道君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他为了你是非不辨!”赵雅霏的剑直指着沈晚棠的后背,并道:“等我们回了宗,定要向无行神君解释清楚!”


    孟晓韵刻薄的声音响起:“不仅如此,我们还会如实禀告神君,向神君和清玄道君揭穿你的真面目!像你这样毁坏道君修行的人,最应该被逐出师门的就是你沈晚棠!你就是个祸水!”


    沈晚棠缓缓站起身,看向她们二人。


    身后的小孩也不哭了,竟吓得捂唇,一声都不敢再出。


    “沈卿言是我的师兄,不是你们的。”


    言外之意便是,师兄只会信她,而不是她们。


    见她如此狂妄嚣张,孟晓韵顿时气得朝她攻了过去,“你竟敢直呼清玄道君名讳!”


    沈晚棠祭出断情,眉目一凝挡住她的攻势,两个人很快打在一起难分高下,一旁的赵雅霏见形式不对也加入了进来。


    兵刃相接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尤其是巨大的灵力波动让覃长乐有些难受。


    泪水干在了脸上,她下意识拿了一块海棠花糕小小咬了一口,就好像哥哥在陪着她一样。


    “清玄道君是你的师兄又如何,别忘了无行神君一脉主修无情道,今日道君能信你一次,等到来日他发现你满口谎言蛇蝎心肠,看到你犯下大错,你觉得他还会是你的师兄吗?!”


    孟晓韵的话音刚落,下一秒腰间就被沈晚棠刺了一道。


    沈晚棠的剑尖倏地指着孟晓韵的嘴,她勾唇:“孟师姐真是牙尖嘴利,你若这样的话,师妹可要好好考虑一下是否要割掉你的舌头了。”


    “你!”孟晓韵气急,可又碍于她的剑不敢轻举妄动。


    一旁的赵雅霏也只能看着。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孟晓韵冷笑一声:“有胆子你就动手,让你的师兄好好看看你的心肠是如何狠毒,让他好好看看到底是谁在残杀同门!”


    “从前我竟是小瞧你了,天赋不好却能以一敌二,连升两阶,你倒是能装!”


    赵雅霏也忍不住开口道:“当初就应该杀了你,像你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怎配入我无虚宗!”


    沈晚棠轻描淡写道:“只可惜,你们需要我帮你们进内门,入了内门又想要继续从我身上得好处,你们贪心不足,是不会杀了我的。”


    “那些好东西你这种废物也配?”孟晓韵道,“你现在嚣张一时,难不成还能嚣张一世?”


    “等回了宗门,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活下去!”


    第28章 不眠荒山(十一)


    回阴村。


    房屋坍塌,残肢腐烂,虫蝇遍布。


    昔日好景不在。


    当沈卿言再次踏足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有血腥和腐败的气息。


    他只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的确都是魔兽所为,腐烂的尸体上都是被啃咬的痕迹,这样大规模的屠村,也只能是妖魔行径。


    “清玄道君!”


    突然,无虚宗的一众弟子看见沈卿言的身影纷纷扬声行礼。


    为首的乔瓒在沈卿言走了过来后开始徐徐解释道:“道君,昨日有凡人的信传入宗说凡界一村子被魔兽所屠,长老禀告神君后,神君便派我们先来安置这些孩子,没想到道君也会来。”


    “嗯。”清玄道君沉吟着,目光投向乔瓒身后大口大口吃饼的一群年幼的孩子。


    凡界的几处地方有散修设置的驿站,在驿站的散修专门为凡间百姓送求救信,他们不收百姓银钱,等信送达后,无虚宗会给他们相应的灵石。


    “就是这个孩子托人送的信。”乔瓒用手指了指个头最高的那个男孩。


    那孩子约莫十三四岁,一脸的恐慌畏惧,只知道一味地吃饼,像是还沉浸在村子被屠那日。


    沈卿言走过去,想问这孩子一些问题,可才刚靠近,这男孩身边的一个七岁女孩突然抱头大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这女孩看着有些面熟,沈卿言一眼就认出这是那天在院子里和几个孩子玩捉迷藏的女孩,当时女孩蒙着眼撞到了师妹,两人还笑谈了几句。


    他心中无声轻叹,半蹲在她身前,如那日走时一样,他抬手抚摸她的头,谁知小女孩一看清他的脸突然握紧身后的一个石头疯了一样朝他的头砸了过去。


    沈卿言毫无防备,一时间竟还真被她砸中。


    尖锐的石头像是磨了几日,生生将他的额头砸出个血洞来,鲜血瞬间汩汩冒出,红色浸染了雪衣。


    “道君!”几个弟子瞪大眼惊得不约而同出声。


    “是你们!就是你们杀了我爹爹和阿娘!你们还我阿娘还我爹爹呜呜呜……”


    小女孩号啕大哭起来,死死攥着石头的手还准备砸第二次。


    一只宽大的手突然将她握着石头的手拦住,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尖锐的石头在女孩手心一点点湮灭成灰。


    微风一吹,石灰散去,女孩也怔住了。


    沈卿言不动声色探查了女孩的天赋,其余几个也在无形中用灵力探了一遍。


    或许正如那行骗的术士所言,回阴村诞生的孩子与仙有缘,这些人的天赋竟都不错。


    “回阴村不能再住人,你们现在有两条路可以选。”沈卿言缓缓站起身,垂眸看着女孩,道:“留在凡间或是随我回宗。”


    闻言,一群孩子面面相觑。


    沈卿言深入解释:“一旦随我回无虚宗,你们往后便要以除魔卫道为已任,将因天下苍生而存在。”


    “若想留在凡间,我会给你们安排好一切。”


    “去,去无虚宗……我要去无虚宗,这是我爹娘的心愿……”十三四岁的男孩率先带头开口。


    他的话不知是多少人的心声,只一瞬后,所有孩子纷纷开口念着“无虚宗”三个字。


    沈卿言点了点头,却忽然,血色晕染进了眼睛里,他从容不迫地取了一方白绢擦净脸上的血。


    乔瓒大概猜到了他刚才想问什么,于是上前几步道:”道君,还是弟子去问吧?几个时辰下来他们多少对我也熟悉些。”


    沈卿言不置可否,乔瓒全当他是默认了。


    不多时,乔瓒回来了。


    他开口道:“道君,问清楚了。”


    “他们都说是几天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有一群魔兽闯进村子。”


    沈卿言听完后看向他:“没了?”


    “没了。”乔瓒挠了挠头。


    “几天前具体是哪天?”


    说到这个乔瓒一拍脑门又想起来了,道:“啊,对了!他们有人说过是你离开的那天晚上!”


    “何人所说?”


    “那个打伤您的小姑娘。”乔瓒道。


    沈卿言略一思索,忽然抬眸看向一处山头,道:“那边的竹屋查了吗?”


    “查过了,那儿倒是完整得很,一点都没有魔兽去过的痕迹。”


    魔兽,李先生。


    沈卿言的心中隐隐有了考量。


    于是,他对乔瓒道:“此事回宗我自会向师父回禀,你们带着孩子先行回宗……”


    他忽然一顿,随后继续道:“那个女孩留下。”


    “是。”


    等乔瓒一行人带着十几个孩子催动传送符回宗后,他再次靠近那个女孩。


    女孩警惕地望着他,死咬嘴唇,眼底大概还有一种情绪——怨恨。


    “我可以帮你报仇。”沈卿言仿佛感受不到她对自己的强烈恨意般,开口道:“但你要告诉我那天发生了什么。”


    女孩听完后突然冲了过来,抱着他,一口咬在他的手上,咬得极狠,就和那晚咬沈晚棠一模一样。


    等她咬了个够,沈卿言也不再问了。


    也罢,等日后这孩子长大些又有了灵力护体,他再用些别的法子来问,否则她如今肉体凡胎,若是用了术法,恐怕他们二人都会遭到反噬。


    沈卿言闭上眼。


    裂隙只能使他一人通行,无法带旁的人,于是,他的指尖出现了一张传送符。


    ……


    “沈晚棠,今日我们不与你计较,我等着你回宗的那天!”孟晓韵言语刻薄,字字狠厉。


    沈晚棠嗤笑一声,原本就没打算真的伤了她们,否则师兄回来她如何交待?


    这下,听见她打退堂鼓的声音更免不了发笑,好坏话全让她一个人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沈晚棠脸上讥诮的笑意还没散去,剑也还没来得及收回,下一瞬就敏锐地觉察到自己身后有师兄的气息,隐约夹杂着淡淡的雪松气息,还有……


    血的味道。


    霎时间,指着孟晓韵的剑锋一偏,竟斜着朝她的脖颈而去,孟晓韵惊得脸色一白猛然用剑震开沈晚棠的断情。


    沈晚棠瞬间变成了柔弱可欺的娇花一般往后倒去。


    赵雅霏:“?”


    孟晓韵:“???”


    两人错愕不已,居然就这么把人给震开了?!


    然而很快,她们就明白了。在看见从裂隙中出来的沈卿言时,两个人的脸色那叫一个“好看”。


    “哈哈哈哈哈……”蹲在角落里的覃长乐看见她们两个人如菜色一样的脸乐出声来。


    虽然没看懂,可她觉得这两个姐姐好有意思!


    伴着这道笑声,沈晚棠的后背被一只大掌撑住,她渐渐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浑身警觉的小女孩用力抓紧了沈卿言的衣袖,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青色害怕得发起了抖,心底深深的恐惧和滔天的怨恨让她几次张开口,可就是难以发声。


    终于,她拽了拽沈卿言的袖口,好不容易艰难出声:“就是……”她抬起手正要指认。


    沈卿言也正好出声,在沈晚棠耳侧道:“可有受伤?”


    沈晚棠盯着他额头的伤默了默,最后移开视线,摇了摇头。


    随后沈卿言又看向身旁的女孩,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女孩动了动唇,忽然对上沈晚棠含笑的脸,她又看了看沈卿言,随后闭上了嘴,只摇头不语。


    无人知道,女孩心思敏感,余下的话突然被隐含关切的话打断,从此往后,她都不愿再向身边的这位道长吐露真言……


    “同门私斗,罪加一等。”沈卿言这话是对孟晓韵说的。


    孟晓韵心中不服:“道君!您也说了是私斗,那就不是弟子一个人的事!沈晚棠难道就一点惩罚也不受吗?!”


    沈晚棠闻言微微挑眉,在师兄看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无辜的模样。


    她试探着攥着他的衣袖,急得眼圈泛红想解释:“师兄,我……”


    沈卿言看了她一会儿,黑眸冷淡,沉吟不语。


    同门私斗也分个是非对错,若盘问清楚,师妹本不该受罚,可是……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一声声亲昵而缱绻的呢喃,语气与那晚屋内倾诉衷肠的夫妻很像。


    那天师妹在昏迷中口口声声念着“师兄”,后来他虽未刻意听,却也知道她足足念了有半个时辰。


    师兄师兄……


    师妹口中的师兄是他。


    可他们二人同为无行神君座下弟子,为无情道一脉,他应当亲手斩断师妹的痴念妄想。


    无情道弟子又岂能耽于儿女私情。


    “师兄?”沈晚棠一时间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他应该是信她的,毕竟那天晚上他就信过她,眼下只要问清楚事情缘由……甚至不需要问清楚,师兄是知道她们之间的恩怨的。


    师兄此前不罚她,不至于现在又……


    她的思绪还没完,只见沈卿言缓缓推开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神愈发冷,几乎寒到了少女心底。


    他说:“回宗后三人一并处罚。”


    沈晚棠有点懵:“?”


    不是,她“聪明绝顶”的好师兄呢?!


    莫不是前世师兄返场了???


    一时间,她竟有点难过。


    亏她还以为这一世师兄多少有些良心能利用一阵。


    谁知道还是跟前世的他一模一样……


    这样的师兄,对所有人都好,唯独她除外。


    沈晚棠停在了原地,视线缓缓落在了沈卿言身旁的女孩身上,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


    “哈哈,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什么是我的师兄,不是你们的。”


    孟晓韵心情舒畅地嘲弄道:“真不要脸,清玄道君是无虚宗的,你别以为叫一句师兄他就真的能护着你。”


    赵雅霏也道:“若是想护着你何须等到现在,早在十年前就护着你了,别自作多情了,神君都说了,清玄道君注定是要入真神的。”


    两人嘲得正欢,谁知沈晚棠竟面无表情,就好像对此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忽然,沈晚棠道:“两位师姐,我怎么好像听见狗吠了?”


    “沈晚棠!!!”——


    作者有话说:敲黑板:师妹谁也不爱,都是假象,她只爱她自己。


    第29章 无虚宗(一)


    无虚宗。


    宗门前无形的结界忽然被破开一个口,自结界外走进来六个人。


    为首那人长身玉立,俊若修竹,气质出尘而脱俗。


    沈卿言的身后左右两边分别跟着个小女孩,左边的女孩叫覃长乐,右边的女孩叫杜易雪。


    “喂,你要不要尝尝我哥哥做的海棠花糕?”七岁的覃长乐看着身旁脸色难看如霜的杜易雪忍不住开口道。


    那可是她哥哥给她做的,她实在是舍不得,可是……可是这个人看起来好难过,她就大方一点分她一小半好啦!


    杜易雪摇了摇头,稚嫩的嗓音开口:“谢谢。”


    其实,她脸色难看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那个青衣少女在她身后,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边上。


    沈晚棠和另外两位师姐站在一起走,两个人的话也落入了耳中。


    “别担心,就算逐出师门也还要无行神君点头才行,只要我们和神君交代清楚,你一定不会被逐出师门的。”


    孟晓韵握紧了赵雅霏的手,她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脚下步伐越快她的脸色就越发难看。


    这时,沈晚棠突然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云华殿,道:“师姐你们看,这么快就到了。”


    “我记得师兄的意思好像是我们三人一起受罚,师姐不要害怕会立刻被逐出师门,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还要跟我们一起受过惩戒之后才能离开无虚宗。”


    “沈晚棠!你……”孟晓韵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我要杀了你!”


    赵雅霏急忙拉住她,眼中掩饰不住的都是对沈晚棠的厌恶,开口的却是好声好气的劝告:“晓韵你冷静冷静,别上了这贱人的激将法,马上就到大殿了,不能乱来!”


    广场空旷,论剑台上也无人论剑,只有三两弟子路过,这些弟子见到沈卿言纷纷握剑行礼,恭恭敬敬道:“清玄道君。”


    沈卿言微颔首,随后隐含警示的目光瞥向身后三人,尤其是唇角带笑的沈晚棠,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后收回目光。


    于是,沈晚棠唇角的笑意淡了。


    走上阶梯,她仰望师兄清冷而疏离的背影。


    如果把师兄比作天边的冷月,那便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这冷月便是她永远触不可及的存在,只能仰望,不可心存妄念,否则那便是对他的亵渎。


    她的师兄,注定是要成为三界中的第一位真神。


    沈晚棠淡然垂下眸,跟着师兄踏入这熟悉的云华殿。


    1


    她想,前世是她让师兄烦心了,这一世,她绝不会再扰他修行。


    他们二人,便各行其道,如此甚好。


    “师父。”沈卿言清润的嗓音将她的思绪唤回,她也习惯性行礼,低声唤了句:“师父。”


    “回来就好。”


    “无行神君!”孟晓韵和赵雅霏异口同声道。


    听到无行神君一声“嗯”后,一行人这才抬起头。


    昔日熟悉又陌生的师父映入眼眸,沈晚棠脸上带着一丝恭敬而礼貌的淡笑,心底却如秋冬的湖面,无波无澜。


    与其说无行神君是她和沈卿言的师父。


    倒不如说,无行神君是沈卿言的师父。


    沈卿言将回阴村和不眠荒山之事向无行神君逐一说清后,又把她们三人的事草草说了一遍。


    他并未解释过多缘由,只说了她们三人犯了宗规,理当受罚。


    害怕被逐出无虚宗的孟晓韵听了这话不得不为自己辩解,她解释道:“神君,弟子有话要辩,那日在不眠荒山,弟子和赵师妹看得清楚,就是沈晚棠蓄意报复,她故意将我们二人丢入魔兽口中!”


    赵雅霏听了她这话心中一惊。


    她们何曾亲眼见过?


    “是吗?”无行神君的视线落在沈晚棠身上,“你可有话要说?”


    沈晚棠站直身子,不卑不亢迎上他的视线,她说:“两位师姐的话弟子不认,那日夜里屋外眠妖成群,我们四人都入了梦,我只不过是做了噩梦醒得早些罢了,当时就连师兄都没能从梦中挣脱,两位师姐又是如何醒来的,如何看见的?难不成两位师姐也做了噩梦?”


    “遑论蓄意报复?”


    她的视线又落在沈卿言的身上,嗓音掷地有声:“我与师姐们无怨无仇何来报复一说?不知两位师姐还记不记得,你们被食肉魔咬伤后,我也曾将身上唯有两枚的还命丹赠与两位师姐,师妹实在不知蓄意报复从何而来。”


    “无怨无仇?”孟晓韵心中一窝火,听完她的话更是口不择言起来:“这么多年,你扪心自问,难道当真不怨恨我们?!”


    “神君!”赵雅霏一听这话,顿时慌了起来,她扬声道:“神君,晚棠师妹的确是赠了弟子二人还命丹。”


    “还命丹?”无行神君略一沉吟,随后示意她继续说。


    赵雅霏没有去看孟晓韵,而是急切解释道:“可孟师姐所言也绝非虚,当日魔兽将屋子团团围住动静不小,弟子这才能从梦中醒来,我们醒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晚棠师妹行凶……”


    无行神君听完后又看向沈卿言,却发现他眉心微蹙,于是他问:“卿言,可有话说?”


    “师父。”沈卿言行了一礼,回道:“她们二人的说辞与之前大相径庭。”


    他还记得,翌日赵雅霏曾找到他赐药,话里的意思尽是不知其中具体缘由,可眼下却又说看清的确为师妹所为。


    一派胡言。


    沈卿言将那日赵雅霏的话简述了一遍,她方才的一切言论便瞬间被推翻。


    他又继续道:“弟子亲眼所见,师妹纯善,当晚若非师妹及时逼退魔兽,又相赠丹药,恐怕两位师妹今日便不能如此理直气壮地颠倒黑白。”


    “道君,沈晚棠心机深沉,她的话不能信啊!”赵雅霏百口莫辩,有些无力道。


    “道君,你怎么能为了她不辨是非?”孟晓韵的眼中也涌上绝望之色。


    对此,沈卿言唯有一言,字字坚定:“师父,一切皆为弟子亲眼所见,而非受师妹所蒙蔽。”


    沈晚棠也适时出声,故作无辜委屈道:“师父,您就算不相信我,也总该相信师兄的,师兄从来都是清正高雅之人,他绝不可能因一己私欲而冤枉了两位师姐。”


    是了,沈卿言从无私心。


    无行神君点了点头,心中也渐渐有了决断,道:“此事本君已知晓,就交由卿言你负责处理,退下吧。”


    无行神君已然发话,孟晓韵和赵雅霏自知谎言已被戳穿便再不敢多言,生怕惹得他老人家动怒。


    除了沈卿言以外的人全都离开了云华殿。


    无行神君缓缓起身,从高台上下了阶梯,来到他面前,叹道:“如今晚棠也回来了,可安心了?”


    不久前他把沈卿言从回阴村召回处理宗门事务,谁知他回宗不到一日就连夜把事务处理完,他都还没来得及夸上两句,转头就发现他又去了榱城找沈晚棠。


    他这个徒弟啊,什么都好,唯独心里放不下沈晚棠。


    “师妹生性天真烂漫,凡间人心复杂妖魔横行,弟子此行的目的是为助她早日结丹回宗修道回归正途。”沈卿言如此说道。


    无行神君睨他一眼,竟笑了笑,又道:“你这师妹的品性你与为师都清楚,既如此,你也不要把她逼得太紧,若是适得其反,你当初的谶言或许会应验……”


    闻言,沈卿言的眸子半垂,敛去神色。


    “师妹至纯至善。”


    “想来……大概是弟子算错了。”


    “但愿……”无行神君沉吟片刻,又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她们所说的梦又是怎么回事?”


    无行神君的目光审视着沈卿言,道:“你乃无心之人,心中该无梦魇,又如何能中了眠妖的妖术?”


    “弟子也很是不解……”


    说完后,沈卿言又顿了顿,迟疑道:“师父可知,眠妖能让人在梦中看见未来之景?”


    “绝无可能。”无行神君几乎立刻否定。


    他的神色正色了几分,他道:“当今世上,除了真神和神界的人,无人能做到预见未来之景。”


    小小眠妖又如何做到?


    “你究竟梦到了什么?”无行神君拧眉询问道。


    沈卿言沉吟:“师父不必多虑,想来也只是些荒诞幻梦,不值一提。”


    见他神色自若的模样,无行神君也放下心来,嘱咐道:“既然晚棠回来了,今后你便安心修道,为师相信你,五年内,你将成为世间第一位真神。”


    他缓缓取出一瓶丹药来,递给沈卿言,又继续说道:“刚炼的还命丹,为师知道你大概是用不上,但以备不时之需,还是给自己留一枚。”


    “多谢师父。”沈卿言行礼,随后大步离开了云华殿。


    云华殿外的广场上。


    沈晚棠看着论剑台,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临死前的许多事。


    当时师兄渡劫入真神,师父和一众真人为他护法。


    她算准了师兄不会来的。


    毕竟杀她这个大魔头什么时候都可以*,可若是渡劫失败,下一次再想入真神不知还要等到何时……


    可偏偏,师兄心中是容不得魔头放肆的,为了杀她竟不惜连命都不顾了。


    她死的时候那道雷劫那么响……


    师兄若是渡劫失败,与她死在一处也不是没可能。


    想到这里,她不禁被自己的想法蠢笑了。


    怎么可能呢,她的师兄可是天下绝无仅有的修道奇才,天道怎么舍得让他死?


    他杀了一个害世大魔头,不会死的——


    作者有话说:段评已开,欢迎大家来玩啊![撒花]


    第30章 无虚宗(二)


    沈卿言从云华殿的台阶上走了下来。


    乔瓒迎面从沈晚棠身前走过,他行礼道了句:“清玄道君。”


    他恭敬开口:“道君之前吩咐的弟子都已安排妥当,回阴村的孩子已经通过了天赋测试,现在都在外门住下,道君可要去看看?”


    “不必了。”沈卿言说完看向广场挨着说话的两个小女孩,道:“你带她们去见罗计长老做个登记。”


    “是。”


    乔瓒得了令,带着两个孩子就要往外门走,左手边的覃长乐却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沈卿言。


    她甩开乔瓒的手跑到了沈卿言身前,身型娇小的小女孩仰着脸,眨着一双灵动的眸子望着他。


    年幼的女孩稚嫩的童言响起:“大家都说你是个没有心的大坏蛋。”


    “可是我哥哥说过,你是个好人,他说你在帮他。”


    想了想,覃长乐从怀里把用纸包着的海棠花糕取了一块,塞进他手里,咧嘴笑开,说:“我哥哥走的时候最放心不下我了,可是你又帮我找到了一个新的家,哥哥现在应该可以放心长乐了……”


    “道长哥哥,这是我哥哥给我做的海棠花糕,给你吃一块,这是我们对你的感谢。”说完后,她退开一步缓缓鞠了一躬。


    在场的众人都静静看着。


    他们看见那如谪仙一般脱离俗世红尘的清玄道君摸了摸这孩子的脑袋,他向来清冷的脸上竟浮现出少许的柔和。


    他说:“待你入内门之时,道长哥哥再还你一份海棠花糕。”


    覃长乐笑:“一言为定。”


    乔瓒见到这一幕心中一时像是有暖风拂过,他敬重仰慕的目光更为坚定地看着沈卿言。


    终有一日,他一定也会成为像清玄道君这样受百姓喜欢爱戴的人。


    “我们走吧!”


    覃长乐又小跑着回去,下意识地想要抓起杜易雪的手,谁知杜易雪却突然拍开了她的手,竟一语不发。


    覃长乐不明所以,奇怪,之前还聊得好好的,怎么易雪突然就生气了……


    乔瓒见她们二人合不来便伸手把覃长乐牵到了左边,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道:“我们以后就把清玄道君当作榜样,争取早日通过大比进入内门,你们觉得好不好?”


    杜易雪:“不要。”


    覃长乐:“好啊!”


    乔瓒朗声大笑起来。


    沈卿言从不破戒,自十岁结丹修习了辟谷术以后便不再饮食。


    此时,他看着手中的海棠花糕,脑中不由得想起不眠荒山那个荒诞的梦。


    口腹之欲乃人之贪欲,他从不破戒,又怎么会吃糯米饭呢?


    果然是幻梦无疑。


    “师妹。”沈卿言把海棠花糕递给沈晚棠,略显温和的嗓音响起:“你吃吧。”


    早就料到这个结果的沈晚棠乖巧地把海棠花糕吃进嘴里,舌尖有甜香蔓延,味道还是那样甜而不腻。


    尚还心情不错的沈晚棠刚吃完糕点,下一秒就听见师兄的嗓音凉了几分,道:“同门私斗是重罪,按宗规应去日月洞崖面壁思过三月。”


    “三月禁闭一过,孟师妹自无虚宗除名,从此逐出无虚宗。”


    孟晓韵下意识张了张唇,最后却狠狠咬紧牙关,她阴毒的目光看向沈晚棠,攥紧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


    日月洞崖在一处山峰内,分有万千洞穴,整座山峰都布有冰火双象阵,在里面的弟子会时而如烈火灼身般难熬,时而又如坠冰渊般寒冷。


    在这里对普通弟子来说多是一种折磨,可对于沈卿言这样的人,便是最合适不过的闭关之所.


    沈晚棠记得从前师兄就没少来这儿闭关。


    若悟性高,天赋强,在这里闭关,摒除□□的折磨,磨练意志力,提高精神力,再随着修为的上升,最终逐渐向无上境界靠拢。


    前世她的师兄沈卿言便是摒弃了□□的折磨,内心的情感、贪念欲望从而修得那至高无上的境界——超脱世俗、无欲无求。


    无情道也是以此入道,以此成道,最终以此入真神。


    所以这世间能修成无情道的寥寥无几,即便是他们的师父,也无法以无情道入真神。


    自那日沈卿言让弟子将她们三人押入日月洞崖后,他便从未来过。


    对此沈晚棠也不意外,在宗门的师兄总是日理万机的,他勤于闭关修炼忙于宗门大小事务,又时而被派出替百姓平灾祸,所以见不到师兄才是常态。


    沈晚棠已经身处日月洞崖有月余,不论冰火两重天如何煎熬难捱,她都像是习以为常一样,修炼的时候从不因□□的折磨而分神。


    此时,她缓缓睁眼,山洞内漆黑一片,于是她点了几簇小火苗挂在墙上,随着火光的照亮她也看清楚了洞内情形。


    不大不小一块地,一眼望到头,除了石壁还是石壁。


    她的目光在洞内扫了一圈后落在洞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听着像是只有一个人。


    “孟师妹?”


    “赵师妹?”


    熟悉的声音入耳,沈晚棠心中了然。


    原来是他……


    不一会儿,外面呼喊的人似乎是找到了他口中的人,声音消失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这次来的是三个人,他们没有呼喊,而是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果然。


    沈晚棠心中冷笑。


    记得不错的话,前世她送师兄香囊被焚后,师兄说她道心不坚,为了让她能斩断情丝早日修成无情道,便罚她在日月洞崖思过三月。


    而这三个月……


    “就是这里。”孟晓韵催促的声音传来。


    伴着这道声音,洞口的禁制被人打开了。


    紧接着,一道高阶定身符也立刻被打入了沈晚棠体内。


    来的人除了孟晓韵和赵雅霏,还有一名男子,约莫二十岁左右,面容清秀,眼神却阴毒得像蛇一样紧紧盯着她。


    “师妹,这才多久没见,听说你都元婴期了?”方文许意味深长又略含轻浮的话在洞中仿佛都有了回音。


    沈晚棠听了他的话,冷眸中不可多得的有了几分轻蔑和不屑,这让方文许顿时觉得有些新鲜。


    少女乌发青衣,眉眼向来明媚,含笑如春。


    然而此刻他瞧着,晚棠师妹的眉眼依旧明媚,可眼尾却轻挑着尽显张扬与狂妄,冷艳之感油然而生。


    果真是个明艳动人,姝色无双的美人儿。


    方文许这熟悉的眼神让沈晚棠心生厌恶,这厌恶丝毫不亚于师兄对魔族人的厌恶。


    真想……剜了他那双眼。


    方文许,流衣师叔的爱徒,如今二十二岁,是一位化神境修士。


    虽然时间不同,可地点却仍旧一样,前世和今生总有相似之处,比如身为流衣师叔爱徒的方文许,可以凭借他师父所赠的高阶符箓解开日月洞崖的禁制。


    “她不过才刚入元婴期,最基本的术法都没学会几个,不足为惧。”说完后赵雅霏又想了想,皱眉道:“不过她的剑法……有点邪……”


    这么说,她也不知道恰不恰当,上次孟晓韵和沈晚棠打斗,虽然沈晚棠用的还是无虚宗剑法,可剑招在她手里就好像变了个意思一样……


    “剑术再好又如何,她一个元婴期修士,难道还能厉害过化神期修士?”


    孟晓韵冷笑一声,道:“既然给我的只有死路一条,那么临走前,我也要让你生不如死百倍奉还!”


    对于无虚宗的弟子来说,逐出师门这种惩罚简直比让他们去死还要严重,要知道一旦被逐出无虚宗他们这辈子都会受人耻笑,永不能再翻身了,这辈子都完了!


    禁制再度恢复如初。


    洞中明火映出四人眼中的一触即发的火光。


    孟晓韵的剑陡然出鞘朝沈晚棠刺了过去。


    与此同时,方文许的一道符箓也打进了沈晚棠体内,那是一张防御符,在剑快要刺进沈晚棠身体的时候,高阶防御符瞬间爆发出一道结界将剑震开。


    “方文许你干什么?!”孟晓韵怒喝出声。


    “你们想杀了她,得等我办完事儿,否则弄伤了多难看。”


    闻言,孟晓韵和赵雅霏的怒气也消了大半,这又何尝不是对沈晚棠的侮辱和折磨呢?


    孟晓韵冷笑一声收了剑。


    随后方文许以符落了一道屏障将两人隔绝在外,外面的人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可里面的人却看得见听得清外面的一切。


    “晚棠师妹,从前你就一直躲着我,可到头来还不是落在了我方文许的手上?你说说你,何必呢?”方文许来到沈晚棠身边,一只手抚摸上她脸,指腹触上她漂亮的眼睛,目光直勾勾赤裸裸地盯着她。


    他说:“你那无心无情的师兄有什么好的,你整天跟在他身边献殷勤,他有认真看你一眼吗?他要是肯多看你一眼,还能发现不了你的痛苦吗?”


    因方才体内被方文许打入了一道定身符,沈晚棠仍旧保持着席地而坐入定的姿势,对于他这些说过无数遍的话无动于衷。


    此时洞穴内已由如火烤般的灼热变成了刺骨寒,这股子寒钻心入骨,让少女的眉眼都染上了这样的寒意。


    方文许来之前就给自己用了师父的符,感受不到冰火双象阵的厉害。他眼中的肆意和放荡越发的盛,一只手顺着少女冰冷的脸来到了她的脖颈,陡然间,收紧手。


    感受到少女的呼吸一滞,他笑开:“怎么不反抗了,这次怎么这么听话?之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你的好师兄会护着你吗?这次毫无反应,是不是突然发现他根本就不在乎你?”


    “晚棠师妹,不如这样……”


    方文许言语间,突然松开了扼住少女脖颈的手,他将少女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扯掉她的腰带。


    他说:“今日你与我双修,待出了这日月洞崖,你我结为道侣……”


    “你看见外面那两个人了吗,她们都想要你死,只有我,整个宗门,只有我会好好对你,也只有我能救你。”


    “只要你成为我的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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