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奶茶喝不喝呀？”◎
*
“我还是觉得他喜欢我。”
饭桌上, 黎梨第N次念叨。
晚饭，黎梨宿舍统一决定去学校对面的商圈里解决。
沈沐她们订的地方。
云南菜。
饭桌中央，内陷一口蒸锅。开火后, 水汽咕噜噜冒泡响着。
沈沐和邵小雅坐一起，两颗脑袋凑近, 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聊些什么。
对面林霜头靠在黎梨肩上, 双手捧了个手机，劈里啪啦地敲。
总归就是, 一桌四人。
除了黎梨，各有各的忙。
“喂——”黎梨杨高语调喊了声。
没人搭理她。
“喂！”
依旧无人在意。
忍无可忍的黎梨怒敲桌子：“你们当我黎吧啦不要面子的吗！”
闻言，沈沐总算肯施舍般地抬眼, 瞥了她一下：“你还有那玩意儿呢？”
“……”她威慑力太强, 黎梨一下气焰全消，缩了缩脖子, 不无心虚道：“怎、怎么没有。”
“为一个男人, ”沈沐不赞同摇头：“自己说你出尔反尔多少次了。”
黎梨气势虽弱，但仍不忘顶嘴。
“我又从来没说过我不要他。”
“……”沈沐气得不想和她说话。
林霜不知情：“你又和我们部长和好了？”
黎梨动了动唇。
“怪不得他今天请假没来开会。”
“请假？”
林霜扣下手机：“任学长说是出校取车。”
黎梨默默把到嘴边的问话咽了回去。
服务员走过来给她们起锅。
林霜拉着黎梨自觉往后让了让, 动作间, 还不忘和她小声八卦：“主席今天也没来哦。”
“嗯？”
“听说生病住院了？”她说得委婉：“具体不清楚。”
黎梨恍然：“啊, 是嘛？”
瞧她这样，林霜大体也明白过来，随即识趣地没再多言。
鱼肉的鲜香飘出来。服务员给她们各舀一碗清汤, 说了句“慢用”。
林霜捏起筷子, 先夹了块没刺的, 放进黎梨小盘里：“先吃饭吧。”
“没事, 你们吃你们的。”黎梨应了声。
她将手机解锁, 点进群聊编辑消息。
爱吃小熊饼干的李铁柱：【@江清远，你去医院怎么不告诉我……】
怎么感觉语气有点像质问。
不太好。
黎梨全部删了，重新打。
唉。算了。
还是找林依依问问。
于是黎梨又转切到和林依依的私聊。
林依依秒回消息：【没大事，老毛病犯了呗】
黎梨倒是不知道江清远身体上还有什么所谓的旧疾。
正想多问时，林依依又回了话：【放心，我在照顾着他呢】
得了她这句话，黎梨安下心。
注意力重回饭局。黎梨小口咬了下鱼肉，静静听她们侃着闲天。
话题不知何时来到今早她缺席的开学第一课上。张言之的名字近来总是被人提及，黎梨耳朵都要听出茧。
“你们说，他真的甘心放弃保研名额么？”
邵小雅问。
沈沐：“不知道。”
她看上去颇为心烦：“但他要真这么做，我就当自己以前是瞎了眼。”
“？”黎梨觉得奇怪：“何出此言呢？”
“我不喜欢和蠢货打交道。”
黎梨不开心：“你这人，好好说着话，突然骂我干什么？”
“……”
沈沐噎了下：“没说你。”
“那你说谁？”
“……我就是，”停顿两秒，沈沐戳了戳盘内的蘸料，哀怨地叹了口气：“感觉他有点像伤仲永。”
“哦，幻想破灭。”黎梨下定义。
“可能是。”沈沐没否认。
黎梨眼珠子转一圈：“那你不喜欢他了吗？”
沈沐不再说话。
注意到她的情绪，林霜跳出来转移话题：“诶，那个……我们等会儿还有什么安排吗？”
黎梨止声。
“没想好。”邵小雅实话实说。
估计是怕气氛再陷入沉默，林霜赶紧接了话头，给出提议：“看电影不？我刚好有会员。”
“也行。”邵小雅没意见。
又过了会儿，林霜只当另外两个专心干饭的人默认。
趁服务员过来往锅里加汤的间隙，她掏出手机，熟练点进团购APP，选了场最近场次的影片，果断地挑好连坐票，下单结账。
……
电影开场在19：20。
黎梨她们吃完饭，时间还绰绰有余。
几人吃饱喝足，也不着急，索性绕着吃饭的楼层又散步转了几圈。
中途路过一家奶茶店，黎梨嘴馋，嚷嚷着想去买，三人便陪她过去。
买一赠一的活动。偏除了她，都不太有胃口，黎梨只好自己点单。
秉持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基本原则。
黎梨还是非常冤大头地一下买了两杯。
磨磨蹭蹭踩点去大厅取票。
黎梨半挽着邵小雅，边喝奶茶，亦步亦趋地跟在林霜和沈沐身后。她暂时只拆了一杯，另一杯打包，包装袋系结，松垮挂在手腕。
林霜取好票转身，给每人发了一张。
黎梨没手接。
“等我下。”她就着吸管，一口气吸光了杯底的小料，视线绕过周围一圈，松开手，走去垃圾桶旁边把空纸杯扔掉，然后才回来伸手拿。
林霜随便塞给她一张：“那我们快进去吧？”
黎梨点点头。
通过检票口，把票根塞进口袋，她又有空去拿第二杯奶茶。
“你这么喝不怕得糖尿病？”沈沐余光看见她的举动，厉声制止。
黎梨：“那也不能浪费吧？”
沈沐无语：“你不能歇会儿再喝吗？”
“对哦。”黎梨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
电影厅的大灯暗了几度。
熟悉的片头曲响起，四人弓着腰，轻手轻脚溜到最后一排坐定。
周末晚场，基本没什么人。
安静影厅播放着普通的爱情片。
开场台词略显文艺，黎梨不大感兴趣，看着看着就犯起瞌睡。
正片放到一半，黎梨脑袋下点到空中，蓦地从睡梦中清醒：“结束了？”
“没，早着呢。”林霜抽空瞥她：“估计还得个四十来分钟吧。”
黎梨缓神，视线挪到屏幕，正好瞧见男女主角吻得难舍难分，困意当即散了个大半。
“哇，你们看这么劲爆呢？”
“你声小点。”林霜急得去捂她的嘴巴。
隔空听见动静的沈沐淡淡飘来一句评价。
“没出息。”
黎梨不服，眼神眨巴着抗议。
“打个kiss就限制级了？”沈沐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我看你就是没吃过好的。”
她声音不大，黎梨又挣扎着，理所当然听岔，奋力挣脱林霜的手，反驳：“怎么没亲过！而且——”
“我们家迪迪到底哪儿差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懵了。
林霜惊讶：“我们部长已经被你拿下了？”
邵小雅震惊：“你刚说你们干嘛了？”
只有沈沐皮笑肉不笑：“6。”
三道赤裸的灼热目光很快扫射而至，黎梨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漏嘴，急忙往回圆：“也、没……”
她悄悄斜眼看了下大荧幕，不自觉咽口水：“没这么激烈啦。”
“……”被她们盯得实在不自在，黎梨面不改色地扯了个借口：“我去上厕所。”
沈沐没什么情绪扫她一眼：“老实待着，有那骗人功夫，不如先把你乱成鸡窝的头发整整。”
黎梨服了：“人有三急，懂？”
说完，没等谁再回应，她便一股脑往出口方向奔去。
卫生间在走廊拐角，顺着路标就能找到。
黎梨洗完手出来，刚左转出门，一眼就瞧见了尽头转弯处闪过的一道身影。
只半张侧脸，就帅得人神共愤。
不可谓不熟悉。
黎梨呼吸随之滞了下。
她做贼似地想偷跟上去，脑子里却毫无征兆蹦出几分钟前沈沐极度嫌弃的嘴脸。
思及此，黎梨重新走回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认真整了整着装。抬头打量镜子中的自己。
半晌，她慢慢将手贴在颊侧，摸了摸烧得通红的脸，似有若无地呢喃出声。
“黎梨，你还真是没出息。”
……
张言之换上工作服交班。
检票口的地方。余晚青笑着歪了下脑袋：“怎么才来？”
“有事。”张言之言简意赅。
“我记得你下午是不是在学校还有兼职？”
“嗯。”
“你吃饭了吗？”
张言之神色微不可察地一顿，没再回答，默默垂眼朝里走。
见状，余晚青自觉给他腾开地方：“没吃啊？”
“那我去给你买点。”她随手从旁边拿来一瓶没拆封的果汁，抵着桌面，挪到他手边：“你先喝口水。”
她担忧说着，顺其自然自我代入到与他相熟的关系当中，故作轻松：“以后不要这样啦！”
“总不按时吃东西，万一哪天身体饿垮怎么办？”
细嫩声线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关心。
少女心事浅，爱慕一个人的神情怎么都藏不住。
余晚青喜欢张言之不是一天两天了。
理论上讲，他们应该算是同年级。
两个人的专业课基本都在一起上。
从大一到大三，张言之虽说是少年班，但从来都是按正常的教学模式进行培养的。
以前上课的时候，几乎每天早晨，她都能看见他。
少年年纪小，但不影响长个儿。明明比她差了几岁，气质却常带着一副超脱年龄的冷淡感。
他总是会选择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
好几次，她去得早，就看见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孤伶伶一个人。
就着晨起朝阳的落红，他静静将手边的课本摊开，然后垂下眼，提笔勾画。
自律到极致，同样也自负到极致。
照在他身上的阳光是那样明媚。
她想，或许没有人能够在看见这一幕后还能做到全身而退。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同窗不过半年，喜欢他的人就多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慕强是人的天性。
可他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各层级的碾压。
除了……家境。
其实最开始，没有人知道张言之家里的具体情况。
大学生活没有舞台，每个人都活在封闭世界，没人有太多精力关心其他。
但可能是他平日太过孤傲，非工作或学业必要，一直给人沉闷死寂的感觉，不带多余情绪。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保持一种于己无关的态度，冰冷且漠然。
又或许，是他树立的模板太过完美，简直成为了各位教授口中无可挑剔的存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无形中得罪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的，三人成虎。
流言接踵而至，余晚青就听说了关于他父辈的很多事情。
有人说，他父亲之前就是个混混，张言之长这么大全凭他爷爷拉扯。也有人说，他爷爷瘫痪在床急需救治，好不容易养出了个“天才”，可不得揠苗助长么。
还有些更难听的，说他毕竟没妈教，性格如此，实属正常……
总而言之，传言零零散散，真假掺半。
她对此也只是道听途说，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
处于话题中央，几乎被所有人孤立在外的张言之本人，从始至终，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没辩解，没追究，没解释，就那么任其发酵。
好的坏的，照单全收。
他受了。
可舆论依旧愈演愈烈。
终于在某一天，由校领导出面，制止了这场荒唐的闹剧。
情况通报中规中矩，没有偏袒，亦无处分。
而与此同时，故事却是以张言之被迫搬出宿舍为结局，潦草收尾。
想到这里，余晚青再一次不受控地瞄向面前专注工作的人。
少年表情散漫，依旧是低垂着头的姿势。
和记忆中的太阳光不同，大厅灯光是非自然的冷白，因此衬得他气场更硬。
凭借之前和他打交道的经验，余晚青自然知道，张言之这人本质，是不大好相处的，故而从未敢把心事直白剖到他面前。
但偶尔她也会想，自己既然已经做到这份上，难不成他还能无所察觉？
就连这份兼职，都属于她没苦硬吃，只为和他多些共事机会。
当然。
这个过程中，也曾有不少人苦口婆心想劝她放弃。
可余晚青向来明白。
她们虽然口口声声叫嚷着要权衡利弊，不过都是些爱而不得的借口。
诋毁到深处，没有人敢光明磊落地承认有恨无爱。
何况，道理她拎得清楚。
婚姻和恋爱，本就是两码事。
学生时代的暧昧，不论结果，都该是人生中必经的体验。
余晚青看着他。
张言之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侧眸，想了想，礼貌地颔首回应：“谢谢，但是不用了。”
“不吃饭怎么行……”她不放弃。
张言之打断她：“我有饼干。”
“哦，那你去吃吧。”余晚青又把果汁往前推了推：“我再帮你盯一会儿。”
张言之没碰那瓶饮料。
“不用。”他还是这句话。
“我不喝这个。”
“你不喜欢吗？”
“嗯，太甜。”
勇气是在这个瞬间莫名滋生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他今晚反常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大概是由于直觉导致的慌乱不安。
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就是觉得他今天状态不对劲，心一横，索性就打算直接摊牌。
反正拒绝也好，接受也罢。
如今他们充其量再剩一年就要离开学校。
她突然不想再等了。
“张言之。”垂在身侧的双手攥握成拳，余晚青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紧张，尽可能平静地直视他。
“我……”
“迪迪！”
半路杀进来一道清脆爽朗的女声。
张言之愣神半秒，回头。
就见黎梨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手里高举一个塑料杯，正笑盈盈地朝他跑来。
她身上还穿着咖啡厅见面时的那条淡粉色长裙。
长发披肩，额前碎发被她用细长的衔钻发卡夹在两边，菱面折光。
她很快站定到他面前，仰头，眸中闪星。
“奶茶喝不喝呀？”
【作者有话说】
1.
好久不见。
第22章
◎“你，保护我？”◎
*
显然, 黎梨的出现始料未及。
余晚青未说出口的话被一打岔，就这么哽在了喉咙里。
像一根看不见的细小鱼刺，不痛不痒, 偏戳得人实在难受。
她尝试着张口，可还没发出声音, 便听见身侧的少年冷声拒绝：“不喝。”
余晚青心下一松，脸上难免得意。
她就说, 张言之怎么可能……
“你快尝一下！”黎梨没管他，自顾自扎了吸管进去, 抬手往上一举，再踮脚，径直怼到他的唇边。
她眨巴着眼睛强烈推荐：“我刚才喝了一杯一模一样的, 替你试过毒。”
“樱桃汁, 可甜了。”她表情夸张：“简直超级无敌爆炸好喝的。”
“……”
张言之没有办法，只能接过。
五指自然扶上杯壁, 他垂睫, 睨着她，淡淡提醒：“可以松手了。”
黎梨自是不依, 意外地固执, 又坚持重复了一遍：“你先喝一口嘛。”
“……”张言之拗不过她。
一旁的余晚青瞧见她的举动, 脸色随即变了变。
潜意识指引般，她转头去瞅张言之的反应。然而令人诧异的是，她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或者厌烦。
余晚青目光下落, 到他们交叠触碰的双手。
一秒、两秒……她始终不曾见他甩手离开。
张言之专心盯着黎梨。
被她瞳中的期冀晃神半刻, 顿了下。
而后。
黎梨就看到, 他动作很缓地收回手。
冰润指尖一触即离。
他稍稍俯身, 就着她手捧奶茶的姿势，低首，泰然自若地张口咬住吸管。
黎梨愣住了。
身侧的余晚青也沉默，心随着他这般坦率的神情渐渐沉了下去。
不过挨了几分钟，她便识趣地转身离开。
等她一走，张言之慢慢直起身。
黎梨还沉浸在嗡嗡脑鸣当中，她无法控制地去胡思乱想。
他、他刚才……是在故意勾引她吗？好涩……
明明是一个简单又正常的吞咽动作，还是她主动要求。怎么到头来，反而臊得自己脸烫。
氛围奇怪，黎梨根本没法用言语形容。
她试图回忆方才的场景。
灯白发乌，他低着眼，喉结轻滚一下，唇边就随之洇开艳红汁水……
“多少钱？”
突兀声线打破黎梨的旖旎思绪。
她尴尬抬眼，不好意思地看向他：“什么？”
“这个多少钱？”张言之眼帘下落，低声重复了一遍。
四目相对。
黎梨大脑再次陷入空白。
恰好有新影片开场，广播音响，远处不少人零零散散地朝这边走来。
见状，张言之率先收回视线：“等下，你先去旁边坐着，我一会儿忙完了再找你。”
黎梨没反应过来，哦了声，乖乖挪了挪步子。
不过，她没去到多远，只将身体往他身后避了避。
“……”
注意到她贴近，张言之本能想皱眉，但忍了忍，还是没说什么。
黎梨躲在他背后，手捧着奶茶，眼睛盯向上面的吸管神游。
周遭喧嚷，人潮来来往往。
某个瞬间，不知是哪儿跑来个熊孩子，大概是闷着头朝里跑，没注意，撞了她一下。
冲击力挺大，黎梨毫无预备，没抓稳，手上奶茶顺势洒了几滴，正好溅到了那个踉跄跌坐在地的小孩衣服上。
小男孩和她隔空对视了两秒，低头看看衣服，又仰面瞧瞧她。
忽然，毫无防备地，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
黎梨：“……”
实话实讲，她此刻有些懵。
一个穿着漂亮的年轻女孩瞅见了，立马几步冲上来，高扬了语调喊：“你这人怎么回事！”
黎梨呆在原地，莫名被这一嗓子震慑得手足无措。
声音太大，吸引了一圈正排队检票的人凑热闹。
八卦眼神毫不避讳，绕过其他，赤裸裸投射到黎梨身上。
张言之动作一顿，颔首说“抱歉”，转身。
看清情况，他下意识拽着黎梨的胳膊，把她往后拉了拉。
挡身迎上前，张言之深呼吸两下，尽可能压着脾性，温声询问：“出什么事情？”
那女孩本是气汹汹抬头，却不知为何，在看见他的时候，气焰忽地消了些，态度出奇好了许多：“没什么，就是这个女生坏心眼推……”
黎梨简直要为她颠倒是非的无耻程度鼓掌，她不可思议地反手指了指自己，面露荒唐：“推？”
“你不会是想说我推他吧？”
她觉得可笑：“我就好好站在这儿，到底是谁自己不长眼睛非要撞上来啊？”
女生一下被她的阴阳怪气激怒：“那还不是因为你挡着路？”
“少说没用的话，我弟弟这件衣服，你赔！”
黎梨脾气上头，撸了袖子冲上前，把奶茶重重磕在旁边的检票台面：“你碰什么瓷！”
话落，地上的小男孩哭得更加凄惨。
周围乱成一团，更有甚者大剌剌举了手机，怼脸录视频。
工作人员闻声而来，和张言之交换了个眼神，立即帮忙疏散人群。
然而争执不下，众人仍不愿散去。
张言之拧眉，不动声色地替黎梨挡了镜头，沉着声问：“多少？”
“迪迪！”黎梨急得跺脚：“你干什么！”
“衣服多少钱，我赔你。”张言之没看她，反手握上她的腕，隔着衣服，将她再次扯回身后，护着，下意识的举动。
女生开口：“应该也没多少……这样吧，具体价格我忘了，要不我们先加个微信，我回去问好发你？”
张言之听得眉心更皱，正想拒绝，却察觉小臂上传来一股蛮力，在将他往下拽。
他低眼去看，就见黎梨板着脸瞪他。
“你敢给她一个试试！”
“……”
张言之手不自觉紧了紧，似有若无地轻拍她两下，似安抚。
“不用，直接扫码就好，1000够吗？”
女生：“够倒是够……”
“我转给你。”张言之没多言，解锁手机。
女生愣愣摁亮屏幕。
半秒后，滴声到账。没了纠缠的借口，女生拽了小孩起身，就想往影厅走。
“等下——”张言之喊住了她。
女生心下一喜，转身，还没等说些什么，便听少年紧接着又道：“事情还没结束。”
“？”
张言之盯着她，声音低沉：“让他道歉。”
小男孩的抽噎戛然。
黎梨也跟着“啊”了声。
“衣服我们是弄脏，该赔就赔。”张言之冷眼睨着他们，眉头紧锁着，话说得很明白：“但道理，总得要说清楚。”
“我朋友好好站在这儿，到底是谁撞的谁，我想你比我们更明白。”
他言语算得上客气，但也丝毫不留情面，坚持道：“我不在乎钱，你也别胡搅蛮缠地泼脏水，头顶就是监控。”
“如果你执意固执己见，那就没得谈。”
黎梨拉了拉他。
可张言之不为所动。
“道歉。”他言简意赅：“否则报警。”
“……”女生大抵是被他唬住了两秒，回过神后赔笑：“一点小事，报警干什么？”
“警察哪有功夫管这破事？”她态度依旧傲慢：“不管谁撞的谁，现在翻篇不行吗？”
张言之蓦地笑了下：“不行呢。”
“？”
“我可是才给你转账一千。”他薄唇一掀，佯作苦恼道：“撞人事小，那你觉得——”
“敲诈勒索，警察有功夫管吗？”
“……”
……
一场闹剧就此终结。
黎梨得到道歉以后，张言之没有再多为难，甚至连女生吓得要退还给他的钱也没收。就这么自然牵着黎梨的手，在众人注视下离开。
黎梨被他牵着，稀里糊涂地走出了商场。
夜色朦胧，市区高楼林立，天际泛着青灰。
兜内手机嗡嗡震动，黎梨匆忙拿出来瞥了下。随后敷衍地单手在寝室群聊里打字：【你们不用等我，我临时有事先走，晚点回】。
自动忽略后面一连串问号轰炸，她飞速摁熄屏幕将手机收起，突然一本正经地咳了声。
张言之步子停下。
目光流转，定在两人握紧的手上，他不自在地放开，后退一步。
“抱歉。”
黎梨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即一个小跨步跳到了他面前，伸手：“好呀，来抱！”
“……”
张言之抿抿唇：“正常点。”
“我很正经啊。”
黎梨满嘴跑火车：“网上都说拥抱是人们表达谢意最真挚的方式。”
见他仍然不为所动，她不死心又问：“真不打算抱一下？”
“……”张言之睨她半晌。
“黎梨。”冷不丁出声。
“干什么。”
她小声，笑意一点点地淡下去，收回手，旁若无人嘟囔：“凶什么凶，动不动就喊人名字，都承认是朋友了，抱一下能脱层皮啊。”
张言之：“……我听得见。”
“那咋啦！”黎梨盛气凌人地叉腰怼回去：“就是让你听见！”
“……”他说不过她。
他们刚好站在路灯下，光线明亮，她表情是一如既往的生动。
看样子，貌似没受刚才那件事的影响。
不知为何，张言之胸口一块石头忽而落地。
“你刚刚为什么要拦着我！”像是火气爆发，黎梨终于记起来要讨伐：“还给那女的那么多钱，你钱多烧得慌啊！”
张言之不想多说，挪开眼。
“……”黎梨似是不理解他的逻辑：“钱都给了再要道歉，你说你到底图什么？”
张言之目无焦距，望向前方熙攘的街道。
那里车水马龙，红色灯影连成细线，一逝而过，只余燃油的尾气成烟飘散。
就像这糟糕世界上，流言来时比风疾，过往匆匆，所掠之处寸草不生。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因为他自己也没想明白。
在理智归位以前，感性已经代替他行动。
他不忍心看她处在风口浪尖。
给钱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让那人道歉亦是。
没有人比张言之更清楚人言可畏。
事实不重要。
人只会相信自己想看见的、想听见的。
心理学上把这种现象称之为：确认偏误。
谁撞了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大家怎么看。
他不希望她陷进去。
同样，这些他也懒得跟她解释。
“而且，你说你一个大男人，管这破事干什么啊！”她半恼半斥责：“就应该放开让我来！”
“……”张言之视线转回来。
灯影下，她眉眼明媚，嬉皮笑脸地主动请缨：“往后像这种和人吵架的活，还是交给我。”
“毕竟老娘我，长这么大还没输过。”她拍着胸脯。
“……”张言之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骄傲，仿佛这是什么光彩到值得逢人就炫耀的事一样。
“你，”他停了两秒，顺着她的话题继续，像询问，更像困惑：“也会和人闹不愉快吗？”
“常有的事。”黎梨小手不在意地一挥：“那实在多了去了，我可经验丰富着呢。”
她如此潇洒豪迈，张言之不由得笑了笑。
“而且你放心，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嘴皮子厉害，一般没谁能吵过我。”
黎梨第一次看见他笑，不由自主也跟着扬了嘴角，再接再励道：“那会子也就是她冤枉我，我不想计较。”
“如果她后面敢说你一句，我绝对开骂！”
张言之目不转睛盯着她。
“你干嘛这个眼神，”黎梨佯作嫌弃：“我可没吹牛。”
“这样，下回。”
“下回有事你call我。”她酷酷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看我怎么保护你就完了。”
“你，保护我？”
“对啊。”黎梨点头如捣蒜，“到时候我一定让所有人知道，你可是归我黎吧啦罩的。”
夜风寒凉，一阵阵吹着。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眼睛很亮，漆黑瞳仁里仿若燃了火。
张言之渐渐收了笑。
心口的地方，痒意泛滥。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挣扎着想要萌芽破土。
奇怪。
他安安静静注视着她，视线带了点探究意味，妄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玩笑的痕迹。
但很遗憾，对视一霎那，他的心跳便全数乱套。砰砰的回音，将张言之思绪击溃。
世界随即静音。
他只看见她红唇张合。
“迪迪，”
她试探地提：“你那会儿是不是害怕？”
“嗯？”
“我感觉你手在抖。”
“……”张言之回过神，想了下，半开玩笑：“可能是我冷？”
“这样嘛！”黎梨当真，立刻伸手想解外套，却陡然发现自己穿的是条连体长裙。
她后悔之余，闷闷抬起脑袋，恰好就撞见他在憋笑。
事已至此，黎梨还有什么不明白，她垮下脸，破罐破摔：“其实我也挺冷。”
“所以？”
“不如我们抱在一起相互取暖？”回归主题。
“……”
冷场。
几秒后，黎梨放弃。
她也不指望他接茬，只好自己搭台阶：“没事，我随便说说的……时间不早，我们……”
我们回去吧。
五个字没说完，一阵风动。
下一秒，一件夹克外套兜头而下，黎梨闻到了浅淡的花香。
她扒拉下衣服，露出一双眼睛看他，不确定：“你让我穿？”
张言之深深凝她一眼，转身就走。
明显不准备回应她的明知故问。
黎梨站在原地，喜滋滋把衣服穿好，动身追上去。
他步子迈得不大，她两三步就来到他身侧，胳膊从袖口缩回去，举着长长的衣袖甩啊甩，玩得不亦乐乎。
张言之抽空瞥她一眼，微勾起唇角。
两人并肩走。
南礼大学离这儿不远，过个红绿灯就到。
这条路，明明张言之曾独自走过很多遍，照理本该熟悉。
但这一次。
他就是隐约感觉哪里和往常不太一样。
红灯亮起。
张言之停步，黎梨撞上来的瞬间。他抬眸恍然，才发现——
原来。
是今夜的月色太美。
第23章
◎“梨汁，会喜欢吗？”◎
*
时隔一天半。
张言之终于回了宿舍。
徐一迪听见开门的动静, 照旧靠在椅子上，拽得连眼都没抬：“聊聊？”
“……”张言之转身关门，落了锁：“等我洗完澡。”
“不行, 就现在。”
徐一迪随手把手机撂在桌子上，长腿一伸, 带着椅子划拉过地面。
寂静空间中顿时发出一道极刺耳的声响。
他就势侧身，慢悠悠抬眼看向杵在门边的人：“老子等你一晚上了, 别跟我讨价还价。”
张言之抿唇：“……聊什么？”
“黎梨。”徐一迪开门见山。
“……”
张言之呼吸重了几分，身形僵在门口。
“兄弟我在这儿算是跟你交个底。”
徐一迪没了以往吊儿郎当的神情, 反倒多了几分郑重：“我喜欢她。”
张言之沉默看着他。
莫名觉得他这副认真的样子挺刺眼。
“以前的事情，咱过去就过去了，不提。”
徐一迪懒洋洋后靠倚在椅背, 双手环胸：“但往后, 你能不能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让人小姑娘难堪啊？”
“……”张言之听乐了, 略垂首遮去眸中的暗色, 低声重复了一遍。
“你的面子？”
“是。”徐一迪笑了下：“毕竟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老话不也说朋友妻……”
张言之打断他, 嗤声：“你特么有病？”
话落。
徐一迪愣了。
讲道理, 同屋住了快两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张言之飙脏话。
室友一场, 尽管外界传言天花乱坠，版本多到快数不清。但其中真假，徐一迪或多或少还是能分辨个大概的。
就拿他脾气不好这件事来说。
徐一迪认为那简直就是tmd胡扯。
这人虽说性子着实冷了点, 但该说不说, 从来不曾见他真正失控过。
甚至很多次, 他开玩笑将梗舞到正主面前, 都没能见他有任何的表情波动。
张言之很少会有情绪外泄的时候。
这是徐一迪一直以来对他的固有认知。
待人接事, 非必要，不闹僵。
这是张言之向来秉持的基础原则。
不管是装也好，演也罢。
总之，就事论事。
相较于他的随心所欲，张言之应该是更偏沉稳那一挂，万事三思而行，顾虑重重。
至少，不会像食堂那样给人难堪。
徐一迪原以为这一切只是场偶然。可现下再细想又觉得矛盾。毕竟当天去的路上，他分明还是心情尚可的模样。
思及此，徐一迪掀动眼皮，慢慢坐直了身子，开始仔细地打量起他。
与此同时。
张言之也在睇着他，面无表情。
两人视线隔空对上，空气中仿佛窜起火苗，
旋即，室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外面天这么冷……”良久，徐一迪目光落在他单薄的内衬上，没话找话：“你没穿外套？”
声毕，徐一迪脑海突然闪过一帧熟悉的画面，貌似几天前，他也在问过一句类似的话，只不过对象由伞变成了衣服。
“穿了。”张言之点点头，“但路上碰见朋友，她说冷，就脱下来给她了。”
“……”
徐一迪颇为无语：“谢谢，我并不关心你朋友哈。”
言外之意，我只是随口问你穿没穿外套缓解一下尴尬，你没必要说这么详细的。
不过他又马上反应过来：“男的女的？”
“女的。”
张言之声音不疾不徐，循序渐进，半诱导他接着问：“你认识。”
徐一迪“哦”了声，不以为意，想到余晚青几分钟前发消息问他张言之有没有到宿舍的事情，就忽觉无趣。
诚然，他是好奇过张言之是否会有朝一日跌入凡尘。
但显而易见，余晚青没有那个本事。
不用想。
十有八九是张言之被她缠烦了，才扔了外套打发。
徐一迪没再上面过多纠结，瞧气氛有所缓和，便再一次不经意地提起正事：“哥们和你说真的，这次没打算玩。”
“你每次都这么说。”张言之皱眉，语气不忿。
徐一迪：“我说你火气别这么大，行么？”
他奇了怪了：“以前我和你说我的感情史，怎么也没见你有什么意见啊。”
张言之懒得再搭理他，提步往自己位置走，俯身去拿换洗衣物。
“好吧，我承认，”徐一迪耸肩：“要是真谈上了，也说不准，我两天就又腻了。”
“但我老觉得我这回感觉不一样。”他自顾自嘀咕：“靠，我应该不是玩弄感情的那种人吧。”
“……”
张言之忍无可忍：“你特么就是那种人。”
他像是心情差到了极致，没有一句不离脏字，徐一迪越发感到稀奇：“你吃炸药了？”
“……”张言之无话可说。
“黎吧啦。”口中呢喃着这三个字，徐一迪探身，重新捞起手机，外放了声音。
熟悉的声线自听筒流出。
张言之起身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右眼皮猛跳。
“嘶，我记得我那张手机卡……”
“我最近还有用。”他迅速接话。
徐一迪狐疑：“你不是之前说你自己的补办好了？”
张言之默了默。
“所以你是还想继续打理这个账号？”徐一迪瞅一眼最新视频的发布时间，猜测。
张言之张了张口，没否认。
“那行，反正我暂时不用，先放你那儿吧。”
张言之嗯了下，收拾好东西起身。
“反正感觉黎梨已经怎么不玩B站了？最新视频，她都不来评论的。”
擦肩而过时，张言之听见徐一迪兀自自言自语。
他停下来。
侧头瞥一眼，意外没有反驳-
次日就是周一。
开学第一天就有早八，黎梨寝室集体起了个大早。
浑浑噩噩度过一早，十一点的下课铃一响，黎梨就迈腿往饭堂冲，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身后邵小雅看呆了，问沈沐：“这家伙饿死鬼投胎的？”
沈沐看破不说破：“估计是躲我们呢。”
“啊？”邵小雅不解其意：“躲我们干嘛？”
沈沐摊手摇了摇头。
林霜最后一个从门里出来，走到她们面前：“吃饭去啊。”
“梨子呢？”没找着人影，林霜不清楚情况，多嘴又问了一句：“她不吃饭吗？昨晚回来那么晚，还没来得及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经她点拨，邵小雅悟了，右手攥拳往左手掌心上一拍，就道：“原来是躲着怕我们问啊！”
“什么？”
“没什么，”邵小雅伸手揽上另两人的肩，推着她们一起往前，仗义执言：“走走走，吃饭去，别管这个见色忘友的坏女人！”
林霜了然。
……
二食堂。
黎梨左右环顾一圈，没找着熟悉的人影，于是先自己挑了个里侧靠窗的位置待着。
绝佳的地理位置，虽然隐蔽，但抬头就能看见电梯口。
当前正值饭点，来来往往的同学络绎不绝。
大多数是成伴的。
干瞪眼地等了会儿，她莫名着急，低头摁亮手机。
微信消息还停留在昨晚和那个人的对话。
黎梨垂眼盯着那简单的几行字看。
密密麻麻全是绿色气泡。他一条都没回。
唉。黎梨叹息。
思绪翻滚间，她仿佛又置身回到那个车马如龙的红绿灯路口。
她全程埋着脑袋走，没看路，径直撞上他的后背。大概是错觉，她发现他的身子似乎僵了一瞬。但黎梨没去深究，只不大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鼻子，轻声道歉。
张言之转过身看她。
远处有鸣笛声传来，秋天的夜晚灯火辉黄。
良久，张言之沉下声：“黎梨。”
真是讨厌！干嘛每次动不动就直呼其名！
黎梨在心中暗骂，但还是笑盈盈地扬起小脸：“我在我在，怎么啦？”
“奶茶多少钱？”他眉头紧锁着，像是十分困扰，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黎梨“啊”了声：“你干嘛……”
“我转给你。”他二话不说解锁开了手机，迅速切换账号，找到她的微信，发红包过去。
黎梨愣了半秒，下意识低头，刚好眼睁睁看到他在数字界面操作。
见他大方输入了200的最高金额，她又一次被震得有些说不出话。
一方面，她更坚信了他是故意装穷。
另一方面，她心底也泛起了点淡淡的不爽。
“你干嘛要跟我把账算这么明白！”黎梨不太想内耗，当场就问了出来：“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张言之语气很淡：“我不喜欢这些，你以后还是别浪费……”
什么话？！
听听这是什么话？！
黎梨火气一下子冲上头，恨不得哐哐给他来两拳：“怎么给你喝就成浪费了？一天天这个不喜欢，那个不喜欢，奶茶不喜欢，樱桃汁不喜欢，那你倒是跟我说，你喜欢什么东西啊！”
张言之无言。
寂静几秒。
黄灯闪了闪。
张言之侧身回去：“走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没真动身，就那么静静站着，眼睛不知看向什么地方。
黎梨顺着他的目光向前眺。这个时间点，马路对面竟然还有家果汁铺子开着门。
藏在角落的小店，如果不是周围其他门面都关了店，平常或许根本不会被人注意到。
整体装修十分简洁，只有一级突出的扶架在外面，墙角摆着一块半人高的木匾，四周挂着几串LED小灯，正似有若无地散着光，不是很亮，但足够照明匾额上的字——
【今日特供：招牌冰糖炖雪梨】。
黎梨脑筋转了转：“你……”
张言之回神。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走吧。”他还是这句话。
黎梨咬了下嘴唇：“你交友，日抛的吗？”
“……”
黎梨深呼吸一口气，换了个问题：“你真的没有爱吃的东西吗？”
“……嗯。”原来不是哑巴。
“喝的呢？”
“没有。”
“水果……”
“你想说什么？”
黎梨咽了下口水，犹豫两秒，收回眼，壮起胆子询问：“那梨汁呢？”
张言之有片刻的怔忡。
“……你会，”顶着他灼热的视线，她紧张得结巴起来，磕磕绊绊把话说完：“会喜欢吗？”
张言之抿唇。
“啊，你别误会。”长久的沉默让黎梨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一次退却，她飞速抬臂，扭头朝前方一指：“我是问你喜不喜欢喝，要是喜欢的话，我去给你买呀！”
“……”
张言之还是没说话，一直盯着她看。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直到绿灯倒计时的数字开始闪烁，由一归零的霎那，黎梨再也坚持不住地别开眼。
“不喝算了。”
“……嗯。”
同一时间，他低低地开了口。
很轻的一声，飘在徐徐晚风里，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溜走消散。
但黎梨还是听见了。
她攥了攥拳，克制住回头再问的冲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
后来，六十秒的红灯格外漫长。而他们，谁都没有再打破那种堪称默契的平衡。
……
屏幕前压下阴影。
林依依饶有兴致扫了眼亮起的对话框，评价：“啧，你可真够直接的。”
黎梨：“？”
她猛地抬头，摁熄屏幕。
“转账就转账，专门分成520和880，几个意思？”林依依把肩上背包扔到旁边空位，在黎梨对面坐下来。
黎梨：“……”
“怎么，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喜欢他？”林依依还在调侃。
“我不是和你说了么……”黎梨无语：“我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卡里能凑到就这点，剩下不都是找你借的？”
“那你就不能等我给你以后一起发？”林依依笑：“你敢对天发誓没半点多余想法？”
黎梨迟疑地比了手势。
“想清楚，”林依依慢悠悠提醒她：“发誓撒谎破财运。”
“……”够狠。
黎梨自觉把手放下。
林依依瞥她一眼，哼声：“治不了你？”
“……”
“所以，你手里现在一分钱都没了？”林依依问。
黎梨手托腮，丧丧嗯了下。
林依依无话可说，三个字：“败家子。”
有求于人，黎梨淡定接受了她的指责，伸手拽了她胳膊晃，撒娇：“依依，我知道你最好了，肯定不会让我饿死的吧？”
“行行行，知道了。”林依依被她晃得脑袋晕：“饭卡留给你，你省着点花，估计够扛过这月末。”
“主要是，我也没剩多少了。”她解释。
黎梨接过，不忘问：“那你用什么？”
“江狗这段时间不是生病住院了吗？”林依依提起：“我正好得去医院给他送饭，顺便就吃了呗。”
黎梨挺惊讶：“他住院了？”
“对啊。”林依依掀起眼皮看她：“我还以为你知道。”
黎梨摇了摇头。
“你们……吵架了？”林依依忍不住打探。
“没事。”黎梨不想多说，转移话题，但也是真的关心：“他什么病啊？”
“急性阑尾炎。”
黎梨拿起手机百度。
“别看了，不严重，做了个小手术。”林依依把她的屏幕遮起来，宽慰道：“没大事。”
黎梨嗯了声。
林依依顺便看了眼腕表，时辰不早：“那你自己先吃，我去看看他。”
“依依——”趁她起身前，黎梨出声：“你帮我带句话给他吧。”
林依依站定在原地，垂睫。
“过去的事情，我……”话说一半，黎梨顿了下，嗓子哑了几度，艰涩道：“我不怪他了。”
林依依默然片刻：“是他做错。”
说完这句话，她弯腰抱了抱黎梨：“以后咱都不提这事。”
“我们还会是好朋友吗？”黎梨鼻头发酸。
“会。”
“……”
林依依离开后，剩下黎梨一个人，不知为何，她情绪有些低落。
暂时没胃口，黎梨百无聊赖地重新捧起手机。结果刚一摁亮，她就看见了【饼干警长】的回复。
【作者有话说】
1.
梨妹：880。
言：？
梨妹：抱抱梨。
2.
梨妹：喜欢喝梨汁吗？
言：我鲜榨？
梨妹：……
3.
迪：朋友妻……
言：滚远点。
第24章
◎“他可能，是喜欢她的。”◎
*
张言之昨晚吹着冷风回来, 又洗了凉水澡，回到床上的时候，意识其实已经有些昏沉。
中途睡到一半, 他迷迷糊糊听见手机震动，短暂从噩梦中抽离一瞬, 睁开眼，再看手机时, 已是凌晨四点。
下地，喝了口凉白开。
伴着咔哒一声轻响, 漆黑屋里旋即亮起小片灯光。
台灯开在护眼模式，偏橘的色调，拢进暗色当中, 透着暖。
张言之轻扯出椅子, 坐下。掀起笔记本。
风扇呼呼转响，隔壁床的徐一迪翻了个身。
张言之沉默盯着桌面的文档看了两分钟, 指腹在触屏版轻碰, 双击两下，打开【放弃保研承诺书.pdf】。
条款清晰明白。
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细想。
张言之大体扫过, 目光落定在最下方的空白横线处。
迟疑从word工具库里调出了自己的电子签名。
夜静得荒凉。
四周寂寥无息, 只剩浅淡呼吸声。
光打在少年脸上, 根据轮廓折成阴影。
他表情矛盾。
良久，风止声灭。
张言之抿唇，微微抬动指尖, 将手往下划了划。鼠标跟随着移动, 屏幕右下角的微信指示图标闪烁, 红点消息一展开来, 洋洋洒洒, 积了近百条。
最新那些，发送时间的陆陆续续，人也不尽统一。
他只粗略扫过——
岑教授（3）：【小张啊，我和你说的事情，你有考虑好吗？】
辅导员孟伟奇（5）：【再次提醒，承诺书一旦提交就没有后悔余地】
团委刘老师（1）:【最近江清远请病假，你有空不，暂时代管一下校会事务？劳务费照旧】
浮光影厅老板（5）：【[待收转账]下月不用再来】
南礼图书馆咖啡厅（2）：【最近店里经营不太好，工资先欠着，等下个月一起发】
……
不重要的消息。张言之一概没管，眼珠下挪，定在最下面。是数量最多，也是最早发来的地方。
张国栋（99+）：【钱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张言之五指骤拢攥拳。
暴戾来势汹涌，头疼欲裂，他甚至无法正常去思考什么。
后知后觉般，张言之感受到冷。
电脑由于使用者长时间的静默而自然黑屏。他眼皮渐重，强撑着精神，抬眼，看向显示器上反光的倒影。
少年漆黑的眼珠混沌，唇绷直成线。
他凝神细观镜中人，仿若凄凄视深渊。
屏幕亮了一瞬。
弹窗广告。
原是江都今日实时的天气预报：有雨。
下一秒，屋外惊起闪电。
大概是锁梢没关，冷风很快破窗而入，带起哗啦啦的雨声。
瓢泼喧嚷，势比凿冰。
水花在窗垭处四溅开来，像是有水珠坠落，手上湿凉一点，可张言之却仍旧浑然未觉。
直至寒风灌进口鼻，冰意渗透，咳嗽将心跳唤回，他才恍乎回神，如梦初醒。
蓦地，张言之疲惫扯唇，似有若无轻嗤了声，像是自嘲。
“还不想认命么。”他轻轻呢喃。
自言自语说完这句话，他没再犹豫，重新打开电脑。修长的指快速在键盘上跳跃，果断摁下“enter”。
三秒后，消息发送，聊天框显示：【文件传输完成】。
……
身体是后半夜热起来的。
张言之浑身脱力，连动指都费劲。
靠着仅剩一抹清醒意识。他临上床前，自己悄无声息翻箱倒柜，找了板布洛芬胶囊出来，摁了颗，扔进嘴巴，几下嚼碎药片，咽了。
口腔中的苦涩蔓延散开。
张言之仰头，直接把杯中的水喝尽。
头疼。
疼得睡不着。
张言之强迫自己阖目。
视野拉闸，但思绪却没有任何停歇迹象。
恩怨交织的回忆如同电影画面帧帧闪现，他似乎想起了从小到大的许多事情。
只可惜，时间地点和人物全数混乱。
他仿佛陷入思想沼泽，越挣扎，便越沉溺。
困境无底，肆意吞噬着他。
张言之试图呼救，可终归徒劳。
于是只能自食其力。
不知过了多久。
应该是过了许久。
意识浮沉，潮涨潮落。
忽而，耳畔又传来嗡嗡两声震动。
张言之猛地睁开眼睛。
胸膛起伏剧烈，平复着呼吸。少许，他缓缓抬手，将掌心贴向额角，另只手后撑，支着床板起身。
清早。
雨过云散，艳阳天。
阳光洒透了寝室。
枕侧手机还在连续不停地震，张言之捞过来，摁亮。
锁屏界面全是叠起来的微信消息，来自同一个人——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
张言之默了默，随手扯了个靠枕倚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揉压太阳穴，凭借记忆在脑海搜索着这个昵称。
他向来有备注分组的习惯，怎么会单单遗漏了谁。
脑袋依然晕沉。
某一个瞬间，他终于忆及，手机中的微信账号还没有来得及切换。
爱吃饼干。
他能想到的只有那个人。
张言之深呼吸两下，停下手中动作，改为双手捧握手机，没什么大情绪地点进了对话框。
界面刷新。
05：20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转账520】
08：53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转账880】
09：21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这是两杯奶茶＋垫付的赔偿金[闪亮登场.jpg]】
09：33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
09：52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为什么不收，暗恋我，嗯？】
10：11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好吧，你别误会，我就是怕你感觉聊天有点冷，才随便说句烧话来热场】
10：32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有个小问题，你那边回个消息一般判几年？】
10：40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不回消息很拽是不是，那好，我换个人发】
“……”瞥了眼时间，距离她最后一条消息发来，已经过去将近半小时。
意识到这一点，张言之觉得，自己头好像更疼了。嫌打字麻烦，他干脆摁着语音条解释：“刚醒，别……”
喉结滚了滚，嗓子发痒，张言之没再继续，注意到手机电量即将告罄，索性动身下去。
一室静谧，徐一迪有早八，还没下课。
张言之躬身在桌面上拽了根数据线，插好，正准备敲字，却发现，消息已然发了出去。
而黎梨可能也刚好在看手机，几乎秒回：【别什么？】
张言之顿了下，艰难整理着思路。
对啊，别什么……
真是tmd烧糊涂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张言之慢慢咽了下口水，迟疑地将目光移向她上面发来的对话。
从头到尾，再看一遍。
他突然有点想不通。
为什么自己会着急去回应。
难道就因为她发了一连串的消息？
可他明明不是已读必回的人。
还是说……
他担心她真的去找别人聊天。
张言之有些困惑，这种超脱控制的下意识行为令他感到无比的烦躁。
问题存在却无解，他甚至说服不了自己。
对面的黎梨还在发：【不对，你声音听起来怪怪的】
【你是不是生病了？】
张言之瞳孔缩了下，胸口的地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他差点要喘不上气。
指骨用力再用力，他攥着手机，强迫自己冷静。
他必须冷静。
冷静下来，集中全部精力，去思索一下，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后怕。
为什么……
在看见她表达关心之后，心里居然燃起了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窃喜。
自然光线亮堂，太阳炙烤着万物。
张言之迎光而立，低垂着头，动指，将语音条外放。
不到两秒的录音。
快得连他自己都来不及捕捉。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听出来的。
又或者。
这几条消息中间间隔空余出的两分钟内。
他不知道，她到底是反复听了多少遍，才能得出如此确切的结论。
毕竟在他看来，他们还没熟到仅凭声音就能推断出彼此状态的份上。
不是么？
极力忽略头脑中的否认。
张言之僵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拨动屏幕，翻出了他们这段日子的全部记录。
追根溯源，是他加的她。
因为一次快递乌龙。
然后，她说她是黎吧啦。
轨迹由此偏航，他刻意隐瞒身份，出于未知的原因。
大概是欣赏。
可能是愧疚。
欣赏她的自在开朗，愧疚他们的营销捆绑。
于是，不可避免地对她产生了一种较之其他人不同的情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后来也是他默许了她的靠近。
在心理学角度，对因种种巧合而形成的羁绊，可以用一个非常浪漫的词语解释。
那就是。
灵魂吸引。
但张言之不这么认为。
如果非要描述，他或许会引用《鳄鱼手记》中的一句话——
他们之间的关系。
从他清楚知道，他们之间早有交际的那一刻起。她这个人，便开始对他产生了意义。
她在网络和现实中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
可似乎，又没什么不一样。
琐碎零总汇聚，组成了完整的一个。
黎吧啦。
热烈、自由、漂亮……
好像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都不足以形容她千万分之一的明媚。
除了偶尔的神经质。
她貌似特别喜欢口头上占他便宜。
许家明对她有兴趣，实属正常。
徐一迪说喜欢她，合乎常理。
但他不太懂。
徐一迪自称“迪迪”，恶心他的想法。
这让他急于证明。
她的所谓称呼，是专属于他。
抢课只是顺手帮忙。
然而有一点不可否认，他听见她说爱的瞬间。但也仅仅只是那个瞬间。
他的心脏，跳动频率陡增，砰砰声回荡入耳，感受真实且强烈。
如碎石打漂，惊起涟漪片片。
所以他脱口而出，问出了那句话。
在他看来，理应得到肯定的一句话。
然而，她的回答出乎意料，像一盆凉水迎面泼下。
张言之再次跌进了“自证”的陷阱。
好不容易重塑起来的自信毁于一旦。
他后悔自己多嘴，可又隐约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不过，这样也好。
他正愁没理由拒绝。
张言之如此宽慰自己，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感到庆幸。
至少他没有失去这个难得的“朋友”。
是了，也许黎梨并不知情。
其实他很早前就认定，他们是朋友了。
孤独是张言之成长路上的必修课。
他许久没有交过朋友了。
除过……
大名鼎鼎的黎吧啦。
可，他并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
实话讲，在看到黎梨转给他推送的时候，张言之涌现出的第一想法便是逃避。
他问她想表达什么，像是急切想要找到一个宣泄口。
忍耐一路的可笑自尊终于在那时顷数爆发。他知道自己不该那么做，可他还是做了。
张言之抿着唇，想。
当时，自己一定是失控了。
答应辅导她四六级算是他的道歉。
不知她是否明白，他实在不擅长表达。
火锅店撞破她高谈阔论，她看起来挺尴尬。
但张言之倒是难得认可，毕竟，她说的一切本就是事实。
他张言之，就是这么的金絮其外。
一无是处。
神游间，她递来热茶。
她眸中笑意冉冉，烫得他心颤想逃。
瓷杯碎地，徐一迪先一步出手护了她。
他斥责，嫌她多管闲事。
如果不来管他，哪里会有烫伤的可能。
估计语气冲了点。再见面，她径直就打算避开他走。
情急之下，张言之决定哄哄她。
一块饼干加咖啡，他整个下午的兼职全白干。
后来陪着她哭，耽误了不少时间，还连带晚上的工作一起迟到。
但看在她良心发现，回来躲在门后悄悄看他的份上。
他还是，原谅她了。
世界好小。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就那么有缘。
在他就快要被余晚青烦得挂不住脸时，她又一次凭空出现。
还带了杯甜得要人命的樱桃汁。
他喝一口就腻。
真是不如上次快递站的那杯。
其实那回扔包装时，他无意看见过标签，上面写着：雪梨冰柠茶【200】。
“……”自遇见她开始，张言之一直在破财。
他不理解……是什么水能贵成这个样子？同样，他也无法理解，平常省吃俭用的自己，怎么能连眼都没眨就转了账。
还有商场那个……一千块。
是他扣除奶茶外，能拿出的所有。
仅换来一句她会保护自己的空口承诺。
他居然都觉得出奇划算。张言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药劲散去，发了一身汗。
黏糊糊腻在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
张言之暴躁地抓了把头发，忽觉自己大脑乱得就像团糨糊。
他根本无法以一种平静的心态正常复盘。
原则在潜移默化中被逐级破坏，彻彻底底。
他分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黎吧啦。
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回归到湿冷的雨夜，桃花树下，他主动把唯一的一把伞递给她。和昨日的那件外套一样。
或许那个时候，他对她的感情就已经在冥冥之中脱离了掌控。
要么……
还可以更早一些。
从她在饭堂拦下他，热情介绍着她的名字。
他挫败垂睫，妥协。
再继续往前倒。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他烦闷捣鼓着手机，任让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没头没脑说了好多话。
可从始至终，他就只听清了两句。
都是，关于她。
一句说她性格内敛。
他嗤之以鼻。
另一句，是夸她漂亮。
其实，他当时就默认了。
“……”心跳不规律地跳动着，张言之认为他此时此刻应该先去洗个澡冷静，因为他脑海中蹦出一个荒唐至极的结论。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浴室水声淅淅沥沥。
不久便归于沉寂。
张言之失神地想。
他可能，是喜欢她的。
那么——
她呢？
【作者有话说】
1.
言：（揪花瓣）她喜欢我。
言：可她说她不喜欢我。
言：（自我攻略）她就是喜欢我。
“我要等你漏出一点小马脚，才敢鼓起勇气向你靠近。”
2.
btw，男主不会因为家庭而不敢去爱
这本不讲拧巴，讲自强
“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第25章
◎“追他的人都图钱。”◎
*
黎梨连发了好几条消息。
全是已读不回。
从一开始满怀期待盯着屏幕上方的“Typing…”字样, 到耐心等待接受他的信息，中间经历了近二十分钟。
她甚至一度怀疑过，是不是自己信号不太好。
举着手机来回变换了好几个角度。
信号始终满格。
黎梨干脆摁着音量键加大。
直到听见“叮咚”一声。
她迅速收手。把屏幕移低至视线平齐, 定睛看清后彻底死心。
和信号没关系，就是人家压根没回。
一条都没有。
黎梨重新点开语音, 又细细听了一遍，迷茫。
……难不成, 是他发错人了？
像“刚醒”这种暧昧向的报备。
貌似不是目前她能够享受的待遇？
想通这一点，黎梨原本就不大明朗的心情仿佛更down了。
唉, 诸事不顺。
黎梨其实有点烦的。
自从上回她和江清远闹得不欢而散之后，他就果真再也没来主动找过她。
关键。
连生病都这么巧，仿佛就是刻意不告诉她, 摆出一副冷战架势, 想让她愧疚服软一样。
简直讨厌死了！
黎梨本身是有事说事的性格，这一点, 越亲密的人感触越深。她不信江清远不知道。
那个混蛋明显就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从小到大, 除了高考复读那件事外，黎梨就没受过其他委屈。
冷不防经历一遭冷暴力, 还真是不习惯。
偏偏对面这人还要往她生气的枪口撞。
就算黎梨想双标, 她都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
虽然, 想是这么想着，但黎梨还是不免又垂下眼，轻轻将手机碰亮。
发出去的消息依旧了无音讯。
再等了五六分钟。
黎梨终于真生气了。
有什么问题不能直说？！干嘛闷着气不吭声。
长着嘴巴不说话是干嘛呢？难道用来亲吗？
她黎梨也是个有尊严的人好吧？
等着。
今天她要是再给他发一条消息, 她名字倒着……
毒誓发到一半, 手机奇迹一震。
“……”
黎梨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
她艰难咽了口唾沫, 连带着, 把没说完的字吞回去, 轻拍心口的位置。
幸好幸好。
倒着写，也是黎梨。
嘿嘿。
积攒满腔的委屈一哄而散。
黎梨赞叹自己的好脾气。
没办法。
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好看的人有点脾气怎么了！冷冷淡淡多可爱。
黎梨如此宽慰自己。
再说，和江清远那家伙不一样。
她方才可是实打实听出他生病了。
尽管还是熟悉又懒散的腔调。
但只要仔细去听，还是很容易能分辨出他尾音的沙哑，夹杂一点点微不可察的鼻音。甚至呼吸也比平日略重了许多。
思及此，黎梨看着他回复来的“？”，试探性找话题：【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他又发来一条语音。
食堂里面吵吵嚷嚷。
黎梨没戴耳机，又害怕转文本听不出他的状态。于是小心翼翼点开，偏头，耳朵抵在听筒边。
“黎梨。”他唤她的名字。
两个字，低低沉沉。
大概是她错觉。
黎梨从中听出了些和以往不同的情绪。
像是委屈。
又像是……撒娇。
心率过载，黎梨猛地摇了摇头。
她抿唇平复好呼吸，默默打字：【你……】
刚编辑不久，他的消息就又弹了下：【为什么给我钱？】
“……”
隔着冰冷的玻璃，黎梨瞧不出他语气，似乎也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问的。
显而易见的事。
她上面不是说了么，奶茶加赔款。
黎梨长摁删除清空输入栏，打算重新写，半晌后，像是嫌麻烦，索性学着他，礼尚往来点了录音。
知道他不缺钱，她没个正形，说得既轻快又挑逗：“当然是姐姐我心情好啊。”
“怎么样，感受到来自梨公子的宠爱了吗？”
“……”
黎梨眼睛眨了眨：“快收嘛。”
“理由。”他言简意赅，那边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黎梨脑筋转了转，胡扯：“你难道没发现吗？我转的数目都是有寓意的。”
“嗯？”他难得有耐心。
“要不你读一读数字呢？”
“……不。”他拒绝得快。
黎梨惊讶，她还以为他不懂这些。
正要打马虎眼过去，他却问：“你直说就好，数字是什么意思？”
两人你来我往发着语音。
系统已经自动变成默认播放。
“？”黎梨茫然。
思前想后，她不敢贸然耍宝，便先挑了个没那么过分的，解释：“比如……”
“这个880，读出来谐音就是，抱抱梨。”
黎梨笑嘻嘻补充：“这是好朋友之间的寒暄方式，也是我黎梨专属的交友仪式。”
“如果你收下，就代表，我们友谊的小船将从今天起，正式地扬帆启航。”
她顿了顿，夹起嗓子学：“准备好了吗？泰罗。”
“你好，我是好朋友迪迦。让我们一起出发去拯救地球吧。”她拽洋文：“gogogo~”
张言之：“……”
“还不收吗？”
等了几分钟，还不见他有动静，黎梨有些泄气。
“那另一个呢？”他避而不答。
黎梨当即认清楚局势，赌气不言语了。
“520……”
过了两分钟，他开口，平铺直叙：“这个，通常代表什么含义？”
“……”恼羞成怒的后劲上头。
此话一出，黎梨终于确定：他分明是在明知故问！
意识到被戏弄，她恨恨磨了磨牙：“意味着——”
她顿了顿。
“谁领谁是我儿子。”
“嗯？”
异口同声。
两条新消息同时出现在对话框。
下一秒。
黎梨手机震了震，空白界面出现一行灰字：“饼干警长撤回一条消息”。
随后，提示跳出来。
【转账880|朋友已确认收款】
【转账520|朋友已退还金额】
黎梨：“……”
她回过神：“干嘛只收一个？”
“和你开玩笑的。”收起打趣的心思，黎梨正色道：“这些本来就是你的钱。”
“一千元是我该赔的。”她严肃地说：“另外那两杯奶茶，都是买一送一的活动，你也不用多放在心上。”
她又发起转账，并备注：【仅还款需要，无任何不良引导】。
对面没再回。
“你收了吧，迪迪。”黎梨叹了口气，转成语音，强压着性子哄：“你要是不收的话，我会愧疚。”
“你不是知道？咱俩之间的关系还没熟到让我能心安理得花你钱的份上呢。”
“……”面对他长时间的装死行为。她耐心告罄。火气一蹿，就扬言威胁：“收不收？不收绝交！”
他这次倒是秒回。只不过，没再陪她聊语音，而是打了字，恢复成正常的高冷嘴脸：【不是不熟？】
“……没说不熟。”
不知怎地，单看着这无波无澜四个字，外加一个符号，黎梨气焰瞬间就弱了下来，柔声解释。
“是不太熟。”她这么说。
至少没好到，麻烦你给我善后的程度。
对话陷入沉默僵局。
黎梨指尖悬停在按键正上方，碰了又松，过一会儿又去触，终究还是没想好该说什么。
天好像被她聊死了。
黎梨沮丧。
良久，他拨电话过来。
失神的黎梨被突兀的铃声惊醒，吓一跳，慌乱中点到挂断。
“……”
怕他误会，黎梨赶紧回拨。等待嘟声漫长，她内心忐忑。
似乎过去了很久。但其实，不过短短几秒。
她听见“滴——”的一下。
电话接通。
紧接着，还没等她想好开场白。
他就先她一步。
出了声。
“我们。”
“难道不是朋友么？”
……
下午连着两节选修。
公开课，大讲堂。
窗帘紧闭，黑压压一片，坐满了人。
周遭空气闷热。
老师讲课的声线平而缓，直听得人昏昏欲睡。
黎梨全程低着头，缩在角落里，走神玩手机。
旁边沈沐瞥了她好几眼。
“好，那我们这节课暂时上到这里。”
台上教授结束了幻灯片放映，随意招了招手：“班助上来点到吧。”
许家明颔首，笑着起身。
他几步走到讲台，躬身，单手扯了话筒，对着名单一个个报名字。
前排几个女生看见他，只一个眼神，脑袋就默契凑到了一处，嘀咕着聊天。
声音不大，却胜在清晰，字句不差地传进了后座黎梨耳中。
“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班助真挺帅？”
“这要你说？表白墙常驻嘉宾，以为闹着玩的？”
“诶，班助他也被挂过表白墙吗？但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只看见了‘徐一迪’这个名字。”
“性质不一样，你敢说追求徐一迪的那些女生里面，哪个没图他钱了。”
思绪回笼，黎梨淡淡投了眼望去。
“别瞎说，我前几天在学校门口的马路边见过他本人，长得挺好的。”
有人摸下巴反驳。
“但就是……”
“就是什么？”
“他吧，痞帅类型，我不太吃。”
那女生坐在最中间，边说，边老神在在地扶了下眼镜框，科普：“而且，要说长得帅，还得看他室友。”
“嗯？”
“他还住校？”
“当然，只不过住的是博士楼那边的二人寝。”
“待遇就是不一样哦。”
“不，这还真不能说区别。”女生压低了声线。
“那他室友是谁啊。”
“张言之。”
“我靠，怎么是他！”
另外一个人显然也对这个名字耳熟：“校长在开学第一课当众举例的那个？”
“嗯。”
“咳咳，扯远了。你怎么会碰见徐一迪？”
“也不算碰见……”女生说：“就学校门口，他开车来学校，估计是着急，和另一辆出租蹭了下。”
“啊？”
“你们不知道，他那车老贵了，把出租车司机吓得脸都发白。偏他半点不见心疼，很随便地往马路边一坐，就开始淡定玩手机。当时张言之也在，两大帅哥，一站一坐，一冷一邪，简直养眼得不行。”
她语气激动：“氛围感封神！”
“有照片吗？”
“有。”她掏手机去找。
黎梨自觉往前伸了伸脖子。
“下一个是……”
许家明指尖下滑，顿在A4纸的末页，眉梢半挑。
“黎吧啦。”
声落，寂静一刻。
许家明目光横跨整间教室，精准锁定在最后一排半站起身的女孩身上。
黎梨动作僵了瞬。
好多同学顺着许家明视线的方向眺过来。那几个女生显然也不例外。
黎梨尴尬地笑了两声，后靠椅背，坐直。
空气停滞两秒。蓦地，众人似乎回忆到什么奇闻趣事，轰然笑起成一片。
原先专注整理课件的老师在这样一个难言的时刻，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快速抬起了头。
“黎吧啦？”他慈祥一笑：“是之前新生军训表彰大会没来的那个黎吧啦吗？”
“怎么，旷课了？”
又是一阵大笑。
没办法再装死沉默，黎梨咬了下唇，攥着拳头站起来：“报告，老师。”
她声音洪亮：“没旷课！”
“呦，就是你这个小姑娘啊。”
“确实挺漂亮。”老师粗略扫了她一眼，似乎无法理解：“但这也不胖啊，怎么会想起取名叫什么壮士。”
笑声大到快要揭开屋顶。
沈沐和林霜对视一眼，匆匆低下头，各举起左右手遮挡住眉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唯有邵小雅看热闹不嫌事大，左手支起手肘，右手举起，扬声喊：“老师老师！”
“我知道。”
众人静音，统一向她看去。
“哦，那你来说说？”
“因为——”
“她想当一个很有名的黎吧啦。”
“……”
燥热总是在安静之后陡然爆发。
气氛很燃。
但黎梨不知道，他们究竟在燃些什么。
反正有名没名不清楚，她现在就是挺想去死一死。
又等了一会儿，挑起事端的许家明才慢悠悠地开口维持起了秩序：“好了，都别吵。”
黎梨撩了眼皮，看他一眼。
两人眸光对上。
许家明稍勾起嘴角。
……
点名结束。
托许家明和邵小雅的福，黎梨如今羞于见人。
磨磨蹭蹭半天，总算挨到周围人都散去，偌大的教室此刻空了大半，只剩下那么两三个预备留下来自习的同学。
后头消息石沉大海。
黎梨郁闷地捏起手机，摁灭屏幕。
正要走，却被沈沐从身后叫住。
“又不打算和姐几个吃饭？”
“……”黎梨转回身。
“啧，你这什么表情。”
沈沐连连摇头：“为了个男人，咱不至于啊。”
她倒是说得轻巧：“不就是想请人家吃饭，他不搭理吗？”
“走。”沈沐发号施令：“你要是嫌钱多，花不出去，请我们一样的。”
黎梨眼神幽怨：“你干嘛偷看我聊天。”
“你别冤枉人。”沈沐嗤声甩锅：“明明是你自己烦，在那儿自言自语了整节课。”
“……”
林霜补刀：“是啊，而且后面吃完瓜，我还听见你有骂我们部长哦。”
黎梨没纠结其他：“那以你了解看，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哪句？”
“追他的人都图他钱。”黎梨懊恼地抓了把头发，不确定道：“我不会在他心中也是这个形象吧？”
“哎呀，这有什么。”坐在斜前方的邵小雅闻言扭头，嬉皮笑脸拍她肩膀，火上浇油：“谁规定谈恋爱还不能适当要点报酬了？”
黎梨面无表情地把她爪子摘掉。
林霜沉吟片刻：“其实我也不清楚。”
黎梨侧头，看了她一眼。
“实话说，我和他接触不多。”林霜摊了摊手：“部门的事情基本都是任学长在管，他不怎么来。”
邵小雅立马接茬：“甩手掌柜啊？”
林霜耸肩。
四人收拾好，结伴向外走。
黎梨慢吞吞跟在后头，又把手机摁开。
恰好接收到他的回复。
【作者有话说】
1.
言：其实我没钱。
梨妹：怎么，给别的妹妹花完了？
2.
言：快说，520是什么意思。
梨妹：你在羞辱我。
言破防第一弹：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她说得出不熟这种话！
第26章
◎“她只想他做男朋友。”◎
*
室外光线强烈, 黎梨不由得眯眼，适应了会儿，再睁开, 看清他的答复。
——【不吃】。
“……”黎梨动指又往上翻了翻，恨恨咬了下牙。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录个音的。
他倒是聪明, 只在电话里问算不算朋友。
一挂电话立马不认账。
黎梨琢磨，她发去的话看起来也没毛病啊。
【那行吧, 如果你不愿意收的话，要不我请你吃顿饭？】
逻辑严谨, 思路清晰，表达准确。
没有什么歧义吧？
搞不懂。
黎梨抿了抿唇，劈里啪啦开始敲字：【不吃就不吃, 拉倒, 你以后再想……】
还没打完，手中又是一震：【你上完课了？】
“？”黎梨脚步停下来, 长按删除, 重新敲：【咦？你怎么知道我在上课？】
对方发来语音。
黎梨余光左右瞟了瞟，老实转成文字：【我给你选的课表】
哦哦, 忘了这一茬。
她脑筋转了转：【那你……】
饼干警长：【等会儿有事】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什么事啊？】
“……”等待一分钟, 他暂时没回。
话题到此中止, 黎梨默然把手机收起来，想着，反正也被人家拒绝了, 自己一时半会又没法改变他的固有认知, 索性便把解释什么的都搁置。
总归以后日子还长, 她可以慢慢证明。
午时的日头依旧很晒。
刚刚那两分钟, 宿舍其他几个人注意到她低头打字, 全自觉等在了旁边，分寸感把握得恰到好处，没有再窥探个人隐私，转聊起别的话题。这会子见黎梨忙完事情，她们方才噤声。
等她把手机揣回裤兜，邵小雅当即两步上前，熟捻挽住了她的胳膊，热情邀请：“走啊，我们出去吃潮汕火锅啊。”
黎梨本想答应，但忆及自己比脸还干净的钱包，很快蔫巴了下来。
“你们去吧。”她丧丧地说。
“干嘛？”沈沐淡淡瞥她一眼：“当面放鸽子啊。”
“不是……”黎梨咬牙，违心道：“我不喜欢吃牛肉。”
“那你想吃什么？”林霜体贴地让步：“我们陪你。”
黎梨：“我觉得我最近比较适合吃草。”
“？”
“你我本为牛马，相煎何急啊！”她佯做痛心剜骨状，手捂心口，斥责：“好恶毒的心肠！”
“……”
沉默。
··两秒后，沈沐嗤声评判：“深井冰。”
邵小雅眼珠转了下，笑眯眯，肩膀撞了下她的，比起大拇指：“梨子可以啊，学会一语双关了。”
黎梨：“？”
“怎么，老牛犁地能上瘾啊？按理说，你要是没复读，今年也大二了吧。”她摸着下巴，意有所指地问：“难不成——”
“还是年上？”
听懂她的潜台词，黎梨话落了下成：“好吧……其实是没钱。”
“……你钱花哪了？”邵小雅又问。
“啧，给弟弟了啊。”由于黎梨一直不答话，邵小雅只能诈她。
黎梨幽幽抬眼：“你能不能换个称呼。”
“为什么？”
“因为他名字最后的叠字就是这个，你这么喊，会让我有潜在的危机意识。而我，暂时不想和你反目成仇。”
“……”邵小雅服了。
“你拉倒吧，你危机意识少啊？”她翻了个白眼：“你家那位，本身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显然，黎梨只选择性听了她前半句话，喜滋滋接茬：“会说多说，爱听。”
“……”
如此，邵小雅还有什么不明白，当场只撂了四个字：“你没救了。”
旁听全貌的沈沐轻飘飘提：“谁还记得军训前一天晚上，我们的寝室训话。”
“貌似，是有人带头说了一句‘给男人花钱倒霉一辈子’的吧？”
“我好像有点印象。”林霜弯弯眼，嗯声肯定。
黎梨死不承认：“你们别瞎说嗷，我只是还钱。那本质还是我花的。”
“再说，我可没多余的钱乱造。”
这句说的是实话。黎梨每个月的生活费是四千多。开学前，黎莫，也就是她爸，又才从自己攒的小金库拿了小两千补贴给她。本以为绰绰有余，然而，入学不过两礼拜，她就已经有些捉襟见肘。
可以说，除过林依依留下来的饭卡外。
她当下的手头确实一分没剩。
伸手要钱，实话实说的话，肯定少不了一顿骂。于是思来想去，黎梨只能选择咬牙自己抗。
同时，在内心第一万次后悔，为什么每天网购时都管不住手地狂买玩偶。
明明她床上的草莓熊都要堆得放不下了！
对于黎梨来讲，那笔一千的赔款，要是放在月初，可能不算什么。
但事实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所有倒霉事全好巧不巧地赶到了一起，简直令本就不富裕的她更加雪上加霜。
不过，那个520的转账。
如果他百般推辞，执意不肯收……
那她是不是能先拿来应个急？
……不行不行！
黎梨猛地摇摇头，试图将自己危险的想法晃走。
说好的好色大于贪财呢？她的喜欢表现那么明显，他几次三番提到明面，又不给予答复，只一味地装穷，可不就是对她心存芥蒂么？
所以，这笔钱。
说什么她都得给他，否则影响她的攻略进度啊……
要钱还是要人。
这个问题，黎梨还是认真思考过的。
她觉得自己脑袋特灵光。因为在她看来，人当然是大于钱了。
毕竟，人都拿下了，再想要钱还能没有不成？
而且，什么朋友不朋友。
她只想让他做自己男朋友。
黎梨在心底暗暗为自己天才的想法鼓掌，还在思索时，面前倏而一道阴影压下。
她下意识抬头，不小心和许家明打量的眸光对上。
“……”真是晦气。
不知为何，黎梨被他这种探究的眼神搞得很不自然，她烦躁别开眼。
沈沐眯眼望来。
林霜也好奇，视线徘徊在两人之间。
只剩邵小雅缺心眼，拉拽着黎梨的胳膊摇了两下，随后若无旁人地出声调侃：“我说梨子。”
“你魅力可以啊。”
“我感觉，”她抬眼细瞅，慢悠悠得出结论：“咱这个班助，看你的眼神可真是——”
“算不上清白。”
声音不加收敛。
足以让近距离的三个人都听清。
黎梨：“……”
许家明：“……”
四周静寂，尴尬随之蔓延。
话落，许家明咳了声，主动退后一步，拉开距离。
“抱歉。”他没解释邵小雅的误会，只看着黎梨，问：“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黎梨没搭理他。
许家明笑了笑，自说自话：“刚点名不小心说错，别生气，不如，我请学妹吃个饭赔罪？”
“啧。”邵小雅笑：“哪个不小心法？”
“不小心把脑子的想法说出来了？”
许家明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邵小雅没眼色，揶揄：“不然怎么只请梨一个啊？”
“难道我们就不是学妹了吗？”
“……是我疏忽。”许家明情绪转变得快，旋即轻笑颔首：“那就——”
他看着黎梨，歪头：“一起？”
黎梨张口，准备拒绝，却被邵小雅拧了下胳膊内侧，吃痛。
“好呀好呀！”邵小雅应话，趁许家明转身问沈沐她们之际，悄悄附耳到黎梨跟前，说：“碰上个冤大头，既然他愿意给我们姐妹聚会买单，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嘶，你怎么感觉对他意见挺大？”黎梨半开玩笑：“该不会，我听说的流言是真的吧？”
“别管。”邵小雅瞪她：“你没钱就闭嘴。”
“？”
“晚上回去再说。”
几米外，沈沐和林霜听闻消息后，朝她们这边瞥了瞥。
邵小雅眨眨眼，三人快速凭空用眼神对话了一番，对面瞬间了然。
于是，许家明的饭约顺理成章被答应下来。
动身去餐厅前，黎梨垂睫，特意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17：21。
还早。
另外——
他没再发消息-
商场火锅店。
客源特别满，许家明让四个女生在门口先坐会儿，自己去排队取号。
是上次看电影的楼下。
商圈位置近。
从学校出门，直走几百米，拐弯，过个红绿灯路口就到。一路上，黎梨隐约觉得熟悉，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熟悉。
她不认路，之前和宿舍她们过来这边都是打车。
是以，连商场的名字都不知道。现下听沈沐她们无意聊起，才恍然。
她不由侧头，朝窗外看了看。
夜幕黑沉沉地笼下来，残阳染红了边角，云坠月升。
原来已是傍晚了。
黎梨定睛看着玻璃反光的地方，朦胧失神。
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有没有吃饭，吃的什么饭……和谁吃的饭？
手纠结搭上挎包包沿，黎梨忽地思及他不带感情的拒绝。
思琢少许，她抿唇，低眼蜷缩起手指，硬生生忍住了找他的欲望。
“唉，霜啊。”商场人员流动，往来匆匆，旁边邵小雅冷不防举着手机，将屏幕翻转，怼到林霜眼前，示意她看。
“最近换季，好像感冒的人挺多，都冲上同城热搜了。”
“嗯嗯，我也刷到了。”
林霜扫了一眼，应话：“等吃完饭，我们去药店买点板蓝根什么。虽说咱没人有事，但以防万一，还是先预备着吧？”
“沐沐、梨子。”她转过头来问：“你们俩觉得呢？”
沈沐当然没有意见。
是哦。他还病着呢。
对待病号，总得发挥一下人道主义精神，体贴去关心问问情况吧？
黎梨自顾自找了个发消息的台阶：“可以啊。”
她没再犹豫，掏出手机，径直点进置顶聊天框：“你们买就好，我下个月发钱了A。”
“老板说大概还得等二十分钟左右。”没多久，许家明拿了号牌回来：“喝点什么不，奶茶还是果汁？”
“都行。”邵小雅没感情地夸：“班助挺大方啊。”
许家明勾了勾唇，没察觉异常，转面向玩手机的黎梨，问：“学妹，一起去吗？”
他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我不知道你们口味。”
黎梨甚至连眼皮懒得动一下。
反倒是邵小雅自告奋勇，意味深长地笑着：“学长，我和你去吧。”
“……”许家明终于抬眼，认真看向她。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唇边挂着很轻很淡的笑意，压迫感十足。
邵小雅挑衅地和他对视。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林霜只好用胳膊肘怼了下身边同样在玩手机的沈沐。
许家明依旧不吭声。
但却默许了她们这一系列自以为是的小动作。
权衡两秒，沈沐摁灭手机，推了推黎梨，压低声音警告：“差不多得了，好歹人家是学长。”
黎梨继续敲字。
无奈，顶着许家明炙热的视线，沈沐又耐着性子哄：“来都来了，面子工作总要过得去吧。”
“再说，他是打算给我们买喝的……”
黎梨话说得毫不留情：“反正我不喝那玩意儿，你们谁爱喝谁去。”
“……”劝不动。
沈沐朝许家明摊手。
许家明也算识趣，轻笑两声，就将这个话题掀了篇。
后面一整顿饭吃下来，黎梨和邵小雅都很少说话，只专注吃饭。
而林霜本身又不善言辞，所以全程只有许家明和沈沐偶尔侃上几句。
老实说，黎梨感觉很不自在。许家明就坐在她的左手边，时不时还会照顾着用公筷给她夹几道菜。
过程中总是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触碰，黎梨挺排斥。
酒足饭饱，许家明招手喊来服务生结账。
四人本想寻个理由避开，奈何却吃人嘴短磨不开面子。
最后两相对比，还是统一老老实实地等在了店门口。
大概过去五六分钟，许家明出来。一行人这才并排走出了商场，照原路返回。
七点半，正遇上晚高峰堵车。
红绿灯牌跟前，黎梨百无聊赖地从兜里抽出手机。
意料之内没看到他的回复。
所幸本身没有期待，倒也谈不上失望。
“霜，我们不是说要去买东西吗？”邵小雅冷不丁提起，环顾四周，抬手指了指身后的药店：“我看那家门开着，要进去看看不？”
林霜点点头，又邀请沈沐和黎梨。
后者兴致缺缺地朝她们摆了摆手：“不想动。”
看样子不大开心。
邵小雅心虚冲林霜挤挤眼。
林霜会意：“呃……那你和学长在这儿等我们？”
黎梨手机玩得专注。
沈沐肩膀一耸，无声做了个口型：“走啊，快去快回。”
“……”
邵小雅和林霜迅速心领神会，麻溜撤退。
她们走后，人行红灯很快亮起。
拥挤的车流仿佛找到了宣泄裂口，一股脑冲出白线，带起呼啸而逝的急风。
黎梨指尖轻点屏幕，不间断地往下拉，刷新着界面。
照旧没有任何红点弹出。
死心的黎梨长长叹息了声。
“怎么了，学妹？”
“没事。”黎梨回应冷漠，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
一时无话。
天色暗淡，指示灯亮了又亮，红绿变换。
夜间吹来的风凉，黎梨身上只套了件晌午上课时穿得针织连衣裙，出门着急，没来得及换。
她原地蹦跶了两下，双手环绕搓上胳膊。
见状，许家明十分绅士地解开外套，作势想披给她。
黎梨不适应和他近距离的接触，忙紧了紧衣服，往旁侧闪躲。
“小心！”许家明情急伸手拽住她的腕。
话落，一辆摩托车飞驰而过。
引擎呼啸，尾气吹卷起满地的尘灰。
黎梨被呛得咳嗽，匆忙捂嘴，别开脸。
许家明赶紧提起外套护在她周围：“没事吧？”
黎梨摇头，轻扯开他的衣服。
结果刚一抬眼，猝不及防，就和马路对面的张言之撞上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1.
安：（敲黑板）马路对面，有什么？
梨：有梨汁！
言：有……黎梨。
2.
唉，昨天干了件很蠢的事。
朋友：没关系，人生很快就过去。
活人微死。
据这个经历，他们让我写一本文。
文名已经想好了，叫《红橙黄绿》。
又名：《误发破文给死对头后》。
但现实是。
我发的是我自己写的。
而且也不是给我某个crush。
而是转发给了……我导。
不幸中的万幸，是个女导。
消息撤不回的那刻。
我大概已经死过一回了。
晚安。
第27章
◎“喜欢梨汁。”◎
*
张言之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那双眼睛, 深邃、漂亮且平静，像个无底的黑洞，又如无尽的幽潭, 危险神秘，吸引着人去自甘陷落。
这眼神凉薄, 黎梨再熟悉不过。
曾几何时。
他们还不算相熟时，他每一次, 都是用这种厌烦的目光睨向她。
但这回。
又隐约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
两人隔空对视几秒。
那人先一步，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偶遇他, 黎梨惊喜到没功夫去深究其他。
她激动地跳起来，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疯狂朝他招手：“迪迪！”
与此同时, 奔流的车辆鸣笛阵阵。
一片嘈杂中, 张言之精准听到了她的呼唤。
但他没理，闷着头, 转身走了。
半秒后, 人行灯牌跳转变绿，黎梨彻底等不下去, 当即把沈沐她们抛诸脑后, 不顾许家明阻拦地小跑过去, 冲向他。
张言之余光注意到，一言不发地加快了步伐。
但黎梨还是很快追上了他。
她双手举起，拦在他身前, 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随后, 半躬身掐着腰喘：“你干什么！”
“……”
张言之停住, 眼帘低垂, 依旧默不作声。
安静盯着她的脑袋顶瞧了半晌。
他思绪不经意间有些飘忽。
张言之实在没想明白，她体质怎么这么弱。明明只有不到一百来米的距离，他走她跑，就能喘成这样？
运动菜鸡黎梨属实平复了好一会儿呼吸。
缓和好后，才仰面看向他，声情并茂地指责：“不是哥们。”
“看见我，你跑什么啊？”
张言之很想说，他其实是走着的，但看她如此义愤填膺，终究还是生生忍住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
“……”
“不过，你要是愿意，我也不是不能吃。”
“……”
“说真的，迪迪，我一直觉得你身上好香啊。”
张言之忍无可忍：“黎梨。”
黎梨借机凑他更近一步：“诶，怎么啦？”
对她的小聪明视若无睹，张言之目无波澜，只有嘴巴动了动：“谁跟你是哥们。”
“你啊。”黎梨歪了下头，眼睛亮亮的，笑盈盈道：“不是你问我，要不要做朋友吗？”
张言之低眸凝着她。
“真是没诚意。”
黎梨嘴唇撇了撇，佯做嫌弃：“微信消息不回，见面扭头就走，有你这么当朋友的吗？你要是……”
“就你有诚意。”张言之蓦地嗤声打断她，情绪难辨。
黎梨：“？”
她困惑地歪了歪脑袋，模样单纯：“你这是……在夸我吗？”
“……”张言之突然不想和她掰扯。
他目光浅淡，扯了另个话题：“你明天把我的外套还我。”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又扭头走了。
回过神的黎梨着急得跺脚，赶忙重新提步赶上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张言之言简意赅：“放开。”
这下就算黎梨再怎么迟钝，也能听出来不对劲，再联想之前他的语境，她总算后知后觉琢磨出了问题所在。
“你……”她不确定地猜测：“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张言之侧目看过来。
黎梨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他就道：“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往后你爱和谁玩就和谁玩，最好多找几个玩，少来烦我。”
“……”黎梨懵了瞬，反应过来，笑了：“你管我呢？”
张言之抿唇，别开眼：“我没有。”
闻言，黎梨情绪异常激动，挺胸威胁：“有，不许没有，必须有！”
张言之：“……”
“管嘛管嘛！”她笑得眉不见眼：“多管管我嘛。”
“……”张言之无话可说。
“迪迪，我错了。”见他态度松动，黎梨顺坡下驴，又扯上他的袖子。
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她继续得寸进尺，胆肥摸上他的手，勾住尾指拉了拉。
她手指细长，指腹柔软，不轻不重捏着他的，一下又一下，像是带着电。
张言之眼睫颤了颤。
“我不应该和他一起出来吃饭。”她低着脑袋认错，态度诚恳非常，不打自招。
话落，张言之刚柔下来的神情立马消失无影。
“和谁吃饭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你没必要向我解释。”
黎梨：“？”
她抬起头，眨了眨眼，身子冷不防抖了下：“可是我没准备解释什么啊……”
“……”张言之面含冰霜地看着她，胸腔轻微起伏。
“我交代完了。”她倒打一耙：“但我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不答应和我一起吃饭？”
张言之气笑：“我不答应你，你就去找他？”
“什么破理由。”
“那……”黎梨心虚，理不直气也壮：“又不是我找他。”
“他找你不也一样？”
“可我都已经承认错误了。”
张言之：“……”
一阵邪风起，黎梨冻得打了个哆嗦：“以后不敢了嘛。”
“随便你。”张言之撂话，随后拂开她的手，脚步一转，往侧边走去。
独留黎梨呆在了原地。
他态度如此冷淡坚决。
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着死乞白赖缠他。
有些沮丧。
可能还不是有些，是特别。
莫名感觉到鼻子发酸，黎梨蔫兮兮低垂下脑袋，边搓手臂边想。
一定是今天晚上的风太大。
张言之兀自往前走了几步，余光一瞥，却没瞅到跟来的人影，停了下，回头皱起眉。
“傻站着不嫌冷？”
黎梨猛地抬起头。
“看我也没多余的外套给你。”
张言之漫不经心地朝不远处亮灯的地方点点下巴：“顶多请你喝杯热饮。”
她微愣。
“……不喝算了。”张言之眉梢下落，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烦躁地抚上后颈。
“喝！我喝！”黎梨忙不迭点头，小鸡啄米似地连连应声，一下子变得欢快起来，蹦蹦跳跳凑到他跟前：“不算不算！”
她话一下子又密起来，东拉西扯，没完没了：“唉呀，其实不用你请，我有钱！”
“但如果你非要的话，我……”
张言之瞥她，没给她再接着往下说的机会，淡定接了话：“行，那你请我。”
她噎了下，后面的话卡在喉咙。
黎梨：“？”
怎么和预想的不一样？
他倒是真不客气，抬脚就往饮品店那边走。
黎梨巴巴跟上去，几次看向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他斜睨她一眼。
黎梨纠结对手指：“我记得你不是不爱喝这些？”
张言之暂时没回。
“而且，其实我现在也不太想……”
“黎梨——”
正说着，一道清脆的女声横.插进来。
话题中断，黎梨顺着声源方向回头望去，就见邵小雅带着沈沐和林霜她们从马路对面冲了过来，江清远也跟在最后面。
她脑中灵光一闪，连忙调转方向，跑去搬救兵。小声和沈沐打商量，让她先借了自己点钱。
无人在意的时刻。
张言之淡淡掀起眼，目光和江清远在空中交汇。后者朝他扬眉，如同挑衅。
“迪迪～”黎梨得了救济，一改方才的窘迫，很快举着手机回来，阻断了两人之间无形的交锋。
她径直忽视江清远，拽起张言之的袖口，把人往饮品店方向拉。
一直等到了地方才松手。她豪横向空中一挥，当即财大气粗地指着图片点单：“你想喝什么？”
“我看他们家推荐了蜜桃、柚子……”她趴在柜台上，一惊一乍：“哇，居然还有莲雾诶！”
“好难选择，要不然各来一杯？”
随便一句问话，她没指望他能回答，扬手就要招店员来。
出乎意料地，张言之却在这时候低低出了声：“刚才你说的那些——”
“我都不喜欢。”
“？”黎梨动作一顿，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顺便把塑封了的饮品单子推到他眼皮底下。
“那你自己挑好了。”她好脾气地哄：“你喜欢什么点什么，我和你喝一样的。”
站在饮品店门口，四下打量一圈，黎梨才终于明白今天一路来吃饭前产生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原来他们来的这家饮品店，就是上次看到的那个。
店开在角落，周围都是大型铺面，地理位置豪不起眼，而且这个点，来往客流量本就不多，生意便也因此显得更为冷清，并不需要排队。
从方才黎梨单独牵了张言之过来时起，沈沐她们和江清远便识趣地没再凑近，四人统一等在马路垭边。所以，此时的店门外，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选好了么？”黎梨等了一会儿，视线收回来，催促。
几乎是同一时间，张言之也收了眼回来，应声垂眸。
他有些出神，眼睛回落在吧台单上，薄唇掀动。
“喜欢梨汁。”
“……什么？”
黎梨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种感觉又来了。
整颗心像是经过剧烈摇晃的汽水罐，一阵阵涌起细密的气泡，快感急剧膨胀，她仿佛要幸福得爆炸。
他说他喜欢梨汁。
喜欢，梨子。
喜欢，梨。
……
一句话九转十八弯地回荡在她耳边，转了好几个圈，然后，直直就往她心里钻。
心跳，大概短暂漏了一拍。
可随后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砰砰跳动便强势盖住了世间万物的喧嚷。
那鼓声激烈，狂风骤雨一样，悬起又落下，一下下，一声声、一次次，节奏汹涌又热烈，像是要冲破胸腔。
黎梨试图将手伸向胸口，却发现自己浑身紧绷，无力可依，只好蜷缩了指尖。
“你刚刚……说你，喜、喜欢什么？”
黎梨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臆想得太过。
又或者，她不清楚，他无波无澜声音中隐含的那点，快到一逝而过，差点让人捕捉不到的认真与动容，是否只是存在于她的幻觉。
闻声，张言之偏头睇向她。
身侧就是路灯。少年整个人都溺在光下，发梢垂落至额间，晕了暖黄。
他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唇角的弧线绷直成线，一双漆黑的眼睛里面，似乎有未知情愫翻滚成灾。
黑沉，压抑。但终归于宁寂。
良久后，他沉声转回头：“没什么。”
黎梨：“……”
“小伙子挺会选啊。”吧台里侧，老板娘忙完手里的活计，怀抱着整提叠放好的一次性塑料杯站起身调侃：“我家招牌就是这特色炖梨汁了。”
“凡是喝过的人都说好，没谁不会喜欢的。”
她王婆卖瓜地自夸：“特别你们年轻人，最近流行一个词，形容起来特合适。”
“叫什么来着？”她一拍脑袋：“哦，对，闭眼入对吧！”
“您还挺潮。”黎梨被她这与年龄不相符的形容逗笑了。
注意力分散，她扭回头，深呼吸两下，努力把脑海当中的臆想甩开。
真是……风吹得脑子不清醒。
人家好端端点杯喝的，都差点被她误解成表白。
黎梨，你真是自恋到没边了！
一天天怎么净想美事！
她调整好心情，索性换上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乐滋滋地和老板打起配合，意有所指地附和捧场道：“那肯定了啊，我就说，这世上肯定没有人能抵挡住梨的魅力。”
“是这个理儿，特别近来天冷，气候干燥，喝这个，润肺止咳又补水，简直最合适不过。”
老板娘笑得和蔼，眼睛盯着电子屏，指尖飞速在上面戳按报价：“梨汁是35一杯、荔枝是30，莲雾50，桃子也是30……每样各来一杯的话……”
她略顿了下，抬头和黎梨对视：“一共880.5，我给你抹个零，。”
“小美女是扫码还是现金？”她笑容灿烂。
但黎梨笑不出来了。
880。
什么孽，什么仇。
她去哪儿要凑这个880。
黎梨真想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两巴掌。
到底谁给她的胆子，没钱还搁这儿装大款！
她不知所措地求助向身旁的人，眼神示意让他想办法拒绝。
熟料那人却对此视若无睹。
没办法，黎梨只能厚着脸皮自己想办法拒绝。
她咬了咬牙，挂上一抹不失礼貌的微笑，冲老板娘歉意一颔首：“抱歉，我觉得您一定是听错了。”
老板娘但笑不语。
黎梨硬着头皮反口：“我当时的意思应该是……”
她抬指，点了下他，又指指自己。
“我们俩，每人各一杯。”
“而且——”她讲道理：“我朋友，这不是才选好吗？”
老板娘流露失望：“所以？”
“要不我给你再打个六折吧？”老板娘劝：“马上要闭店了，凑个吉利数字，520正好。”
黎梨犹豫了。
“很划算的，你要不考虑考虑？”老板娘软硬兼施：“何况，这单我都点好了……”
“就两杯梨汁，别的不需要。”
正当黎梨考虑时，旁边那人却冷不丁出声，斩钉截铁拒绝了她：“多了我们喝不完。”
“好吧。”碰上硬茬，老板娘彻底死心：“一共70元，您扫码还是现金？”
“扫码。”
黎梨赶紧解锁手机，刚调了付款码想展示，屏幕上面就覆下来了一只手。
指骨修长，指尖泛粉的一只手。
黎梨怔了下，随即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是你请我啊？”
张言之懒得理她。
老板娘麻利地收款打票后，留下一句“二位稍等”，就回身面向操作台恢复忙碌。
得到他用实际行动答复的黎梨非常满意，唇角弧度逐渐咧大。
“傻乐什么？”张言之不赞同道：“知不知道糖分摄入过多会得病。”
“我要不拦，你是不是真准备喝上几十杯？”
他教训的理由冠冕堂皇，以至黎梨恍惚产生一种错觉——
如果不是出于健康考虑，难不成他还真打算为她的玩笑话而潇洒买单？
【作者有话说】
1.
言：想要什么礼物？
梨（抽象版：十斤老凤祥。
言：好。
梨妹：？！
梨妹：妈妈，我傍到大款了！
2.
小张同学有什么坏心思。
没钱硬撑罢了……
第28章
◎“如果我非要乱想呢？”◎
*
夜色浓稠, 氛围静得出奇。黎梨和他默契地错开眼，没再说话。
来往行人匆忙，却在经过他们时不约而同地短暂顿住了脚步。
面前这一对少男少女并肩站在昏黄的路灯下, 明明彼此间并没有什么交流。周遭却仿若隔了层无形的结界，将他们与这个世界划分开来。
风吹心动, 连身处局外的过路人都不免要为之动容。
男帅女靓，身高、样貌各个登对。
两人站在一处, 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简直养眼非常。
“您二位的果汁好了。”老板娘转过身来。
黎梨上前几步, 边道谢边接了杯。
“诶，小姑娘，你们谈朋友多久了？”
黎梨单纯, 没听出人家话外音, 傻乎乎地回：“也就两分钟前才确定关系。”
老板娘有些讶异，看一眼手中空空如也的黎梨, 了然。
“小姑娘, 可不是我多嘴啊。”她看一眼不远处的少年，忍不住嚼起舌根：“抠搜的男人可跟不得啊……”
一想到刚刚的事情, 老板娘还颇有怨气：“连几杯多余的果汁都不愿意买去哄你开心, 你说你图……”
“诶！阿姨！”黎梨突然很大声地打断她：“你这也太小看人了吧！”
余光瞥见张言之的视线从手机屏幕上转过来。
她乐呵呵捧着两杯果汁, 勾唇，对老板娘礼貌笑了下：“我们如此纯洁的友谊是能用金钱衡量的吗？”
“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物质的。”她特意强调：“虽然别人我不清楚。”
“但至少，我不图他钱。”-
沈沐一行人等着街道边。
黎梨走过去的时候, 自觉接受了她们的注目礼。
“那个……”黎梨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要不你们先回去吧？”
沈沐面无表情地抱胸凝着她：“怎么, 你打算让我人财两空？”
黎梨：“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她理直气壮：“毕竟, 我今晚还是会乖乖回去给你侍寝滴。”
沈沐被她气乐, 看了眼不远处插兜站着的张言之, 下巴一挑就问：“这么晚了，他还打算带你去哪儿？”
“嗯？”黎梨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明所以：“我们不去哪儿啊，准备喝完果汁就回去。”
“哦，什么果汁就非得在这喝？”沈沐放下手，提步往那边走：“那我高低也得尝尝看。”
“不是，你到底想干嘛。”黎梨着急忙慌拦过去。
幸好宿舍其他人都不像沈沐这么没眼色。林霜和邵小雅对视一眼，当即一人一边拽了沈沐的胳膊，就要拉她往回走。
动静闹得挺大，张言之回消息的指尖不由得顿了下。随即，他抬眼看过来。
只有许家明注意到了他。
两人隔空对视两秒，张言之垂睫，不动声色地隐去眸中晦暗。
……
好说歹说劝走了沈沐她们，黎梨长舒一口气，正要回身，却又被杵在旁边半天的许家明短暂绊住了脚步。
结果就是，等她再次回到饮品摊门口时，张言之已经把自己那杯饮料喝完了。
“你喝的好快。”
黎梨瞥了眼他身侧垃圾桶里被捏扁的透明塑料杯，啧声，半开玩笑：“该不会是害怕我跟你抢吧？”
她边说，边展臂去够他手上剩下的那杯，佯装抱怨：“不是都答应你只喝一杯了吗？”
“真是对我没有一点信任。”她嘟囔着戳进吸管，喝了一大口，满意地眯起眼，谓叹：“果然啊，人就是要靠喝点小甜水才能续命。”
张言之低眼，盯着她看了会儿，没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干站着，黎梨被他长时间的注视弄得有点害羞。
想来反正他也喝完了，自己原本就是抱着单独和他多待一会儿的想法才提出在这里喝完饮料再走。要是现在一起回去，勉强也能算作目的达成。于是便慢慢松口，问了句。
“走吗？”
一旁的张言之沉默了片刻，忽然提：“你想试试这家店的其他口味吗？”
“啊？”
张言之摆明没想让她回答：“我已经让阿姨在做了。”
黎梨慢慢把拒绝的话咽回肚子，乖巧点头：“想是想。”
“但你不是说，对身体不好？”
“各尝一口没事。”
“……”
有钱真是了不起哦。
黎梨慢吞吞地咬了下吸管。
场面莫名陷入尴尬。
“来来来，果汁都榨好了。”大概终于如愿将铺面今日剩下来的材料全数清了场，老板娘模样一改方才，喜笑颜开地朝两人招了招手。
待他们走近，她便接连称赞：“啧，要我说啊，还得是你这个小姑娘眼光好，没选错人。”
“小伙子真挺上道的。”
“这不，刚看见你和别的男孩子凑近了说说笑笑，危机意识一下上来，总算知道花钱哄女朋友开心了。”
“……”黎梨这才听明白，联想到之前的对话，吓得连连摆手，结巴道：“阿姨，我们不、不是您想的那种朋友……”
张言之瞥她一眼。
“哎呦，别不好意思。”老板娘冲她挤眉弄眼，意有所指地说：“毕竟我就是从你这么大过来的。”
“谁年轻的时候不喜欢帅哥，你说是不？”
黎梨张张嘴巴，想解释，但是又觉得她这话似乎没办法否定。纠结到最后，直接闹了个大红脸。
张言之再看了她一眼
很快，他主动开口：“您误会。”
“就是普通朋友。”
“……”
黎梨悬在半空的心彻底坠了下去。
老板娘狐疑打量他们俩半晌，瞧他周身气压骤降，即刻识趣地噤声，寻了个给他们打包的借口撤退。
她一忙，也没人再提话题。
两人一时无言。
风吹得萧瑟，黎梨有些失落，她单手紧了紧领口，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
“你的外套，我回去洗洗，这周末拿给你？”
“不用。”
“不用还了？”黎梨情绪消散得快。
“……不用洗。”
黎梨哦了声。
“小气鬼。”她小声嘀咕。
“……”
老板娘将打包好的饮料递给张言之。
张言之颔首，提着几大包袋子挪步到黎梨面前，捏着她手里的杯壁向上一抽，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就扔进了垃圾堆。
“诶——”黎梨视线追随着抛物线，手下意识去拦：“我还没喝完。”
张言之没吭声，一言不发地在袋子里翻出来一杯新的，塞给她。
“喝这个。”
黎梨：“？”
在他的眼神示意下，黎梨犹豫低下头，就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喝了点。结果喉咙刚一吞咽，杯壁就再次被人捏起。
再然后，啪一声砸进了垃圾箱。
黎梨：“……”
要不要贯彻落实得这么彻底。
“你真打算让我每样只喝一口啊？”
“不然？”
“怪浪费的。”
“……试试这个。”
水蜜桃口味香甜，但依旧是一口就扔。
“诶……”就这么持续了近四杯左右，黎梨终于小小地炸了炸毛，板起脸训：“迪迪，你太过分了！”
“这样是不对的你知道吗？”她一脸不开心，苦口婆心地劝：“就算咱钱多得花不完，也不能这么糟蹋东西啊……”
张言之自顾自用吸管尖扎开新的一杯，避而不答她这句话，只道：“你的身体更重要。”
噎得黎梨半晌没能说出来话。
风静静地吹，街边的灯火昏黄，零碎打在少年侧脸上，落成大片阴影。
明明连在一起是如此暧昧的一句话，偏他说得随意，语调无波无澜，态度平静得，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黎梨看不透他。
破旧卷帘门摩擦划破宁寂。
老板娘从侧门走出来，掏出钥匙锁摊，临走还不忘和他们挥手打了个招呼，让下次再来。
黎梨：“……”
“你……对其他朋友也这么……”待老板娘走远以后，她才绞尽脑汁想了想，组织好措辞，憋出三个字：“大方吗？”
张言之：“你刚刚还骂我小气。”
黎梨吸了口果汁，心虚到不敢回视。
“最后一杯，好像是莲雾的。”张言之扬手把空袋子扔掉，取出来，问她：“还换吗？”
黎梨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草莓汁，又瞧瞧他的，犯起选择困难症：“我可以喝两杯吗？”
“不可以。”他没商量。
“那我还是不换了。”
“嗯。”他拆开包装。
眼睁睁看他面不改色地吸了一大口，黎梨不服气极了：“你为什么可以喝两杯？”
“……”张言之动作一顿。
“你不是不换？”他的眉轻轻拧了下，像是懊悔：“我以为你不喝。”
“我是不喝啊。”黎梨点头，应得坦然，饮料也不喝了，声情并茂地控诉他：“但我是在问你，为什么双标喝两杯！”
“……”
张言之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别闹。”
“不公平！”
“……”
“那你要怎样。”张言之不自觉软了声：“明天我重新买给你，行不？”
“不要。”黎梨不依不饶：“除非，你现在让我喝一口。”
张言之脸色很臭：“不行。”
“为什么不行！”黎梨鼓起腮帮。
“我喝过了。”他声音很轻，睫毛颤了颤。
“……”
“那好吧。”黎梨略显失望。
张言之的原则开始动摇。
“迪迪，我看网上说，莲雾其实就是盗版的鸭梨。”回学校的路上，黎梨都在絮絮叨叨举着手机，跟他念百度百科：“你别看它水多，但应该不怎么甜的。”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张言之半句话都插不进去，只能默默听着，垂眼看路，思绪有些许飘忽。
“诶，我记得，你是不是不爱喝甜的？”
“还好。”他这么说。
“那你喜欢觉得呢？”她好奇：“它和梨汁比起来，哪个好喝？”
“……梨汁甜。”
“我不信，你让我尝一口？”显然，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张言之沉下声：“黎梨。”
“干什么！”
他落睫，遮去眼底的挫败，勉强坚守着岌岌可危的神经防线：“说了，明天给你买新的。”
“……”
她可算消停下来。
张言之没再喝那杯饮料，就这么松松垮垮抓着杯盖提拎在手上。
也不扔。
为迁就她，他甚至特意放慢了步子。
但还是，很快就到了地方。
这是张言之第一次送女生回宿舍。
时值深夜，于情于理，他都无法拒绝她的这个要求。
周围树梢响动。
她停下来，笑着和他说再见。
张言之抬了眼。
“黎梨。”
黎梨回过身。
他别开眼：“你能不能少和许家明玩？”
黎梨愣了下。
“他……不是好人。”张言之插在兜里的手五指缓握，虚虚攥了攥拳：“你玩不过他的。”
黎梨面露无辜：“我为什么要玩过他？”
张言之：“……”
“迪迪。”黎梨身子还站在原地，只动了动脑袋，好奇歪头，去找他的眼睛：“你吃醋了？”
声毕，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发现张言之的表情似乎僵了一瞬。
话没过脑就说出来，黎梨当即反应出歧义，连忙往回找补着解释：“咳……那个……”
“我说的……纯友谊之间的吃醋。”
“你别乱想。”她直起身，也开始逃避对视。
“嗯。”张言之淡定接话：“我知道。”
“但如果我——”他顿了顿。
黎梨再次看向他。
张言之迟缓地回望她，补充：“非要乱想呢？”
黎梨：“……”
风似乎在此刻静止。
清灰一片的天际泛起粼粼波光，乌云散开，今夜的月光亮得出奇。
静默藏在空气中。
思索稍许，黎梨渐渐弯起了唇角：“那，也可以。”
因为我喜欢你。
所以，是你的话。
怎么乱想。
都可以。
……
黎梨活蹦乱跳返回宿舍时，另外三个人正排队洗漱。
“哟，我看看这是谁啊。”沈沐抱胸倚在门边：“还知道回来呢？”
黎梨心情颇好，不和她计较，蛮不讲理地插了队，迅速洗了个战斗澡，一溜烟爬上床，点开微信，自觉给他发了句“晚安”。
等了两分钟。
对方没回。
黎梨习以为常地退出界面，随后，又转去B站翻出“Z”的最新视频，像往常那样，挂上耳机循环播放，试图酝酿睡意。
但还是横竖睡不着。
真是要疯了！
怎么这声音越听越像他？
黎梨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索性把脸埋进草莓熊怀里，狠吸了一口气。
香味浅淡，萦绕在鼻腔，泛起丝丝微的甜腻，氛围像极了不久前他们面对而视。
黎梨闷闷偏头，重新扯过手机摁亮。
没出息就没出息吧，谁让她控制不住自己。
思来想去，他总该回去了？而且这个点……
黎梨豁出去了，决定任性一把：【睡了吗？】
时间这么晚，她反正对他回消息这件事已经不抱希望，干脆乱来：【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啊！】
【我给你推荐点梨汁鸡汤呗？】
【打错了】
【是励志】
黎梨绝不承认她是故意。
【你玩B站不？】
【我和你说，我关注的这个up主，他声音和你好像哦……】
黎梨撇撇嘴，还是没敢发心里话：都怪他，搞得我好想你。
【分享链接】
【你有空自己听听看？】
【其实我真的蛮佩服他】
【想不通得多有信念，才能做到顶着言之有礼的名号一本正经讲废话】
【视频都还没有我黎吧啦的评论火】
消息发出去半分钟，她蓦地忆起点什么，赶紧又准备追加一条：不过，你要是看见网上cp乱剪，可千万别误会，我都不认识他……
手机嗡嗡一震。
夜深人静，黎梨沉浸式吐槽正起劲，冷不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敲字中断。
下一刻，她不可思议地眨眼，看清了他发来的三个字——
【是本人】
第29章
◎“今天我没事。”◎
*
自上次深夜发疯骚扰他过后, 黎梨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
除过每天定时定点上课外，其余活动，无论组织者是谁, 那都是一概不参加，就连林霜有次晚归聊起校会换届的事情, 她也没怎么再接茬。
她的热情来得莫名，去得也怪异。
就像是在某个瞬间轰然而逝, 消散得无影无形。
针对此，沈沐、林霜和邵小雅三人, 还分别曾在私下里追问过原因。
奈何这人嘴实在太硬，愣是一句真话没撬出来。每次都被她打马虎眼糊弄过去。
久而久之，几人便也识趣地不再多提。
只当他们那日挑破了窗户纸, 黎梨该是遭到拒绝。
不过拒绝也好。
最起码及时止损。
虽然沈沐偶尔也会觉得奇怪, 直觉隐隐约约哪里不大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索性便由着黎梨天天捧着一杯不知道哪儿来的奶茶当酒喝。
就这样, 黎梨靠着被退回的520元转账和林依依留给她的一张饭卡, 紧巴巴地过活了大半个月。
终于，在九月的最后一天, 她收到了来自亲爹的关切问候, 成功奔入小康生活。
收完款, 眼睁睁盯着余额跳转，尾数变多了三个零。
黎梨彻底一改往日惆怅地瘫倒在椅子上，头靠椅背, 仰面望着天花板, 自顾自感慨道：“这折磨人的鬼日子终于要到头了啊！”
正在阳台晾衣服的沈沐闻言, 手下动作都懒得停, 毫不留情地戳穿她：“快别这么说。”
“你黎吧啦, 哪天过得不是好日子？”
黎梨撑着扶手，坐直了些：“此话怎讲？”
“我看你嘴巴一点没亏啊，对自己挺好。”
“不仅顿顿荤素搭配得营养均衡。”沈沐起身，端了盆往回走，拉上阳台的透明门，说得随意：“而且——”
“饮料什么的。”她半露嫌弃：“不也没见你断过吗？”
“……”黎梨蔫巴倒下去，不接茬了。
沈沐快速把东西放到卫生间，回来俯身抽出张纸巾揩手。
“明天我回家，你和我一起不？”
十一长假，邵小雅和林霜都和男朋友约好了出门。沈沐家就在江都，闲来无事，也准备回去住几天。整个寝室就剩下黎梨一个外地人孤零零被留下来看门，单是想一想，还怪可怜。
“不去。”黎梨拒绝：“我十天假期哪儿都不去，就是要趁这几天，悄咪咪学习卷死你们。”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沈沐收起了那点聊胜于无的同情心，白眼快要翻上天，磨了磨牙，恶狠狠道：“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来，你再和我说一遍？”
她气势太强悍，黎梨咽了咽口水，一下子怂了：“干嘛，还不准人追求上进了。”
“你能去学习，才真是见了鬼。”
“小瞧人？”
“你难道看不出我一双卡姿兰大眼睛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么？”
沈沐皮笑肉不笑，冷哼两声，没和她耍贫嘴，双手抱胸睇着她：“黎梨，连我都叫不动你了是吧？”
“沐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信？”黎梨佯做吃惊，表情浮夸地扬眉：“你就说，但凡我不乐意，你们谁叫动过我啊。”
“哎呀，没事，你不用管我。”
“这样，等下回——”她开玩笑：“你记得提前约，毕竟我黎吧啦档期很满的。”
“……”
沈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刚好，邵小雅推门进屋，像是感觉到气氛诡异，便主动开口：“走啊，愣着干嘛？吃饭去，霜仔下课后在饭堂等好久了。”
安静片刻，沈沐蓦地率先嗤了声，放下手站直：“算了吧，阿雅。我跟你去就行，别管她了。”
邵小雅：“嗯？”
沈沐轻咳了下，阴阳怪气学着方才：“毕竟，人家黎吧啦档期很满的，下次，你记得提前约。”
黎梨：“……”
……
今天下午的聚餐，是黎梨省吃俭用小半个月后决定对自己的奖赏。
突然一下有了钱，为平息沈沐的怨气，她干脆大手一挥，就扬言要把之前军训结束那日欠的第二顿客补请上。
报复性点了大半桌，还嚷嚷着不够，其他三人轮流张口，拦了好几回都没能拦住。
“差不多得了，自己几斤几两不清楚？浪费粮食可耻哈。”
黎梨满脸无所谓：“我可是给大家点的。”
沈沐：“谁点的谁吃。”
“那这顿饭本来就是我结账嘛！”黎梨耍赖：“再说，锅底还是我点的嘞。难道你们不吃了？”
“……”
论嘴皮子，没人说得过她。
大概是临近假期的缘故，往日一到饭点就变得拥挤吵嚷的餐厅内，人一下子少了许多。空空荡荡，一眼就能看到头。
所以，黎梨仅在递还菜单给服务生时，偶尔抬头一瞥，余光就注意到了入口长廊处正拾阶而上的那抹人影。
白衬衫，牛仔裤。明明是一身朴素到极致的打扮，可穿到他身上就莫名显得张扬。
黎梨眯起眼，视线顺势下挪。
她看见他发皱的袖口被随意翻卷至肘间，手上还虚拎一个透明袋，里面LOGO露出来，正是自己最近一直喝的那家。
午后的日光细碎，拉长了少年身后的阴影，他低垂着头把玩手机，像是在认真思量什么，眉头虚拧着。
时隔这么久。黎梨再次近距离见到他，心底涌现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生气。
象征性小怒一下之后，才是因为上次背后蛐蛐舞到正主面前这件事情而感到略微羞耻。
年少轻狂，在网络上胡言乱语惯了，从没想过报应会来得这么快。
要早知道屏幕对面的人是他，她高低得收敛点。
最起码、至少不能、也不应该……明嘲暗讽地说他措辞垃圾吧？
这跟当众叫嚣骂人说“你tm就是个弟弟”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
也许在于，如果当时自己真骂那么脏，或许还能用他的名字“迪迪”掩盖过去。
黎梨如今只要一想到那晚的对话，就尴尬地脚趾扣地，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把自己的嘴巴抽得稀巴烂。
手机滴动响起一声，她思绪回笼，低睫，瞅见他的消息：【d】
指尖摁在输入框空白界面再往上翻。
黎梨速览，回顾了一番他们这半个月来的相处模式。
对话零零散散，说不上来的别扭。
自他发来“是本人”后，两个人当晚的聊天便由此终止。
继续往下。
就是更为机械的人机式聊天。
时间并不固定。
有时是早上，有时，又是晚上。但非常凑巧的是，无论何时，都能和她当日最后一节专业课下课的时间点对上。
比如，“Z”自曝后的第一天。
他发：【给你放门口了，记得找阿姨拿】
黎梨看到时挺惊讶，回了个“？”。
一方面，想岔开之前的尴尬；另一方面，也的确不知道他放了什么东西。
她本以为能借此转移话题，结果人家到后面直接就没再回了。
行。算他拽。说好的是朋友呢，怎么一听说自己知道他黑历史，又爱搭不理了呢！
还爱卿呢。
还言之有理呢。
话是一句不多说的，信息是选择性回复的，冰山人设是永不倒的。
她是黎梨，又不是东北冻梨，难不成他还打算帮她冷暴力保温啊？别说，人怪体贴的嘞。
黎梨气呼呼走回宿舍，铁了心不准备再理他，甚至连消息免打扰都设置打开了。
但终究还是在路过宿管阿姨房间门口的时候破了功。
唉。好歹得看看他放了什么吧。
这可绝对不是她自己找台阶。
于是，黎梨怀揣着复杂的心情走到宿管屋子门前，礼貌敲了敲门。阿姨问了个大概，就忽地一拍脑袋从货架上提了杯奶茶递过来给她。
黎梨这才知道，他大概是半小时前刚刚来过，随后留下一杯鲜榨莲雾汁，便匆匆离开。
有些好奇。
她没出息地重新点进微信问：【来都来了，干嘛不等等。你是不是不想见我啊？】
消息石沉大海。黎梨浮躁的心情逐渐被一杯小甜水治愈，大发慈悲取消了他的免打扰。
大约隔了两小时，他说：【有事】
黎梨识趣地没往下问。想了想，故意没再提还外套的事。
显然，他也忘了。
第二天，教授拖了会儿堂，黎梨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盯着手机上不久前接收到的信息看：【今天没事，买了草莓汁】
她颇为绝望地举起手机，对着讲台拍了张五颜六色的PPT给他：【图片/jpg，人和人的悲欢果然不能相通，有人果汁已经全款拿下，而同为水果的我还在上课T^T……】
他这次倒是反应得快，几乎是秒回：【哦，那我给你放阿姨这儿了？】
气得黎梨又不想理他了。
第三天，晚修结束。黎梨着急忙慌收拾好东西，扬手就和室友们说了再见，并且决定先发制人：【你喝什么？要不今天我请你？】
十分钟后，他回：【已经放门口了】
“……”
或许是他不想见面的态度太明显，长此以往，黎梨没也胆子再去骚扰他。
后来，他们的对话越来越简短，并且愈来愈默契，最终，逐渐发展成——
饼干警长：【5分钟左右，门口自取？】
爱喝果汁的李雅迪：【收到】
饼干警长：【5分钟，门口】
爱喝果汁的李雅迪：【好】
饼干警长：【5分钟】
爱喝果汁的李雅迪：【1】
饼干警长：【5】
爱喝果汁的李雅迪：【6】
……
再然后，就是现在。
冷冰冰一个字母，看着就让人恼火。
黎梨不服气地想，他哪怕发个“dd”呢？
好歹她还能蹬鼻子上脸地调戏他一下。
现下这个情况，她回什么？
她能怎么回！
还有什么好回？！
诶，等等……五分钟。
他不是来吃饭的么？
虽说这个食堂离她宿舍不远，但多少也是有点距离的。
难不成他等会儿打算吃完直接闪现过去？哥们还真把自己当迪迦啊？
黎梨皱着眉头抬眼，恰好望见他淡定从接过晚饭的动作。
她眼神好，当即看清了袋子里的东西——
一块白馒头。
黎梨手不自觉托起腮，等着看他要去哪家窗口打菜。谁料那人脚步出乎预料地一转，径直就朝出口的方向走了。
“？”吃这么清淡？
黎梨很快垂下眼帘，摁开屏幕。
指尖悬停在半空。
“水开了。”沈沐探身拿起锅盖，另只手从筷子架上抽了个汤勺搅动，催促黎梨。
“把菜都传过来。”
黎梨没动，俨然一副丢了魂的模样。
见状，林霜和邵小雅对视一眼，十分有眼色地起身帮忙。
三人合力折腾半天，正要落座，就听见身侧轻飘飘地传出一句。
“点这么多，我们应该吃不完对吧？”
她脑袋低着，喃喃重复：“浪费是可耻的。”
“你这悔悟未免也来得太迟了些。”
以为是她良心发现，沈沐柔声宽慰：“但既然菜都上了，又不能退，吃多少算多少吧。”
“大不了等会儿打包。”
“打包回去不也没人吃？”黎梨头也不抬地敲字：“不如我们再加一个人，应该就刚刚好？”
沈沐愣神半秒：“加谁？”
黎梨不吱声。
沈沐吸了一口气：“不是，你们到底什么情况？”
林霜和邵小雅也好奇地回头看过来。
“没什么情况。”黎梨边发消息边交代：“无非是网友面基，有些意外。”
“停，我怎么没听明白？”林霜打断她，扭头指邵小雅：“她不会和你是一个情况吧？”
“别乱说。”
黎梨不满开口：“以为谁都跟许家明一样啊。”
邵小雅撇撇嘴：“你们够了啊。”
“我和他算个鬼的网友。”她旧事重提，不管第几次复述都气得要命：“当年我一朋友和他谈恋爱。我一开始听就觉得不靠谱，后来果不其然跟我猜的没差。”
“前面你已经吐槽无数遍了。”
林霜摊手：“主要是之后呢？你说详细点，他是□□劈腿了，还是精神出轨了？”
“到底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才能让你逢人就骂。”
“都不是。”
邵小雅摇头叹息：“你们敢信，他蓄意接近的目的，居然只是为了争一个报送名额！”
“为了利益玩弄感情，简直丧心病狂。”
“……”
“所以——”沈沐不可置信的声音打破静寂：“那个女生，她给了？”
“不然？”
过去许久，沈沐可算憋出来一句：“……这得爱成什么样啊？”
“恋爱脑罢了。”
邵小雅义愤填膺：“所以，以后再遇见这渣男，最好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黎梨不爽：“那你上回还非撮合我们一起吃饭？”
“特别情况特殊分析。”邵小雅心虚，战术性端起茶杯：“忍辱负重懂不懂？”
她抿了口水：“那还不是因为你没钱了嘛。”
黎梨气乐了：“你这什么强盗逻辑？”
“总归你又不喜欢他。”邵小雅耸耸肩，囫囵一股脑说完：“就当利用他，给我们提供一次聚餐机会呗？”
黎梨幽幽掀起眼皮：“合着姐妹把你放心里，你拿姐妹当枪使？”
“……”
一句话，成功让邵小雅闭嘴。
声歇，捧在掌心的手机突然亮了亮，有消息进来。
黎梨没再和她贫嘴，火急火燎解开锁。
饼干警长：【不用，我吃过了】
黎梨打了个问号，正想问他是不是最近胃口不好，结果下一条他就说：【和朋友一起吃的火锅，你呢？】
沉默删掉打好的问话，黎梨应得坦然：【自己一个人，吃的馒头】
饼干警长：【？】
紧接着，他拨来了语音。
第30章
◎“我可能会亲嘴。”◎
*
张言之给黎梨发去消息前, 刚刚才不留情面拒绝了来自徐一迪的饭局邀约。
电话里，徐一迪声音咋咋呼呼，是哪怕滤过刺啦电流都能听出来的埋怨：“哥们, 我说这不对啊。”
张言之懒得理他，垂眸, 把手机拿到眼前，切换了微信, 编辑消息。
“你这半个月干嘛呢？宿舍也不回，微信也不看, 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徐一迪越说越来劲，听上去不爽到极点：“另外，让你帮的忙是半点不帮的。”
“不帮就算了, 我可以当作是你忙, 顾不上。但你TM跟老刘推荐我接任学生会主席的职位是几个意思？”
他难以理解：“咱俩同居这么久，你觉得我像是有那上进心的人吗？”
张言之语气很淡：“像。”
“……”徐一迪服了：“你少来。”
“知不知道我这两礼拜忙成什么样了！”
“哦。”俨然兴致缺缺的态度。
徐一迪不管他, 一股脑地吐槽, 发牢骚道：“再加上江清远那个狗还住院，工作交接全我一个人干, 又时值开学, 杂七杂八的活一下子全落到了我头上。”
“这不是挺好？”
“好什么！忙得老子都没时间谈恋爱！我都多久没见黎梨了你知道吗？！”
发送消息的指尖一顿, 张言之快步走到了室外。
日头晒极，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少年眼睛不自觉半眯起。
他缓缓抬手，将听筒重新抵向耳朵。
“也不知道她最近在干什么……”那头, 徐一迪还在自顾自地絮叨。
“嘶, 你说这也是怪了。我有的没的跟了这么多场新生活动, 怎么愣是一次都没碰……”
“见她干什么？”
张言之听得烦透了, 干脆打断他：“你有病？”
“？”徐一迪被骂得懵圈：“你指什么？”
“我最近是确实有点失眠。”他缺心眼似地接话：“诶,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思念成疾啊？”
“……”
一句脏话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张言之憋了老半天，终于憋出一句。
“神经。”
“用你提醒？”
徐一迪切声：“我当然知道这属于精神疾病。”
“……”张言之无话可说。
话赶话唠到这儿。
徐一迪奇怪：“为什么我每次一跟你提黎梨，你就像吃了炸药一样？”
他想当然地猜测：“不会吧？就因为上次那点破事？”
“至于跟一个小姑娘势不两立吗？”
“是谁告诉你，我要和她势不两立了？”张言之气笑了。
“这还用别人说？”
徐一迪：“之前‘Z和黎吧啦’绯闻闹得沸沸扬扬，咱都一直没管。”
“怎么这些天我前脚和你一提，你后脚就专门上网发了条澄清视频，这可不就是在着急划清界限么？”
“和那没关系。”张言之有些烦躁。
静谧空气中有风吹动，树叶沙沙，光斑随之摇曳。
少年的侧脸溺在光影下，忽明忽暗。
他轻轻垂下眼，动了动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长假前的食堂门口，偶尔还会有三三两两的留校生结伴而过。
张言之自觉移步走到旁边站定，给他们让开路。
电话那边，徐一迪依旧在不停追问。
他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薄唇紧抿，手指敲打围栏。
空心铁管随即发出了几声哐哐闷响。
而少年的思绪早就游离天外。
“为什么忽然避嫌……”
张言之敛眸，认认真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追根溯源。
大概就是和黎梨摊牌后的第二天。
说不上究竟是什么心情，他切切实实等了她一夜的消息。
然而，她却没有回复。
或许在此之前，张言之还会对自己主观的猜测抱有一丝可能幻想。
那么如今，他已经没有理由再欺骗说服自我。
大方明牌是他最后的诚意。
可她根本没提“CP”炒作的事。
就好像，从始至终，有没有这个“Z”都行。
就仿佛，“Z”和他，对她而言，都是可有可无。
张言之开始不确定。
她起初乃至现在的靠近是否是出自内心的深思熟虑。
亦或者，仅仅只是突发奇想的心血来潮。
张言之接受不了这种可能，尽管当下看来十有八九。
实话说。
他忽然……觉得心塞。
害怕表现得太过明显会对她造成困扰，担心自作多情地回应会令她无措。
他竟变得畏手畏脚，毫无办法，只能尽可能地减少与她的现实接触。并非逃避，而是情不得已。
因为他清楚地明白。
喜欢这种感觉，控制不住。
他依然不死心，所以便想借回应流言的机会，妄图再一次去试探她的反应。
结果自然是一如既往地失落。
近来江都的天气闷躁，时值黄昏，阳光照旧烈得出奇。
张言之无端感觉脑袋昏沉。
像是陷入一种难以言说又无法疏解的微弱情绪当中。
甚至连他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但他还是昧着良心，说了一句话。
“因为黎梨她……喜欢我。”
话落，徐一迪大约静默两秒，挂断电话。
“……”
没心情管他怎么想，张言之很快回神，打开手机，随手点了个字母发给她。
他提步正准备走，可还没等手机熄屏，她的消息就跳出来——
【明天放假，今晚要一起吃个饭不？】
张言之唇线绷直，修长的指悬停在键盘上空，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讲道理。
他对她的要求，没法拒绝。
可横插在理智和感性之间的一个根本问题是——
他如今，身无分文。
除去寄回给张国栋的钱，他本就剩余不多。何况这半月以来，其中一大半都砸到了奶茶店。
于是，他没过脑子地撒了谎说不用。但又转念一想：这个时间点，她问出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还没吃饭？
脑子不受控地联联系到上回，他拒绝之后，她转头就答应了许家明那件事。
张言之脚步下意识地缓缓放慢。
他认为，似乎有必要，专门和她做个解释。
免得她一气之下又找了别人。
不能实话实说，话题转变也绝不能太过突兀。
他自以为编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且不生硬的措辞，却没想到她的回复仍旧是始料未及。
盯着绿色对话框的那几个方方正正的字，张言之大脑应该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宕机的。
不过他也不蠢。
当即就转了身往回走。
顺道还拨通了她的电话。
……
黎梨接听了通话。
她用食指抵在唇边，朝寝室几人比了个噤声手势，起身，绕过桌椅，向外走。
“在哪儿？”
“迪迪！”
几乎是她推开屏风的同一秒，两人视线就奇迹般地撞在了一处。
黎梨举着手机，热情同他挥手，脸上笑意盈盈：“这儿！”
“……”张言之默了默，快步到她面前，低睫。
隔空对视，没人提起挂电话的事情。
少许，黎梨不好意思地率先挪开目光，咳了下，轻声寒暄：“那个……好久不见。”
张言之站在原地，喉结上下滚了滚，沉沉地嗯声，嗓音出奇沙哑。
黎梨后知后觉地点了挂断。
“嘟”音明显。张言之慢慢收了手，胳膊顺势垂落，面色平平地关了手机。
“好巧，你也没吃饭啊？”黎梨笑嘻嘻跟他插科打诨。
张言之迟钝地点了点头，没再找理由，承认。
“你，”他顿了顿，余光大概往她身后一瞟，了然：“在和朋友聚餐？”
黎梨仰着脖子冲他笑：“对啊。”
张言之不自觉皱了眉头：“那你还喊我吃饭？”
黎梨摊了摊手：“不然？”
“……”
“怎么，喊了你就不能叫别人？”她出言调戏，不忘评价：“想不到迪迪你还怪强势的嘞。”
“黎梨。”他压低了声。
黎梨摆摆手：“知道知道，和你开玩笑的嘛。”
张言之搞不懂她。
“好了，我不逗你。”她倒是会看眼色，见势不对，立马乖巧翻转了掌心，将手伸到他眼前：“我的小甜水呢？”
张言之低眉凝着她。
随后，他冷着一张脸把饮品袋挂到了她手上。再然后，甩手就要走。
“诶——”黎梨眼疾手快，拽住他衣角。
“放手。”他言简意赅。
黎梨偏不。
情急之下，她赶忙左右手开弓，顾不得背后沈沐她们如有实质的注视，胡乱攀扯上他的臂膀，向下压，搂进怀里。
因她这个动作，张言之手机差点没拿稳。
他就势垂眼，看了看手背触及的柔软，长睫随之颤动。
约莫过了两秒。
张言之顺从俯首，半躬了身子，缓缓，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
“你不愿意？”她磨了磨牙。
“愿意什么？”
“陪我吃饭啊。”她不带感情地威胁：“你敢拒绝一个试试？”
“……”
张言之张了张嘴，冰冷空气入喉，带起轻微的痒。
他失神地想，自己似乎应该推开她的。
“拜托。我可是才和我朋友夸下海口的，你好歹给个面子。”黎梨精神大条，没有发觉异常，兀自和他咬着耳朵。
空气泛起甜腻。他们挨得近，她呼吸滚烫又湿润，就这么，全数喷洒在了他脖颈。
张言之走神严重，一直等黎梨摇了摇他的手，才淡淡掀起眼皮：“不同意，你能怎样？”
“我……”黎梨被他这话噎了够呛。
她嘴角的弧度僵住，笑意收敛了点，气呼呼鼓起腮帮，松开他。
张言之慢悠悠站直身子，抬眼。
黎梨嘁声，双手环胸：“为什么不同意？”
张言之没说话。
“你不会是想让我求求你吧？”黎梨偷摸瞅了一眼他的表情。
下一秒，她忽然放软了音调：“好吧，那你要是想听的话，我也不是不能……”
“你朋友很多？”
张言之没让她接着把话说完。
他完全没和她嬉皮笑脸的样子，眸内黑沉，仿佛凝了一层薄冰。
“和他们相处时，也是这样毫无底线么？”
黎梨：“我怎么就没底线了？”
张言之不再答。
身后传来桌椅摩擦过地面产生的响动，其余几人瞧他们杵在门边迟迟不进，纷纷起身来请。
离近，才忽觉氛围不对。
察觉到周遭气压低得迫人，邵小雅和林霜识趣止步，愣了半秒，合力推了沈沐上前打圆场。
“咱都别傻站着了。火锅再不吃，汤底都要烧干了。”
……
预料之内。
冷场。
张言之重新掏出手机摁亮。
自入座起，一旁的黎梨就彻底消停了下来。
他眼睛盯着屏幕，突然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是不是……自己刚刚说话的语气太凶了？
莫名的吃味。
他见不得她那般熟捻地撒娇讨好。
张言之蹙起眉，说不上来的后悔。
不管怎么样，或许自己都不该对她发脾气。
他犹豫着，思索着合适的开口契机。
可还等他没想好，黎梨就猝然转头，冲他笑。
“迪迪，我貌似发现了你一个秘密。”
声毕，张言之能明显感觉到，他右眼皮猛地跳了下。
攥着手机的手紧张到轻微用力，他随意翻腕将它倒扣在桌面，之后闲散撩起眼，面上不显，示意她继续。
“哦，什么？”他侧首，略略扬了点眉，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说说看。”
可黎梨却摇头啧声，不再言语。
她猝不及防丢下这句话，转头就捏着筷子探身去够汤勺，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
一颗心悬在半空，被她勾得不上不下，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害怕，反正他永远猜不透她。
她捞了几片肉回来。
张言之看她往自己碟子倒，薄唇微动。
“迪迪，我劝你最好别说话。”她小声告诫，蚊子似地哼：“因为我目前非常不爽，你要再惹我，我可保证不了等会儿会做出什么违背道德的事。”
“比如？”
“我可能会亲嘴——”
张言之眼皮跳得更狠。
“亲嘴骂你。”
“……”
张言之花了点时间去理解她的意思。
“所以请你暂时先闭嘴。”她蛮不讲理，自顾自地下达命令：“好吗？好的。”
“……”张言之一言不发地拿起水杯。
他下颚线条绷直，浅浅抿了口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瞧，她总是这样。
要么欲言又止，要么尽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平白惹人误会。明明是她挑逗在先，却偏要在他当真的前一刻，不紧不慢地及时反口。
嘴巴一张一合，仅凭轻飘飘两句话，就能让关系倒退回安全地带。
撩男人的手段炉火纯青，熟练程度简直令人恼火。
但张言之还是暂时按耐住了。
场合不对，周围还有外人在，他不能与她深究。
“迪迪，你快吃嘛。”果然，歇不过半秒，她又巴巴凑过来：“礼尚往来，我先告诉你我的一个秘密好了。”
张言之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过去。
“这顿饭其实我请客。”
张言之不理解这算什么秘密。
“结果她们这群人心忒黑，一见我点的多，为推卸责任，马后炮又定了个规矩。”黎梨煞有其事地转述：“说，如果最后浪费的话，我就必须按自助餐模式十倍罚款给她们交保护费。”
张言之听得沉默，用眼神传达了两个字——所以？
“所以你努努力。”鬼扯一通后，黎梨屈指敲了敲桌角，颐指气使道：“能吃就多吃点，权当替我减轻一下负担，能少赔点是点儿。”
“别惦记你那破馒头了。”
她唠唠叨叨，小嘴叭叭没完：“上回在食堂见你，你也是，就只吃草。”
“虽说健身要控制碳水，但也不能这么造啊，不好好吃饭，你又不是真迪迦，身体哪能受得了……”
“要是真饿坏了，我会心疼的。”
闻言，张言之手指不自主地蜷了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