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李雅迪的家庭地位。”◎
*
“黎吧啦。”
沉寂二人寝内蓦地响起少年的低喃声。
张言之百无聊赖地垂下眼, 鸦羽似的黑睫压落眼睑，折成一片阴影。
少年目光静静盯着手机上的粉红泰坦头像，没搭腔。
“不是, 阿言，你说我招她惹她了？”徐一迪躺倒在单人皮椅中间, 脑袋靠着背枕，生无可恋地望天, 感慨：“孽缘啊！这都是孽缘！”
张言之冷淡瞥过去。
“果然，人这辈子出来混, 都是要还的。”徐一迪还在继续：“以前伤了妹子的心，迟早会被另一个妹子伤回来。”
“报应呐。”
张言之听笑了：“你是不是太过于高估自己的年龄？”
徐一迪：“？”
见他没听懂，张言之又动了动唇吐字提示：“弟弟。”
听到这两个字的徐一迪面露嫌弃, 后知后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别学人家。”
张言之：“？”
“人妹子叠字叫我名是情调, ”徐一迪半挑眉梢，眯了眯眼：“你一大老爷们喊——”
“那就是骚扰了。”他毫不留情。
张言之：“……”
懒得跟傻缺计较。
“不过——”徐一迪缓缓坐直身子, 一脸正色道：“你说她该不会是专门奔着我来的吧？”
张言之又看了一眼过去。
“你想啊, 一见面就这么熟络，还不承认, 故意挑食跟我吵架, 摆明就是在试图引起我的注意。”徐一迪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这特么不就是我刚看那本书上说的欲擒故纵？！”
“……”张言之不理解他的脑回路。
“不行不行, ”徐一迪自顾自探身，又把才整理放好的书从柜子里侧抽出来：“我得好好研读一下陆恒言送我的这本书，下回再见面也好见招拆招, 重新把面子找回来。”
“我就不相信了。”他嘀嘀咕咕：“总不能网上怼不过, 现实还吃瘪吧……”
目光淡淡划过徐一迪指边, 张言之定了一瞬, 看清书脊处的几个大字——
《论摆脱舔狗的一百零八种方式》。
“……”想太多。人家只是骂你而已。
然后, 张言之重新低下头，再看到屏幕上那张被特意放大的奥特曼图片时，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有些人连挨骂都不配。
脑子不合时宜地闪过一桢画面。
那天雨落簌簌，女孩清脆的声线穿透噪音，一字一句回荡在张言之的耳畔，异常清晰。
——“弟弟……”
——“我是你爸爸泰坦啊！”
胡言乱语。
跨辈分占便宜。
果然。
是在骂他。
张言之冷哼一声，摁熄了手机。
……
与此同时，另一边。
黎梨一宿舍终于折腾完，四个人齐刷刷瘫倒在铺了泡沫板的地砖上。
仰面望着天花板，邵小雅累得连手都不想抬，嘴皮子一动，就指挥林霜拿饮料。
林霜伸手够了够，提着袋子把手扯过来，脑袋歪了歪，问：“大家分别喝哪杯？”
茶底都一样，只有细节的口味偏好不同。
邵小雅不喜甜口，要的三分糖；沈沐不能吃冰，点了常温。
林霜摸到最后一杯，动作顿住。
“梨子，你没给自己买么？”
黎梨“啊”了声，老实说：“买了。”
“那怎么不见，”以为是自己没摸到，林霜捏着吸管，坐起来，扒拉外卖袋又看了眼：“不会是漏装了吧……”
“没有。”黎梨气若游丝地叹气：“刚回来的路上，打赏给小弟了。”
沈沐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她一眼。
“呀，你还有小弟呢？”邵小雅手撑着地面起身，朝后方挪了挪，靠在床架上，戳了根吸管，猛吸一口，边喝边调侃：“没看出来啊，梨大姐，威望挺高啊。”
黎梨满意受用，顺杆子上爬：“那是。”
沈沐冷不防地嗤了声：“小弟？”
“我看是小迪还差不多。”
一语惊醒屋中人。
林霜先叫了出来：“梨子，你小弟是我们部长啊？”
“……”黎梨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那她每次亲亲热热叫他迪迪，他岂不是都会以为自己是在占他便宜？
想到他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时的反应，黎梨恍然大悟。
怪不得问她多大呢……
啊啊啊啊啊！
脸都要丢尽了！
黎梨滚了个身，拽过自己椅子上的大型草莓熊玩偶，一头扎了进去。
带着点近乎于自暴自弃的态度-
关于宿舍评比，原本通知上写的是，八九点左右会由校领导带队，和校团委学生会一起参观评选，结果不知道哪儿出了点什么岔子。今年直接改成了线上评选。
黎梨她们累得不想动弹，最后还是邵小雅稍作调整，爬起来对着整理好的寝室一通乱拍，把手机支在自己书桌上，抓着黎梨几个人照了张合影，随后整理好材料，打包发给班长。
瞎忙碌一整天的大起大落终于结束。
夜里临睡前，黎梨再次惯性地挂上了耳机，打算点开b站听个催眠语录，却意外瞧见Z给她发来的一个问号。
黎梨没管，突然想起大美人问她为什么不回微信的事情，决定是时候该去骚扰他一下。
指尖轻一划，界面就跳转到微信，黎梨想了想，开始敲字，刚打下“didi”的音符，输入法就自动跳出来“弟弟”的关键词，这无异于又一次让黎梨小小地社死了那么一下。
尽管此时夜深人静。
虽然此刻寂寞无声。
但黎梨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指尖，美甲戳在屏幕上，仿佛能抠出三室一厅。
夜里没开灯。
周围一片黑漆，只有荧幕大的亮光映进女孩黑漆的眼中，明亮璀璨，伴随着浅浅的忧伤。
盯着自己招摇的头像，黎梨默了默，自觉整顿，又换成了原来那张芭比。
之后，她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欣赏了一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看，但不够秀。
没有关于他的元素。
黎梨撇了撇嘴，重新选了张表情包截图，放大换上，顺带改了昵称。
如此，才算满意。
可这么一折腾，竟也忘了回消息的正事。
……
翌日中午。
刚刚结束完军训，黎梨还是老样子，没什么胃口，和沈沐并排往饭堂走。
沈沐手里拿着手机回林霜的消息，边走边看，突然像是发现什么稀奇玩意儿似地，凑过去，把屏幕怼到她眼前问：“诶，你这改的什么破名？”
寝室几个人都没在群聊设置昵称，而且沈沐也没有给人备注的习惯，所以一下子就能看出她的昵称变化。
黎梨扫一眼，蔫了吧唧地怼她：“谁说这名破啊。”
这名多好。
李雅迪。梨压迪。
以后的家庭地位得多高啊。
“还不如原来的李铁柱呢。”沈沐收了手回来，又看了眼她的头像，直白评价：“一点不符合你钢铁直女的性格。”
黎梨不爽，磨了磨牙：“我怎么就钢铁直女了？”
“我不好看吗？我不够温柔吗？我……”
她停下来，站定到沈沐面前，撩了把头发，头一扬，颇为自信地开口：“就不能是个高贵的人间芭比小仙女了吗？”
饭堂门口人来人往。注意到四周其他人投射过来的视线，沈沐嘴角抽了抽，诚实道：“您不犯病的时候还是挺小仙女的。”
黎梨满意了，点点头，又指了指身后的太阳，得寸进尺地求夸：“那你看得到小仙女身上所散发的圣洁光辉吗？”
沈沐：“……？”
谢邀，她看不到。这特么是个正常人能问出来的话？
沈沐无话可说。
偏黎梨还挺沉浸，将她的无语行径理解成默认，小嘴一撅，便抖着身子望天转身。模样简直炫耀极了，像只耀武扬威的小孔雀。
“……”
沈沐莫名就不想跟她一起吃饭了。
“走啊——”小孔雀转头喊她：“赶紧吃完饭，等会儿不是还要回去抢课？”
沈沐：“……”
有人朝她们这边望来。
显然已经无法再装不认识，沈沐暗自咬了咬唇，跟上去。
正值饭点，食堂人满为患。
两个人专门挑了个出餐快的窗口，打算买点汉堡和薯条速战速决。
正说着话排队时，邵小雅忽然拉着林霜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蹿出来，挨到她们旁边，八卦兮兮地问：“说什么呢说什么呢？”
黎梨笑嘻嘻和她们打了个招呼，眼珠子骨碌碌转：“说——”
“或许您二位也相信光吗？”
“……”
沈沐在她身后习以为常地翻了个白眼。
林霜羞耻垂头，看鞋尖。
只有邵小雅摸摸下巴，配合反问：“你自己相信吗？”
黎梨眨眼：“当然！”
两人对视。
邵小雅眼睛一亮。
黎梨眼睛紧接着也一亮。
然后邵小雅就笑起来。
黎梨也弯了弯唇角。
“那正好。”邵小雅指了指窗口上的菜单，嬉皮笑脸地点餐：“快请我吃个麦香鸡腿堡，我来助你复活迪迦。”
“……”黎梨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沈沐没忍住，噗嗤一下乐了。
黎梨幽怨回头。
“咳咳——”沈沐硬憋着，还是没憋下去，只能正色纠正她：“所以，你看吧，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奥特曼。”
“还有……你赶紧把头像给我换回来，别毁我童年了成不？hellokitty肘夹奥特曼，亏你想得出来，这俩IP甚至都不是一个时代的。”
黎梨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是啊是啊，梨子，我今儿一大早，起床就瞧见你换了头像，以为你闹着玩抽象呢。”
估计是好不容易逮到共同话题，林霜激动地抬起头，看清黎梨垮着的小脸后，赶紧又低下去，越来越小声：“好吧，看来说真话你是真不乐意听。”
黎梨：“……”
话题很快被揭过。
几人明里暗里轮流嫌弃了黎梨一番，转谈起过会儿抢课的事。
黎梨她们学的是传媒学下分的媒体与传播专业。按理说，这个专业在南礼大学并不热门，报考人数少，师生资源配比极度不平衡。
因此，往年并不存在需要抢课的说法。
“我听说，好像是因为去年有两个其他专业的高年级学长拿我们专业课当选修上。”并排站在一处等黎梨去买饭的时候，邵小雅第一时间和沈沐分享自己刚得到的消息。
“这事儿，厉教授起初并不知情，是一直到最后才发现。结果一生气就撂话给教务处说，不如把他的课取消。”
“你想啊，厉老师什么身份，多少年的老教师了，那简直就是咱们专业的活招牌，说难听点，”邵小雅掀了掀眼：“他要是不干了，咱们估计全得退学重来。”
沈沐没理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别个专业的同学来旁听，不正说明他讲得好吗？”
“阿姨，三个麦香堡，一个鸡肉卷，外加四份薯条，四杯可乐，打包。”黎梨转头：“你们觉得够不够，还想要别的吗？”
沈沐轻轻摇头。
林霜走几步上前：“够了的，太多了我帮你拿吧。”
“呀，梨子，你真请啊？”邵小雅得了便宜卖乖：“和你闹着玩呢。”
黎梨和林霜一人兜一个塑料袋，忙着干活，暂时没搭理她。
邵小雅耸耸肩，继续跟沈沐闲聊：“本来的确该是这样。”
“但问题就出在，《网络传播概论》这门课期末结课的时候，只有人家俩非本专业的学生完成了教学指标。”邵小雅说：“而教育处那边又有向来有不能超过固定挂科率的规矩，厉老师没法交差，可能面子上也挂不住，索性就撂挑子不愿意教了。”
黎梨转回身：“走？”
邵小雅和沈沐点点头，两个人率先抬脚朝门口走。
“学校领导为解决问题，当然，我觉得更多是安抚厉老师，给搭台阶。干脆说什么，看来这门课在全校范围内的其他专业也挺受欢迎，要不能者多劳，直接办成大课堂。”
“真有他们的。”
“谁说不是呢？”邵小雅叹气：“而厉老师为避免再次出现全员挂科的情况，也更改了最终的考试模式，变为综述和实践二选一，摆明是想掺水捞人。”
“其他专业闻风，就更想来蹭一蹭。当个划水的选修，这便再好不过了。”她说，“只是苦了我们，一个教室就只能容纳那么多人，光我们本专业都不够，哪能给他们瓜分，如此，才有了今早通知的抢课这一说。”
“那都无所谓，反正也得抢选修，就是顺手的事。”沈沐抓住了重点：“不过，这内部消息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呢？”
“有选课指南啊。”
邵小雅答得干脆，停了下又似乎想起什么：“但也可能有那两个学长宣传的成分在。”
“嗯？”
“就把我们上一届整个专业学长学姐们围起来吊打的讨厌家伙。”
邵小雅停住，恶狠狠磨了磨牙：“而且，其中一个，咱们还都听说过。”
“哦？”沈沐好奇：“谁啊，能这么有名？”
邵小雅哀怨的眼神眺向后方。
沈沐顺着她视线看去，就见林霜推了推黎梨的胳膊。
“想什么呢？”林霜问。
两人站定，寝室四个姑娘成功汇合到一处，聚在食堂正门口。
其中三个，各自怀着不同心思，但眼睛却齐刷刷地望向了大门中央正懒散打哈欠的那位。
“在想——”像是丝毫不曾察觉到氛围的古怪，黎梨啧啧称奇：“都21世纪了，怎么还会有人类不相信是奥特曼正在守护地球？”
众人：“……”
沈沐受不了了：“你脑子里面一天到晚都装了些什么鬼东西？”
黎梨伸出一根食指到眼前晃了晃：“嘘，请不要问光之战士如此黑暗的问题。”
沈沐没再惯着她，虚虚攥拳，朝她脑门轻拍了下。
“戏少点。”
黎梨捂住脑袋：“沈沐！”
林霜笑嘻嘻看着两人掐架，慢慢凑到邵小雅身边：“你们刚说谁有名？”
“还能谁啊。”邵小雅撇撇嘴：“你们学习部部长。”
“黎梨的心上人，徐一迪学长呗。”
林霜震惊。
恰好有个男生提了一大袋外卖，单手捏着手机，低头从她们身边匆匆经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林霜认出了他：“任学长！”
任让脚步一顿。
两秒后，任让不自然地缓缓抬眼，朝她笑了笑：“你是？”
林霜自报家门：“我叫林霜，昨天刚加入学习部。”
“……”
“当时选拔还是您面试我来着。”她提醒。
“哦哦！”任让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梨学妹。”
“……”林霜纠正：“是林。”
“呃……厘？”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林！”林霜难得恼了。
“梨子大……”
“诶，叫我干嘛！”黎梨抽身过来。
任让的话被打断，眯眼打量她。
“我惹你了？”轻描淡写扫过任让一眼，黎梨没印象，戳了戳林霜气鼓鼓的脸，嬉皮笑脸地和她咬耳朵：“这谁啊？”
“我们部门副部长。”林霜低声道：“感觉耳朵和舌头总有一个不大好使。”
自幼就耳聪目明的任让：“……”
黎梨诧异：“就是我家那位的后宫团咯？”
林霜慢吞吞“啊”了声。
“姓什么啊？”
“任。”
“我当然知道他是个人。”
“……”
旁边沈沐忽然嫌弃地瞥她：“我说——你这个皇后，脑子是不是不大够数。”
“哦，此话怎讲？”被“皇后”两个字取悦的黎梨虚心请教。
沈沐环胸，朝在场唯一一个男生抬抬下巴：“人家本来就姓任啊。”
可能是想缓解尴尬，当事人任让摸了摸后脑勺，主动说：“学妹，又见面了。”
黎梨：“咦？我们见过吗？”
任让反应过来，礼貌地笑了下，意有所指道：“开学那天，学妹穿搭很是……”
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任让只好尽量说得委婉：“让人印象深刻。”
黎梨歪头：“是嘛？”
任让憋着笑点头。
黎梨飘了，谦虚说：“哎呀，你知道的。我是皇后嘛，自然得有那么几分姿色，才能确保地位不倒。”
气氛一时静极。沈沐连白眼都懒得翻。
“呀，还有十分钟到点了！”邵小雅一声惊呼，将几人游走的思绪拉扯回来：“赶紧赶紧，回宿舍，快！”
黎梨和沈沐相视一望，火速小跑离开，走前还不忘拉了拉林霜的袖口。
林霜抱歉对任让笑了笑：“任学长，那我们先回去选课了？”
见他颔首示意，也没敢再多耽误，飞快跟上大队伍的步伐。
身后。任让盯着几个小姑娘慌乱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两秒后，他重新垂首，玩味翻出来手机，解锁。
给对话框那头的人，发了两个字——
【陛下。】-
大中午，徐一迪一个弹跳从床上爬起来。
“不是，任让这人有毛病吧？”
张言之敲键盘的手停了瞬，但也仅仅一秒，随后便自然而然地接上。
徐一迪几步跳下来，踱步徘徊在张言之背后：“阿言，你说一大老爷们好端端地叫我‘陛下’是几个意思？”
“……”张言之面无表情地转头。
徐一迪眼睛还盯着手机：“我怎么觉得现今这年头没几个正常人了。”
“陛下这个词怎么不正常了？”张言之没忍住问。
徐一迪手下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没抬头：“感觉跟调.情似的，要是小姑娘，兴许还吃这一套，不对……估计人小姑娘听着都犯恶心……”
张言之：“……”
“就像最近常说的那个——”徐一迪兴冲冲跟他科普：“油腻大叔，你懂吧，差不多就这意思。”
张言之面色平静：“我不懂。”
徐一迪将消息发送出去，收了手机，想了想，换了个解释：“那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我现在喊你阿言，是不是听着就挺正常，要是我喊你言言，你什么感受？”
张言之冷冷看他一眼。
“诶，这就对了！”徐一迪举手，隔空上下摆了两回：“不过你别那么暴躁！搞得跟我故意占你便宜一样。”
张言之无动于衷。
“……”徐一迪啧声：“行吧，那我让你喊回来？”
张言之：“喊什么？”
“迪迪呗。”徐一迪耸耸肩，习以为常道：“之前我那些追求者们见了我都这么叫的。”
“什么？”张言之皱眉重复了一遍，跟没听清似的。
徐一迪：“你耳朵不好使了么？”
“……”张言之抿唇不言。
宿舍门响了几声，徐一迪悠哉走过去拉开，就见几分钟前他正在手机上破口大骂的人出现到了眼前。
任让甚至懒得进屋，直接把手上的袋子塞给他：“陛下，您用膳，臣这就跪安了哈。”
“……”徐一迪无语：“真是神经。”
“这怎么是神经呢？”任让懒散倚着门框，幽幽抬眼瞧他：“几天不见，您朝政什么的一概不理，就着急忙慌纳后了？”
徐一迪：“能说点人话？”
张言之被他们吵得头疼。
“啪——”的一下合了电脑，单手拿起来，起身就往外走。
任让瞟见他，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两人打过照面，少年没说话，薄唇绷成一条平直的线，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你们聊，我去图书馆。”
留下这么一句话，他便绕了空，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徐一迪见怪不怪，招呼任让进门坐。
任让视线扫过屋内，难免好奇：“你还没跟我说呢，你怎么会和张言之是室友？”
“你这话说的。”徐一迪拆了盒饭包装，拿了筷子出来，奇怪：“我们怎么就不能是室友？”
“人家不是大你两届吗？”任让说。
“你别说的跟我要叫他哥一样成么？”
“这不是事实吗？”任让貌似不认为有哪里不对：“咱可不得喊人一声学长。”
徐一迪鄙夷：“你什么时候也养成了这么一身官僚主义的臭毛病？”
任让默了默。
“他不就是和我们一样大吗？都是同学，至于日常见个面还整得距离感十足么？”徐一迪如此评价。
任让了然：“所以你是老师派来的救兵？”
“我还特么是拯救地球的吗喽。”徐一迪气乐：“有你这么讽刺夸人的？”
“下回你干脆说我是迪迦再世，我也许还能开心点。”
任让哈哈笑。
徐一迪斜他一眼，吃饭。
过了会儿，任让再次提起：“话说你什么时候找的新对象？”
徐一迪一口汤面呛在了喉咙，突然开始咳嗽起来：“什么玩意儿？”
任让递了纸给他，平静陈述道：“应该是叫黎梨。”
“我听她朋友说，”他凭借记忆复述：“你是她心上人？”
徐一迪：“？”
刻意停顿了下，任让补充：“哥们，你挺有名啊。”
“……”
不知道为什么，徐一迪脑子里冷不防蹦出几句不合时宜的电影台词。
——黎吧啦，听说你很有名。
——哦，那你很快也会很有名，因为你在泡一个很有名的妞。
“……”
向来自谕风流的徐一迪难得沉默了。
……
宿舍网不好。黎梨一手汉堡一手鼠标，在开选前七分钟死在了界面加载阶段。
有些惆怅。
黎梨椅子一滑，伸着脖子往后看，见她们都挺严肃，也不好意思打扰，干脆拿了手机在群里问江清远和林依依。
李雅迪：【朋友们，有谁现在方便抽空帮我抢个课吗？@全体成员，我电脑坏了SOS。】
消息发出去的时候，分针又往前走了一格。黎梨右眼皮突然开始狂跳。
迷信迷信，一定是封建迷信。
黎梨如此在心中安慰自己，又伸出手不死心地刷新了一下界面。
这下干脆直接死机。
黎梨：“……”
手机嗡嗡震了下。
以为是群聊里有人回复，黎梨立马摁亮。结果却意外瞧见备注为“饼干警长”联系人发来的信息。
黎梨点进去看，是条红包转账。
饼干警长：【上次的奶茶。】
黎梨暂时没时间管，慌忙之下求助：【弟弟，江湖救急，能不能帮个忙啊？TAT！！】
紧张到连输入法自动输出都没来得及改，迪字还打错了。
盯着屏幕上面发出的绿色气泡。
黎梨整只手都在颤，正想撤回，却看见左侧几乎是同一时间又弹了个：【？】
李雅迪：【我不是说你是弟弟，我是想叫你弟弟】
靠，解释不清楚了。
黎梨眼睁睁看着屏幕右上角的显示时刻变动，越慌越乱，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安详地闭了闭眼，又睁开，准备去重启电脑。
饼干警长：【什么忙？】
黎梨仿佛看到了救星：【选课！！我把账号密码告诉你，你帮我抢一门专业课行不！还有四分钟了啊啊啊啊啊，其他选修无所谓，我不能没有这门课呜呜……】
饼干警长拨了个电话过来。
黎梨手一抖，挂了。
饼干警长：【……】
饼干警长：【那你放心的话，直接编辑发我也行，我在图书馆。】
黎梨品了品他这句话。
二话不说，把自己的学号密码发过去。
饼干警长回复得也很快：【收到了。】
然后就没了消息。
安静房间里，耳边充斥着鼠标和键盘此起彼伏点击的声响。等待过程愈加漫长，黎梨抿唇，试图重启电脑，接连失败后消停，又一次无奈看向手机。
紧张到掌心沁汗。
她攥了攥手，似乎也不明白，一个人怎么会笨成这样。干什么都能搞砸，永远都在关键时刻出意外。
倒霉透顶。
不出所料，三人的群聊中，江清远先回了话：【电脑怎么能坏了？】
江清远：【我记得中午十二点选课，你怎么临时才发现？为什么不提前检查准备？】
黎梨有点后悔自己嘴贱多说最后那一句。
江清远说教结束：【账号发我。】
黎梨不自觉翻了个白眼，指尖一划，不搭理他了。
大不了，就明年补修。
倔脾气上来，黎梨决定开始摆烂。
反正天塌了就当被子盖着好了，他们牛马一向不拘小节。
百无聊赖，又返回和他的聊天界面。
思绪神游天外之际，黎梨指节不受控地蜷了蜷，不小心误触到红包领取选项。
黎梨睫毛颤了颤。
200元，微信红包的最大额度。
一杯奶茶。
这人的消费水平还真是……
挺高哈。
“ok——”隔壁的邵小雅伸了伸懒腰，手撑在桌面两侧把椅子往后一推，呼气：“打完收工！”
黎梨摁灭了屏幕，转头看去。
“我也选好了。”林霜笑起来：“可担心死我了，就怕没整上。”
沈沐：“我看选课界面上显示人数已超额，应该是才选满，大家应该都勾上了吧？”
邵小雅爽朗应：“当然！”
一直没听见另一个人吭声，她干脆转过身点名：“黎梨。”
“嗯？”
“问你话呢。”
邵小雅瞟了眼过来，很没情商地开口问：“梨……你不会忘开电脑了吧？”
“……”
“我，”怕她们三个失望，黎梨低眼，迅速琢磨出一句推辞，抬头反问：“害，你看咱寝室，除了我，都有课上了吧？”
邵小雅不明所以点头，又摇头：“不是，你真没选上啊？”
黎梨看她一眼，自动忽略了她的疑惑，自接自话：“对嘛，我也觉得应该这样！”
“你知道我刚在干嘛不？”
“不知道。”
“我在替大家守卫网线。”
黎梨特自豪，右手拇指比起来，往后一扬，道：“蜘蛛侠晓得不，我兄弟。”
“所以说，哪有那么简单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哦不，有英雄联盟在替你们保驾护航。”
邵小雅：“？”
林霜听明白了：“你网断了？”
“大胆点。”黎梨不在意地说：“电脑死机不是更攒人品？”
“……”
话落，周遭气氛如坠冰窖。
黎梨转着脑筋：“哎呀，你们别这样一脸要完蛋了的表情，搞得我多不合群一样。”
沈沐一言不发盯着她瞅。
黎梨架不住她那眼神拷问，索性重新低了头摆弄手机，嘴巴嘟囔：“我觉得你们一点都不understand我。”
“你电脑死机，刚刚为什么不喊我们帮忙？”沈沐问。
黎梨没正面回答：“我其实有拜托那个谁的。”
沈沐一眼看穿：“就你这几面之缘的，人家能尽心帮你？”
黎梨心想，嘿，瞧不起谁呢！
“那咋啦？”黎梨说：“我可是拼夕夕的新用户，有点人巴结怎么了？”
“你信不信，我和他关系已经进展到，我随时摇个电话过去，都能让他当场喊我一声爸爸？”
最近入秋不久，天气温差起伏挺大，黎梨她们宿舍开着空调，顶上凉风嗖嗖吹，本该是极适宜的温度。
然而，此时此刻，却莫名冻得黎梨打了个哆嗦。
老天奶！她到底在胡乱说着什么啊！
黎梨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明知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撤回无望。
她只能内心不断祈祷别被接茬。
可惜天不遂人愿，右眼皮猛跳的后劲重返，黎梨甚至已经预知到天要亡她的不妙兆头。
果不其然。两秒后，沈沐笑了下：“行啊，你现在就当着我们的面打一个？”
“我……我等下……”
沈沐激她：“不是说随时？”
“……”
黎梨骑虎难下，纠结几秒后，终于还是磨磨蹭蹭拿起了手机。
【作者有话说】
1.
黎吧啦，听说你很有名。
哦，是吗，那你也会很有名，因为你在泡一个很有名的妞。
——引用电影台词《左耳》
2.
梨妹：当老婆多没劲，我就想骑你脖子上让你喊爸爸。
言：……？
3.
迪：她不会喜欢我吧？
言：……你闭嘴。
4.【特殊小剧场】
梨妹：迪迪，你喜欢吃什么水果呀？
言：梨（你）？
梨妹：哦，那咱俩口味不一样，我喜欢桃枳（子）。
言：……
陆辰安：听見了吗-，生日快乐！
2025.03.21.
遥祝，喜乐无忧。
第14章
◎“黎梨，你喜欢我？”◎
*
饼干警长的微信铃声十分热血。
和他往日清清冷冷的性子完全不一样。
黎梨本来坐立难安, 但随着等待时间拉长，她也渐渐融入进了聆听音乐的忘我境界当中。
这可不能怪她咯，人家暂时有事没接, 人之常情嘛！
一首《奇迹再现》临近尾声，对面依旧没什么动静的样子。
黎梨喜滋滋地伸了手指, 打算去碰挂断摁键。头回觉得那圆圆一点红，是如此的赏心悦目。
“叮——”
嘚瑟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电话突然被接听，黎梨表情霎那间变得精彩纷呈。
“……”嘴角张扬的弧度僵在脸上, 黎梨甚至有点拉不回来。
救命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她刚才要多等那么一秒钟？！
少年不带情绪的声线滤过电流，听起来应该是刻意压着音：“喂？”
“……”黎梨此刻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顶着周围三人或八卦、或看戏、或不屑的目光，黎梨咬了下唇, 极小声嗯了嗯。
蔫巴巴的, 蚊子似地哼。
“……”对方沉默了会儿。
张言之喊她：“黎吧……”
“我在我在！”黎梨飞速地打断他，语气透着雀跃：“梨爸在！”
“……”
黎梨一边狂压音量键, 一边举起另一只手捂住出声筒, 忙不迭朝向沈沐她们说：“都听见了吧，我没吹牛。”
“……”沈沐张了张口。
“那个——”黎梨没给她发言机会, 一把扯过椅子上的背包, 关了电脑塞进去, 挂到肩膀，几个跨步就冲向门口：“我刚刚想起，我得去趁这会儿功夫修个电脑。”
“就不打扰你们午休了嗷！”
她急匆匆关上门, 一溜烟窜出去, 丝毫不带停顿, 颇有一种参加短跑冠军赛想夺冠的精神, 声音也跟随脚步, 越飘越远。
邵小雅不解：“修电脑什么时候修不行？”
一旁沈沐不咸不淡：“估计是牛皮圆不下去，怕咱等会儿嘲笑她，不好意思吧。”
林霜听得目瞪口呆：“梨子还能有这觉悟？”
沈沐：“……”-
黎梨一股脑冲到了宿舍楼下。
太阳很红，像颗正在融化的溏心蛋。
伸手把迷彩帽的帽檐往下压了压，黎梨默默看了眼微信的通话界面。
幸好幸好，还没挂。
“喂？”黎梨咳嗽两声，重新把音量键打开，屏幕搭到耳朵边，昧着良心解释：“我刚刚没有在和你说话哦。害，你知道的，我室友她们开玩笑都比较没谱，动不动就喜欢喊人爸爸哈哈哈哈……”
“……”
“咦？你还在吗？”黎梨听不到回应，不免疑惑：“听得到吗？”
张言之淡淡应了声。
黎梨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是尴尬到，感觉再说下去就要进黑名单的程度。
“那……没什么事情，我挂了啊。”
张言之：“黎梨。”
黎梨低眼，漫无目的地走：“嗯？”
他似乎叹了口气：“这个电话，是你先打过来的。”
“嗯。”
诶，不对——
他这什么意思？她打过去，就不能挂断了嘛？
黎梨慢慢停下来，吞了吞口水，半试探性地问：“所以？”
“课我已经帮你抢好了。”张言之说：“记得改密码，挂了。”
“等等等等！”黎梨反应过来，心里涌上一阵山呼海啸：“你是说，我有课上了？”
张言之没顾上答，随即就听女孩激动的尖叫声响起，强烈刺激着他的神经：“啊啊啊啊啊！”
“……”声音大到挡都挡不住，怕影响到周围学习的同学，张言之从阅览室门口的走廊扶手上直起身，推门走进逃生通道。
密闭的空间安静，她的话清晰又直白：“迪迪，我真的爱死你了！”
张言之：“……”
他动了动唇，却没说话。
电话那边，她像是小跑起来，嗓音夹杂了呼呼的风声，荡进他耳膜。
一下下，一声声。
一点点地往少年胸口钻。
心尖如同有羽毛拂过，张言之莫名感到发痒，捏着手机的指尖下意识蜷了下。
他为此不禁皱眉，慢慢深呼吸几口，想要强势摁灭这种怪异的感觉。
“……挂了。”
大概过去十几分钟，他回神，又恢复了往常冷淡的性子。
“别挂别挂。”
她不依：“我、我……可能还有点事。”
磨蹭这么久，她终于重新切入正题，仿佛是现在才总算想起打电话的目的一般。
张言之轻轻嗯声，示意她说。
“我电脑不是坏了嘛？”黎梨结结巴巴：“我……现在能不能过去找你？”
张言之：“找我干什么？”
“……”她暂时没接茬儿。
结束八百米冲刺，黎梨一个急刹车，站定在图书馆楼下，气喘吁吁：“找你改密码啊。”
“我到了。”
张言之：“到哪了？”
“图书馆啊。”
黎梨逗他：“难不成是到你心里了？”
“……”张言之抿唇。
黎梨缓了缓，渐渐站直身子。
两个人隔着冰冷的屏幕。一个端立于向阳温暖的室外，一个倚墙在背阴潮寒的密室，彼此都默契地没有再开口。
许久。
应该是过了许久。
黎梨不清楚。
因为她脑袋被烈阳晒得发晕，黏得像糨糊。
她听见他突然喊她。
“黎梨。”
如有预感般，黎梨摒住了呼吸，甚至连心跳都有些停滞。
“你喜欢我？”
两秒后，她听见他这么问。
黎梨迎着光抬眼。
她看了看图书馆那几扇被人擦得锃亮的玻璃窗，在心底默默数。
面前的楼好高，她不知道他在第几层，不知道他站在哪儿，更不知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在看着她。
阳光好夺目，光斑辉黄，零星晕染进她的眸子。时间回溯，连风声都随之凝固。
怎样的回答才算有诚意？
黎梨开始思考。
是该说，是啊，喜欢你。
因为大师算出来我会遇见桃花，也因为那朵桃花选择了你。
还是该说，对啊。
我喜欢你，超级无敌爆炸喜欢你。
从见面第一眼起，就喜欢你。
喜欢你的手，喜欢你的声音，喜欢你黑色的眼睛和头发，喜欢你拽拽的性子……
喜欢你把唯一一把伞让给我的举动。
还有你明明不怎么爱说话，却能让我莫名心安的巧合。
因为喜欢你。
所以觉得过去每一天都变得无比幸运。
就像。
此时此刻。
黎梨倏尔词穷。
她发现自己完全描述不出对他喜欢的程度。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大概就是——
看到他就会笑。
想见面，想拥抱，情不自禁想要去靠近。
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仿佛有细细密密的电流感应划过。
那种感觉酥麻上瘾。
她戒不掉，甚至不自主地渴求更多。
怕太热情被他察觉惹了厌烦，又怕矜持后反被别人抢占先机。
那是黎梨她生平第一回体验优柔寡断。
风一阵阵的吹。
黎梨静静凝望向远处未知的一点，心头五味杂陈。她动了动嘴巴，却发现仍旧四周喧嚷又哑然。
是了。她没有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如同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任凭满腔情愫汹涌翻滚，层叠涟漪溅起消灭，终是没能泛出击打礁石的浪花。
黎梨，你喜欢我？
不是陈述，而是疑问。
他只是在问她喜不喜欢自己。
两个回答。
yes or no。
黎梨有点苦恼。
她很清楚自己的答案。而关于他，她还不能确定。或者说，她内心早已有了偏向。
“说话！”
他声调陡然转冷，耐心似乎濒临告罄。
满腹草稿卡在喉咙，黎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没……”
“没什么？”他彻底不耐。
没有不喜欢你。
黎梨不愿意否认喜欢他的事实，但她同时也不希望自己被他轻易拒绝。
她生怕自己承认以后，他下一句话就是——
感谢你的喜欢，但我想我们并不合适，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
黎梨认为他应该是想要表达这个意思的。
毕竟，话题由他主导开启。
而他问出口的那一刻，貌似并没有打算和她再见面。
“没有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
“我才刚入学……”
一想到窗户纸捅破，两人闹掰的可能，黎梨就欲哭无泪，生怕他不相信：“我觉得就算是大学，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我暂时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的。”
她再三保证，紧张到语无伦次：“而且，就算真有人想和我谈恋爱什么的，至少也得等我考过四六级再说吧？”
话落，张言之没再说话。
她甚至连他的呼吸都听不到。
良久。黎梨稍微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慢腾腾把手机挪到眼前。
通话还没有断。
长时间仰头的动作令黎梨有些累，脖颈、肩膀和鼻子，哪哪儿都发酸。
包里的电脑重量不轻。此刻，正坠着两根细长的挎包肩带，一寸寸地往下滑。
直至垂落臂弯。背包底部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可黎梨没有心情整理。
捂在鸭舌帽下的额头被骄阳晒出薄汗，头发丝沾了水，湿答答地粘在皮肤上，不是很舒服。棉麻的迷彩军装，布料厚重又结实，更是闷得人快要喘不上气。
但这些，黎梨都不想管。
回忆起自己不久前因一时口快说出的那句话。
黎梨异常艰难地出声，解释：“真的，你别不相信。”
“我说爱你，只是情绪激动时的口头禅。”
她吞吞吐吐，低眼盯着脚下那一小团压下来的黑影，手指无意识揪紧上衣衣摆，放空道：“平常和朋友们也是这么开玩笑的。”
“……”
原本一言不发的张言之忽地在这时出声：“这种玩笑不能随便开。”
“好好好。”见他还有搭理自己的意思，黎梨赶忙顺台阶下：“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乱讲话了。”
“……”他又不吭气了。
黎梨沮丧：“那……我先回去了，今天谢谢你帮我抢课。”
“二楼，第三阅览室。”
黎梨愣了瞬：“什么？”
“上来，你不是要改密码？”
张言之言简意赅。
下一刻，他单方面，果断结束了通话。
“……”-
黎梨迷迷糊糊上了二楼。
才发现一个最要命的事实——她是个路痴。
来来回回绕着走廊转了好几个圈。
不出所料，她还是没能找到大美人口中说的第三阅览室。
手机一直捏在掌心，黎梨单手把背包往上提了提，解锁敲字。
打到一半，指尖蓦地顿住。
算了，别继续惹人烦了……
还是自己再找找看吧。
黎梨叹口气，把帽子摘下来，收起手机。
接着提步绕圈。
南礼大学的图书馆建馆早，据说前两年的室内装潢已经被岁月摧残得不成样子。
但黎梨她们这届赶上了好时候。
入学前两个月，学校刚斥巨资将校园硬件设施集中整修过一遍，因此整体风格更偏向现代化。
头顶中央空调的风力开得不小，很快就驱散了她从室外带进来的热气。
黎梨没再贸然继续往里走，目光绕过一圈，定在走廊大厅的平面导航图上。
想了想，她抬脚，正要挪步过去。
“黎梨？”身后有人叫住她。
黎梨收回步子，原地转身，掀了掀眼皮。
“……你是？”
来者自报家门：“许家明。”
黎梨没印象。
许家明只好又主动介绍：“我和你同专业，大一级，是你们班现在的助教，担任临时班长职务。”
“前几天提交宿舍评优报名表的时候，你有在群里加过我好友，我微信昵称就是本名。”他笑得儒雅：“忘了么？”
“……我不太关注网名。”黎梨实话实说。
许家明点点头，表情没多大变化。
“你午休时间还专门跑来图书馆学习啊？”他侧头，看了看黎梨肩上背包袋里露出的电脑一角，轻笑着评价：“怪用功的。”
对于这种名不符实的夸奖，黎梨向来不敢打肿脸充胖子地接受，吓得直摆手：“不是不是，我是打算抢课……结果发现电脑坏了，拿出来修。”
“哦，对。差点忘了，你们今年需要自己选必修课。”许家明顿了下，问：“那课程选好了吗？”
“选好了。”黎梨老实道：“应该再改个账号密码就完事。”
“改密码？”
“电脑坏了的话，你要不先用我的电脑？”他指了指对面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碰巧我在第三阅览室那儿整表格。”
听到关键词，黎梨拒绝的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笑起来应了：“好呀。”
许家明颔首。
两人并肩朝前走。
许家明没话找话，聊起宿舍评选的事：“你们那个名字起得挺有意思。”
黎梨心思没在这上面，翻出手机磨磨蹭蹭地编辑着消息：“嗯。”
“……算了。”大概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许家明不自在地咳了咳。
黎梨删删减减，短期内不敢太造次，犹豫着给饼干警长发了两个字：【门口】。
发出去又后悔。
唉。
是不是应该直接说不用比较好啊。
黎梨如今真是唯恐他不悦。向来我行我素的脾性竟也跟着拜了下风，变得瞻前顾后。
要不然，再补一条？
不行不行不行。
言多必失。
黎梨立马摇头，自我否决了这个想法。
纠结得要命，等待回复便显得愈加煎熬。
担心错过消息。
她眼神连半点都没敢往别的地方分，只直勾勾盯着屏幕瞅。
突然。
身旁传来一股不可抗的作用力。
“小心。”
她猛地被人拉得一个踉跄。再抬睫，却正好跟本该存在于聊天框里的那人对上了视线。
黎梨愣了愣。
四目相对，许家明手还虚护在她胳膊上。
黎梨不自然拂开他。
两秒后。
张言之不动声色地收了眼。
【作者有话说】
1.
梨妹：有点怂了，orz
言：……
2.
顺纲的时候往前倒
发现我们小张同学话少的可怜
如果沉默是金的话
他应该每天都在炼金吧
怪能挣钱的嘞[星星眼]
第15章
◎“我只和你玩。”◎
*
张言之没说话, 表情比以往更加冷酷。
见他这样，黎梨也不敢再说话。
反倒是许家明眯眼打量了他两秒后，笑着寒暄：“阿言, 好久不见。”
张言之掀了掀眼，略微颔首就算示意, 抬脚绕过他们往阅览室里走。
黎梨“诶”了声，火速跟上去。
“你小名叫阿言嘛？哪个言？是盐水的盐, 还是岩石的岩？”
她伸长脖子凑到他眼前，转身倒退着走, 一脸谄媚地问：“为什么起这个名字呢？”
张言之一言不发，眼睛连看都不看她。
“哦，我知道了, 应该是言语的言！”黎梨右手捏拳, 轻轻在左手掌心上面砸了一下：“一定是因为你生性不爱说话！”
张言之在阅览室的门口停下来，斜眼睨她。
“我猜对了, 对不对？”看他停下脚步, 黎梨也立马乐呵呵跟着停了，十分不长记性又兴致勃勃地规划：“那我以后喊你言言好不好？”
“你看啊, 我叫黎梨, 你叫言言。”她嬉皮笑脸：“凑成一对, 就是言之有梨！”
黎梨默默在心里给Z道了个歉。
对不起啊，先委屈你当我们半天儿子。谁让你这IP名起的，这么贴合语境。
“你说是不是呀？”
“……”
张言之垂头看她, 又顺着她的方向往身后许家明站的地方眺了眼。
黎梨注意到, 纠结了一会儿, 很委婉地解释：“那什么——”
张言之收回目光。
“他是我们班助, 你知道吧？”黎梨搡了把头发, 回忆：“应该是叫……许……”
“许家明！”她想起来了。
张言之低眼看她。
“名字还挺好听哈。”
被他这么盯着，黎梨莫名心虚，甚至慌到不敢和他对视，只能自顾自地找借口：“许万家灯火黎明，就……怪好记的。”
张言之极轻地嗤了声。
“……”黎梨拿不准他的态度：“那……还改密码吗？”
她脚尖蹭着地面，垂着脑袋把肩带又往上提了提，顺手又摸了摸鼻子，小动作出奇多：“如果你不方便，其实暂时不改的话问题不大的。”
“我过会儿还有训练，等军训结束，再把电脑送出去修，也可以。”
这话说得体贴。
黎梨暗自在心底给自己鼓掌。
情商真高啊，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彰显了自己的善解人意，又能不失逻辑表达出自己的遗憾。
就好像在明里暗里地说——
你瞧不是我不想改，是我电脑坏了不能改。还有，我是很信任你的，但你不方便我也不好说什么不是。要是你能良心上过得去，那你就拒绝，反正我是一点不会难过的！对，一点不会！
她正自顾自思量着。
然后，就听见张言之冷冰冰的语调响起：“行。”
黎梨：“？”
张言之并没有打算按套路出牌，点了点头：“那你忙。”
“嗯？”黎梨愣了瞬。
他撂下这一句话后，转身走，动作举止干脆利落。
黎梨有些傻眼，反应过来又追上去，拦住：“不是，你这就走了？”
张言之眼中的情绪很淡，仿佛在说着两个字——
不然？
黎梨郁闷极了。
“你不是在电话里说让我上来的吗？”声音带着点委屈。
“而且，”她继续控诉：“改密码也是你提出来的。”
“结果你现在又要赶我走。”她无理取闹。
张言之听得沉默，侧过脸，看她：“所以？”
“所以你得对我负责！”她蹭一下仰头，眼睛亮闪闪的。
张言之：“……”
“我不是说那种以身相许的负责……”黎梨连忙摆手，频率快得跟上了发条一样，看得出是很不慌了：“我就是……就是……”
……好吧。
她编不下去了，胡搅蛮缠就到这里吧，人家不乐意，算了。
黎梨缓缓垂下眼，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她刚想走开，面前人却蓦地出声：“跟着。”
“啊？”
“安静点，”他走在前面，去推门：“阅览室内禁止喧哗。”
黎梨：“！”
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迅速赶上去，张了张口，但又碍于场合，便把到嘴边的尖叫都咽了回去，只傻乎乎地咧开嘴角。
像是有所感应般地，张言之打开门的同时，转身，不经意瞥了她一眼。
黎梨瞬间绷直唇线，神色严肃地放平了视线，提步走进去-
阅览室的氛围果真清净。
黎梨还是第一次踏入这种大型聚众赌……哦不是，读书的地方。
几排木制桌椅排列整齐，旁边就立着书架。
黎梨好奇地观望着。
身边传来一声轻啧，张言之没忍住屈指敲了下她的脑袋：“看路。”
“？”黎梨手捂住头，不理解地望向他，眼神中饱含愤懑，用另一只手挪到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张言之扬眉：“怎么？”
黎梨鬼鬼祟祟朝四周看了一圈，伸手遮住嘴巴，踮脚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你不是说自习室里面不让说话？”
张言之面无表情地看她。
“不过，”她舔了舔嘴唇：“我们挨这么近说的这叫悄悄话，别人听不到的，所以，自然不算是喧哗。”
张言之低低地哦了声。
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香，似乎是某种牌子洗发水的香气。可能是刚才从外头进来，零星还夹带着阳光的味道。
挺好闻。
张言之虚虚握了握掌心，移开眼神。
抬指指了指自己的位置，张言之让她先过去：“电脑在桌上，你打开直接用就行，界面应该还没退，锁屏密码是——”
他正说着，话音却冷不防被人打断。
“迪迪你小声些！”黎梨下意识拽了张言之的小臂，将他整个人往下拉。
她使了点蛮力，可他却毫无防备，湿热擦过冰凉的霎那，两个人都呆住。
很不经意的一个亲吻。
或者说，都不能算得上是一个亲吻。
仅仅只是她的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真的，就一下。黎梨她可以发誓。
“我不是故意的。”她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
浅浅的气息灼热，喷在张言之的耳廓。没人看到的地方，少年无意识地滚了滚喉结。
“嗯。”他没揪着不放，慢慢站直了身子，面色平静道：“你先过去。”
“那你呢？”黎梨不明所以。
张言之：“我去洗个脸。”
黎梨：“……”
看着他不紧不慢离开的步伐，黎梨整个人都不好了。
脸上火辣辣烧得疼，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
干什么，干什么！
不就蹭了下，至于嘛，要不要那么洁癖！这让她以后还怎么亲亲？！
心脏砰砰砰地一直跳。
她懊恼甩头，在原地抓狂了半晌，才蔫巴巴拖着步子，挪去了大美人指给她的座位。但经此一遭，她没敢直接坐他的椅子，生怕他看见了，等会儿她走了以后又得麻烦换位置。
唉。
也能理解。
爱干净总没错，至少说明有些传言是真不可信。
黎梨更加认定他只是为赶KPI，才天女散花给微信了。
……
没过多久，许家明进来了。
见黎梨弯身趴在一个空桌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玩，想了想，还是走过去，随后拿来电脑递给她。
许家明坐到她隔壁，轻轻敲了下桌面：“学妹？”
黎梨抬眼，端正好坐姿。
指尖轻敲键盘，他打开学校官网界面，塞到她眼前：“喏，不是想改密码？”
黎梨兴致不大，想拒绝，但又感觉撒谎不好，一时间犯难。
“你改你的吧，我不看。”许家明体贴地把屏幕转过去，单手掏出手机玩。
“……”黎梨不好推辞，接过，盯着屏幕上的网站地址，犹犹豫豫地划拉了一下触屏板。
她没控制好，鼠标不知道误触到哪里，页面闪退一下。
黎梨不好再继续，转头：“学长，那个……”
后头的话全数卡在喉咙，
因为她瞧见有人面无表情地环胸倚在窗边的顶梁墙上，怀里还抱了本英语词典类似的玩意儿，此刻正懒懒撩着眼皮望向她。
少年的瞳孔漆黑，漩涡无底，也不知道站那儿看了多久。
明明他没有表态，可黎梨就是没来由地心里发虚。
大概是……压迫感太强了些。
黎梨咽下口水，忙不迭把电脑还给许家明。站起来，蹭到他面前，小小声地喊了一下：“迪迪。”
一直看她几步走到跟前，张言之照旧靠着墙，半点动作不带有。闻声，他表情懒散垂下眼，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顺着小姑娘离开的身影，许家明也跟着看了过去。
甚至不用深度揣摩。他都能感觉到，张言之这家伙估计十有八九，是不大爽的。
至于不爽什么？
是嫌他强占了原本属于他的助教名额？
还是知道是他给他的校外实习下了绊子？
亦或者。
许家明饶有兴致地抬起眼。
同样作为团委刘老师手底下的“红人”，许家明向来是对张言之存有偏见的。
那是一种由“嫉妒”引发的磁场互斥。恶意从来不讲道理，却丝丝入微地侵蚀着人心与良知。
善恶，往往一念之间。
说不上来的感觉，就连许家明自己也不清楚。
他就是挺讨厌这个人。
明明张言之他什么都没有做。
但也许，恰恰是因为他什么都懒得做。
无视所有挑衅和诋毁。
不纠缠、不回应、不攻击。
拒绝一切的反击或消耗。
正是如此君子坦荡。
才时常，让许家明自惭形愧。
所以实话讲，这还是许家明第一次在这人身上窥探到情绪波动的端倪。
有点稀奇。
许家明挑了挑眉，目光再次淡淡移向那个叫黎梨的女孩背后。
难道……是因为她么？-
图书馆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黎梨烦躁地想着。
沉默蔓延，面前人自顾自地走到窗边，收起电脑。
黎梨眨了眨眼，见他离开，巴巴拎上包，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后头。
张言之步子跨得大，完全没有要等她的意思，黎梨只能三步并两步，到最后，干脆就是小跑起来，这才勉强追赶上他。
阅览室门外的那条走廊很长，阳光毫不吝啬地透过窗户撒进来。
黎梨闷着头，紧紧追随视野中的那片黑影。
终于，在快走出图书馆大门的地方，两道细长人影重叠成团，她撞上了他的背。
轻浅的薄荷气息充盈在鼻腔。
黎梨甚至短暂忘却了呼吸。
鼻骨被撞得有点痛。
黎梨后知后觉。
如今正值中午，门口这个时候没什么人进出，就连看门的警卫都玩忽职守，不知去到了哪里小憩。
他们站在空调和入口的交界，两面有风，一阵阵地涌，冰火相融。
张言之站定，冷冷皱眉：“别跟着我。”
听到这话的黎梨鼻头更酸了：“哦。”
“……”她还不开心了。
张言之烦躁地闭了闭眼，深呼吸两下。提步要走，就听她又嗫喏开口：“迪迪，你别生气。”
“……”他停下来，似乎觉得好笑：“我生什么气？”
黎梨支支吾吾，她也回答不上来，趁机解释：“我和他不熟，之前都不认识的。就是刚刚来找你的时候，他说他也在第三……”
“不认识？”张言之漫不经心地打断她，嗤了声：“你可是喊人家‘学长’。”
阴云散去，黎梨笑起来：“你听见了？”
“……”张言之下意识地别开眼。
黎梨：“想不到，迪迪你还怪有控制欲的嘞。”
张言之：“？”
他蓦地气笑：“你知不知道，他见我，也得喊‘学长’？”
黎梨歪了下脑袋：“所以？”
“……”张言之沉默不语。
“那我怎么听着——”
黎梨刻意拖长了调子，腆着脸挑眉调戏他：“人家分明叫的是阿言。”
场面一下变得诡异。
张言之肉眼可见地变了神色，不过，只一刹那，快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要不是黎梨一直一眨不眨地凝着他，还真没法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黎梨思索了两秒：“你是不是……”
“离他远点。”张言之利落地打断她。
黎梨狠狠点头，认真道：“放心，我从不和男生玩的。”
张言之轻飘飘看她一眼。
想到自己曾经信口胡诹说什么要是他送花给她，她就不敢再找他玩的话，黎梨又默默改口，把他划出来：“我只和你玩。”
“……”张言之嘴巴轻启。
黎梨已经能预料到他会说什么：“好了好了，趁我心情还挺好，你快闭嘴吧。”
“不跟你瞎说了。”她装模作样地摁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我得抓紧去训练了。”
张言之瞥她。
“那我走了？”黎梨弯眉眼，掏出包里的帽子朝脑袋上一扣，打手势比了个八字到下巴底，耍酷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帅？下次见面，记得尊称我一声骄傲的帅梨！”
“……”搞不懂她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了些什么鬼东西。
这么想着，张言之终于肯正色地打量起她。
小姑娘身上穿着件宽宽松松的迷彩服，尺码明显大了一圈。跟她开学当天的风格完全不同。少了几分夸张和张扬，但还是难以掩盖眉眼的清秀。
依旧扎了高高的马尾，大概是怕晒，衣领拉得很高，鬓边还有几缕打湿的碎发粘着，尾梢贴进红润的唇角。
张言之猝不及防地挪开眼。
“诶，我都要走了。”
黎梨剁了跺脚：“你还不看看我嘛！”
因她这句话，张言之果真又再一次看向她。
而后，他抬起手。
黎梨略微一顿，随即半困惑半自觉地，缓慢将脑袋伸了过去。
下一刻。
一本异常厚实的英汉字典就这么，被人轻轻砸在了她的帽檐。
“好好考你四六级吧。”
【作者有话说】
1.
梨妹：看我看我！
言：……（挪开眼）（忍不住）（再看一眼）
2.
言：离他远点。
梨妹：好嘞！那你和我玩！
第16章
◎“黎梨，我们很熟吗？”◎
*
黎梨炸毛了。
一直到晚训结束, 越想越气，惆怅得连晚饭都没吃。
数不清是第多少次叹气，沈沐总算肯从屏幕抬头, 施舍给她一个眼神：“说说？”
“唉。”
黎梨双手托腮撑下巴，眼睛直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沐, 你们上次夸我好看，是不是骗我？”
沈沐翻了个白眼, 头又低下去：“神经。”
“为什么连你也不看我？”
黎梨幽怨的眼神透过反光玻璃射过去，小嘴叭叭：“施主你快睁眼看我, 我不信你能两眼空空。”
“……”
沈沐颇为无语地抬眼：“你这不是挺有自知之明。”
“但我怕是你对我有滤镜嘛。”
“想开点。”沈沐摊手：“你可以把怕字去掉。”
“……”黎梨盯着她。
林霜没忍住笑：“哎呀，沐沐你快别逗她了！”
沈沐：“搞不懂。”
邵小雅洗完澡出来接话：“什么？”
“怎么有人能眼瞎到这地步。”
黎梨不乐意了：“哎哎哎！说话归说话，谁让你骂我老公了？”
沈沐：“？”
沈沐气笑：“你又维护上了？”
“我一直就没变过啊。”黎梨说得坦然：“我只是有点后悔而已。”
她丧丧地垂下脑袋, 收眼, 再次看向自己。
“嗯？”
余光瞥见手边的英汉字典，黎梨顿觉一阵头疼：“为什么要给自己挖坑, 逞强说等考完四六级再考虑谈恋爱的话。”
没头没尾的自我批评, 三人听得糊里糊涂。
“要是说个四级倒是有点希望。”她自顾自懊恼：“六级，恐怕这辈子都没戏了。”
沈沐思琢了下她这番话, 猜测：“你俩摊牌了？”
邵小雅也跟着瞎激动：“他答应你考过六级就要和你在一起？！”
“那倒也没有这么说。”黎梨舔了舔嘴角：“不过, 他送了我定情信物诶！”
她佯作开心, 夸张地“哇”一声，举起字典来晃悠：“你们瞧！这个！多么沉甸甸的心意！”
“一本破书高兴成这样。”沈沐摇头叹息：“我看你是没见过好的。”
黎梨眨巴眼：“什么好的？”
“你说这玩意儿才值几个钱？”沈沐故意挑事：“你不如让他来点实在的。”
“比如——”她狮子大开口：“要他个五斤黄金。”
不可否认，黎梨心动了, 但就那么短暂的一下：“这, 不大好吧？”
“没什么不好。”林霜指尖捋着面膜, 夹着嗓子插话：“你知道我们部长家里多有钱嘛？”
黎梨来兴致：“多有钱？”
“学校图书馆去过吧？”
黎梨点头。
“他们家花钱翻修的。”
林霜说得随意：“全资哦。”
“我嘞个豆。”还没等黎梨惊讶, 轮到邵小雅张大了嘴巴：“真的假的, 那可不少钱诶。”
“当然是真的。”
林霜不露山水地笑，比了根食指：“这个数，二分之一个小目标，一口气出的，就问你们牛不牛？”
“牛。”邵小雅狂点头应和。
沈沐也听愣了，称赞：“梨子，你眼光可以啊。”
黎梨反应特敏捷，骄傲抬下巴：“那是，难不成你以为我只看脸吗？物质方面最起码也要有保障的吧，不然以后这日子过得可不就像是盘散沙。”
说是这么说，但她还是回过头，手捂住胸口悄悄感慨：“怪不得一杯奶茶200呢……”
“你嘀嘀咕咕嘟囔什么？”沈沐啧声，提起另一件事：“前两天那个宿舍报名表交了以后有消息吗？”
黎梨摇头：“嗯嗯。”
“你这行为否定、言语肯定的，几个意思？”
黎梨转身，端正了坐姿：“交了的，但没消息。”
“不能吧。”沈沐服了：“明天都要颁奖了，今晚还不出公示名单？”
黎梨打了个哈欠：“说不定学校就打算当场宣布？”
沈沐：“要不你去问问负责人？”
“干嘛？”
“这决定了我要不要早起化妆。”
“为什么我问。”
“因为是你交表啊。”沈沐理直气壮：“我们几个又没有人家的联系方式。”
“……”黎梨没法辩驳。
但她也着实不太想和那个人有太多牵扯，毕竟刚刚才答应过大美人。
黎梨纠结两秒，动了动唇。
“别跟我说你社恐。”沈沐一眼看穿她心思：“借口憋着。”
黎梨噎了下，艰难吞咽口水，又张口。
“而且这个时间点正好，我不信有哪个大学生这个点不熬，你给我放心大胆地问。”
“……”
这还怎么聊。
她把她的理由全堵死了。
迫于沈沐的眼神威慑，黎梨不情不愿低头，摁亮屏幕。她想了想，突然意识到什么，又扭头喊。
“霜霜老婆，我记得这个评选是不是你们学生会也参与打分啊？”
沈沐懒得说她。
林霜给她递台阶：“问我们部长也行。”
黎梨可算满意，欢快哼着歌，点开了饼干警长的微信：【睡了么？[偷看]】
李雅迪：【我反正睡不着】
饼干警长没有理她。
黎梨也不着急，等了会儿，又去B站听了听视频，回来，还是毫无消息。
看了眼屏幕左上角的显示时间。
黎梨觉得不应该啊。
23：22，夜生活不是才刚刚开始吗？
“诶，梨子你不用问了。”邵小雅忽地扬声：“看群里，班助已经发了通知艾特。虽然没说几等奖，但是有我们宿舍！”
黎梨“哦”了声，转切界面，果不其然瞧见许家明的消息。星级宿舍奖项是面向所有专业新生的。
他转发来学生会的盖章通知。
黎梨这个专业，三个班里面就只有她们一个寝室得奖。
黎梨跟在邵小雅后头加一，回复了“收到”。
“行吧，”沈沐紧随其后，耸耸肩：“那我要赶紧睡了，不然怕真起不来。”
另外两人附和。
林霜迅速撕了面膜，小跑去卫生间洗漱回来。
邵小雅简单收拾一下，走到门边：“姐妹们，那我关灯了？”
黎梨依然坐在椅子上不动：“嗯，关吧。”
“你还不上去？”
“我等会儿。”黎梨犹豫地敲字：“你们先睡吧。”
“哦哦行。”
邵小雅摁了下开关，火速上床。
灯灭，万籁俱寂。
光线随即暗沉，只剩一小片本就没多亮的白光映在女孩脸上。鸦羽样的长睫垂落，眼睑处暗影浓稠。
她眉眼专注，眸中表情藏匿。
影影焯焯，看不大真切，指尖动作却不停。
黎梨飞速将消息编辑，点击发送。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报告警长！今天没有和讨厌的人单独说话。请您审阅！[截图/.jpg]】
等了十来分钟，见他还是没回。
黎梨才死心。
她缓慢抬指碰上屏幕，弯唇，又大胆地在最后补加了两个字——
【晚安】-
翌日，军训最后一天。
下午汇演结束，教官让队伍先在原地休整。
沈沐和黎梨在同阵营。
黎梨好动，趁这会儿功夫，赶忙抱了一瓶水，溜了过去，拿左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沈沐：“嘿。”
沈沐看她一眼。
黎梨嬉皮笑脸，拉她走到树荫下盘腿坐好。然后，便旁若无人地同她说起小话：“昨晚就想问你来着。”
“你怎么那么在意自己今早的形象？”她眼睛亮亮的，闪着些许八卦的探究：“平常没见你这么郑重地打扮过啊。”
沈沐知道她话里的意思，直白道：“那我这不是和你一样为悦己者容嘛？”
“嗯？”黎梨明知故问。
“我看颁奖名单上有他。”
“？”
沈沐白她一眼：“不是和你说过吗？”
黎梨装作恍然大悟：“你打算出手了？”
沈沐垮着脸：“没有。”
“我可干不出来追人的事情。”她说。
黎梨：“？”
“感情这东西，谁主动谁卑微。”
沈沐老神在在：“女生可以心动，可以情动，但坚决不能行动。一旦开始，就落了下风。否则以后地位很难扭转，十有八九不会被珍惜。”
黎梨“咦”了声：“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沈沐：“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你什么都不干，就指望你喜欢的人能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黎梨不理解：“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相爱本来就是难。”
“所以，我这不是在努力让他对我一见钟情么？”
“一见钟情。”黎梨拧开瓶盖，灌了口水，顺带琢磨了下她这句话。
“你们之前没见过？”她呛了呛，觉得匪夷所思。
“没见过。”
“啊？”
“我们互相不认识。”沈沐再次肯定。
“……”黎梨更困惑了：“那你喜欢上的？”
“我只是听说过他。他很厉害，是我们学校至今为止唯一一个初三毕业就走自招考来南礼的。”
说起这事，沈沐话里话外都是实打实的崇拜。
阳光透过大树叶隙散落，她瞳孔颜色漆黑，泛着盈盈碎光：“多牛的一个人啊。”
“而且，光听名字就知道，和他谈恋爱会很爽。”
黎梨好奇：“怎么说？”
“你想啊，他叫张言之是不是。”
沈沐捧起矿泉水瓶贴在脸上：“谐音不就是，涨颜值嘛。”
“四舍五入，就是有颜有智商，而且还年轻。”
“……”短暂沉默。
既然提到了这三样，黎梨不免就要多问一嘴：“那他有钱吗？”
沈沐回过神：“应该没有吧，他生活比较勤俭。”
黎梨不动声色地又喝了口水。
“你问这个干什么，”
黎梨眯眼笑：“我还是觉得我眼光更好。”
“因为徐一迪有钱？”
“那不是，”黎梨拧上瓶盖，看着远处天边未知的某处，目无焦点地轻喃：“我才不管他有没有钱，哪怕他以后破产，我都喜欢他。”
“就像你愿意喜欢张言之一样。”
“……”
“张言之？”
旁边突然插进一道女声：“北辰附中那位？”
黎梨和沈沐同时侧首。
说话的那个女生被二人盯得有些囧，踌躇半晌，不确定地开口：“你们说的……是咱学校少年班的那个张言之么？”
……
张言之从导师办公室出来时，已是下午快六点。
如果不是后面师娘打来电话催促岑老师回家，可能谈话也不会这么早结束。
“我和你好好说话，听着没！你年龄小，不要那么着急找工作挣快钱，潜心做研究才是正道。”
甚至临出门前，岑老师还在苦口婆心地劝。
“你是好苗子，咱可千万不能被眼前这点蝇头小利冲昏头脑啊，恪守初心，急功近利是断断不能取的。”
“……”
出了教学厅，光影骤亮，张言之不自觉眯了眼。
短暂适应几分钟，他垂眸打开手机。
大概看了看，锁屏上堆满密密麻麻的消息。
其中最新一条，是五分钟前，备注叫“张国栋”的人发来：【钱什么时候能到？】
张言之匆匆瞥了眼，没理，点进下一条。
团委老刘：【你什么时候能到？】
时间显示半小时前。
张言之唇线抿直，动指打了“马上”两字回过去。
刚要收起手机，徐一迪电话就打过来。
张言之右滑成接听，将手机举到耳边，迈步，朝操场走。
“喂？”声音冷冷淡淡，心情不大妙。
可徐一迪顾不上那么多，简直快要急疯了：“哥们，江湖救急啊。”
张言之没说话。
黄昏时刻，日头威力未减。橘色光影跟着少年前进的步伐闪烁，晃得人心烦意燥。
“喂喂喂？”徐一迪得不到他回应，又接连确认了好几遍：“在吗？阿言，你在听吗？”
张言之停下来。
“什么事？”他深呼吸一口，吐声。
“我有辆车在校外被人蹭了，想走保险，但是我忘记了对应的保险单号？”
“所以？”
“你回宿舍一趟，纸质合同在我抽屉左边第一层，我定位发你，你拿着过来找我。”
张言之皱眉：“我还有事儿。”
“颁奖礼那边吗？”
“你别去了。”徐一迪直接发话，做好了安排：“我本来也是要去的，结果出了意外。刚刚跟江清远请假的时候，老刘就在旁边，我顺便说了下你和我一起的。”
“……”呼吸沉了几分。
“我知道你去这个是有劳务费的。”徐一迪说得轻松：“没事，你帮我跑这一趟，我给你补上双倍。”
张言之依旧保持沉默，抬眼，看向原处边际融黄的天空。
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觉得今天的阳光格外烈，气候闷到连半点微风都没有。他差点要喘不过气。
过了会儿，徐一迪夹杂试探的声音再度传来：“不够的话，那三倍？”
“不用。”张言之拒绝了他。
徐一迪噤声。
“我去找你。”
张言之脚步打转儿，朝相反方向走：“不用钱。”
闻言，徐一迪默了默：“那算了，你还是别耽误事了……我刚想起来，之前另一个微信号有加保险销售，你登上去帮我看一眼，成不？”
张言之答应。
他站定在路边，把手机开了免提，拿到手上切换掉微信。
掌心传来连续震感。
好几个红点跳出来，他指尖一顿。
徐一迪继续说：“我记得应该是随手备注了个A车险，你翻翻看？”
“……嗯。”张言之回神，很快找出来，报给他。
挂断电话。张言之退回聊天框。
盯着页面那条“昔日天才陨落神坛，现状令人唏嘘”的推送看了许久，他才终于鼓起勇气点开。
忽略上方其他消息，他问得直接——
【你想表达什么？】
对方没回。
张言之束手无策，只能任凭骨中长久压抑的自卑叫嚣，一遍又一遍，直至临界。
片刻，他终是不受控地摁上了语音。
“黎梨，你以为我们很熟吗？”
【作者有话说】
1.
唉。
第17章
◎“可以向你证明。”◎
*
张言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至少在这条消息发出的两分钟内, 他是毫无察觉的。
生气么……
或许是将其称之为怯懦更合适一点。
像是在阳光下活久了的人。
早就忘却黑暗的阴湿，再次被人揭开伤口的本能排斥。
又或者，张言之回过神来想, 这股无名的火气，是否仅仅就只是仅仅针对于她？
大道理他听了一天, 他忍受阈值明明已被磨练得极高，怎么会第一次毫无征兆地在外人面前失了控。
张言之滞在原地, 盯着那条显眼的链接标题，麻木抬指, 戳进去。
其实没什么特别内容，无非是在陈述些所谓的“事实”。没有刻意夸大，也没有专门美化, 平铺直叙都是他个人的选择——为五斗米而折腰。
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找不到, 如果不是“张言之”三字贯穿始末，他甚至都要怀疑是自己多心。
说不出来的感觉。
张言之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
理想和现实之间, 他选择活着, 仅此而已。
但他又忐忑她的答案。
超脱掌控的在意。
她转发过来却一言不发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只能逃避去思考。
张言之原以为自己不在乎的, 他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其他人的评价, 更不会对任何人的嘲讽产生动容。
他如此冷血自私的一个人，又怎会因外界的喧嚷而迷失。
可他此刻就是控制不住。
张言之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某一个不起眼的时刻扎根在他的心上, 位置隐蔽, 肆意汲取着血液的供养。
然后终于瞅准了时机破土, 令他措手不及。
张言之疲惫极了。
他以为他早已习惯, 可事实却狠狠打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他不得不承认, 他是在意的。
至少在潜意识里，他认同了他们的评判。
远处天际线边的光影在下沉。
他的灵魂，在坠落。
突然，渐熄渐暗的手机亮起一瞬。
张言之目光下低。
是她发来了语音。
有那么一霎那，张言之是不敢去点开的。
他太了解自己刚刚的语气。
冰冷带刺，充满着故意为之的恶意，连基本的体面都没维持住，直呼其名，不带半点铺垫。
三秒的语音，她会说什么呢？
除过“抱歉，以后不会了”，张言之想不出别的回复。
指尖踌躇在屏幕上方两秒。
她消息又振。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那我下次轻点】
张言之表情僵住。
她很快撤回。
张言之动指，发了个“？”。
对话框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一段时间后又消失，两秒后又来，如此往复。
张言之抿了抿唇，点开上面的语音条。
日坠黄昏，天凉有风起，女孩的声音清脆含笑，一字一顿撞进他耳膜。
“你听起来好累，昨晚没休息好吗？”
张言之嘴巴动了动，有些哑然。
左边的白色气泡弹出来：【我以后尽量晚上不吵你哦】
张言之垂着眼睫打字：【轻点什么？】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打错了TAT，本来想说早点】
张言之无话可说。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引用“你想表达什么”|其实我感觉他挺厉害的】
张言之默了默：【？】
爱吃饼干的李雅迪：【毕竟】
【没有几个人能轻易脱掉孔乙己的长衫】
张言之的心跳猛地滞后一拍-
与此同时，几十米开外的另一边。
教官吹哨让十分钟之内重新集合队伍。
黎梨快速收起手机，拉着沈沐起身。
“啧，人家都那么说了，你还能这么淡定。”她不屑：“天下男人那么多，你换一个不行么？”
黎梨好奇：“他怎么说了。”
不等沈沐开口，她又自顾自解释：“本来就是事实啊，我跟他才见了几面，不熟悉是正常的啊。”
“……”
“况且，确实是我不顾时间打扰人家在先。”
沈沐无语地看她，一时分不清她是真糊涂还是假装的钝感：“他语气那么刚，你就没半点委屈？”
“啊？没有吧？”黎梨赶紧重新摁亮了手机，把扬声筒抵在耳边再听一遍。
“你要这么说，还真是有点，他可能心情不太好？”她哭丧着脸：“那完蛋了，我刚刚还跟他嬉皮笑脸……他会不会更难过了啊……”
沈沐终于确定了，这是个真傻子。
……
颁奖典礼进行得很快，主持人开场，国歌奏乐之后，就轮到了领导致词环节。
要搁以往，但凡遇上这种场合，黎梨总是会听得瞌睡袭来。
可今天，可能是她心里面藏了点事，整个人竟格外精神。
眼睛盯着主席台旁边的那团模糊人影，黎梨仰着脖子，试图踮脚去找一抹熟悉的身影，却冷不防被人从后面敲了下脑袋。
“要动打报告！”教官低声斥。
“……”黎梨消停了。
垂头，像只斗败了的孔雀。
又过了会儿。
黎梨贴着裤脚线的手不自觉上移，指腹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触及那块硬物时，一颗死寂不久的心便再一次蠢蠢欲动。
她好想看看大美人有没有回她啊！！！
虽然，她最后一句废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回复的必要。
黎梨眼珠子转了转，挺直身板，喊了声：“报告！”
音量没控制，周围一圈人都看了过来，在队伍当中引起一阵不小骚动。
身后，教官威慑的眼神一扫。
那些八卦看热闹的同学立即被吓得收回眼。
“说！”
“报告教官，我想去卫生间！”
“……”教官头疼地抬手，示意她走。
黎梨喜滋滋地转身，小跑着离开。
操场的卫生间离观礼台不远，大概就在入口附近，旁白有道白墙隔着。
怕被人逮到，黎梨鬼鬼祟祟挪步，走到礼台左侧的候场区，扒着墙观望了一圈。
一个个人头点过去，她没能看见熟悉的面容。正有些失望的时候，目光却正好和江清远撞了个正着。
黎梨眼睛一亮，夸张又谨慎地朝他招了招手。
“？”本来快上台的江清远一愣，旋即附耳跟旁边人交代了些什么，才抬脚往她这边走。
顺着他的方向，黎梨看见旁边有个穿黑西服的老师也随之瞧过来，下意识缩回了脑袋。
“你怎么在这儿？”江清远把她揪出来。
“我……我来上厕所啊！”黎梨眼神飘忽：“怎、怎么，还不准人有三急了？”
江清远眯眼打量她，没说话。
“……”被他这么盯着，黎梨心虚半晌，决定面对：“好吧，我就过来看看。”
“看什么？”
“看看……你在干嘛？”
江清远蓦地笑了：“然后呢？”
“……”黎梨舔了舔唇角：“然后……没了啊。”
“那你现在看完了？”
黎梨点头。
日光下坠。
小姑娘溺在光里，轮廓温柔，动作间，头顶碎发浮影，乖得不像话。
江清远没忍住抬手摸了下她的脑袋：“等会儿我忙完了找你，回去吧。”
“？”似是没料到他的举动，黎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往后退了一大步，眼神诡异地瞅他：“狗儿子，你干什么？”
闻言，江清远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吐声：“你刚说什么？”
黎梨简直没在怕：“你跟爸爸我说话归说话，少动手动脚。”
江清远动了动嘴巴。
还没说什么，身后就来人拍了拍他：“主席，轮你上台了。”
“刚刚刘老师说张言之学长确定不来了。”
江清远“嗯”了下，又问：“那徐一迪呢？”
提到熟悉的名字，黎梨立刻凑前几步，竖起了耳朵。
“应该也是来不了的，他不是车被人撞了嘛？”
什么？！
出车祸？
黎梨脑袋响起一阵轰鸣，身子僵在原地。
“行，你先过去，我马上来。”江清远支走了旁人，转回头：“那你要不想回也行，在这儿等着，我看你们宿舍在获奖名单里面，也省得来回跑，嗯？”
黎梨不应声，整个人灵魂出窍。
江清远垂眸看她一眼，不禁皱了皱眉：“我马上……”
“我有事先走了。”黎梨猝不及防打断他，背影匆匆地朝外跑去。
江清远手顿在半空，想去追，奈何任务缠身，只能略带无奈叹了口气，回身走去原处-
黎梨跑得快，闷着脑袋，没有任何目的地。
直到跑出操场才想起，自己似乎应该在手机上问他一声。
糊里糊涂静下思绪，她伸手掏兜，摸出来手机，解锁的时候才发现，连指尖都在不自主地发颤。
打开微信，预料之内他没有再发消息。
黎梨也顾不上什么乱七八糟，直戳了当地打了两个字：【在哪？】
她发给他，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叮咚响。
黎梨下意识转头，就看着，操场外圈围墙边的树荫下似乎懒散倚了个人。
桃树枝桠交错纵横，她瞧不清脸，但隐约能瞅见他躬身，因为低头去看手机的动作，黑碎的短发垂落，恰能遮挡住了眉眼。
感觉是个帅哥。
但黎梨没心情再继续欣赏。
她当下，满脑子都是他。
黎梨转回头。
饼干警长的消息意外快：【？】
依旧是冷冷清清一个问号。
黎梨一口气呛进了喉咙。
问号问号，你除了问号不会打别的了嘛！她恨恨地想，你最好祈祷自己没事，否则等我见到你，高低把你揍成脑震荡。
黎梨又气又急，眼眶一下涌得通红。
她大力敲击键盘，带着莫名的火气：【看不懂吗？我问你人在哪儿！】
可还没等她编辑完。
饼干警长就及时回了条：【操场。】
“？”
担忧的怒火被轻易扑灭，黎梨指尖顿住了，情绪一下全憋了回去。
操场？情报有误？他没事？
但……她为什么没能找见他？
黎梨困惑地转回身。
结果背后那个人也动了。
他慢慢站直身子，侧脸从树枝上方露出来。
黎梨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迪迪！”她情绪转变得快，方才在心中盘算的计划一股脑就没影，快速跑向他。
张言之脚步顿了下，停住。
黎梨几步跑到他面前，笑盈盈地问：“你没事吧？”
张言之看了她一眼：“我能有什么事？”
黎梨眼睛没往上抬，视线自顾自地环绕过他一圈，用捏着手机的手拍了拍胸脯，小声嘀咕：“没事、没事就好。”
张言之盯着她，没说话。
“你……”检查完，黎梨抬起头，猝不及防和他眼神撞上，脑子顿时卡壳，忘记后面打算说什么。
对视几秒，张言之先移开视线：“我什么？”
黎梨张着嘴巴：“哦，没什么。”
张言之嗯了声，抬脚走。
黎梨反应过来，忙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张言之漫不经心地侧眸睨她一眼，没阻止。
气氛安静得诡异。
黎梨飞速转脑筋，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打破下沉默。
“那个……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张言之没回答。
“诶我跟你讲啊，人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能憋在心里，得痛痛快快地骂出来才行。”
张言之没停。
“要不你试试？”黎梨快步挡到少年面前，拦住他：“这样，你来骂我，把我想象成惹你生气的那个人。”
“来吧！”她郑重其事：“请你狠狠地、不留余地地，践踏我！”
“……”张言之嘴角抽了下，无奈叹：“正常点。”
“咦，你终于说话了啊！”她笑起来：“我差点以为你变成哑巴了呢。”
他忽然又不说话了。
黎梨没办法，干脆胡来：“你是不是暗恋我？”
“……”张言之张了张口。
“你看！你默认了！”黎梨用手指着他，佯做凶狠：“你看你看！你还想狡辩，狡辩就是肯定，肯定就是承认！”
张言之骂人的话卡在喉咙。
其实黎梨内心也拿不准，默了会儿，才敢悄悄撩起眼睫去瞅他的表情。
还好还好，不像生气的样子。
于是，黎梨胆更肥了：“所以，你真喜欢我？”
“……”张言之忍无可忍，沉下声：“你四六级考过了？”
提到这个，黎梨立马蔫下来了，她有些郁闷：“……没有。”
张言之默不作声地睨着她。
他们又开始僵持着沉默。
“那个……”黎梨挠了挠头。
张言之不耐：“你又想说什么？”
真是讨厌！
凶凶凶！
凶什么凶！
黎梨暗自啐了他一下，面上却不显，清嗓咳了咳，说：“迪迪，我个人认为呢，你这样以成绩取人的心态，是很不对滴！”
张言之：“？”
“我们都是同学。”黎梨满脸不赞同：“你干嘛还要以此分个三六九等。”
她语气幽怨：“难道我们伟大的友谊还需要冰冷的数字来维持吗？”
“难不成你们天才就瞧不起小笨蛋吗？”
“……”
她这顶帽子扣得大，张言之别开眼：“……没有。”
“哼，你就是有。”黎梨观察着他的神色，得寸进尺道：“你一定是嫌弃我笨吧！”
“说了没有。”
“那你证明一下给我看？”
“怎么证明？”
“你亲……”
对上他黑不见底的双眸，黎梨到嘴边的话不自觉就打了个拐，改口道：“你亲、亲……”
她左顾右盼地乱瞟：“亲自帮我辅导一下？”
张言之淡淡盯着她。
逃避般地，黎梨扭开头。
冷场。
十几秒过后，黎梨懊悔：“好吧，和你开玩笑的。”
“就随便逗逗你，别不开心了嘛。”显而易见的委屈。
张言之默，也不知道这会儿到底是谁不开心。
“那你先忙哈。”黎梨摁亮手机，故作忙碌：“我也有事，就不打扰……”
“可以。”张言之开口。
黎梨愣了：“什么？”
“可以向你证明。”他说。
【作者有话说】
1.
言：怎么证明？
梨妹：你亲我一下？
言：……
第18章
◎“做人别太贪心。”◎
*
颁奖典礼快结束的时候, 黎梨才悄摸溜回了队尾。
教官看她一眼，没说话。
台上。校长带领一众学生会干部正在为获奖的寝室颁发证书。
黎梨踮脚，瞧见沈沐已经站在上面了。刚安心歇下来, 结果左右再一细看，发现, 原来林霜和邵小雅也在。
本以为获奖寝室派代表上去就行，但看这架势, 该不会要求全员上台吧？
黎梨思琢着挪了挪身。
毫无意外，又被人敲了下。
跟打地鼠一样。
“乱动打报告。”他还是这句话。
黎梨捂着脑袋抗议：“教官, 我这不是乱动。”
“说话也打报告。”
“……”
黎梨憋屈地闭嘴了。
“让我们掌声欢迎，本次星级宿舍评选中，荣获优秀的同学们, 上台领奖！”
站台上, 主持人语调高昂，伴随激扬背景乐, 朗声宣布：“首先, 恭喜三等奖的获得者——”
“来自新媒体一班的‘美女壮汉’：邵小雅、林霜、沈沐和黎吧啦！”
话落。
一片死寂。
再然后。
嬉笑和吵闹是陡然间爆发的。
“……”台下的黎梨自觉低了脑袋，躲避高处射来的三道灼热目光。
幸好幸好。
丢人的是黎吧啦, 关她黎梨什么事。
掌声铺天盖地。时不时还有口哨混杂其中。
黎梨手攥紧了裤缝。
不是。
也没人告诉她, 这个名称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念出来啊！
可能是羞于见人。
直到沈沐她们下来, 黎梨都没敢再多说一句话。
“你们怎么都一脸不开心的样子？”回去路上，黎梨瞥一眼沈沐，又瞧了瞧邵小雅和林霜, 眼珠子转啊转, 就举着闪烁金光的奖状, 怼到她们眼前：“拜托, 这可是校级荣誉诶！”
“不骄傲嘛？不自豪嘛？”她一字一念, 扬手，很怂包地大喘气：“不值得——我请你们吃顿火锅赔罪吗？”
邵小雅没说话，只比了个手势。
“什么意思？”黎梨不明白。
“两顿。”邵小雅张口。
“外加奶茶。”林霜附和。
沈沐默认。
黎梨：“……”
月中，生活费本就捉襟见拙的黎梨试图打马虎推辞：“下个月？也行……”
“就今天。”邵小雅没商量。
“……”
黎梨蔫巴巴：“那下顿呢？”
沈沐示意她死心：“明天。”
经过短暂的考虑，黎梨后悔了：“我其实觉得大米饭配凉白开更健康哈。”
林霜摇头：“梨子，但凡那会儿领奖典礼，你自己也在上面，我们都不会这么揪着不放。”
“谁说不是呢？”邵小雅阴阳怪气地拖长调子：“还知道自称黎吧啦，很难不怀疑是预谋。”
“这样，各退一步，你就今天请了。”沈沐说：“明天我们不和你计较。”
黎梨：“……”
好吧，算她理亏-
照旧是校内火锅店。
黎梨她们去的巧，正好剩中间包房一个位置。
熟悉的地点，黎梨下意识朝旁边瞥了眼。
然后……就看到熟悉的人。
大堂区域没拉帘，里面刚乌泱泱坐满一堆人。
圆桌最中间，靠里的位置。江清远正慢悠悠地磕下水杯，朝她们站的地方看过来。
黎梨有点逃避他的视线。
“你们先吃。”江清远抬手发话，起身往这边的方向走过来。
黎梨低眼，装模作样看着鞋尖。
其他三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互相眼观鼻鼻观嘴地假意望天。
分手后前任相遇。修罗名场面。
不是她们此等凡人能够参与进的。
江清远站定在黎梨面前。
少年个子高，灯影从背后压下来，将光隔绝。
“还没吃饭？”他开口问。
“……”黎梨连白眼都懒得翻：“废话。”
江清远若有所思：“你那会儿干嘛去了？”
“没干嘛……”靠得有点近，黎梨警觉退后一步，仰头：“你管我干嘛呢？”
江清远抬起手：“我不管你，你成野的了。”
黎梨反应敏捷地躲开：“你说话归说话，少动手动脚！”
江清远动作僵在虚空，冷声。
“黎梨。”
邵小雅心里一惊，躲在后头，悄摸拽了拽沈沐和林霜的袖子。
沈沐拂开她，拧眉，两步上去挡在黎梨身前：“我说，□□——”
二人才在领奖台打过照面，沈沐对他也算有点残留印象。
江清远敛去眉间燥意，轻嗯声。
“其实个人觉得呢。”沈沐双手交叉，环着胸，语气傲慢：“分手后，还对前女友死缠烂打。”
“这种行为挺没品的。”
江清远抬了抬眼。
“之前虽然我们寝室几个人单方面删你好友不对，但——”
沈沐转身把黎梨提拎出来，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半搂着笑：“既然，梨子现在已经谈了新男朋友，你再继续纠缠，恐怕不大合适吧？”
黎梨不自主地低声反驳：“我什么时候……”
沈沐拧了下她小臂：“闭嘴。”
“……”
沈沐自顾自说完：“你俩好聚好散算了。”
江清远目光随即聚焦在黎梨身上。
“谈恋爱了？”
黎梨张了张口，没否认。
她这副默认的表情让江清远看得心头火起，蓦地嗤了声：“叔叔阿姨知道？”
黎梨瞬间炸了，没忍住冲上去怒吼出声：“江清远，别太过分。”
与往日完全不同的画风。
同寝三人皆是一愣。
回过神来，纷纷出手将她往回拽。
空气中，静电噼啪作响。
只有江清远不动如山，漠然同她对视：“黎梨，别不长记性。”
“你以为上了大学就稳妥了吗？”
他说：“要是挂科，拿不到毕业证，还不是一样没用？”
“难不成你指望继续像高考一样，再耗时耗力去重修补习一轮？”
“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好一个与我无关。”江清远一字一顿，复述这四个字，没再和她绕弯子，径直把事实铺开：“既然不是为了我，那请问，你为什么非要考南礼？”
黎梨短暂无言。
“黎梨，”他似乎叹了声：“别怄气了，成么？”
“……”
……
“都别吃了。”
老远看见江清远带了一堆人过来，任让赶忙大手一挥，示意在场的人给新来的姑娘们让座。
包厢中热气沸腾，水晕模糊了人眼。
活动结束，作为校会正主席的江清远少不了要做东请客。
学生会内部管理层层分流，下午这顿饭，桌上来的都是些二年级往上的老油条，眼色什么自然没得说。
部长团当即争先恐后地站起身。
可能是才从操场回来。
少年们身上的西装还没来得及换，黑压压往墙角站成一排，压迫感登时上头。
沈沐秀眉微蹙，被四周投来的目光整得不耐。
就连一向大大咧咧的邵小雅见到这种阵仗，都不免变得束手束脚，不大自在地挠了挠头。
反而是平日低调行事的林霜兴致高扬，开心朝任让挥手：“任学长！”
任让夹着公筷下菜的手一顿，不经意抬眼，往声源处扫了圈，笑了。
“是你们啊。”打量的眼神徘徊于江清远和他身侧的黎梨之间。
任让不动声色放下筷子，低头捞了手机摁亮。
“不用，我去隔壁新开一桌。”江清远抬手下压示意：“你们吃你们的，不够就加，挂我账上。”
江清远走回位置，躬身，捞起椅背上半披的外套，瞥一眼玩手机的任让。
“帮我招呼着。”手拍上他的肩，江清远顺势叮嘱：“等会儿张言之和徐一迪来了，你让他俩过去找我一趟。”
正在微信通风报信的任让吓得一激灵，啪地一下，把手机倒扣在了桌面，连声应好。
江清远凝了他一眼，眸中似有困惑，终究还是没说什么，走了。
屏风再次拉上。
江清远把她们领到旁边，招手让老板将菜单递给黎梨她们。
轮了一圈，到黎梨。
她没像其他三人那么客气，直接接过来，埋头一通乱点之后，又扔回去给他。
江清远瞄了眼，诧异：“今天胃口这么好？”
“要你管？”黎梨没好气。
“……”非原则性问题，江清远对她从来都是无条件纵容，轻笑两声，指尖点了点塑料封层，揶揄提议：“要不再加盘毛肚拌鸭肠？”
“你才小肚鸡肠！”黎梨气汹汹瞪他。
江清远耸肩，懒洋洋向后一靠，专注和老板核对起菜名。
沈沐坐在黎梨旁边，趁着这个空档，赶紧拉她来问：“怎么回事？”
“什么？”黎梨探手拿过她的杯子，又去够邵小雅和林霜的：“你们喝茶还是喝饮料？”
沈沐嘶了声：“你别跟我打岔。”
“沐沐，你等下哦。”
黎梨站起来，走去门外，几分钟后回来，怀里抱了一大瓶没拆封的刺梨原汁。
她一杯杯地给她们三个倒满：“你问什么？”
沈沐只能重复了一遍：“你和江……”
“没关系。”黎梨打断她。
“好了，就这些。”江清远颔首还了菜单，转回头问：“在聊什么？”
黎梨不搭理他。
江清远也没恼，看着面前的空茶杯，决定自力更生。结果手才刚碰上饮料瓶瓶壁，就被人喊停。
“你干什么？”黎梨眼疾手快，一把将饮料捞过来，护在怀里：“想喝自己去买。”
江清远气笑了：“不都是我付钱？”
黎梨不撒手。
江清远慢慢沉下脸：“黎梨。”
“你想干嘛！”沈沐实在看不下去了，当场摔了筷子：“动不动就威胁人？”
林霜扯她坐下。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江清远抿起唇，眼中温度在黎梨长时间的沉默中逐渐淡去，最终酝酿成风暴。他望着她，眸色黑漆如墨，压抑着情绪问她。
“你非要这么报复我吗？”
黎梨觉得他好笑：“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就因为，”她顿了下，慢慢笑起来：“你跟我父母告密说我早恋？”
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言不讳，江清远一愣，喉咙有些发干：“我没……”
“你明知道我没有。”黎梨戳破他：“我是学习方面比你笨点。但又不意味着我是个傻的，当时收到情书这件事，我就只和你一个人说过。”
江清远安静下来。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非考南礼不可吗？”黎梨夹了筷牛肉，塞进嘴里，腮帮一鼓一鼓地嚼，说得随意：“好像是为了你吧，我也记不清了。”
“早恋影响学习，何况她本来就不聪明。”黎梨神色算得上平静：“这应该是你当初和我爸妈说的原话？”
江清远哑然。
“我那个时候，没什么别的大想法。”她慢腾腾咽下去，目无波澜地看向他：“树活皮，人活脸。我就想，既然你和他们都这么说了，那我要是，再接着不学无术下去，岂不是要坐实早恋的名头。”
“总归，我再怎么解释，他们也是不相信的。”
“这个世界上的是非对错太多了，人际官司就像沸腾的锅底，无休无止。”黎梨拿汤勺搅了搅，撇开上面飘起的一层浮末：“真相有时候没那么重要。”
“毕竟——”她说到这里，停了下，随后缓缓笑开：“大家都只看结果。”
“不是么？”
“……”-
江清远没再和她们一起吃饭，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匆匆离去。
瞧那背影，多少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沐看了眼在场唯一一个还在没心没肺吃火锅的人，嘴角抽了抽：“还吃的下去呢？”
“干嘛吃不下去？”黎梨喝了口果汁，餍足地眯起眼睛：“你们也赶紧吃啊，反正我请客。”
林霜弱弱提醒她：“主席已经结过账了。”
言外之意，一码归一码。
黎梨佯怒：“你哪头的！”
林霜边叹边拎筷：“那你真打算，以后和他不往来了？”
“哪有那么严重。”黎梨说：“来往肯定还是要来往的，我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父母关系铁到特意把家都搬成邻居，哪儿能真掰啊……”
邵小雅惊奇：“哦呦，青梅竹马！”
黎梨抽了纸巾擦拭：“打住，被你们误会这么久和他谈过，我现在对这词过敏。”
邵小雅没空和她犟，点破：“但他喜欢你。”
“你快拉倒吧。”
黎梨见鬼似地瞅她，止不住嫌弃：“他要真喜欢我，还会去找我爸妈告状？”
“害，这不是特殊情况吗？”邵小雅言之凿凿：“吃醋呗。”
黎梨不信：“饭可以吃冷的，cp可不能磕邪的。你快把你这一套收回去，省得在外败坏了我黎吧啦的名声。”
“这闲言碎语，要让我家迪迪听着了还得了？”
“……”氛围回温。
林霜搭腔调侃：“呦，我们部长什么时候变你家的了，昨天不是还在寝室里说，估计这辈子没戏？”
“此一时彼一时。”黎梨情绪转化得快：“我如今可是有高人指点。”
沈沐好奇挑眉：“谁？”
黎梨无语：“还能是谁。”
沈沐“哦”了声。
“你干嘛一脸失望的表情。”黎梨不爽：“虽然你的张言之同学很牛，但我的徐一迪也不差好吧？”
“你不也承认了？”沈沐点头：“我老公很牛。”
黎梨嘁声。
“啧，不服气？”沈沐挑衅：“他除了脸和钱以外，还有什么本事？”
屏风处传来类似叩门声的响动。林霜离得近，自觉站起来去开门。
黎梨没注意，愤愤不平道：“你这是仇富。”
“？”
黎梨皱眉：“做人别太贪心。”
“有钱有颜还不够？”她幽怨：“那照你这么说，张言之岂不是一无是处？”
话落，木板和地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黎梨倏尔止住话音。
抬眼同他视线对上的那一刻。
她心里莫名咯噔了下。
【作者有话说】
1.
梨妹：张言之就是个垃圾。
言：前一秒你在我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梨妹：……
2.
迪：有颜有钱，我符合。
梨妹：言在我这排第一位。
迪：……
第19章
◎“黎梨，你很闲么。”◎
*
和大美人对视的第一秒。
黎梨其实内心还是挺开心的, 脸上维持着嘚瑟、骄傲，且洋洋得意的小表情。
但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糟糕。
那双眼睛, 漆黑无底。
她望不见尽头，浮沉于漩涡。
二楼的餐厅四周透窗, 此时已是傍晚，远处天际日暮坠乌。室内没开大灯, 只有角落的顶棚上，吊了几盏最简单的那种白炽灯泡。大抵是年久失修的缘故, 电路线甚至有些不太稳定，此刻正一闪一闪亮着，光线渺茫又微弱。
少年逆着光, 脸上拢着薄薄一层暗影, 眉眼隐在朦胧，没人看清他眸中的情绪。
但黎梨就是有一种超乎预料的感觉——
他不开心。
非常不开心。
黎梨张了张口, 还没来得及说话, 就听旁边的包房里传出一声吆喝。
“嘿，你们来了？”任让扫了眼满身低气压的某人, 高扬的嗓音渐低下去：“怎么了这是？”
徐一迪也很纳闷。
但仔细想想, 倒也合理。
担忧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张言之, 徐一迪轻拍他的肩膀，赶紧站出来，笑着打圆场：“没大事, 我俩刚处理完车祸现场赶回来, 他可能是低血糖犯了？”
车祸、低血糖……
黎梨心里又是一惊。
那他刚刚是才赶去处理了么。
所以真的有出事。
想到这儿, 黎梨立马站起来, 伸手取过纸杯倒满了刺梨汁, 似乎又觉得饮料太凉，干脆重换成热茶。随后才急忙小跑到他身边，嘘寒问暖，止不住心疼道：“迪迪，你没事吧？”
“是不是还没吃饭？”她面露着急。
徐一迪接话：“哪有那个功夫哦。”
“我把车扔进警局就抓紧时间赶过来了。”他坦然伸手：“就这，都没能赶上给你们颁奖。”
“你快先喝杯果汁缓缓。”
黎梨自觉无视他。
徐一迪愣了下，就见黎梨径直挪步到了张言之面前。
她想把纸杯塞给他，可是他却不接。
少年垂着眼，静默无声，周身都泛着冷气。
情急之下，黎梨只好强势地隔着袖子，拽上了他的腕。
寒凉被暖意包裹。
丝丝缕缕渗入。
张言之总算回过神。
他抿了抿唇，沉默地想要抽出手。
可她却像是预判了他的行为，提前就用力对抗，不愿意让他得逞。
无奈，张言之使了蛮劲。
纸杯跌落地面的刹那，不知是谁，率先惊呼了一声。张言之下意识想去拉她，却被他人抢先。
“黎梨！”是徐一迪扯她进怀。
发呆半秒，黎梨反应过来，推开他。
张言之默然睨着面前的两个人，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黎梨语气轻快地替他开脱：“哎呀，都别站在这里看着了，快进去吃饭吧。”
“不是都饿了？”她勉力扬起一抹笑：“反正我请客，不就是多三双筷子的事嘛。”
徐一迪怒意未消，沉着脸：“阿言，过分了啊。”
张言之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抬脚转身走。
黎梨追了上去。
“别跟着我。”他停下。
“那怎么行呢？”黎梨笑脸快要维持不住：“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是不是？你先好好吃顿饭，等吃完饭，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黎梨。”张言之喊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五指虚握攥拳，半晌后又松开。
而后，他略微侧眼，看向她，薄唇微张，一字一顿地吐声。
“你很闲么？”
黎梨眼睛盯着他，嘴角弧度僵住。
多么平静的一句话。
像是询问，也像是疑惑，更像是，讽刺。
黎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貌似无论怎样的答案都不足以令他动容。
他在烦她。
黎梨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也许是她的错愕太过刺眼，张言之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收回这句话的。
可仅仅只是一瞬间。
下一秒。
他还是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干脆离开了。
黎梨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转角，连身后匆匆而至的凌乱脚步声都恍若未觉。
直到沈沐强硬揽上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摁进怀里，黎梨才如梦初醒般呢喃出声。
“和你相关的才不是闲事。”她叹息着说。
哭腔又轻又淡，周围没有人能听到-
火锅吃到一半，沈沐便带着黎梨回了宿舍。
路上，黎梨罕见沉默。
邵小雅显然不适应，暗地戳了戳林霜。
林霜配合地“啊”了声：“那个……梨子，要不我替你问问任学长，他和徐、徐一迪关系挺好的……”
“还问什么！”沈沐扭头发了飙：“什么人啊，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要我说，趁现在还没彻底陷进去，断了算了。”她义愤填膺：“世界上好男人那么多，咱干嘛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邵小雅想了想，觉得也是：“的确，至少及时止损。”
她们俩设想得倒是轻松，林霜回头，看着一言不发的黎梨，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
夜深人静。
黎梨睡不着，平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漆黑的帐顶发呆。
一根笛子，两根笛子……不知道到第多少根笛子的时候，枕边屏幕忽然亮了一刹。
黎梨翻了个身，捞过手机解锁。
是Z发布的新作品。
光有点强，她被刺得睁不开眼，只好先阖目适应了会儿。
抬手揉了揉眼皮，黎梨后知后觉地感到眼睛发酸。
黎梨很快睁开眼。
她随手抓了只草莓熊抱枕垫在腰后，缓缓坐起来，盯着屏幕上的时间发了会呆。
十一点五十九。
还有一分钟就要到第二天了。
也不知道他吃饭了没有。
生气归生气，胃要是饿坏了可怎么办啊。
黎梨挺郁闷。
她想给他发消息，却发现自己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如果这个时候沈沐还清醒着，看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估计少不得要刺上一句。
幸好，她睡着了。
竭力克制着主动给他发消息的冲动，黎梨不断告诫自己。
不可以。这样是不行的。
他都嫌自己烦了。
而且还是大晚上的。
明明之前才答应过，以后尽量不会在半夜发消息。黎梨你不能这么快食言。
她自我欺骗式地安慰着自己。
吸了吸鼻子。
黎梨默默把眼泪全数都憋了回去，从枕头底摸出耳机，挂上，熟练打开B站-
次日午时。
黎梨是被沈沐拎着耳朵喊起来的。
“我说，你昨晚够可以啊。”沈沐脚踩在扶梯上，拽开她的耳机线，打眼一瞄她黑屏的手机：“这是通宵了？”
黎梨眼眶红肿，动眼皮时，隐约还在发疼，细声细气嗯了下。
“还嗯？”沈沐恨铁不成钢，伸手掐了掐她的脸：“有没有点出息了？”
“不就是失恋嘛。”她佯怒：“干嘛把自己折腾成这副鬼样。”
“我就不信，凭你这张脸，要真想找对象，还怕找不着比他徐一迪更合适的？”沈沐教训完，拍了拍手：“赶紧给我麻溜下床吃饭。”
床上的黎梨缓了缓，坐直身子。
“我连失恋都不算，根本就是一厢情愿。”
“你说什么？”
“没什么。”黎梨换好衣服，屈指碰了碰屏，问得随意：“几点了啊？”
“十二点啊，大姐。”沈沐任劳任怨把打包回来的盒饭给她拆开：“今早开学第一课，导员还问你为什么不在。”
“啊？”黎梨思绪回笼，慌了神：“完了沐沐，我忘记请假了。”
她着急翻下去，从乱七八糟的桌子上翻找出充电线，刚给手机插上，准备开机回消息，就被沈沐一把摁进了椅子里。
“吃饭！”沈沐略强势把筷子塞给她：“我们有说你有事。”
黎梨不放心：“那导员有说什么吗？”
沈沐抱胸倚在床边，淡定挑眉：“当然。”
“嗯？”
“说黎吧啦同学还是太全面。”
黎梨捏筷子的手一顿。
“逗你的，”沈沐没意思摆了摆手，回到自己位置：“真是，心情不好，连梗都不玩了。”
“……”
没一会儿，邵小雅和林霜也进屋了。瞧她情绪尚可，都颇为惊奇，连连驻足围观。
黎梨：“你们干嘛？”
“挺好挺好。”邵小雅手搭上她的肩膀：“有胃口，看来还有救。”
黎梨无语：“我就算再怎么难过，倒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吧。”
“诶，那可不好说。”林霜神秘兮兮：“你不会，保不齐有别人会啊。”
黎梨愣了下：“他……还是心情不好吗？”
“吃你的饭！”沈沐扬声呵：“人家心情好不好的关你什么事？”
“吃完饭，养好精神，下午陪我去图书馆自习，省得你满脑子只剩男人。”
邵小雅难以置信：“姐们这么卷啊。”
沈沐不置可否。
“行吧，反正我下午没事，要不你们也带我一个呗。”邵小雅凑过去，殷勤道。
沈沐答应，又问林霜去不去。
“我下午得开会啊，学生会换届。”林霜咬了下唇，面露难色：“要不你们先去给我占个位置，我开完会就过去。”
“或者直接晚饭见？”她提议：“正好趁今天周末，我们可以到附近商圈逛逛。否则等周一正式开学，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呢。”
沈沐划拉电脑，点进教育处，看了眼自己满课的课表，对此没意见。
三人一拍即合，很快就兴高采烈地商量起晚间的活动安排。
而无人注意的身后。
并未参与讨论的黎梨却突然放下了筷子。
……
黎梨是趁沈沐她们午休的功夫偷摸溜出来的。糊里糊涂走出宿舍，她才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心慌意乱。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摇摇晃晃来到操场，黎梨捏着手机，手足无措。烈日正当空，炎炎阳光晒得人眼花脑胀。
她左右环顾一圈，走去了昨日见他的那棵桃树下。
枝桠真的很高。
她踮脚想要触碰，却只能堪堪够着最边上的那朵。
这花，可真够傲的啊。
所以是故意长那么高，想让慕名采摘的人都知难而退么……
黎梨胡思乱想，踩着鞋尖蹭在地面上。
手机屏幕摁亮又熄灭，她犹豫不决，心里自我挣扎着了半晌，理性终究还是战胜了感性。
大概。
她也不想自讨没趣-
沈沐把自习地点选在了第三阅览室。
黎梨接到她的信息轰炸时，正浑身脱力地靠在墙上。
热得反胃，想吐但没东西可吐。
这就是人不好好吃饭的下场。
她替他试过了。
害怕被沈沐发现端倪，黎梨甚至没办法完整说出拒绝的理由，便只能强忍不适，咬牙硬挺着回话，说了两个字：“马上。”
沈沐没听出不对，给她下完最后通牒，二话不说就撂断了电话。
黎梨掐着腰，闭眼又缓了会儿。
而后才慢腾腾地起身，往图书馆那边挪。
好在距离不算远。
她坚持走到门口，莫名后悔中午浪费了一顿可口的午餐。
也是拖大美人的福，图书馆二楼这一圈，黎梨之前来过一趟，算是比较熟悉。
出了电梯，因顾念自身身体情况，她没着急去找沈沐汇合，径直向左，拐进了一家西式咖啡厅。
没其他想法，她其实就只是想买点吃的随便垫巴两口。
但偏偏就是这么巧。当黎梨和几分钟前还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那人切实打上照面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耳畔轰鸣，在各处痛感交织的情况下。
黎梨能想到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她想：她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惨兮兮地出现在他面前，搞得跟她故意卖可怜一样。
何况他本来就烦。
时机不对，场合不对。
她不希望自己被他瞧不起，免得他误会她还在死缠着他不放。
尽管……
她的确也没打算就此放弃。
顶多歇一段时间。
黎梨如是计划着，既然他心情不好，就暂时不要去烦他了。
等再过段时间，四级考试将近，她就会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找他了。
这总归是他自己答应下来的……
“黎梨。”
不远处传来他的声音，依旧如记忆中冷淡，只有两个字。
可黎梨明显低估了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杀伤力。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脸上感觉到了凉。
黎梨胡乱抹掉眼泪，没敢回头，急匆匆又往前走，却被人猛地自后方抓住了手腕。
“躲什么。”
黎梨没抬头。
张言之缓缓松开手：“你……”
“我没事。”黎梨憋着音。
张言之垂眸看着她，他听出了她声线的颤抖，没来由的烦躁，胸口的地方，像是堵了团浸水的棉花，又闷又胀。
他不知道她在委屈什么。
分明是她贬低他一无是处在先，而他只是说了一句算不得什么的重话。
实话讲。
他们两个人连朋友都算不上。
张言之不明白自己有什么必要对这么一句话而耿耿于怀。就像他同样不明白，自己此刻为什么会无比后悔惹哭了她。
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脸色不太好。”良久，他主动开了口。
“我没事，可能是你看错了。”她撒谎。
张言之点头，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他盯着她发顶看了几分钟，忽地想起什么，问：“你想吃饼干吗？”
黎梨怔了怔：“什么？”
她脸上水痕明显，张言之眼眸有未知情绪涌过。
“吃饼干吗？”相顾无言，他默了默，又重复一遍，指向柜台：“我去给你买。”
黎梨大脑一片空白：“你为什么……”
害怕自作多情，后头的话她说不出来。
“你不是爱吃？”
答话间，他已然转身。
【作者有话说】
1.
言：你很闲？
梨妹：啊对对对，你再多给我加点言。
第20章
◎“sayyouloveme.”◎
*
黎梨安安静静等在原地。
她看着他短暂离开, 去柜台边和另一个同样穿着咖色工装的小哥低声说了些什么。
然后那个小哥顺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弯腰下去拿了碟饼干。
他应该是颔首道了谢，再继续站着等了会儿, 直到小哥又调了杯热饮，和饼干一起轻轻放在托盘上, 才转身走向她。
张言之视线环绕一圈，随意在店里找了个空出来的圆桌, 把盘子放下。
见她还愣在原地，他抿唇, 冲她招了招手。
她多云转晴，小跑过来朝他笑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饼干？”
张言之没回答，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黎梨盯着桌上的托盘看了很久很久, 依旧不敢确定。幸福实在是来得太过突然, 她小心翼翼抬眼问：“给我的？”
张言之：“难道这儿还有别人？”
“我能不能先拍个照？”
“……随你。”
黎梨兴高采烈，掏了手机出来, 忽略掉沈沐叠满屏幕的消息, 径直点入相机，左右调整好角度, 对着桌子连拍了好几张。
小熊造型的黄油曲奇, 外观烘得焦黄, 最上面还撒了层白色的糖霜，漂亮又精致。
注意力被分散，胃痛好像也随之淡忘。
黎梨欣赏了会儿成片, 满意地将手机收起来。
“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份？”她问题好多, 关注点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张言之默了片刻, 说：“我不喜欢。”
她哦了声, 似乎有些失望。
张言之静默瞧着她, 等了会儿，还是没见她有多余的动作。于是，没忍住问：“怎么不吃？”
“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也不要喜欢了。”
黎梨声音闷闷的，带着不由分说的委屈，睁眼说瞎话：“这饼干一看就不好吃，肯定是咸的。”
“……”张言之听出了她的一语双关。
他思考了会儿，不经意般地提起：“昨天。”
“好了，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黎梨反应激烈地打断他：“我不想听。”
“……”张言之依言停下来。
黎梨捧着杯子喝起来。
大概过了几分钟。她酝酿好情绪，鼓起勇气开口：“你之前说帮我辅导英语的话还作数吗？”
张言之静静看她，半晌没说话。
见状，黎梨慌了神，握杯的手随即也紧了紧：“男子汉一诺千金，你、你不能反口不承认……”
“为什么是我？”
“什么？”
张言之骤然俯身，靠近了些，不厌其烦地动唇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我帮你辅导？”
不是你说，张言之一无是处么？黎梨。
距离突如其来地拉近。
黎梨望着他的眸子，不自觉将水杯攥得更紧。
张言之等着她说。
“因为——”黎梨紧张得语无伦次，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就是你啊。”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心虚到眼神乱瞟。
张言之没拆穿她。
他无动于衷，她就显得有点尴尬。
不知不觉，一杯咖啡很快见底，她深呼吸了两下，自知无法再逃避：“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
他眉头紧蹙，目光凝在她脸上，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探究。
许久，张言之坐回去，手抵着托盘，把饼干往她眼前一推，答非所问：“吃了。”
顿了顿，他补充：“别浪费。”
黎梨撇撇嘴：“你反悔了是不是？”
“……”
“你本来就是在骗我对不对……”
莫名地，黎梨打昨日以来积攒的所有委屈，终于在这一个时刻顷数爆发。
他此刻的一举一动，像极了狗血电视剧中常见的渣男行为。
黎梨认为自己甚至可以想象到，接下来，他十有八九会从钱包里翻出一张不限额的黑卡，劈头盖脸甩到桌子上，喊她滚蛋。
这让自尊心很强的黎梨无法接受。
她开始不顾场合地趴到桌上，崩溃大哭起来。
察觉到四周扫射过来或好奇或探究的视线，张言之嘴角抽了抽：“……你干什么？”
“你玩弄我的感情！”她哭着控诉。
“……好好说话。”张言之似有若无地叹了下：“还有，别哭了。”
她非但不听，反而哭得更加专注，肩膀一耸一耸的，音量也逐渐加剧。
“……”
张言之手不受控地伸向半空，貌似想到什么，又及时地生硬撤回。
“饼干你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吃了。”
“你还抢我饼干……”她让他罪加一等。
“那你吃。”他冷声。
“你看你还凶我。”她无理取闹。
“……”张言之彻底没了脾气。
他想，他应该是生气的。
明明在看清她的两面三刀和虚情假意之后，避而远之，才该是他本能的自我保护。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
自动忽视她胡搅蛮缠的话，或许连张言之自己都没意识到，再出声的语气，不自觉就带了点安抚的意味：“你怎么样才能不哭？”
“我、我也不知道啊……”她噎声，缓缓坐直起身，得寸进尺：“除非你也不生气了。”
“你还知道我生气？”张言之觉得稀奇。
黎梨擦着眼泪，捻了饼干过来，往嘴巴里塞：“知道啊。”
张言之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气笑了。
黎梨嚼着饼干，腾出手，用食指指尖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说：“你这里，昨天一直是皱着的。”
“……”张言之静了片刻：“抱歉。”
“你道什么歉？”黎梨将最后一口饼干咽下去，心情好了很多：“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我差点烫到你。”他说。
“可你不是故意的啊。”黎梨扯了纸巾擦脸：“而且，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没拿稳。”
“何况，是我非要把纸杯硬塞给你。”
“……”张言之盯着她：“那你哭什么？”
“我这人就爱哭，你管得着吗？”黎梨怼他。
“……”
张言之：“以后别这样了。”
“别哪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涌，黎梨简直委屈到快要爆炸：“你嫌弃我笨了是不是！”
“……没有。”
“你就有！”
“……”
“迪迪，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黎梨吸了吸鼻子：“我是稍微笨一点，但我没有坏心眼，我不图你钱的。”
张言之：“嗯？”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黎梨低着眼嘟囔。
明明她声音很小，在这吵闹喧嚷的咖啡厅里，显得那么的飘渺。
但毫无疑问，张言之还是听清了。
他以为自己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没有觉得他很差劲。
于是，张言之淡淡“哦”了声。
黎梨：“……？”
“你就这个态度？”她诧异。
张言之不解：“那我应该是什么态度。”
黎梨沉默了。
不应该啊……
实话讲。
昨天一晚上，就着Z关于“后悔”主题新作品而眠的黎梨，其实是有认真思考过他为什么会生气的。
毕竟他们在操场外圈分开时，两个人还能好好地聊天。结果再一见面，他就明显带了火气。
当时他垂眼睨她，眼中的失望半点不掩。黎梨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她怎么能说，如果一个男人没颜没钱就一无是处呢！人家张言之多少还占了智商。
像大美人这种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哥，除去这两样，可能才真是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
那他恼火的原因显而易见，无非是联想到自身条件，误会她贪财大过图色？
排除这个肤浅原因，黎梨暂时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别的来。
于是她便半蒙半猜地诈了一下。
可从他给出的反应来看，难不成是她猜错？
他不会，就单纯是因为处理车祸烦心吧……
哦对，说起车祸。
黎梨再接再励：“你人没事吧？”
“嗯？”还是这个字，唯一区别就是变了点调。
黎梨服了，张了张口，准备接着说的时候，却被他骤然打断。
“吃完了就走吧。”他干脆下了逐客令。
黎梨：“？”
张言之无奈笑了下：“别耽误我干活。”
“……”经他这么一提醒，黎梨才终于打量起他身上的工作服，她有些惊讶：“你……”
张言之任由她看，自顾自去收拾残局。
“我很忙，有事约我记得提前。”
擦肩而过时，他给她留下这么一句话。
……
第三阅览室。
黎梨蹑手蹑脚推开条细窄的门缝，只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最后一排窗边的沈沐和邵小雅。
她做贼似地猫着身溜过去。
沈沐学得认真，动手翻了书页，余光瞅见她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有邵小雅悄声和她打招呼：“怎么才来？”
黎梨抽出椅子：“这不是没找到吗？”
“确实。”邵小雅点头肯定，顺手把包拿给她：“是不大好找哈。”
自习室肃静，两人简单寒暄之后，便各自心不在焉融进了卷王们的预备队。
黎梨从包里把书取出来，翻开。又摸出根中性笔，吧嗒吧嗒摁两下，装模作样地开始圈画。
邵小雅试图静心做题，没坚持两秒，就颇有自知之明地放弃，摆烂抓了手机刷视频玩。
估计是怕影响到别人，她干脆戴上了耳机，沉浸式玩得更加不亦乐乎，时不时还对着屏幕傻笑两声。
旁边的黎梨也没好到哪去，一双眼睛死盯着书上黑体加粗的标题看得出神——
【论男人装穷心理的三种可能】
她脑筋转了转，缓慢挪动目光，往下看。
第一条是如此描述：自私。这类男人大多是一种本性自私的团体，你需要耐心观察才能发觉，他们对周围亲属朋友，包括自己都一视同仁地抠门……
黎梨提笔，在后头划了两道。
第二种可能：不够爱。此类群体擅权衡利弊，对所有人大方，却唯独不愿对你付出金钱和感情。
想着转账两百一杯的奶茶，以及精致的小饼干，黎梨半分不带犹豫地，在段落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再往下看。
那么到这里，笔者要恭喜你，距俘获他的芳心只剩一步之遥。因为最后一种，也是唯一一种接近完美的解释——试探。
他在考验你，妄图寻找一份纯正的爱情，这种男人多数家境富足，他们祈求着不掺杂利益的感情，所谓，为爱而爱……
黎梨笔尖顿在这里，长久不动，慢慢晕开，成一个墨点。
手肘被人戳了戳，她瞥眼过去，邵小雅献宝般地把手机屏幕怼到她眼前。
“超搞笑，你看看。”邵小雅冲她比口型。
黎梨大体扫了一眼，是部抓马小短剧，要是搁在平常，她说不定会喜欢。
然而此刻，她却没兴趣。
兴致寥寥地推开她，黎梨摇了摇头。
发现她的反常，邵小雅狐疑摘掉耳机，脑袋凑过去：“你看什么呢……”
黎梨立马用手把书护着。
“给我看看——”邵小雅好奇心起，伸手去抓。
黎梨羞耻挣扎：“不要！”
两人动静一下没收住，闹得挺大。周围人突然全都看了过来。
她们登时老实，坐直了身子。
邵小雅欲盖弥彰地清嗓。黎梨手忙脚乱理了理头发，啪地一下把书合上，拎着包站起身，支支吾吾道：“我、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沈沐收眼望向她：“坐下！”
黎梨：“……”
碍于她气势汹汹的眼神威慑，黎梨一下怂了，心不甘情不愿地编了个理由：“我那个……肚子疼……”
半真半假的话。
沈沐冷笑：“然后？”
黎梨语气蔫巴：“想去厕所。”
“那你背包干嘛？”
“我……没注意，”千算万算没想到破绽出在包上面，黎梨果断弃车保帅：“那先押给你哈……”
沈沐大发慈悲地准了。
得令后，黎梨迅速跑出门。
邵小雅看着她仓促而去的背影，啧啧称奇：“你觉得她说实话了吗？”
“懒得管。”沈沐评价：“多撞撞南墙就死心了。”
……
两分钟后，去撞南墙的黎梨同学，果不其然，再一次来到了熟悉的咖啡厅门口。
她趴在透明玻璃上，整个人像一只大型壁虎，紧紧附着，目不转睛盯着里屋收银台后那抹忙碌的身影。
看起来……戏做得挺足，至少没露出什么破绽。
黎梨想不通，他是怎么在短短一晚上的时间里面就找到这么一份显眼又体面的兼职。
就为了考验她的真心？
难道她在他心目中果真是如此俗气的形象么？
黎梨郁闷极了。
头顶警示器叮咚响，有人在后面喊她“同学”，黎梨回神，燥着脸，给真正意义上的客人们自觉腾让出一条道。
感应门开开合合，她就着进出的间隙，视线重新聚焦到那个人的身上，精准无误。
黎梨不禁感慨。
她竟然从中找不出一丝的违和。
少年身子骨削瘦挺拔，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工装，逆着光。他眉眼专注看着显示屏，指尖熟练穿梭其上，白衬袖口被往上翻了两折。
恰好露出一节线条流畅的小臂，腕骨凸起一处，棱角硬朗，皮肤是有些偏病态的白。
他就站在那里。
周身带着难以言述的礼貌和疏离，并非傲慢，而是平乎寻常的漠然。
像是一道防线。
隔绝了所有的人和物。
大概是某个瞬间。
也可能是她的注视太过灼热。他倏而抬眼，向门边的方向望来。
咖啡厅内人来人往，背景播放着老旧的唱片。
如同电影慢镜头的回放。
周遭世界鸦雀无声。
只剩下平静音符流转随波。
“say you love me.”
“And i know you do.”
他看向她。
眸中冷漠土崩瓦解。
只一刹那。
黎梨错开了眼。
她觉得自己仿佛窥探到了他的秘密。
一个不为人知，且仅属于他们的——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