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最简单的心愿
“你……”
薄倦意的神情有些许的焦急,他此时哪里还有心情去亲亲抱抱,少年脑海中想的都是得赶紧让迦楼罗变回来。
那些火焰还不知道有什么古怪。
但从迦楼罗的表现来看,这黑火并不寻常,很有可能连妖兽的身体也能灼伤。
只是薄倦意想提,迦楼罗却似乎不想听,没等薄倦意说完,它就一顿撒泼耍赖式的打断了少年的话。
“再抱一抱啾……你再抱抱我我就不疼了。”
怎么可能抱一下就不疼……他又不是治病的灵药。
薄倦意心下有些哑然。
偏生迦楼罗的语气倒是显得格外理直气壮,它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少年的怀里,一副薄倦意不抱它它就不肯起来的模样。
“……”
薄倦意紧抿着双唇,他本身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对这种毛茸茸的鸟类也总是比对人有着更多一些的耐心。
何况迦楼罗这会儿是因为护着他才遭受了这份罪,于情于理,薄倦意都根本无法去拒绝对方的要求。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伸出手再次抱住了眼前的鹫鹰。
迦楼罗的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它喉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很激动也很兴奋。
薄倦意也任由迦楼罗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
直到迦楼罗感觉自己头顶的每一根羽毛都沾染上了少年的气息,它这激动的动作也渐渐消停了下来。
它靠在薄倦意的怀里,嘴巴哼哼呼呼的。
薄倦意仔细去听才发现迦楼罗是在轻轻哼着歌。
这是它从一对凡人母子身上偷听来的,在地宫里,那母亲为了安抚怀中的幼儿,嘴里哼着的就是这首歌谣。
迦楼罗那时候还是个离巢没多久的雏鸟,它巴巴地望着那边,看着那母亲哄她的孩子,那么温柔,那么亲切,而它却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地窥视着这一幕。
它羡慕坏了。
但它没有妈妈,也没有人会给它唱歌。
迦楼罗只能自己笨拙地学着发音,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它会哼着不成调的歌谣,自己哄着自己。
没有人给它唱也没关系,迦楼罗想,它自己就可以唱给自己听。
而唱了那么多年,迦楼罗的音调依旧不太准,薄倦意听不出它在哼什么,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开心。
它很开心。
哪怕身上现在很痛,但迦楼罗也是开心的。
它只是一只鸟,它的愿望其实很直白也很简单。
只要小美人能抱抱它,它就满足了。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心愿。
说出去恐怕都没人敢相信,作为戮杀城内凶名赫赫的妖兽,迦楼罗内心深处最渴望的还是幼年时那一次温暖的拥抱。
所幸它的愿望还是实现了。
他们静静地抱在一起,迦楼罗感受着少年的气息,声音渐渐变得微弱。
等薄倦意察觉到它的情况不对时,迦楼罗已经靠在他的怀里不动了。
“迦楼罗……”
薄倦意皱了皱眉,他轻声呼喊着靠着他的鹫鹰。
他没有发现,他的嗓音微微有些发颤。
迦楼罗却注意到了,它感觉到少年的慌张,哪怕是疼的快没有力气了,它也仍然挣扎着用鸟喙碰了碰薄倦意的手,像是在安慰着眼前的少年。
“……你快变回来。”
薄倦意这时候的语气已经低了下来,他想去查看迦楼罗身上的情况,但却被迦楼罗用脑袋轻轻按住了他的双手。
迦楼罗不想让薄倦意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而且血呼啦几的样子也会吓到小美人的。
就这样好了。
它心想。
就这样……它给小美人留下的印象是最好最完美的。
毕竟它也是很在乎自己的形象的。
血俑的哀嚎也在这一刻逐渐消去,世界安静了下来,迦楼罗仿佛又回到了它和薄倦意初次相识的时候。
幼崽小心翼翼地把它从水里捞起来,世界也是那样的安静,嘈杂的水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柔软的、格外温暖的怀抱。
没有人知道,一只小鸟差点死在了河水里,也没有人知道,是一个幼崽,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将小鸟冻僵的身体慢慢捂热。
那是迦楼罗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暖意。
在遇到殷长厌之前,它是一只没人要的小鸟,它的血统低劣,长得也并不好看,毛发灰扑扑的,放到哪里都毫不起眼。
还没能等到离巢的时候,父母就丢弃了它,它想为自己找个饲主,然而它一靠近,村里的小孩就拿石头来砸它。
只有殷长厌不会嫌弃它。
因为他是村里面人尽皆知的‘哑巴’。
一个是受人厌弃的‘哑巴’,一只是没人要的小鸟。他们凑在一起只是因为除了彼此,没有人会愿意搭理他们了。
殷长厌是个很好的主人,他会给它搭建小窝,也会把食物分享给它,还赶走那些欺负它的人。但也仅限于此了。
迦楼罗真正渴望的拥抱和温暖,殷长厌都无法给予它。
因为这些也是殷长厌所缺失的,他自己都从未得到过,更别说能给迦楼罗带来温暖。
因此,薄倦意的拥抱,恰好弥补了迦楼罗这一部分的空白。
如果可以的话,它真想小美人能够一辈子都抱着它,或者它来抱小美人也可以,它已经长大了,长得很高很威武,它也能把小美人抱在怀里,用毛乎乎的胸脯来给小美人取暖。
“我还会长大……”
它轻轻地说着,声音却一点点弱了下去。
“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可以带着你去很多很多的地方……”
“我还藏了好多的羽毛,都是我在换羽期特意挑出了最好看的那一根,我全都攒起来了,我想送给你的,但是总是有讨厌的人阻拦着不让我去找你,不知不觉就越攒越多了……”
“好疼呀……好像我的羽毛也不是那么厚……以后我还是要吃胖一点,这样羽毛就不会一下子就烧光了……”
断断续续的,迦楼罗说了很多的话,它咕哝着,小声地在抱怨。
薄倦意安静地听着,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沉默地,在听着。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像是短短一瞬间,又像是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薄倦意感觉世界彻底安静了。
他听不到迦楼罗的声音,也感受不到对方的呼吸声。
薄倦意摸到的,只有一手濡湿的鲜血。
直到死,迦楼罗也始终没有改变过它的姿势。
它的羽翅依旧死死拢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为薄倦意隔档出了一片安全的区域。
这个一生都在渴望着爱的鹫鹰离开了。
薄倦意抱着面前逐渐冰冷的尸体,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
只是在外面血俑的声音传入耳中的时候,少年才终于动了。
薄倦意拿起明月湖,霜白的剑身照映出他的双眸——冰冷、漠然,如山上的积雪映射在冰面,只余下最纯粹、最冷冽的寒意。
他割破了掌心,任由流淌下来的鲜血浸染着整个剑身。
血液一点点从体内流逝,薄倦意能明显感觉到随着剑身吸收的血液越来越多,他体内的生机也在不断逐渐被剥离。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然而薄倦意却始终没有停下,他甚至还催动血液继续灌入进剑身。
剑身在轻震,它发出铮鸣的声响,似乎是在提醒着薄倦意。
但……
薄倦意只是望着迦楼罗的尸体。
对方已经给他争取到了机会。
他要是白白浪费了,那才是对不起迦楼罗的牺牲。
而若想破除这道阵法,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以血来代替灵力,一样也可以催动剑气!
想到这里,薄倦意咬了咬牙,他感觉自己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冷。
如果此时还有旁人在场,能看见少年的脸色格外苍白,他的身体已经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了最开始学剑的自己。
小小的身影握着一把木剑,劈得歪歪扭扭的。
老祖帮他指正,他却耍赖说不想再学了。
那是老祖第一次用严肃的口吻告诉他,任何事情都不能轻言就说放弃,一旦下定决心就要坚持下去。
说完,老祖就走了。
薄倦意还以为老祖是生他的气了。
却没想到过了几天,薄云烨拿着一柄剑来到他的面前。
“剑修最重要就是剑,它是你朝夕相处的伙伴,在任何时候你都可以相信它,它会是最锋利的武器。”
薄倦意记住了这句话。
任何时候,他都可以相信它。
“……你会帮我的对不对?”
他轻声开口。
手中的剑身颤动着,像是在回应着他的话。
薄倦意笑了。
他不再犹豫,而是孤注一掷地握着手里的剑直直插入进阵眼之中。
“铮——!”
一声清脆的剑鸣。
爆开的灵气在整个空间内发生剧烈的震荡,火浪翻卷,血水倾覆。
从茧中爬出来的血俑在这一刻直接被碾了个粉碎。
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崩塌,如同破碎的镜面。
阵法已经破解,被分割开的空间也在不断重叠。
恍惚间,薄倦意看到自己的眼前似乎站着一道身影。
他想抬起头去看对方是谁。
但虚弱的身体却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紧绷的心弦一松,身体骤然往后倒了下去。
倒下的一瞬间,他的手还在紧紧握着明月湖。
他没有放松警惕。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摔在地上,有人接住了他。
薄倦意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之中,炙热的气息裹挟着淡淡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
在浓郁的血腥味中,这股气味显得格外特别,让人安心。
第222章 寻找出口
宽阔的怀抱熟悉而温暖。
薄倦意放任自己倒在了对方的怀里。
剑修沉重的呼吸声落在了他的耳边,对方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很吵,也很急促,却一切都是他最安心的模样。
“抱歉,我来晚了。” 剑修低哑的嗓音有些懊恼,他的呼吸还不稳,连带着声线也透着一丝微不可闻的轻颤。
“是我来晚了。”
薄倦意摇了摇头,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他看不见秦悬渊的模样,却下意识伸出手,安抚地碰了碰剑修的脸颊。
“早知道那裴柞雪打的是这么一个主意,我就该早点来找你的。”
薄倦意至今都仍然有些后怕。
在看见那条倒在高台上的黑蛟时,他真的以为那是秦悬渊。
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模样,薄倦意整个人都仿佛如遭受到了重击一般,他的脑海里嗡嗡嗡的一片,浑身上下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不敢去想,要是秦悬渊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这是薄倦意从来都没有去想过的一个事情。
他们才成为道侣没多久,未来也还很漫长,他不确定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否能从一而终,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秦悬渊的表现都让他感到很满意,薄倦意想,他还没有考虑过要换一个新的道侣。
何况他们还约定了好多好多的东西,他的生日还没过,对方许诺的祈福钱也还没有撒出去,他们之间还有很多的事情都没有做。
这个时候秦悬渊要是不在了,薄倦意完全不敢去想他到底会怎么样。
他已经习惯了有对方陪在自己的身边,也习惯了转过身之后永远有一双暗藏着炙热的双眸在看着他。
这种习惯是悄无声息的,不知不觉间,他的生活好像就已经充满了对方的身影。
不过所幸,那在高台上的并不是秦悬渊。
然而秦悬渊却宁愿当时在场的是他,至少遇到危险的时候,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去面对。
不像现在这样……
剑修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眼底的眸光沉了沉。
薄倦意看不见,但他却能感受到身前男人低沉下来的情绪。
他试图安慰道:“别担心,我储物袋里面有丹药,只是缺少了点血,吃几个丹药就好了。”
少年的语气故作轻松,但秦悬渊的心中还是憋着一股郁气,对裴柞雪的杀意也在这一刻彻底到达了顶点。
幽深的瞳孔浮现出暗沉的血色,剑修的眼底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暴戾。
无数冰冷的杀念在脑海中划过,而明面上,秦悬渊却知道薄倦意不想让自己担心,他也顺从地、配合着少年收敛着情绪,没有流露出心中的真实想法。
他取出丹药,口衔着渡送到薄倦意的唇边。
柔软的触感落在唇上。
薄倦意愣了一下,随后‘接’过了剑修送来的丹药,甚至在感受到剑修想要撤离的时候,他主动凑上去又轻啄了一下,像是在安抚着对方。
秦悬渊也确实被安抚了下来。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月伴儿的情况不能再让对方为他担心了,而且这里也并不是足够安全的地方,他得想办法先带着月伴儿离开这里。
薄倦意的身体还很虚弱。
秦悬渊也不放心。
他干脆把人背了起来,让少年的双手都搂住他的脖颈。
这不是秦悬渊第一次背他。
早在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他们因为闹别扭,剑修带着他明目张胆地从仙船上跑出去半夜私会。
在下山的时候,看着蜿蜒崎岖的山道,薄倦意忽然就起了性子,想要让剑修背着他下去。
而出乎意料的是,听到这个请求,神色冷然的黑衣剑修二话不说就俯下了身。
那一晚的月光很亮,那条山道也很长。
他靠在了剑修的后背,望着天上的星空,只觉得时间的流逝在这一刻也变得格外的慢。
要是就这样走下去的话,好像也不错。
薄倦意这么想着,身体更加紧贴着对方。
而和之前相比,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剑修的后背似乎也更宽阔了一些,坚实的肩膀俨然已经拥有了成年男性该有的轮廓。
唯一不变的,或许是对方那沉默寡言的性子。
这一路上太安静,安静得薄倦意也想挑起点话题。
“之前我在高台上,是不是你在提醒我?”
薄倦意记得他在面对裴柞雪的时候听到了秦悬渊的声音。
剑修嗯了一声,“我在阵法的另一边,我看见你走了进来,也看见了裴柞雪用黑蛟假扮成我来骗你。”
“我想提醒你,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后来阵法被激活,我就看不到你那边的情况了,而再后来……”
就是少年面容苍白、一身是血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秦悬渊几欲疯狂。
他抱着少年的手也在颤抖。
倘若不是理智告诉着他,月伴儿此时最需要的是一个安全的环境和有人精心的照顾,秦悬渊无法想象他会不会冲到裴柞雪的面前,将对方给撕碎!
察觉到剑修话语中的情绪不对,薄倦意也意识到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话题。
他连忙止住了话头,把脸颊贴在剑修的肩上。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你这些天的情况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还好。”
“没有受伤。”
秦悬渊逐一回答着薄倦意的问题。
他说道:“他想用我的血来制造血俑,也设下了阵法,不过我想办法逃脱了。”
上一世被关了那么多年,秦悬渊在睁开眼的那一刻就立即心生出了警惕。
他一直在防备着裴柞雪。
趁其不备的时候迅速挣脱了锁链,他还打开了关押着妖兽的囚笼,把里面被抓的妖兽全都放了出来。
论对地宫熟悉的程度,除了裴柞雪自己恐怕这世上就只有上一世将这里屠戮个干净的秦悬渊对这里最为了解。
他一路避开来抓捕他的巡逻弟子,又不断制造出各种混乱拖延住他们。
薄倦意他们当时遇见的妖兽就是被秦悬渊给放出去的。
只是秦悬渊没有想到的是,地宫竟然是双层的,他们所站的地方还存在着另一个镜像般的空间。
而上一世不论是他逃出去还是再次杀回来,他都没有发现这座地宫有什么异常。
现在想想,恐怕他之所以那么容易完成复仇,背后说不定也有裴柞雪故意为之的因素。
秦悬渊之前从来都没有去细想,而现在想起来,很多事情似乎也经不起去推敲。
想到这里,剑修的眸色一冷,他抿紧着唇角,暂时把心中的躁郁给压了下去。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
薄倦意能感觉到秦悬渊背着他走在一条很长的过道上,四周很安静,听不到那时时刻刻从茧中传来的哀嚎。
“去找真正的阵眼。”
秦悬渊沉声道。
这整座地宫就是一座迷宫,地面上的戮杀城有多大,底下的建筑就有多大,加上地底的情况复杂,想要找到出口绝非易事。
何况地宫有明暗两层,现在就连秦悬渊自己也不确定他们到底身处在哪一层,原来的出口是否还存在。
要是真正想逃出去,估计还得找到这座地宫的阵眼,只要把阵法破解了,出去的路自然就能找到了。
秦悬渊能想到的,薄倦意也想得到,并且他还想起了一件事情。
“殷长厌提及过,他设计想要杀死过裴柞雪,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他猜测或许是在地宫里面有什么东西在保着裴柞雪的命。”
“说不定阵眼就和那个东西有关。”
既然是能够保命的存在,那放置它的地方一定是这座地宫里面最安全也最隐蔽的位置。
而整个地宫还有什么是比阵眼更安全隐蔽的?
秦悬渊倒是有些头绪。
但地宫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光是一条通道,他们就走了很久很久。
薄倦意一开始还能和剑修说会儿话,他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秦悬渊,还提到金毓和殷长厌,以及还有外面的一些情况。
不过渐渐地,说着说着他就感觉脑海中传来一阵眩晕感,意识也越来越沉重。
秦悬渊还在默默地听着背上少年的诉说。
可就在周遭变得安静,他的身后迟迟没有传来少年说话的嗓音时,剑修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把薄倦意放了下来,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这一看秦悬渊的目光骤然一凝。
只见刚才还在说话的少年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而对方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却浮上了异常的红晕。
剑修伸手探了探。
薄倦意额间的温度烫得有些吓人,鼻间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灼热的。
更严重的是,少年这会儿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无论他做什么对方都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而是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里。
“月伴儿!”
秦悬渊的嗓音已经因为焦急而变得有些嘶哑。
他握着薄倦意的手腕,不断把自身的灵力渡送进对方的体内。
但不管他送进去多少灵力都像是石沉大海一样,少年的体温依旧滚烫得惊人。
薄倦意其实听得到秦悬渊在喊他。
他也想开口回应对方。
可沙哑的嗓子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薄倦意只感觉身体好累,好冷。
那疲惫的困意犹如冰冷的海水,一点点漫过了他的口鼻,仿佛想要用窒息般的缠绕感将他溺毙。
薄倦意拼尽了全力,也只是勉强抬起几根手指拽住了秦悬渊的衣角。
晕过去的那一刻,他心里想的都是,他这一昏迷,阿渊估计又要被吓坏了。
第223章 真相(上)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破败的焦土。
薄倦意心下一怔,看见眼前这陌生的场景,有些许的意外又对此有种诡异的、意料之中的平静。
一次两次……他现在对这种突如其来的梦境已经丝毫不会感到有任何的惊讶了。
比起去追究这些,薄倦意更好奇的是这一次他又会梦到什么样的内容。
只是哪怕薄倦意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还是被面前这惨烈的景象给深深震撼到了。
那是一群逃灾的难民。
这些形销骨立的难民身穿麻衣、神情木然地走在了这处满目疮痍的大地上。
呼啸的寒风中,似乎隐隐夹杂着呜咽的低泣,但更多的还是那拖曳在地上、显得疲惫沉重的脚步声。
他们要去往哪里?
这个问题仿佛并没有一个答案。
那些人只是麻木地在走着,浑浑噩噩,如同一具具余下了躯壳的行尸走肉。
走吧,走吧。
只要走出这片被魔修肆虐而过的地方就好。
他们这么想着。
即使……这片脚下的土地曾经是他们祖祖辈辈都生活着的地方。
忽然,后方响起了一阵类似马蹄疾驰的声音,地面被踩踏的震颤感带动起尘土在飞扬。
几个银冠华服的仙门弟子驭使着灵兽在不断靠近。
他们身佩琳琅玉饰,缦胡缨,腰间携挂的刀剑如同霜雪明净,身下骑着的灵兽也是以速度为名的追风驹。
一路上,这些人目不侧视地直直从人群穿过。
他们每个人的神色都很匆忙,即便是有难民挡在他们的面前,骑在灵兽上的弟子也没有放慢速度,而是视若无睹般的,任由灵兽从难民的身上踩过。
“魔修已连破十城,宁陵郡的情况危急,我们必须得赶紧把消息传回宗门!”
“还有那些怪物……!死人怎么可能复生呢?!”
风声中,还回荡着几个弟子的交谈,而倒在地上的那几滩烂肉则是无人问津。
周遭见到这一幕的民众也是一脸麻木,他们像是习以为常的,毫无触动地移开了目光。
只有一个母亲带着女儿上前,在那些还温热的尸体上搜寻着她们可能用得到的东西。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们的表情也和周围的人一样,充满了麻木和平静。
所有人都对这一切的发生无动于衷,唯有在天上盘旋着的乌鸦兴高采烈地落在了上面,等吃饱喝足以后,它们继续跟随在这些难民的身后,等待着下一顿可以大朵快颐的时机。
【你所看到的这些画面,都是魔修入侵仙门后,这中央大陆上会发生的事情。】
一道冰冷的嗓音蓦然响起。
薄倦意转过身,只见窥天镜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镜灵的语调有些陌生,跟之前那副欢快活泼的小话痨不同,它此时的语气显得冷冰冰的,透着一股无情无欲的漠然。
薄倦意定定地看了它好一会儿,随即开口质问道:“你不是六六,你是谁?”
镜灵平静地回道:【我是窥天镜,也是你们口中所说的天道。】
天道?!
薄倦意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否是听错了。
不然他怎么会听到对方自称自己是天道?
想到这里,薄倦意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你说你是天道,那六六呢?”
【它只是我分出来的一缕神识,我将它放入了窥天镜中,按照我最初的打算,它本来应该指引着你避开死局,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只是这中间出现了差错……】
镜灵对此也有些无奈。
它明明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却没想到关键时刻那被分出去的神识却出了问题。
那缕神识竟然忘掉了它之前所有的嘱咐,还把秦远杜撰的内容当成了真正会发生的未来,从而误导了薄倦意,让这只小凤凰素未谋面却对秦悬渊产生了极大的厌恶,以至于差一点事情的走向就要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薄倦意沉默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窥天镜是你安排到我身边的?”
【是。】镜灵毫不犹豫就承认了。
“为什么?”薄倦意问道。
薄倦意没有那么自负,听到天道在关注他就以为自己是天命之子,反而镜灵的一席话让他心中的疑惑不减。
毕竟高高在上的天道特意分出一缕神识放到他的身边,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透着一种古怪。
更何况,从句煌的口中也能得知,龙族衰落和凤族覆灭的背后都似乎跟天道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面对薄倦意的质疑,镜灵倒是依旧语气淡然:【因为故人所托,况且也是你的老祖,薄云烨执意想要改变你的死局。】
“……改变我的死局?”
薄倦意愣愣地念了一遍,神色有些迷茫。
【是,你已经死过两次了。】
“……”
薄倦意这下子是彻底懵了。
……他死了两次?怎么死的?
似乎是看出了薄倦意的疑惑,镜灵却没有直接解答,反倒是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情:【你既已见过了句煌,也应该知道乌布萨玛之事。】
“知道一些。”薄倦意微微颔首,随即他却蹙着眉:“难不成他和我的死有关?”
【他和这一切的事情都有关。】
镜灵的嗓音平静,但不知为何,薄倦意却隐隐能从中听出几分或许本不该存在于它身上的怒意。
但这种感觉太过微弱,几乎是顷刻间就消失了,恍若刚才那只是薄倦意一时的错觉罢了。
镜灵还在缓缓说着,而它言及的事情却令薄倦意也忍不住感到心惊。
那是一切的开端。
在上古洪荒时期,中央大陆还处在一片野蛮肆意发展之中,人族更是以部落而居,他们不及妖魔两族生来强大且拥有着悠久漫长的生命。
相反,人族的身体孱弱,岁数往往不过百年,一次疾病、一场天灾就能带走他们的性命。
而对于外部时时刻刻笼罩在他们头顶的生存危机,以及部落内的生老病死都让这些先民在走投无路之下选择了去祈求上苍。
他们创建了祭坛,又供奉了牺牲,想要以此得到上天的庇佑。
天道也回应了。
它给予了部落的巫可以治病救人的能力,它还给予了这些巫可以保护部落的力量。
天道此举也让那些巫认为天上是有一位神明听见了他们的祈求,降下了庇佑。
于是,他们便开始信仰起了巫神,乌布萨玛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对巫神的信仰非常虔诚,非常狂热,甚至到了天道都隐隐注意到了这个人族的存在。
而在乌布萨玛成为部落的巫以后,他却开始不满足于单纯的信徒身份。
他妄图想要得到更多。
天道也是直到后来才意识到当年那个虔诚信仰着他的小孩,长大以后却是个极具野心的人。
拥有的权势越多,乌布萨玛就越不甘心一辈子只困于这一个小小的部落之中,他甚至不满足人族在中央大陆上只能夹缝求生的地位。
他想要做改变这一切的人,他想要成为被历史记载的人!
也恰好是那个夜晚,他见到了能够让他的野心实现的……神。
“还有一个神?”薄倦意疑惑道。
【准确来说我也不知道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镜灵难得显得有些迟疑。
【它不是此间存在的事物,是一个外来的入侵者,我那缕神识假装成炮灰系统估计也是受到了它的影响。】
【因为它自称自己是来自更高维度的系统。】
“更高维度?”
【我也不明白这个词的含义,但我想,应该是其他更高级的世界吧。】
佛教信奉三千大千世界,而上界的人也知道除了他们以外,这世间还存在其他的世界,就譬如与上界相连的下界。
这种外来的入侵者,天道也不是没有遇见过,但那些都被它统统驱赶出去了。
唯独这一次,它无法赶走对方。
【那系统的周身似乎有什么能量在保护着它,而它还有一个商城,那里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天道也想了很多的办法,但对方也十分狡诈。
那系统利用了乌布萨玛那些人,躲在背后各种搅动风云。
而它的目的是为了掠夺上界的气运,更甚者,天道还发现对方竟然想吞噬掉它!
【在我发现它的目的后不久,下界就出事了。】
薄倦意紧紧抿起唇瓣,闻言他心中莫名一动,似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镜灵没有在乎他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开口:【下界的天道你也不陌生,他就是你的道侣的先祖。】
——黑龙秦苍。
下界的天道是一条黑龙。
在镜灵诉说中,下界以前并不比上界要差,秦苍很有责任心,他对自己世界中的生灵也充满了关爱,甚至还会为了他们跑到上界来取经。
而在秦苍的悉心呵护下,那时候的下界虽然奉行的是和上界不同的修炼体系,但也异常繁荣,甚至没有妖魔两族的欺压,人族在那里发展得十分顺利,上界还处在部落的时候,下界的人族就已经创建起了帝国。
只可惜……
【我没想到它的野心会那么大,在给我制造麻烦的时候,还在下界联合了秦氏的旁支重伤了秦苍。】
句煌说过,秦苍的秦是来源于那些供奉着他的人。
在下界,秦氏一族的身份实则是守界者,他们世世代代侍奉着天道,帮助维护着下界的秩序。
也正因此,秦氏的主支都曾得到过秦苍赠予的精血。
在秦苍心里,他们就是他的后代,是和其他千千万万的生灵一样,是他需要看顾的孩子。
但落在秦氏旁支的眼中,他们却不甘心永远被主支一脉踩在脚下。
于是系统找到了他们,和这些秦氏旁支一起设计袭击了从上界回来的秦苍。
穿梭两界本就消耗了秦苍不少的力量,他也从未提防过秦家人。
系统的阴谋进行得很顺利。
秦苍身负重伤,虽未彻底消散,却被系统囚禁,几乎与死没有什么区别。
下界的气运被掠夺一空,无数武者被断了根基,原有的修炼体系也彻底断绝。
他们终生只能止步于武尊级别,而这在上界,也不过是筑基期的实力。
下界仅此一役,也彻底没落了。
而效忠于秦苍的秦氏主枝更是遭到了满门被屠戮血洗,秦家的旁支取代了主支,大抵也是因为做了亏心事,这件事情从此成为了秦家不可言说的禁忌。
或许是他们的背弃遭到了惩罚。
这些人背叛了秦苍的秦家人并没有迎来他们想象中辉煌的繁荣,反而是逐渐走了下坡路,从最开始遗世独立的守界者,最终沦落成只能蜗居在红岩城的小家族,也就是秦悬渊所在的那个秦家。
薄倦意似乎想说些什么。
镜灵却像是能看透了他的心思:【你想问秦悬渊身上的血脉?】
“是。”
薄倦意点点头。
身上有秦苍血脉的只有秦氏的主支。
可如今红岩城内的秦家却是当年背弃了秦苍的旁支,他们身上按理来说应该是没有秦苍赠予的精血的。
镜灵也没有隐瞒:【秦悬渊身上的血脉是因为他的母亲。】
那位早早就病逝的秦夫人,她的父母是当年秦氏主支的遗孤,躲过灾祸后,他们便隐姓埋名躲了起来。
却没曾想还是被秦家人给发现了。
秦河的父亲,也就是秦悬渊的爷爷强行安排秦河娶了秦悬渊的母亲,想要利用秦氏主支的血脉再一次壮大秦家。
更关键的是,唯有主支的血脉才能打开祠堂的禁制,找到秦苍给予秦氏主支的信物。
但那位秦老太爷千算万算,万万没有算到秦河是个蠢的。
他百般苛待秦悬渊母子,以至于秦悬渊的母亲早早病逝,没了这个‘主支血脉’,他们的目光只能放在了秦悬渊的身上。
为此,秦老太爷干脆直接把秦悬渊带在了身边,只可惜人的寿数有限,秦老太爷第二年就生了一场疾病,甚至还没能把秦家的辛密告诉秦河就死了。
不然,秦悬渊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脱离得了秦家。
这是发生在下界的事。
而在上界,系统掠夺了下界的气运,实力更加强大,它尝到了甜头,自然也迫不及待想要吞噬掉天道。
三族之战的爆发,背后就有这系统和乌布萨玛那些黑巫的影子。
当时三族之战爆发,整个上界不得安宁,天道也忙得是焦头烂额。
它那会儿的心思都放在了战场上,以至于忽略了其他的地方。
那系统正是抓住了这个空隙,酿成了凤族覆灭的惨剧。
第224章 真相(下)
天火的降临毫无征兆。
等凤族反应过来,滔天的火势已然不可控,他们栖息的梧桐境瞬间化为了一片炼狱焚海。
而在肆虐的火光中,天幕的上空则是被撕开了一条深深的裂缝。
那裂缝空洞黑暗,宛若一道疤痕横在了苍穹之上。
那里也正是界壁的所在之处。
凤族不得不面临着两个选择,舍弃梧桐境,但也意味着他们舍弃了梧桐境内的万千生灵,并且界壁的裂缝倘若放任不管,危害的将是整个上界。
在经过阖族的商讨后,凤族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条路,也就是用他们的精魄来补足天上的残缺。
他们把族内唯一的小凤凰留下,让凤族还能留下最后的一丝血脉。
但这场天火本就是系统奔着要凤族覆灭的地步去的,于是在冲上天幕的凤族都献祭以后,裂缝却仍然未能如愿修复。
直到小凤凰也死后,世上再无一只凤族存活,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才被彻底消弭。
【这件事情算起来是我对不起你们,凤族的覆灭非我本意,却因我的疏忽而酿成,是我的过错。】
出乎意料的,镜灵就此事向薄倦意道了歉。
这件事情确实是它欠下了凤族的因果,不仅仅是它,就连整个上界也欠了凤族
要不是凤族燃烧了生命,裂缝一旦扩大,上界恐怕就要落得跟下界一样的结局了。
【我想过要用什么办法来补偿你,但薄云烨将你教养得很好。】
好到根本就不需要它来给予薄倦意什么。
镜灵唯一送出去的,估计还是薄倦意在刹海的白骨堆渡化亡魂的那场功德金光。
那是它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次机会,终于能把本该属于凤族的功德还给了这位小凤凰。
但这样大的因果,一次功德金光显然还不够,所以在此之前,秦苍和薄云烨找上它,它并没有拒绝。
薄倦意一直都知道老祖对他很好,天底下没有比对方更称职的家长了。
就算是薄延风和江宣君都未必能做到薄云烨那样,事事都将他放在了第一位。
也因此他毫不怀疑,他死后老祖会执意找到天道要打破他的死局。
只是薄倦意想不通的是,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又怎么会死了两次?
他看向镜灵,镜灵却问道:【你可知这个世界已经回溯重启过了两次?】
回溯重启?
这又是一个薄倦意有些陌生的词汇,但他却无暇去思考,因为镜灵接下来的话,完全打破了薄倦意以往的认知。
【冯乙五十三年,薄家内乱,年仅三岁的小少主不幸病逝,五日后,太衍神宗邃霄剑尊提剑上门,斩杀了几十个薄家人,消息传出,仙门震动,太衍神宗遣人查探,薄云烨却自此失踪,再也不见。】
镜灵的声音平缓,说出来的内容却让薄倦意的眉心一跳。
年仅三岁的小少主不幸病逝……
冯乙五十三年……那不刚刚好就是他三岁的时候?
薄倦意想过有任何的可能,但他唯独没想过他会在三岁的时候病逝……或者说是夭折。
而从镜灵口中也能得知,他的死似乎并不是一个意外。
【凤族覆灭,我没能救下其余的凤凰,但却保住了你的一魂一魄。】
镜灵缓缓道。
这一魂一魄最终被薄云烨带走了。
他悉心照顾,甚至不计代价地用各种天才地宝来温养,就这样养了上万年才堪堪修补好小凤凰的魂魄。
只是薄云烨到底没有亲自照顾幼崽的经验,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带一个年幼的孩子,又见刚出生的薄倦意十分依赖着江宣君,他便把薄倦意留在了薄家。
有薄延风和江宣君夫妇,又有薄家的下人,小凤凰留在这里也能受到很好的照顾。
这个安排在薄云烨看来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然而他却低估了人心。
薄家是一个大家族,从万年前兴起,一直昌盛繁荣到如今,其积累的底蕴和财富足以引来无数的觊觎者。
薄延风和江宣君之前一直无子,薄倦意出生后,夫妇两人喜爱异常,更是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予他们的孩子。
不满一岁,薄倦意就已经被钦定为是薄家下一任的继承者。
这样高调的做派也惹来了薄家一些人的眼红。
薄延风和江宣君要是一直没有孩子,将来薄家很有可能就会落到他们的手里,但现在薄倦意出生了,又有薄云烨的支持,明摆着薄家以后就是这一个奶娃娃的了,他们怎么能甘心?
若是没有这个机会他们倒也不会一直想着,但偏偏这份财富却曾经离他们这么近……
有些人忍不住开始动了心思。
而这些都是薄云烨没有预料到的,他虽与薄家有些关系,却从来没有在薄家待过,也从未与薄家人有过多少接触。
何况,区区一个薄家,薄云烨并没有多放在心上,他这些年给薄倦意温养魂魄的东西,那才是真正的无底洞,抵几十个薄家都绰绰有余。
也正是这份疏忽,让薄云烨自诩为薄倦意做好了一切的安排,却唯独没有去提防薄家内部的人。
以至于后面出了事,等他从太衍神宗赶到薄家,见到却是幼崽那具冰冷的尸体。
薄延风和江宣君已经找到了害死薄倦意的人,而这一调查,薄家几乎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
薄云烨杀了这些人,但也无法救回已经死去的小凤凰。
他无奈之下只能找上天道。
【秦苍和薄云烨先后来找了我,他们都让我想办法来救活你。】
薄倦意听到老祖为他做的事情还来不及感到难受,就听见镜灵提及了秦苍。
见少年一脸疑惑,镜灵说道:【你不知道?难道薄云烨没有告诉过你吗?秦苍曾与凤族定下过婚约。】
只不过这个婚约凤族根本不承认。
黑龙来到上界,最常待的地方除了龙族便是凤族所在的梧桐境。
薄倦意小的时候,秦苍还抱过他。
或许是见小凤君着实精致可爱,也是对凤族这种下界并没有的美丽生物有些眼馋,秦苍干脆找上了凤族,想要定下婚约。
当然,婚约的对象不是他,他和小凤君年龄相差太大,秦苍自认有自知之明,所以他是想从自己的追随者——秦家主支内部找一个与小凤凰岁数差不多的定个娃娃亲。
到时候那孩子有他的血脉,他也会把对方带在身边当做下界天道的继承人培养。
这样从身份血统来讲也就能配得上小凤凰了。
但这个提议一经提出,那群视崽如命的凤族家长直接就炸了毛,甚至他们还把秦苍给赶出了梧桐境。
但在被赶之前,秦苍却仍然把他预备用来当定亲信物的玉佩给了小凤凰。
也就是说,薄倦意佩戴的那枚凤纹玉佩,其实当年是秦苍给他的,和秦悬渊身上的龙纹玉佩刚好能成一对。
薄倦意:“……”
他已经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按照这样说的话,那他和阿渊之间……岂不是也算是半个娃娃亲了?!
至于为什么要说是半个,那因为还有一半是凤族没有同意这门亲事。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足以让薄倦意感到震惊了。
【我还以为你知道,我将世界回溯重启以后,薄云烨不再将你留在薄家,后来又拿着玉佩找到秦家为你和秦悬渊定下了婚约,我原以为他已经告诉你这些事情了。】
“老祖没有说。”
薄倦意摇了摇头。
镜灵也不意外。
在薄倦意的事情上,薄云烨就和那群凤族一样,既小心又敏感,倘若秦悬渊不是它选出来的天命之子,薄云烨未必会因为想借助气运而选择让薄倦意和秦悬渊定下婚约。
恐怕在薄云烨心里,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薄倦意,和秦悬渊的婚约也只是他的权宜之策。
既然如此,那么提不提婚约的事情也就不重要了。
“那……我后面又是怎么死的?”
薄倦意垂下眸问道。
世界回溯重启后,老祖把他带在身边了,他记忆里薄家也经过了几次的大清洗,一些品德败坏的,犯了事的都或是被关被逐出薄家了。
那么,第一世的意外应该不会再发生在他身上了,
【是那个系统。】镜灵道。
三族之战以后,龙族凤族元气大伤,其余各族也好不到哪里去,而那外来的系统却趁着这个机会不断蚕食着上界的气运,它也由此变得逐渐衰弱。
不得已,它只能不断演变,寻找着上界唯一可能的生机。
而秦悬渊就是它挑选出来的,最有可能破解这一僵局的人。
他身负秦苍的血脉,又在经历诸多磨难后仍留有本心,是最适合成为‘救世之主’的存在。
第一世小凤凰被害死,秦悬渊也在天劫中自我厌弃放弃了生命。
镜灵只能回溯重启。
但系统却从异界带回了一个穿越者。
那个穿越者正是秦远。
它不断蛊惑着秦远抢走原本属于秦悬渊的机缘,更甚者,天道想要让秦悬渊成为救世主,那么系统干脆就让秦远去取代秦悬渊。
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系统的计划进展得很顺利。
秦远取代了秦悬渊,并且还顶替着秦悬渊身份和姓名,一路从下界来到了上界。
之后发生的事情,就跟窥天镜给薄倦意看到的画面一样。
由于秦远当众退婚,薄倦意在比武中落败,气急攻心之下,回去后便吐血而亡。
当然薄倦意也不是没有怀疑。
他不是心理那么脆弱的人,即使当时确实十分生气,但也不至于把自己活生生给气死。
或许他这第二次的死亡,跟秦远还有他身上的系统有些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选好的天命之子被害死了,小凤凰也死了,未来的命运线被秦远糟蹋得一塌糊涂,于是在薄云烨又一次找上来的时候,天道再次将一切回溯到开始的时候。
并且为了防住秦远这个穿越者,天道还把自己的一缕神识化为了窥天镜,它被系统压制,很多事情不方便去做,就想借着窥天镜来指引薄倦意来改变第二世会发生的情况。
只不过让天道没想到的是,改变是改变了,但也改的它差一点就不认识了。
原本定下的娃娃亲变成了大庭广众之下的招亲择婿。
而薄倦意因为自己的小心思挑选的‘老实人’,却是隐瞒了身份的秦悬渊。
误打误撞,这亲事还是成了。
而在他们两人有意无意的干扰下,秦远也没有上一世那样顺利。
一切都还来得及。
天道也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前两次的回溯让它变得非常虚弱,它已经没有力量再来第三次。
“所以……我做的这些梦……”
【是我在想办法提醒你。】
镜灵也有些无奈。
它的力量所剩无几,承载了它唯一希望的窥天镜也跑偏了,它只能选择用这种比较迂回的方式来提醒薄倦意。
那些各式各样的画面,都是镜灵想给薄倦意看到的。
这倒是了却了薄倦意的一个疑惑。
修士不会频繁做梦,而这些梦境也太真实了,根本就不像是虚无缥缈的梦境,更像是现实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至此,薄倦意的大半疑惑都被解开了。
但他却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
“世界回溯以后,里面的人还会保留记忆吗?”
薄倦意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但在某一个瞬间,他想到了秦悬渊的眼睛。
那漆黑的双眸如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暗沉沉的,有着远超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冷沉和平静。
所以……薄倦意其实真正想问的是,经历了上一世的诸多不幸,秦悬渊是否是带着这些糟糕的记忆重生的?
第225章 有人会等着他
雨水掺杂着风雪从天上落下。
它飘落在了黑色的斗篷上,从微末的一小点,到逐渐覆盖了对方的全身。
他的身影几乎要淹没在了风雪中。
在茫茫的一片雪色之下,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道寂寥的身影。
他茕茕孑立,像是从风雪的尽头中走了出来,却又并无目的,只是孑然地走在雪地上,不知疲倦,不知饥寒,宛如一抹漂泊的幽魂。
而离得近了,薄倦意才看见这人的双手双脚都捆绑着沉重的镣铐。
那上面铭刻了血红的咒文,一圈一圈,如同紧紧缠绕的枷锁,而自袖口往下,还有两条断裂的锁链从他的手腕垂落下来拖曳在地。
这人似乎是一个囚徒,可他的腰间又配着一柄剑。
若说他是行侠仗义的侠客,可他身上偏偏又萦绕着一股极重的杀气。
他是谁?
他从哪里来?
他要到哪里去?
凛冽的寒风不会回答这个问题,薄倦意只能看见那一道身影孤寂地行走在雪幕中,而远处是昏暗无光的偌大天地。
这一幕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深沉、压抑。
隔着重重的雨雪,薄倦意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也像是被这刺骨的寒冷所包裹着,想要呼吸却有些喘不上气来。
耳旁除了猎猎的风声,天地间近乎静默沉寂。
他似乎像是想要确认着什么一样。
少年动了。
他朝雪中的那道身影走去。
在距离对方只有几步路的时候,薄倦意停了下来。
巧合的是,对方也停了下来。
那人掀开了兜帽,抬起头仰望着远处微弱的天光。
他的面容也在这一刻暴露在外。
那是一张无比苍白的面孔,在这张脸上几乎看不到半点的血色,仿若如幽冥中的鬼魅。
然而他的五官轮廓却极为深邃,眉骨高挺,紧缩的眉头沉郁冰冷,而再往下,是一双幽冷如寒潭的眼睛。
这人的眼神极冷,却也极其空洞。
就像是一滩死寂幽深的潭水,里面折射不出任何的光,而外面的光亮也照不进去。
他明明是在抬头看着天光,可兜帽之下的脸庞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有的只有一片完全平静的淡漠。
眼前的人,让薄倦意感到既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他们曾日日夜夜相伴,又一起经历了太多的生死,而陌生则是薄倦意几乎没有看过这样的秦悬渊。
他披着粗麻制成的黑色斗篷,宽大的斗篷掩盖着底下伤痕累累的身体。
剑修的模样很憔悴,他的神态也很疲惫,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
他就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像是自动地将世间的一切都隔绝排除在了外。
这跟薄云烨那种因性情淡漠而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冷不同,剑修的‘疏离’是把自己困守在了一方的天地之中,周遭的万事万物,他皆不关心,也不在意。
他把自己切割游离在了尘世之外,成为一个仿佛没有心跳的死物。
而薄倦意印象中的秦悬渊,虽然沉默寡言,可剑修也会为了哄他开心而用竹条给他编兔子灯笼,虽然看似木讷,可却也会坐在船头,月下吹埙吸引鱼群来他制造瑰丽壮阔的‘星海’。
更重要的是,薄倦意印象中的秦悬渊,他的眼中是有意气的。
那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总是沉稳温和的。
不像是眼前之人,那双黑沉的眼珠中,只有平静的死寂。
【按照原定的轨迹,这就是他未来的命运,无亲无友,一生悲苦流离,被魔门所厌,被凡人所畏,被仙门所弃,世间再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
镜灵在一旁语气淡淡地说道。
也只有经历过这些苦难,却仍心中坚定之人,才是最适合成为这‘救世主’的人。
而在勘破这一切之后,对方最终会变得无情无欲,无爱也无恨,七情皆断,亲缘不再,兼之他身上的黑龙血脉,合身入道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没错,镜灵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想挑出一个能够与它合道的人。
所谓的天命之子,不过是他选出来的最完美的祭品,亦或者说是补品。
秦悬渊就是它在无数人中挑选的、最为契合的‘天道候选人’。
而秦悬渊会经历的这些磨难,很难说这其中没有天道的手笔。
这一点,秦悬渊在触碰到黑龙的一瞬间就明白了。
他知道了这一切的因果,他也知道了自己两世所追寻的真相,不过只是天道对他的利用和安排。
他有秦苍的血脉,与秦苍也是最为相似,而秦苍作为下界秩序与守则的化身,身负着对方血脉的他,也是最不会被上界的秩序和守则所排斥的完美祭品。
所以渡厄僧才会对他身上的情况讳莫如深。
因为他的命,早就已经在他成为秦苍后代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天道当成了可以利用的棋子。
它太虚弱了。
三族之战消耗了上界不少的气运,龙凤两族的衰落和覆灭,其中有它的疏忽,却也有它的故意纵容。
句煌那一句天道的算计并没有说错。
龙凤两族都太过强势,他们是自洪荒诞生的先天神兽,伴随着天地初开,其两族的运势之强大,隐隐已经威胁了天道的掌控。
系统对凤族出手,但那封递给龙族求援的信件却是被天道所拦下。
只是它没能料到的是,这阴差阳错之下,却是让凤族赚得了功德。
它不得不被迫亏欠了凤族。
以至于它不仅不能再对凤族出手,还得小心翼翼地护着薄倦意这凤族最后的一根独苗。
而龙凤衰落以后,伴随而来的苦果也让天道可谓是作茧自缚。
龙族凤族的气运强盛,一定程度上也能反馈于天地法则,而没了龙凤两族,上界气运的衰败让系统掠夺得更加肆无忌惮。
反倒是作为这个世界原本的东道主,天道一度被系统压制得无法动弹,只能缩在角落里休养,等待时机。
也因此,它才迫不及待想要寻找可以让它恢复壮大的补品。
得知了这些荒谬的真相以后,秦悬渊说不出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的一生,他的过往,他所饱受了那些苦难,都不过是旁人的精心安排。
而他上一世,直到死都还在追寻着真相。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要经受这些?
现在他明白了,却情愿不知道这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秦悬渊的心中无比的空茫。
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活得像是个笑话。
原来,他想要的真相,就是这么一个荒诞的安排。
他忽然不知道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就如同上一世,他在孑然一身的孤寂中走向了死亡。
可这一次,就在他想自我放弃的那一刻,秦悬渊想到了薄倦意。
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感动回忆,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
秦悬渊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月伴儿还在外面等着他。
他这一世已经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有人会等着他。
……
看着这样死寂冰冷的剑修,薄倦意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对方的脸颊。
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对方的身体。
他触碰不到对方。
这只是一个虚影。
一个镜灵捏造出来的虚影。
但剑修的模样和神态,却真实的让薄倦意忽略了这一点。
无法进行触碰,薄倦意也没有放弃,他在镜灵不解的目光中,选择给了身前之人一个拥抱。
而被抱着的剑修依旧冷冰冰地看着远处,他感受不到薄倦意的触碰,也丝毫没有察觉,就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少年。
对方迎着风雪走来,在他漫长孤寂的漂泊中,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这个拥抱并不长。
薄倦意很快就退开了。
也是在他退开的一瞬间,裹着斗篷的剑修眼底似有所觉般地往前方看了看。
然而他看见了只有漫天的风雪。
薄倦意也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
但剑修的这个举动,却也让他在对方的身上找到了几分秦悬渊如今的神态。
仿佛泥胎木偶在这一刻被注入了灵魂。
他的鼻尖莫名有些酸涩。
薄倦意强行挪开目光,不再往对方身上看去,他把视线落在了远处。
那里,远远能看见有一座山的轮廓。
他知道在那山上会有一座庙,而庙前身披着金莲袈裟的渡厄僧正在为难民施着粥。
那些全都是在这场天地浩劫中被波及到的凡人。
凡人命微如草芥蝼蚁,在这场天地浩劫之中,损伤最惨重的不是仙门,也不是高高在上的修士,而是这一群谁也不会去在意的凡人。
乌布萨玛想要能与神明比肩的权势。
裴柞雪想要牺牲他人来换取自己的健康长生。
魔修入侵仙门,为的是抢掠仙门享有的丰饶资源。
仙门抵抗反击,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势力和根基。
没有人在乎凡人的死活。
家园被毁,亲人被杀,他们留下的只有混杂在风中呜咽的哭声。
可又有谁会去在意呢?
自诩不凡的修士不会,高高在上的宗门弟子也不会,厮杀成性的魔修更不会。
至于天道……
早在它选择利用秦悬渊来补足自身的时候,它的立场就已经失去了一个秩序该有的公平公正。
于是,这些凡人就这样沦为了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薄倦意很清楚,镜灵给他看这些画面,只是为了让他知道未来中央大陆会变得很糟糕。
但他却在看见了满目疮痍的同时,也把这些凡人的境况给看在了眼里。
因此他对着镜灵问道:“你找我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你想要我来做什么?”
第226章 我保护你
意识再次回到现实,薄倦意率先感觉到的是一阵沉重的疲惫感。
他的身体就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压得他呼吸不畅,眼前一阵一阵有些发黑。
和镜灵在梦境待的太久,薄倦意差点都忘记了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有多么的糟糕。
失血过多的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他能感受到自己呼出来的气息是灼热的,脸颊似乎在发烫,但偏偏四肢却冷得像冰块一样,连一点力气也没有。
“咳咳……!”
薄倦意忍不住低低地咳了几声。
也正是这几声咳嗽,像是打破了什么开关一样。
背着他的剑修脚步一顿。
“月伴儿?”
秦悬渊的嗓音止不住地有些颤抖。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生怕薄倦意的清醒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剑修在恐惧也在害怕,他怕这只是因为他太渴望薄倦意醒来而所产生出来的幻觉。
直到,身后的少年轻轻地喊了他一声:“阿渊。”
薄倦意现在连说话也很吃力,光是喊出声来就已经让他感到胸闷气短。
他以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可实际发出来的声音却很微弱。
稍不留神就很有可能会淹没在了风声中。
然而秦悬渊还是听见了。
他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薄倦意的身上,哪怕少年有任何动静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此时听见薄倦意喊他,秦悬渊的眸色终于微微动了动,宛如一尊雕塑在顷刻间活了过来。
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有很多,譬如你的身体怎么样,你现在还难不难受……等等,但临到了开口,他又却都说不出来了。
最终,秦悬渊还是选择了像是叙述一样的,轻描淡写般的,把他想要说的话归结为寥寥的几个字。
“你昏迷了很久。”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用了最冷静也是最平和的口吻。
但薄倦意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不太自然的生硬。
秦悬渊已经在竭力掩盖了,可薄倦意了解他,正如他会为了仅仅一道虚影就担心着对方一样,他一句话没说就突然昏迷了,对方也一定会为他感到担心。
就像是秦悬渊的这句话。
而他没有说的言外之意是——我很担心你。
薄倦意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秦悬渊对此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月伴儿昏迷了有三天的时间了。
这三天内,他几乎没有阖过眼,也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他必须要找到出口,只有离开这里才能找到医师来为月伴儿治病。
薄倦意并不知道他昏迷之后身体一直在发烫。
秦悬渊想了很多的办法,也喂薄倦意吃下了不少的丹药,可少年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
有时候,看着薄倦意紧闭着双目,脸上苍白虚弱的模样,秦悬渊甚至会怀疑少年是否还有气息。
几乎是每隔半个小时,他都要确认一遍薄倦意的身体情况。
而每一次的确认,对秦悬渊而言都是一种煎熬。
他太害怕会得到自己最不愿去想的那一个答案。
没有人知道他这三天到底是怎么渡过的。
剑修只是越来越沉默。
他似乎又变回了上一世的模样。
那个满身孤寂的、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的模样-
薄倦意并不知道这些。
但他却亲眼看过秦悬渊上一世的样子。
因此,在感受到剑修身上的情绪之后,他选择靠着秦悬渊的脊背,将脸颊贴在对方的肩上,像是给予了剑修一个拥抱。
一个在梦境里没能实现的、真正的拥抱。
“别担心,我已经醒来了。”
薄倦意轻声安抚道。
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抚平了秦悬渊心中的焦虑。
薄倦意不想他们之间的气氛一直这样低沉下去。
他开始打量着四周,他发现他们似乎此时已经离开了弯弯绕绕的地道,走到了一个更加宽阔的空间内。
而在薄倦意想着要找什么话题开口的时候,秦悬渊也不想对方闷闷不乐,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少年再昏迷过去了。
于是,他主动出声解释道:“这里应该是地宫最深处的位置,一天前,我找到了进入这里的入口,进来以后就再也没有遇到过血俑还有那些巡逻的弟子。”
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找对了方向。
薄倦意现在没办法帮助到秦悬渊,相反以他此时的身体情况,秦悬渊带着他,更像是在带着一个拖累。
他只能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这就像是他们约定的某种暗语一样,秦悬渊分辨得出来薄倦意这是在夸夸他。
剑修的眸色一暖。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薄倦意这会儿的精神已经有些不济了。
他不想秦悬渊担心,于是便强撑着身体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剑修讲着话。
薄倦意说了很多他小时候的事情。
他那会儿也经常会生病,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药罐子。
五岁以前,他都几乎是长在了薄云烨的身上,走到哪老祖都抱着他。
不是他娇气得不肯走路,而是那会儿他的身体必须依赖着薄云烨时时刻刻的灵气输送。
无他,只是他的体质太差了。
生病喝药都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情了,直到长大了一点,这情况才稍稍有所好转。
但也没能好到哪里去。
上元节出去一趟之后,他回来就又发起了高烧。
那会儿他的身体就跟现在一样,大脑昏昏沉沉的,呼吸也呼吸不上来,就像是身体内被灌了铅一样。
而与薄倦意相反,秦悬渊却是从小体格就健壮。
他近乎没怎么生过病。
仿佛他这辈子的病都被母亲替他生完了。
为此,秦家私底下还流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说他生来就克母,要不然怎么他母亲整天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
一看就是这孩子夺走了自己母亲的健康!
秦悬渊曾反驳过,但他越是反驳,传出留言的人就叫嚣的越厉害。
到最后,他们甚至认定他是索命鬼投胎。
薄倦意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又气又心疼。
“要是我在就好了,我可以让侍从帮你打他们,我还有鞭子,你可以用我的鞭子去抽他们。”
薄倦意没有遇到过这种被欺凌的情况,毕竟他是薄家的小少主,谁敢欺负到他的头上?
但他却帮助过那些被欺凌的人。
他不用动手,只要小少主一个眼神,他身边自然有无数人乐意为他效劳。
秦悬渊也想到了薄倦意身边那浩浩荡荡的排场。
有这些人在,秦家那几个怂包别说敢吱声了,恐怕胆都要给吓破了,他们也就只敢欺负欺负弱者。
他那时候也会反击。
但碍于力量之间的差异,他的反击只能是迂回的,用一些手段来算计他们。
总的来说,秦悬渊不算吃亏。
可在薄倦意说要保护他的时候,他还是仍然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说了一句:“好。”
薄倦意这才满意。
他们又说了一会儿话。
说着说着,薄倦意的声音越来越弱。
他断断续续的,在秦悬渊背上睡了好几回,这几次倒没有再做过梦了,但每一次醒来他的身体都特别沉重。
而更糟糕的是,他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待在储物袋内的窥天镜也提醒了他。
【你在血池中沾染到了怨气,这些怨气就会像是附骨之疽一样入侵你的经脉,将你体内的生机抽离。】
【而你现在失血过多,怨气此刻已经进到了你的心脉,想要拔除已经很难了。】
“我知道了。”
对此,薄倦意表现得却是很平静,仿佛他听到不是天道对他下达的死讯一样。
又一次陷入了半昏半睡之后。
薄倦意听到了秦悬渊的呼喊声。
“月伴儿!月伴儿!”
对方的声音忽远忽近,薄倦意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他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睛虚虚地往前面看了半天,瞳孔才缓缓对准了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有些惊慌的面孔。
秦悬渊的眼睛变回了兽类的竖瞳,这是他情绪激动的表现。
剑修半跪在他的面前,脸色无比得凝重。
薄倦意从来没有看过秦悬渊的脸色有这样难看过。
对方已经尽力压制了,但他还是在剑修的眼中看到了担忧的神情。
阿渊在担心他。
薄倦意抬起手,他想安抚他的道侣。
可他身上没有力气,手掌落在对方身上的力度也是轻飘飘的。
“抱歉,又吓着你了。”
“你又睡了好久。”剑修垂着眸。
“我只是有一点困……”薄倦意企图想要解释,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秦悬渊打断了。
“我知道。”
“走了这么多天也确实是累了,但……”
秦悬渊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后他才道:“你再坚持一会儿好不好?我们马上就能出去了。”
薄倦意听出了秦悬渊话语中祈求的含义。
他想说好,可一张口就是一连串剧烈地咳嗽声。
剑修赶紧拍抚着他的脊背。
薄倦意却根本止不住这阵咳嗽。
他的身体在颤抖,那弯下来的腰身比以往要消瘦不少。
这段时间里,薄倦意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了下去。
此时,秦悬渊感觉自己一只手就能把人圈进了怀里。
他红着眼睛,想要为自己的道侣做点什么。
但剑修却发现他连帮薄倦意缓解痛苦也做不到。
反倒是薄倦意已经知道他现在的情况糟糕透了,他淡定得不行,甚至还有心思语气虚弱地和秦悬渊开着玩笑。
“你是入赘我薄家的,我要是死了,你可得给我陪葬。”
薄倦意只是想打趣一下秦悬渊。
却不料剑修毫不犹豫道:“好,我要和你葬在一起。”
第227章 梧桐巨树
对秦悬渊而言,他这一世的执念是想要找出真相,但意外的,他遇见了薄倦意。
他的明月。
少年从高台上走下来,牵起了他的手,也将他这个恶鬼从地狱拽到了人间。
从此春和景明,他的世界也迎来了四季。
所以在当得知了所谓的真相以后,秦悬渊原本以为自己会感到很愤怒。
可事实上却是,他虽然是有被戏耍的愠怒,但他已然和上一世的境遇不同了,这一世他有剑道,有道侣。
真相于他来说俨然已经不再是全部,支撑着他走下来的是薄倦意。
但倘若薄倦意不在了呢?
那这个世界似乎也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
而这些话秦悬渊都没有对薄倦意说。
反倒是薄倦意沉默了片刻,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声:“笨蛋!”
他只是开个玩笑,却并不想秦悬渊真的和他一起死。
什么为了爱情殉葬的桥段,就连凡间的话本里也不流行再写这种狗血俗套的剧情了。
作为被骂笨蛋的对象,秦悬渊却是很轻地勾起了唇角,他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笑意,周身的寒气也稍稍有些消融。
他倒宁愿月伴儿能够多骂一骂他。
至少这样,少年的脸上才更有生气一些。
不再像是一尊精致易碎的瓷娃娃,仿佛一闭眼就再也不会睁开。
只可惜的是,薄倦意现在的身体连稍微有些激烈的情绪起伏也不太能够承受得住了。
他又咳了几声,脸色愈发苍白。
秦悬渊刚刚有所和缓的心情瞬间又坠回了谷底,他手足无措地轻抚着少年的背,双唇紧紧抿起,眉头微皱。
薄倦意看着秦悬渊这幅样子,他有心想要安慰他的道侣。
但眼下似乎说什么宽慰的话都显得有些苍白。
想了想,薄倦意眨着眼说道:“我想吃糖……可以吗?”
说着,他还朝着身前的剑修小小地抱怨了一声:“你喂的丹药太多了,我现在舌头都有些发苦了。”
薄倦意知道他这个要求有些无理取闹。
他们在地宫内,这个鬼地方哪来的糖?
但薄倦意就是想任性一下。
而幸运的是,他也拥有着永远都不会让他感到失望的道侣。
秦悬渊没有说话,他拿出了一个小木盒。
上面的盖子掀开以后,露出了底下晶莹剔透的糕点,而一股带着桂花香气的甜味也瞬间传了出来。
薄倦意有些讶异。
这股甜味他很似乎并不陌生,仿佛在哪里他曾闻见过……亦或者是品尝过。
而下一刻,他就想起来了。
——在那个凡人小镇上。
他双目失明的那段时间,秦悬渊曾带着他上街到糖铺买过一种糖糕,而那个糖糕的味道就和眼前这股桂花香气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薄倦意的舌尖似乎又泛起了那股丝丝缕缕的甜味。
他笑着问道:“你怎么还带着它?”
秦悬渊闻言却是犹豫了片刻,才低声缓缓道:“因为我想存下一个可以留念的东西。”
他把那次的相遇,当成是与薄倦意最后的一次接触。
而薄倦意似乎是没有想到秦悬渊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
他愣了一下。
随即视线在瞥见秦悬渊耳尖上的红意时,薄倦意……
他捻了一块盒子里的桂花糖送到了秦悬渊的唇边。
秦悬渊本想说这些都是他留给薄倦意吃的。
然而,少年却像是早有预料般地说道:“你帮我尝尝看,还甜不甜?”
秦悬渊依言尝了一口,可还没等他说出结果,一抹柔软的触感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一触即分。
微微往后撤开的少年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挺甜的。”
秦悬渊的耳根已经彻底红了。
一盒桂花糖,就这样几乎全部进入了秦悬渊的胃里。
薄倦意只在一开始尝了一下味道,他现在吃不了太甜腻的东西,干脆就全投喂了给他的道侣。
看着秦悬渊吃,他的心情也好上不少。
但这样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吃完了桂花糖,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秦悬渊又将薄倦意背了起来。
他们还要继续往前走。
而这一路上,为了不让秦悬渊担心,薄倦意几乎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再睡过去。
他有一种预感,要是这一次睡过去了,很有可能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秦悬渊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变得更沉默了,脚步也变得更加匆忙。
就在薄倦意以为他们还要继续走下去的时候,赤红的火光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而这些火光是出自一颗树的身上。
那是一颗堪比山峦一样高耸的巨树,无数根虬结的枝干宛如山脉般粗壮,不断向天空的方向延展,又在顶端张开了巍峨繁茂的华盖。
薄倦意他们看到的火焰正燃烧在这颗树上,可诡异的是,无论赤火怎么灼烧,这颗巨树却仍然毫发无伤。
几乎是无比神奇的,这两种本该是相生相克的存在,此刻却像是彼此相安无事地共存在了一起,形成了眼前这种火与树并存的奇观。
但薄倦意惊讶的却并不是这些附着在树上的火焰。
他惊讶的是这棵树的本身。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是一颗梧桐树。
——一颗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梧桐树。
“难怪……”
薄倦意喃喃道。
难怪殷长厌会说裴柞雪怎么杀都杀不死。
可不是杀不死吗?
裴柞雪把梧桐树藏到这地宫的深处,如果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这梧桐树的光泽非常黯淡。
虽然它给人的感觉仍然充满了古老磅礴的威严,但萦绕在树身上的黑气却透着邪异的气息。
而这整颗梧桐树也被浸泡在血池中。
那血池里不断有一道道红色的流光注入进树身,随着它们的消失,梧桐树的光泽也愈发黯淡。
类似的画面……薄倦意在无忧城的地底下见过。
那是素婴为了复活伏霖,抽取了无忧城居民的生机企图想要修补伏霖的身体。
想到这里,薄倦意刚想要让秦悬渊带他走近一点,剑修就警惕地拔出剑看向树干的后面。
“出来!”
秦悬渊冷声道。
这里还有人?
薄倦意蹙了蹙眉。
果不其然,就在秦悬渊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一道身影从巨树的后面走了出来。
他抬起头,露出的是一张薄倦意熟悉的面孔。
“霍天陵?”
他诧异道。
而秦悬渊却不认识薄倦意口中的霍天陵,他依旧没有放下警惕。
后者也在距离他们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停下。
“是我。”
霍天陵也没想到他会在这里遇见薄倦意。
薄倦意则是直接询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天陵并不知道薄倦意在无忧城的地下见过他,他此时还有些犹豫该怎么说。
见状,薄倦意说道:“无忧城之事我已经知道是裴柞雪在背后谋划,后面无忧城被毁,我们并未找到你和你母亲的踪迹。”
霍天陵:“那地下还设有阵法,我们是从阵法离开的。”
薄倦意并不意外。
“那你现在是……?”
“我与母亲离开后,知道无忧城出事的消息传回去势必会引起魔尊的震怒,而且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不用魔尊动手,戮杀城的人也不会放过我们。”
霍天陵的语气平静。
他和霍秋心看似在魔域地位尊崇,一个是魔尊之子,一个是寒蛛城的城主,可实际上,无论是魔尊还是无煌血祖,都把他们当成是棋子。
霍秋心从前被仇恨和想要复活伏霖的执念蒙蔽了双眼,等到她在爱人的帮助下醒悟过来,她才意识到他们眼下的情况有多么危险。
她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但她却在意霍天陵。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对霍天陵的情况有所忽视,或者说她从未真正关心过她的儿子。
以至于霍天陵把所有缺失的情感都寄予在了霍家人身上。
结果换来的却是满心的失望。
霍秋心自知她亏欠的太多,但她却没有时间来好好修补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了。
她最后能做的,就是把霍天陵藏进了这里。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是地宫的禁区,就连裴柞雪也不会想到霍天陵会藏到这里。
他体内有一半妖族的血脉,在关押了无数妖兽的地宫内,他身上的气息能够将他很好地隐藏起来。
薄倦意也没能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他往霍天陵的身边看了看,问道:“你母亲不在这里吗?”
霍天陵笑道:“她爱我,但她更爱我的父亲。”
霍秋心没有进入地宫,她选择了回去——回到伏霖的身边。
她犯下的罪孽太多。
她杀死了伤害伏霖的人,却也杀了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
霍秋心想到了她和伏霖最开始相遇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为了保护凡人会挺身而出的玉倾仙子,她知道自己学剑的意义是为了什么。
——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只是后来,她忘了本心,任由仇恨将她扭曲。
而现在,她想,她该去赎罪了。
她做错了事,现在也该轮到她去偿还了。
……
霍天陵说完,薄倦意久久没有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会把此事告知原长老。”
原长老就是霍秋心当年的师父,也是她教导出了霍秋心嫉恶如仇的性格。
当年霍秋心出事,最难过的人就是原长老,她一直都不相信霍秋心会不顾廉耻与人私奔,这么多年以来,她还一直保留着霍秋心的弟子身份,想要等着对方回来。
霍天陵也是知道原长老的,他在太衍神宗时,原长老也常常照顾着他。
因此,他向薄倦意道了声谢。
而作为回报,在知道薄倦意他们的来意后,霍天陵将他们带到了梧桐树的后面。
走到那里,薄倦意才发现树身的中间似乎被挖空了一块。
而一个人则正端坐在树干的中心。
“这是……?”
“这上面的就是无煌血尊的本体,你们之前看到的都只是他的分身,他的本体留在了这里,由梧桐树和血池为他续着命。”
霍天陵抛下一个惊人的消息。
“不过……”他拧着眉:“你们想要伤他并不容易,我尝试过很多次,所有的攻击都会被这颗梧桐树给挡了下来。”
秦悬渊试着挥出一道剑气。
果然,剑气在靠近裴柞雪的时候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样消失了。
而杀不死裴柞雪,他们就出不去地宫。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想办法摧毁裴柞雪的这尊本体。
秦悬渊还想再试一次,但薄倦意拦下了他。
“我有办法。”
说着,薄倦意抬起头,一双凤眸中清晰地倒映出那树冠上的火光。
第228章 涅槃重生
薄倦意的办法很简单也很冒险。
在此之前,他已经从天道的口中知道这地宫里面有着一棵梧桐树。
裴柞雪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从梧桐境内盗取了这棵梧桐树。
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棵梧桐树的存在恰好为薄倦意提供了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
天道想要利用他这个唯一的凤族来帮忙对抗乌布萨玛和他召唤出来的怨魂。
薄倦意对此没有拒绝,但他的要求是他必须得先活下去。
他能感觉到体内生机在不断流逝,按照天道之前所说的,那些怨气已经侵蚀到了他的心脉,想要拔除绝非易事。
裴柞雪在高台上设下的那道阵法不过是一个障眼法。
他猜到薄倦意一定会想办法去破除阵法,在体内的灵气被封禁的情况下,薄倦意能够使用的手段也就只剩下用自己的血来催动剑意。
而阵法一旦被破除,里面封存的怨气必定会爆发出来,薄倦意离得最近,又在刚刚耗费了不少心力,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根本无力来抵抗这些怨气。
这几乎是一个无解的局,裴柞雪料到了薄倦意会做出的各种反应,而他的目的也很明确。
——他想要和薄倦意换命。
薄倦意体内流失的生机,会进入到他的那具腐朽的身体。
待所有的生机被他悉数掠夺以后,有了凤族的精魄,他就可以在梧桐树上实现真正的浴火重生。
届时,他会取代凤族,成为那永生不死的存在。
裴柞雪挑选的时机很好。
眼下仙门正被源源不断的怨魂弄的焦头烂额,太衍神宗和薄家都鞭长莫及,况且他们暂时也无暇去顾及薄倦意的情况。
唯一难搞的薄云烨也被乌布萨玛用阵法困住。
至于无边海的龙族就只剩下了句煌,他需要留在海域,以免海上的风暴会侵入大陆,造成更严重的损伤。
就连魔域现在也都是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以说,不出意外的话,裴柞雪的计划确实是万无一失。
他算计了所有,就连乌布萨玛也被他给利用了,但他却唯独没有预想到的是天道会主动参与进来,或者说他猜到了,可裴柞雪不知道这个世界已经重启过两次了。
他的野心,他的算计,早在前两世的时候就已经被天道看得清清楚楚。
在之前,他的计划或许都成功了,可这一次,有了秦悬渊和薄倦意这两个变量,他的计谋再想成功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天道告诉了薄倦意地宫有棵梧桐树。
裴柞雪将自己的本体寄放在梧桐树内,靠着梧桐树和血池为他源源不断注入着生机,这才让裴柞雪这个本该早就死去的人茍活到了至今。
但这样做也仅仅只是能保证他不死而已,裴柞雪真正想要的是可以完全摆脱这具孱弱的病躯。
而梧桐树能够成为延续裴柞雪生命的存在,自然也能成为薄倦意的生机。
怨气无法拔除?那就不拔了!
梧桐树是凤栖之处,也是所有凤凰诞生的巢xue。
他们生于此,也最终会归于此。
据说,每一个死亡的凤族都会在熊熊燃烧的梧桐树上浴火涅槃,在这里,他们将会获得再一次的新生。
因此相比起裴柞雪,薄倦意显然更有资格获得梧桐树的认可。
没错,薄倦意打的主意也是要选择在火中重生。
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裴柞雪也很快会知道他们来到这里,与其继续等待什么虚无缥缈的救援,不如干脆直接放手搏一把!
——他要进入到那棵梧桐树内!
天道此前警告过薄倦意。
【所有违背天理的事情都是在天地法则作对,凤族的涅槃也是如此,它并非是一件易事,哪怕在凤族最昌盛的时期,也没有几个凤族能忍受得住烈火的灼烧成功完成涅槃的。】
【你最好再慎重考虑一下,倘若失败你连自己的魂魄也保不住,我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再开启第三次的回溯,也就是说,你这一次死了就真的是死了,彻彻底底的,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而薄倦意当时的回答是:“我知道失败的后果,但我想试一试。”
【你不决定再等一等?或许很快你的家人和薄云烨就会来救你了。】
“不等了。”薄倦意摇了摇头,“以前总是他们在保护我,薄家也好,宗门也好,他们总是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庇护着我。”
小时候的薄倦意身体不好,又生得精致可爱,天然就能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无论是长辈,还是同龄的玩伴,都把薄倦意当成是一个脆弱的瓷娃娃来看待。
薄倦意知道他们都是出于爱他才会如此。
因为爱他,舍不得他受一点的伤害。
也因为爱他,他们把所有的危险都隔绝在了外面,留给他的永远都是无忧无虑、没有烦恼的世界。
在今天以前,薄倦意一直都是这样享受着家人亲友对他的呵护,他是幸运的,能够遇到那么多爱着他的人。
也正因此,薄倦意才想要为他们也做点什么。
“这一次,我也想做那个能够保护他们的人。”
他对着天道开口。
【你想好了?】
“想好了。”薄倦意没有犹豫,“传闻上古时期的凤族能福泽万民,希望我也能给这天下苍生带来一丝好运吧。”
镜灵不再言语。
它看着薄倦意,莫名地忽然想起了当年它骄傲地指着凤族向秦苍介绍道:【这是我最钟爱的造物。】
而这份喜爱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
或许是从它渐渐地,越来越在乎它的地位开始。
身为守则和秩序的化身,它不再公平,不再公正,它也有自己的私心。
上界如今所面临的一切,未尝不是它的缘故。
……
薄倦意走到树下,眺望着那端坐在树干中央的身影,他能感觉到他的生机正在源源不断流入对方的体内。
他越来越虚弱,与之相对的,则是裴柞雪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着年轻的样态。
薄倦意知道过不了多久,对方的身体就会完全恢复。
但他并不打算给对方这个机会。
从他身上夺走的,他要全部夺回来!
薄倦意伸出手搭在树干粗粝的外皮上。
梧桐树的情况并不太好,它的枝叶萎靡,树身也泛着灰败的惨白,加上那若有若无的黑气,整棵树都显得有些邪异和不祥。
但薄倦意却没有感到害怕。
相反,他在这棵梧桐树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母亲那温暖的怀抱一样。
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亲近。
他把额头紧贴着树身,缓缓地、试探性地、薄倦意把神识沉入进了树身之内。
“沙沙……”
迷迷糊糊间,薄倦意感觉自己的耳边似乎传来树叶摇晃的声响。
那声音的动静很温柔,却透着一股欣喜之意。
莫名的,薄倦意仿佛就像是听懂了一样。
他开口说道:“你在这里一直等着我?”
树叶再次摇动,这一次幅度似乎比之前还要大。
“你说你可以帮助我?”
树叶晃动,薄倦意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树枝一样的东西轻柔地抱了起来。
他被托举着一路来到了最顶上的树冠处。
在这里,薄倦意看到了一个有些发旧的小窝。
它被梧桐树藏了起来,用无数枝叶遮挡着,直到薄倦意来到,这些树叶才像是献宝一样,把这个小鸟窝呈现在薄倦意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薄倦意忽然心口有些发堵,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见状,反倒是那些枝条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就像是母亲在安慰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谢谢你……对不起……”
薄倦意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但话到嘴边的时候,他忽然就想这么说了。
枝条照样很轻地抚摸着他的脊背。
随即,梧桐树又将薄倦意往鸟窝的方向推了推,像是想要让他躺进去一样。
薄倦意也顺从地躺进了鸟窝里面。
很软。
这是他的第一感受。
所有尖锐的、粗硬的、会伤害到幼鸟的东西都早已经被摘了出去,留下的只有柔软温暖的巢xue。
树叶轻轻开始晃动,沙沙的响声轻柔平和,如同哄睡幼儿的摇篮曲,伴着这样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困意就袭来了。
薄倦意放任着自己陷入了沉眠。
他并不知道,在他入睡那一刻,他的身体着起了火焰。
凤凰涅槃,要经历最为残酷的烈火焚烧。
但在这之前,哪怕只有短暂的时光,梧桐树也想要给它的小凤凰有一个宁静、舒适的安眠过程。
薄倦意也确实感到很安心。
他心中对于涅槃的恐惧也仿佛被抹平。
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幼鸟毫不犹豫冲入进了火中。
剧烈的痛苦瞬间袭来。
火焰吞噬着他的身体,那是宛如抽皮剥筋一般的痛苦,仿佛有人把身体的骨头全都敲碎,又把经脉从体内抽了出去。
薄倦意疼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好疼……!
他咬牙坚持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必须得扛过去!
他不能失败!
他蜷缩着身体,舌尖已经被他咬出了血。
最疼的时候,薄倦意甚至忍不住开始往身上挠,他把翅膀上的羽毛一点点拽了下来,似乎这样他会好受一点。
越来越多的羽毛脱落,而留下的是一具伤痕累累、鲜血淋漓的身体。
可即便是这样,火焰灼烧的痛苦仍然不减。
它仿佛是想要摧毁薄倦意的意志,薄倦意越是坚持,那焚烧的痛苦越大。
太疼了……!
薄倦意的眼前一片模糊,泪水夺眶而出,没能从脸颊落下就被火焰所蒸发了。
“啾啾……”
幼鸟虚弱地叫着,他的眼中倒映着火光。
绵密的痛苦中,他的脑海中缓缓浮现出了许多道身影。
这其中有老祖的,也有薄延风和江宣君,以及太衍神宗的人、薄家的人,还有……秦悬渊。
他想到了老祖跟他说过,他的名字是母亲取的。
江宣君不求她的孩子天赋出众,她只求他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叫倦意吧,看他一直在睡,长大以后肯定是个小懒鬼。”
倦意……
薄云烨垂着眸,他想到那些死去的凤族,或许叫倦意也不错,懒一点,娇气一点也没关系。
毕竟在此之前,他的小凤凰已经承受了太多不该由他承受的痛苦了。
这一次,就享福一点吧。
那时老祖的话似乎还犹在耳边,家人为他取名倦意,是想让他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
这就是他的家人。
他们都爱着他。
薄倦意不想辜负这些人的爱。
何况……他也还想再和秦悬渊去吃一次下界的桂花糖。
第229章 瑰丽盛景
覆盖在幼鸟身上的赤色火焰中,逐渐浮现出了点点的金光。
它散发着近似日轮一样璀璨耀眼的光芒,如绚烂的焰火。
在这一片火光中,幼鸟的形态终于开始有了变化。
它的身体一点点舒展开来,像是经历了漫长而艰难的蜕变,在熊熊烈焰的包裹下,先是从燕颔蛇颈的凤首,再往下是一对华贵雍容的巨大羽翼,纯白无暇的尾羽恍若银霜絮雪,轻拢着长曳逶迤而下,似是洒落了一片皎皎如月的凝辉。
影影绰绰间,一道华丽修长的身影在火中显现。
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一团诡异的黑雾不知是哪里钻了出来,忽然朝着正在涅槃的凤鸟袭去。
还没能等它靠近,薄倦意就有所察觉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见了冲上来的黑雾,也看见了那掩藏在黑雾中的、属于裴柞雪的身影。
无需言语,也无需确认对方的来意。
薄倦意的眸色一冷,矜贵漂亮的眉眼在此刻仿佛含有着无形的威严,带着不容被挑衅的高傲。
华丽的凤鸟挥动起了羽翼。
无数翻涌的火焰瞬间扑向了黑雾。
灼热的气息在逼近。
黑雾也已经来不及往别处逃窜。
接触到火焰的那一刻,凄厉的、扭曲的尖叫声骤然响起。
那是阴魂的哭泣。
薄倦意这才意识到那些被裴柞雪挡在身前的黑雾,竟然是一些活人的魂魄。
这些魂魄早就被裴柞雪用特殊的手段给炼化了,这会儿正受他的驱使,张牙舞爪地想要来撕咬吞噬薄倦意的身体。
在之前已经中过一次类似的算计了,栽过了一次跟头,薄倦意这会儿自然万分警惕。
而且,他对裴柞雪这种肆意残杀凡人,将活生生的人拿去抽魂炼魄的行为也本能地感到厌恶。
不能放任对方逃出去!
薄倦意眯了眯眼。
恐怕裴柞雪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把他的本体放在了这棵梧桐树内。
要是在外界,薄倦意还真不一定能在复杂的地宫内将裴柞雪给杀死。
可在这片烈焰焚海中,他才是那是唯一的主宰。
凤族自降生的那一刻便伴随着赤火,烈焰既是他们的生命之源,也是他们的最锋利的武器。
——所有与凤族为敌者,皆焚于烈火。
裴柞雪眼下主动跳出来,还省了薄倦意亲自再去把人给找出来。
他再次降下火焰。
黑雾在烈火的灼烧下变得越来越稀薄,凤凰的火焰是所有邪祟的天敌,这些黑雾甚至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就消散了。
胜负已定。
早在之前的袭击失败的那一刻,裴柞雪的败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只有那一次机会,趁着薄倦意刚刚涅槃最虚弱的时候。
成了,他就能彻底夺舍,而一旦失败,也同样意味着他要迎来属于他的死亡。
裴柞雪甘心吗?
他当然不会甘心。
他做了那么多的谋划,等了那么多年,眼见渴求的长生就近在眼前,他怎么能甘心?!
明明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能成功了。
上界已经乱了,而魔域也悉数落入了他的掌控之中,所有的计划都在按照他最初的设想在进行,只要他能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
有了健康的身体,他可以想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再也不用担心那时刻笼罩着他的死亡,也再也不用承受那如附骨之疽般永远摆脱都不掉的彻骨寒意。
他只想活下去,这有错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可怜可怜我?!为什么世人皆这么冷漠!”
他轻声喃喃道,脸上的神色在一次次质问声中变得愈发癫狂。
“我只想活下去,我没有错!”
裴柞雪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火海,径直地落在了薄倦意的身上。
他们离的很近,却又很远。
光是眼前的火海,就是他完全无法跨越的距离。
忽然间,他笑了。
笑的很肆意,也很讽刺。
“像你们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一个凡人,一个无法修炼一出生就被断言活不下去的人,他每天都面临着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所有人都说我活不了,就连给我接生的婆子也说这个孩子以后肯定长不大……”
“可凭什么呢?”
他这样问道。
“凭什么一出生我就命运就被定下?!凭什么别人就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他们可以跑,可以跳,可以哭也可以闹,他们未来还很漫长,他们未来会考取功名,会娶妻生子,会过着美满幸福的人生!”
“而我呢?我却只能活在担惊受怕之中,你知道海边的冬天有多么冷吗?每一个夜晚我都感觉我快熬不过去了,但我还是活下来了。”
“因为我不想死,我不想我的人生就这么可悲,死在草席上,无人问津。”
裴柞雪冷笑着,他的恨意是浓烈的,是仿佛要把所有人都吞噬进这黑暗之中。
但不管他怎么说,薄倦意却始终不为所动。
裴柞雪的经历是很可怜。
可说一千道一万,他都不该用自己的不幸去祸害他人的生命。
他可怜,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就不可怜吗?
光是一个无忧城,裴柞雪就害了多少人?
何况,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柞雪给薄倦意的感觉就很奇怪。
之前他一直不明白,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裴柞雪的身上自始至终都有着一种对别人生命的轻慢。
在他的眼中,他只能看得见自己,旁人都对他而言都是可以利用的工具。
他想活,别人就是他可以肆意掠夺的容器。
这样的人,他是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
也因此,裴柞雪绝不能活下去。
薄倦意不打算留手,但他没有折磨别人的爱好,干脆利落的死法或许是他对裴柞雪唯一的宽恕。
火焰吞噬了裴柞雪的身体。
他站在火中没有挣扎。
烈火灼烧,带来了炽热的温度。
这似乎是裴柞雪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大面积的温暖。
他的身体仿佛也不再寒冷。
真暖啊……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用手指去接触着火焰。
这样的暖意让他不禁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第一次握起刀的时候。
他杀死了他的新婚妻子,挖出了她的心脏。
还会跳动的心脏是那么的温暖。
他捧着妻子的心脏,只觉得被血液浸染的身体都暖透了。
为了这一点点的暖意,他后面还杀了很多人,可他们的血液总会慢慢冷却,就像是他无论怎么挽留,也留不住他的生命一样。
姐姐说他是出生在一个冬天的,天上还下着雪,他们的门口刚好有那么一棵柞树。
可只有裴柞雪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冬天。
那冷冽的空气充斥着鼻腔,他躺在草席上,身体也冷得僵硬了,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两个眼珠。
他以为他要死了,以这样难堪的方式。
然而太阳升起来了。
他没有死。
他又活过了一天。
他哭着,笑着,像个疯子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就静静地躺在床上,任由阳光漫过他的身体。
仿佛这样身上也能暖了一点。
但裴柞雪很清楚,这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他的身体依旧僵硬,依旧冰冷。
真不甘心啊……就这样死去。
他怔怔地看着虚空。
两个时间线的画面仿佛在这一刻重合。
裴柞雪触摸到了火焰。
他的身体也终于变暖了。
……
降下了火焰以后,薄倦意就没有再往裴柞雪的方向去看一眼。
或许一开始,对方确实只是想要努力活下去。
可人的贪念却永远没有尽头。
裴柞雪害了那么多人,让这些人给他延续生命,可他却不会因此就感到知足,他会还想着要给换一具更健康的身体,而有了健康的身体,他就会停手吗?
不会的。
这个答案裴柞雪清楚,薄倦意也很清楚。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只想要活下去,可裴柞雪这样的人,即便达成了他的目的,他的野心也不会停止。
地宫内的血俑和魔域最近频频入侵仙门的动作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杀死对方,薄倦意甚至没有任何负罪的感觉。
裴柞雪该死,他活着始终是一个祸害。
……
梧桐树下。
秦悬渊和霍天陵都在下面等待着。
他们各自站在一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两个人都不是那种话多热情的性子,秦悬渊是除了薄倦意以外,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这个情况在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以后愈发变本加厉。
霍天陵倒是对秦悬渊有诸多的好奇,不过眼下并不是适合交谈的好时机。
他们还在焦急地等待着树上的情况。
梧桐树已经完全烧起来了。
炎炎的火光完全隔绝了他们的视线,树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也并不清楚。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突然,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无数碎石从周边坠落下来。
地面在龟裂,岩石不断脱落。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任谁都能意识到——这是地宫要塌了!
“怎么回事?”
霍天陵的神色一沉。
地宫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倒塌?
似乎只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
那就是……这个地宫的主人,戮杀城的无煌血祖出了什么事!
就在霍天陵思索的时候,秦悬渊已经动了。
剑修没有犹豫,他目的明确地直接往梧桐树树冠的位置冲了过去。
霍天陵慢了一步,而当他也想跟上去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凤鸣声蓦然响起。
如碎玉落珠。
整个戮杀城都听见了这一声凤鸣。
很多人还有些茫然,凤族在上界已经消失得太久了,久到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都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众人已然不记得在上古时期,有凤鸟携着丹霞从天际掠过,那赤绮流焰,华光千里的画面。
那一幕何其绚烂壮丽?
凡是有幸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他们终其一生也再难忘记这样宛若神迹的美景。
而时隔了上万年,消失已久的凤鸣声再次响起。
这也宣示着昔日与龙族并肩的凤族再次重临了大地。
这一刻,底下的众人也和万年前的那些人一样,被眼前的一幕所深深的震撼到了。
晨曦越过了天际,一线横袤,有绮丽的朝霞似朱砂漫涌,将整个天光都照亮了。
这已经是世所罕见的美景。
然而那万道霞云的光彩,却在另一造物的衬映下也变得有些黯然失色。
它于赤火中逐渐浮现出了身影。
那是一只凤鸟。
霞光落在了它的身上,似降帷浮动,也如灼日初凝,仿佛一时揽尽了日月之光曜,煌煌生辉,令人目眩神摇。
而当它冲向天幕,曳尾掠过之处,山河皆失其色,双翼翻腾间,其下金浪滚滚,赤火流金,翩若惊鸿,瑰丽得不可方物。
只有亲眼见识过这一幕的人,才能明白为何在万年以前,凤族会被誉为是整个上古洪荒最完美也是最惊艳的造物。
这已经是一种超脱了世俗意义上的美丽,华贵绚烂到了至极。
霍天陵神色怔怔地抬头看着天空,和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
他们的呼吸都顿住了。
似乎生怕会惊扰到那在天边蹁跹的身影。
作为被如此小心翼翼对待的目标,薄倦意却丝毫不知道他的出现引起了多么大的轰动。
他还在努力适应着这具新的身体。
没错,新的身体。
涅槃之后,他的体型不再是幼鸟那副娇小的模样,而是骨骼和线条都延展开来,身体变得纤细、变得修长。
虽然还不及成年凤鸟那般雄壮强大,却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光彩。
他在梧桐树的上空徘徊着。
涅槃结束以后,这棵梧桐树也燃尽了。
薄倦意小心翼翼地把它的幼芽收了起来。
待把这一切做完,他的身后也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龙吟。
一头威势赫赫的黑龙来到了他的身边,那双血红色的眼眸正专注地看着他。
——是秦悬渊。
薄倦意没有感到意外。
他只是轻轻地朝对方说道:“我赌赢了。”
——他成功活着回来了。
看着这样明艳肆意的小凤凰,秦悬渊根本舍不得说出一句指责的重话。
于他而言,没有什么比月伴儿还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更重要。
至于其他的,他都可以不在意。
“裴柞雪已经被我杀了。”
“嗯。”
“有殷长厌和金毓在,魔域接下来的事也不需要我们担心,我们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我想回去宗门去看一看。”
“好。”
薄倦意絮絮叨叨地说着,无论他说什么,秦悬渊都会附和。
而黑龙的态度也很明确,薄倦意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他们不会分开。
薄倦意也很喜欢这种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人会陪着他的感觉。
秦悬渊在这一点上总是做的很好。
他们两个决定了以后,也不需要通知其他人,他们径直赶往了上衍郡。
……
而在上衍郡这边,情势却很危急。
隆隆的鼓声敲破了天际。
高达十几丈的城墙上,一群仙门修士正严守以待地站在上面。
怨魂入侵的速度太快。
无数座城池接二连三地失守,死在这些怨魂手里的修士也会迅速就转化成它们的一员。
仙门这边不断遭受损失,反观这群亡灵大军却越打实力越发强劲。
他们只能一步步往后退,而上衍郡已经是整个仙门最后的退路了。
这里坐落着上界最为强盛的宗门——太衍神宗,又有一些薄家这样庞大的世家,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上衍郡的防守已然是整个仙门内最为严密的了。
在其他宗门也纷纷退到这里之后,耿邢岳立刻决定和他们联手一致共同对敌。
就连妖族也来帮忙了。
洛水天姬没有亲自前来,她还需要坐镇万妖之都,被派来的是洛清霁和洛清澜。
这一对兄弟一同出现的那一刻,无数人纷纷侧目。
不过他们也就打量了一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面前的战场上。
毕竟即将到来的战斗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战攸关着他们的性命,也攸关着整个上界的命运,不容有失。
仙门已经做好了准备,上百个宗门和千千万万的散修联合起来,势要将这群本不该存在于世的怨魂拦截在外。
而哪怕仙门这边如此严阵防守,乌布萨玛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就像是消失匿迹了一样,在怨魂冲上陆地的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
距离上衍郡不远处的断崖上。
在几个月之前,殷长厌曾站在这里俯瞰着底下的城池。
而在几个月之后,这里也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
被仙门中人苦苦寻找的乌布萨玛就站在这里。
他依旧穿着一身简朴的粗布麻袍,山崖上的风吹动着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如果只看外表,他几乎和寻常的耄耋老人没有什么区别。
可谁能想象的到,就是这样一个并不起眼的老人,却几度掀起了上界的战火,让无数生灵涂炭。
而他自己却隐匿在暗中,稳稳当当地做着那个幕后的操控之人。
薄闻祈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微不可闻的冷色。
他站在乌布萨玛的身后,脸上始终挂着他那副宛如假面一样万年不变的温和笑容,可倘若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的笑意并不及眼底。
但明面上,他还是那个唯恐天下不乱、让乌布萨玛信任的白七。
而在他们的旁边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同样消失了大半年的秦远。
他的神色倒是格外兴奋。
上界越乱,仙门越惨,他最后以天命之子的身份出现救众人于水火的时候,效果就越好。
他已经迫不及待那一刻的到来了!
第230章 结尾(上)
在众人都无比紧张的等待中,血色的洪流终于出现在了地平在线。
它们的身后是刚刚升起的晨曦,赤霞涌出,本该是瑞气祥和的景象,却在那邪异阴冷的幢幢血影下,赤红的天幕也笼罩上了一层不祥的阴霾。
守在城墙上的修士虽然早已经有所心理准备,可当这群浩浩荡荡的亡灵大军真的出现时,众人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惊肉跳。
数量太多了……
那密密麻麻的怨魂仿佛根本就没有尽头似的,它们蔓延在这片大地上,宛如血色的潮水,源源不断。
几千?几万?还是几十万?
仙门这边已经无法统计出一个确切的数据了。
随着城池的接连失守,他们能够获得消息也越来越少。
耿邢岳只能通过那些城池的人数相加,大概得出了一个将近上百万的人数,但怨魂的真实数量肯定远在这之上。
而整个上衍郡也不过是三十多万的人口,其中修士只有一万人,就算加上其他各地赶来的宗门弟子和散修,也不过堪堪才十万人。
十万人要拦截住这上百万的怨魂,胜算何其渺茫。
更别提在这群怨魂之中,除了人类,还有一些是妖兽的亡魂,这才是最让人感到棘手的。
似乎是越担心着什么,就越会出现什么。
就在耿邢岳那一众宗主感到担忧的时候,最先映入仙门弟子眼中的也正是一排形态各异的妖兽。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众象群,它们的肢体格外僵硬,眼睛空洞无神。
而骑在它们上面的,是一个个头顶犄角,身绘图腾的人。
看见他们的一瞬间,仙门这边的气氛瞬间为之一凝。
“是魔族!”
“那些人是魔族!”
诧异的声音在城墙上此起彼伏。
谁也没有想到被放逐到从极幽渊的魔族会再次席卷而来。
他们来势汹汹,无疑是给在城墙上防守的修士带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凡是对上古历史了解一些的,都知道魔族骁勇善战,他们力大无比,身躯犹如岩石一样坚硬,几乎没有任何一个种族愿意和这样刺手的敌人作战。
眼看士气逐渐低沉,谷麟直接站了出来,他的手臂上还缠着绷带,这是他从镇海洲与怨魂一路厮杀回来的证明,他愿将其称之为是荣誉的象征。
而此时这条负伤的胳膊也为他说的话增加了不少的信服力。
“别一个个磨磨唧唧的!魔修又如何?!只要敢来犯,就是我们的敌人!万年以前我们的先祖能把他们赶出中央大陆,万年以后,我们也一定能再次把他们赶回去!”
“赶回去!!”
“把他们赶回去!!”
由太衍神宗的弟子带头,激愤的情绪逐渐带动了城墙上的所有人。
他们必须要把这些敌人给赶走!
不为别的,他们的身后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师门,有千千万万户的人间灯火。
他们不能退,唯有死战而已。
而城墙上的动静自然也落入了魔族的耳中。
他们看着城墙上枕戈待旦的修士,其中有一个魔族女子忍不住向最前方的人开口道:“阿九,我们真的要和仙门的人交手吗?”
被称为阿九的人穿着一袭紫色的蟒袍,他是下界南澜国的九王爷,然而他的真名却叫哥舒九,是魔族这一任的首领。
听到女子的发问,哥舒九沉默了片刻,随即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大祖的命令是不会有错的,我们能有今天都是大祖带领着我们。”
魔族的制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接近于上古时期的部落。
他们是一个集体,在这个集体里面,最高的权力由首领和巫共同执掌,首领可以几经易主,只有大祖这么多年始终不变。
他是魔族最有智慧的老人,也在他的带领下,魔族才能在万年前具有与妖族抗衡的能力。
因此,在魔族人的心中,大祖就是绝对正确的,没有人会去质疑大祖的命令。
魔族女子闻言也不再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她只是嘴唇嗫嚅着,低低地叹了一声:“可我总觉得……大祖变了。”
他似乎变得让人感到陌生了。
她记忆里的大祖,明明是会告诉她杀戮并不是一件好事,每一个生灵的生命都是珍贵的,即便是被他们狩猎的猎物,他们也要带着感激之心让对方没有痛苦地死去,来年的春季,他们还要送上丰饶的水草反馈给那些兽群。
而这样的大祖,却不知为何在这万年的时间变了。
他变得冷漠,变得不再与人亲近。
甚至在前不久,他将他们唤醒,说他们回到中央大陆的时机已经到了。
对此他们自然欢欣鼓舞,从极幽渊的冰原太冷也太苦了,没有人喜欢待在那里,即便是魔族也亦然。
但那时候的她也只以为他们会以一种和平的方式回去,魔族剩余的族人已经经不起第二次的战争了。
然而事情还是往她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了。
大祖让他们去攻打仙门。
直到现在,她也仍然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决定。
不过有时候就是这样,当战火席卷时,时代的洪流会裹挟着每一个人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进。
魔族女子不想来,可她还是来了。
谷麟也害怕死亡,可他不能退。
他们的心中都不想这场战争爆发,但他们却又在命运的推动下同时出现在了这片战场上。
哥舒九在下面看不清楚城墙上那些人脸上现在的神情。
但他想,不外乎也就是那几种表情。
坚毅的、严肃的、冰冷的……
他在下界带领过军队,知道真正的战场是什么样的。
也知道他这一声令下之后,会造成多少的生灵涂炭。
但他还是举起了长矛。
号角声被吹响,在呼啸的风声中,苍茫的号角也显得有些低沉呜咽,似是哀恸的哭声。
而听到的号令的那一刻,魔族带着浩浩荡荡的怨魂冲向了城头。
城墙上,谷麟一把抽出长剑,他沉着眉眼,这位太衍神宗向来待人温和的大师兄也破天荒地在脸上流露出几分肃杀之意。
“随我,迎战!”
说着,他一人握着剑,身先士卒地砍落冲在最前面的怨魂。
其余修士也按照他们此前训练好的阵型,有条不紊地迎击着这第一波的攻城。
战前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漫长。
然而等到战争真正开始之后,会发现战争的爆发其实也很迅速。
没有什么阵前喊话,也没有彼此先切磋试探。
只有刀与剑,血与肉的厮杀。
很快,就有第一个伤亡的修士出现,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搬运尸体的弟子忙得焦头烂额,他们抬着尸体下去,而一旁是源源不断继续填补上去的人。
他们一边往下,一边往上。
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是显得如此的清晰。
耳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不管是在城上还是城下,他们都已经杀红了眼。
迸溅的鲜血喷洒在城墙上,血迹还未干涸,就有一层新的血液覆盖了上前。
整面城墙都已经被血染红了。
这里有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宗门弟子,也有酷爱一掷千金走马章台的世家子弟,还有着……此前曾经常被人看不起的那些散修。
到了这一刻他们是什么身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现在都在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整个仙门而战。
一批人倒下了,很快又有新一批人站了上来,就连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也走上了城墙。
谷麟始终站在了最前线。
他的胸腔在剧烈跳动,手臂已经累得完全不听使唤了,只凭着本能地举剑挥落。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后退,更没有回去歇息。
他不能走。
他走了,他的师弟师妹们该怎么办?
他走了,他的宗门该怎么办?
那是他的家,那里面住着的也都是他的家人。
外表严肃却异常疼爱他的师父、会被他们这些顽劣的弟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长老们,还有那些叽叽喳喳、为了一个小事能吵个不停的师弟师妹……
他们,都是他的家人啊!
谷麟咬着牙推开差点被怨魂撕咬的弟子,径直挡在了对方的前面。
只要……
只要他能再杀多一点,他的师弟师妹们也就能再安全一点!
——他不能在这里倒下!
怀着这个信念,谷麟跳下了城墙,与怨魂彻底厮杀在一起。
而受到他的鼓舞,有不少弟子都不再被动防御,他们也干脆直接和怨魂进行交战。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他们也已经不知道了,到处都是残破的尸体。
谷麟和一小股修士背对背站在一起。
跳下城墙的人中,也就只剩下他们还活着了。
而现在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谷麟连举剑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看着不断逼近的怨魂,心想或许这就是他的死期。
可临死前,他却想到了园子里刚刚栽下去的药草,这本来是他打算给薄倦意的一个惊喜。
但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不能亲自带师弟去看这份惊喜了。
也不知道他不在那些小兔崽子能不能把药草给照顾好……师弟最在乎这些药草了,连旁人摸都不肯给摸一下,要是被别人给弄坏了,师弟会哭的吧?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师弟哭?
他可是说好了要做能够保护对方的大师兄……
想到这里,谷麟又感觉体内有一股力量涌了上来。
他看着眼前的怨魂,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在脑海中产生。
哪怕是要死了,他也不想放过这些害死他那么多同门的怨魂!
与其就这么死了,不如干脆让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给他陪着好了,黄泉路上也没那么寂寞。
谷麟周身的气息不断在攀升,周围的弟子也似乎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大师兄……”有人哭着在呼喊他。
谷麟却像是听不见,他神色疯狂地看着眼前的怨魂,眼中无比决绝。
就在有弟子不忍心去看这一幕的时候,天边忽然响起了一声凤鸣。
谷麟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一道华丽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上空。
踏着漫天霞光而来的凤鸟神圣高洁,当它蹁跹飞来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像是出现了幻觉。
不然……他们怎么会看见已经在中央大陆消失了上万年的凤凰?
然而薄倦意却用接下来的行动证明。
他不是幻觉。
昔日能与龙族并肩的凤族的的确确回来了。
他带着复仇的火焰,势必要烧死那些曾经谋害了凤族的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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