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完全觉醒


    句煌感觉自己的手有点蠢蠢欲动。


    怎么会有幼崽这么可爱!连乖乖听话的样子都显得那么乖巧……


    真想抱在怀里亲一口……


    句煌此时的心里像是被羽毛拂过一般,痒得不行。


    同时又觉得小凤凰崽崽这么期待地看着他,他绝对不能让少年失望才行。


    于是,在外界能呼风唤雨、生杀予夺的龙君立刻端正起了坐姿,他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随后才迎着少年的注视缓缓开口。


    “那个黑龙是什么身份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从下界来的,见到他以后,我们才知道除了无边海以外,这世上还有其他的龙族。”


    “他是孤身前来的,谁也不知道他来上界到底是干什么的,这家伙的精力非常旺盛,每天就是到处跑,还经常会向我们问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譬如问他们龙族那么多龙口,内部是怎么管理的。


    又或者是好奇他们这样强悍的繁/衍能力是不是和多数龙族风流花心的性格有关。


    那些问题一个比一个还招打。


    就连凤族也烦他烦的不行。


    句煌还记得那黑龙曾指着梧桐树,对着凤族好奇地发问:“一棵树怎么能生的出带有羽毛翅膀的动物?这算不算是跨越了种族的生殖?”


    “……”


    黑龙的话音落下后,现场却是一片鸦雀无声,久久都没有人敢打破这份诡异的安静。


    那些素来清冷高傲的凤族脸色就跟如同要爆发的火山一样,别提有多难看了。


    那场面,句煌简直能记一辈子。


    能把凤族惹到如此炸毛的,黑龙是第一个。


    不过更多的时候,黑龙都喜欢和人类待在一起。


    在当时的上界,一个喜欢人类的龙怎么看都怎么奇怪。


    人族虽然数量众多,但他们在其他族群的眼中就是一群微不足道的蝼蚁。


    没有哪个大妖会去在意脚下的蝼蚁。


    而黑龙在其中显然是个特例。


    他对人族的评价很高。


    他赞扬人族是一个很有生命力的种族。


    他们就像是野草,即便栉风沐雨、历尽磨难,可只要有一点土壤,他们就能在妖魔两族的夹缝中野蛮地扎下深根。


    在最开始,对于黑龙的这个说辞,很多龙族都是报以嘲笑的态度。


    直到他们亲眼看着人类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在中央大陆蔓延开来,人类开始有了语言、文字,他们创造了文明,在中央大陆上创建起一个个部落,随后,这些部落又发展成了国家。


    与此同时,修仙者的出现也狠狠地打了这些高高在上的大妖们一个巴掌。


    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昔日被他们看不起的蝼蚁,如今也有了反抗他们的能力。


    尽管当时的那些修仙者都还很弱小,但他们的身上却有着一种无穷的潜力,那样的肆意蓬勃,那样的充满着生命力。


    彼此之间的差距悬殊又如何?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只要有一丝丝喘息的时机,人族就不会停下发展。


    而先民的抗争就是一段坚韧不屈的史诗。


    也正是因为亲眼看到了人族的潜力,加上黑龙对他们的影响,无边海的龙族才对人类这个渺小的种族逐渐开始改观。


    只可惜这个道理,龙族凤族能及时醒悟过来,但当时的妖魔两族都仍然沉浸在他们眼下的辉煌之中。


    他们不认为自己会被蝼蚁所打败,仍旧肆意妄为。


    三族之战的爆发,何尝不是被欺压了许久的人族终于选择搬开压在他们身上的这两座大山?


    只是龙族和凤族猜到了过程却没能猜到结果。


    他们没想到这场战争会变得如此惨烈,更没想到,天道竟然把他们也都当成棋子来算计。


    这场战争打到最后,中央大陆上几乎尸横遍野,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


    人族看似占尽上风,但他们的牺牲也是最多的。


    十具尸体中有七具都是人族的。


    而妖族元气大伤,他们先后折损了三名妖王,无数血脉强大的大妖都在战场上死去,龙族的退隐,凤族的覆灭对妖族的打击更是巨大。


    接任的天狐当年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她在什么都还不懂的年纪被迫接手了这么一个混乱的烂摊子。


    余下的魔族则被放逐到从极深渊,那是连太阳都照不到的地方,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


    满打满算下来,三族之战过后唯一称得上赢家或许就只有天道了。


    而在亲身经历过妖魔两族的下场之后,句煌也终于明白黑龙当年为何能说出人族才是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的这种话。


    人族……确实是个坚韧的种族。


    能精准看出人族潜力的黑龙,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存在。


    时至今日,句煌也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一个龙族,他不追求强大也不追求权势,反而满口念着的都是苍生和大道。


    句煌曾有一次试探性地询问对方:“你来上界那么久,跑了那么多的地方,是为了游览天下风光吗?”


    “不。”对方笑着,“我是为了学习。”


    “学习?”句煌怎么也想不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对方却很认真地回他:“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所学的知识都是别人教我的,我想亲自去各处体验一下。”


    “那体验完之后呢?”


    “回……应该是回家吧。”


    “你的家在下界?”


    “是啊,不过那里可比不上这儿,但你再等等,等个一两百年吧,我请你们去下界玩,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家,那时候估计能让你们大吃一惊。”


    句煌并没有把这席话给放在心上。


    他那会儿满脑子都还是如何带领龙族走得更好。


    黑龙的话在他看来依旧就跟以前一样奇奇怪怪的。


    谁曾想这居然是他们说过的最后一番话。


    那次聊天之后,黑龙就消失了,就像是他突然出现在上界一样,他现在也突然就消失了。


    他留下的临别之语说自己已经学习了很多的东西,出来太久,他要先回去一趟了。


    句煌没有在意。


    他以为黑龙还会回来。


    一两百年,对龙族而言睡一觉一睁眼就过去。


    然而如今万年都过去了,黑龙始终没有任何的音讯。


    那个约定也注定永远无法实现了。


    思及至此,句煌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那气息和黑龙几乎如出一辙的剑修。


    “没想到,万年都过去了,本尊没见着,倒是见到了他的后代。”


    并且这后代看样子还混得不咋地。


    所以那家伙学习了那么久,感情回去以后还是过得惨兮兮的?


    句煌眼中的同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秦悬渊却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


    而且比起他,貌似眼前的龙族更可怜吧?


    两条龙就这样默默对视了片刻,最终发现他们似乎都半斤八两,谁都没有好到哪里去。


    于是,这场无意义的对视开始的快,结束的也快。


    薄倦意没有注意到这两个龙族的视线交锋,他听完句煌所说的,却并不像句煌那样对黑龙的消失不甚在意。


    他不认为黑龙会随随便便就许下约定,对方既然做出了承诺,那此后这千年万年的时间里,对方大可有无数的时间来完成这个约定。


    但黑龙却始终没有再回到上界。


    或许……不是他不想回,而是他没有办法再回到上界呢?


    这个猜测句煌也一定想过,但他却本能地不愿去细想这个可能。


    毕竟能困住一个龙族那么久的,恐怕就只有死亡了。


    就算没有死,情况也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句煌更希望是黑龙这个家伙没心没肺把他们给忘记了,也不愿意老朋友在看不见的地方殒命。


    薄倦意跟黑龙的感情不深,所以他反而能清醒地跳出来看待这个问题。


    不过事情具体怎么样,还得去下界调查一趟才能知道。


    比起这些,薄倦意更在意的是,是秦悬渊。


    这毕竟是有关于剑修的事情。


    从刚才开始,秦悬渊就一直没讲过话。


    他也没有对句煌话里那个很有可能是他祖先的黑龙有什么反应。


    剑修冷静地就像是在听一个无关自己的故事。


    连句煌也对秦悬渊的淡漠感到心惊。


    “你……有什么要问的话?”


    句煌有些尴尬地开口。


    秦悬渊的神色淡淡:“有,我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


    句煌松了一口气,这问题很简单。


    “秦苍。”


    “我没有名字,但……你可以叫我秦苍,供奉我的那些人姓秦,而苍……寓意着天空,你干脆就叫我秦苍好了。”


    这是当时他们初见时,那家伙对他说的话。


    秦苍……


    秦悬渊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发现他在秦家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根本查无此人?还是有意隐瞒?


    秦悬渊垂着眸思索道。


    但他的面上却还是很平静,剑修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


    “我想问都已经问完了,前辈之前说要找我们谈,是有何事吗?”


    秦悬渊的提问就和他本人一样,冷硬而又直接。


    句煌就没见过这么不讨喜的小崽子。


    他眯了眯眼,几番运气后,还是决定不和一个小崽子计较。


    “你是秦苍的后代,我找你当然是为了问出他的下落,不过现在……”


    看对方的情况也知道这小崽子对自己的身世并不了解。


    问是肯定是问不出来了。


    句煌倒也没寄希望于一个小崽子的身上。


    在他看来,秦悬渊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把体内的血脉给完全觉醒了。


    “你体内的龙族血脉已经被少芒给激活了,未能完全觉醒的原因应该是那点龙血的功效不够,不过很幸运,你来到了这里,还遇见了我。”


    “我可以帮你彻底觉醒。”


    第202章 赘婿的自觉


    归墟里面也有一口龙血池。


    这里面集结了万龙的血气精华,跟金龙为秦悬渊提供的龙血池完全就不是一个等级的东西。


    句煌以前小时候,也曾和少芒一起被族内的长辈带来这里浸泡。


    据说这是每个小龙崽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只有泡过龙血池,体内的血脉才能被最大限度地激活。


    龙族养育幼崽的方式和凤族那种精心照顾的模式不同,他们遵循的是放养教育,生完孩子就丢到一边,不听话就抓回来打一顿,反正小龙崽皮实,怎么揍都没事。


    而肯带着小龙崽去龙血池里面浸泡,已经是这些龙族家长们难得的‘温柔’了。


    这也是小龙崽为数不多能体验到家长对自己关怀的时候。


    毕竟在大多数的情况下,这些不靠谱的爹妈只会让他们自生自灭。


    薄倦意在听完这番龙族的‘育儿经’之后,心里大受震撼。


    他问道:“那……这些幼崽岂不是会缺少父母的关爱?”


    句煌闻言淡定地摇了摇头:“龙族的情况……不太一样。”


    他尽量选择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词汇。


    “幼年期的龙族好胜心强,他们会本能地觉得世界上自己才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从破壳出来,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幼龙就已经长出了鳞片和锋利的爪牙。”


    “这时候他们会选择去挑战比自己更强大的成年龙族。”


    然后被揍,然后又不死心地继续挑战,接着被揍,接着挑战,如此反反复复,所以有时候不怪成年龙族讨厌这些小崽子。


    实在是这些龙崽子还没长大之前,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熊孩子。


    精力特别旺盛,又格外调皮,偏生龙族的血脉使得他们从出生起就有了极大的破坏力。


    可以说,未成年的龙族在整个无边海都是最不受待见的存在。


    而打一顿,就是这些龙族家长们对小龙崽最大的关爱了。


    “……”


    薄倦意眨了眨眼,一时间他颇有种世界观被刷新了的感觉。


    只能是不愧是龙族吗?


    连养孩子的方式都那么的……


    ——‘特别’。


    句煌眼见小凤凰似乎是要对他们龙族产生某种误会,他连忙补充道:“不过龙崽们在长大后就会变得成熟稳重了。”


    就比如他,非常沉稳也非常靠谱。


    是个令人安心的大龙。


    句煌说这话就是试图含蓄地向薄倦意展示自己。


    只可惜少年却似乎并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句煌所说的那句:龙崽子小时候很调皮,经常到处打架。


    唔……那阿渊小时候……也是这么活泼的吗?


    薄倦意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缩小版的秦悬渊。


    板着一张脸的,却是面容稚气、有着五短小身材的冷漠酷哥……


    好、好像有点可爱!


    少年歪了歪头,就像是在咬耳朵一般,薄倦意凑到秦悬渊耳边低声道:“真想能提早点认识你。”


    “?”秦悬渊不解其意。


    却只见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很亮,语气也颇有几分期待的意味:“这样我就能看到小时候的你了。”


    也能在秦悬渊失去母亲之后,及时将人从秦家带回来养在自己的身边,不让对方遭受那么多的苦。


    薄倦意还记得……


    这种方式好像还有个特别的名称。


    ——童养夫。


    把小时候阿渊养在自己的身边,不就是提前把人圈起来给自己当童养夫吗?


    薄倦意一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想到他能从小开始培养阿渊,他们同吃同住,对方完全是按照他的心意打造出来的,这种成就和掌控感似乎更让人感到刺激。


    自从该做事情都做了以后,秦悬渊和薄倦意越发心意相通。


    少年的一个眼神,剑修就大致猜出来对方是在想什么。


    他滚动着喉结,嗓音沙哑道:“以后……会有机会的。”


    秦悬渊没说是什么机会,但在修真界,想要改变体型并不是一件难事。


    ……只不过这种事情,显然更适合道侣之间私底下再去谈论。


    而他们现在旁边还杵着一个句煌。


    对方的诱拐计划还没能踏出第一步就当即就宣布了失败。


    他正心情有些沮丧,见秦悬渊看过来,句煌也顾不得郁闷了。


    “前面就是龙血池了,那里只有幼年期的龙族才能进,你进去后能获得多少东西完全就凭你的本事了,我只能提醒你,在里面待的越久,你的血脉也会越强大。”


    秦悬渊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动身,他向句煌问道:“在龙血池浸泡过后,我体内的人族血脉……”


    “会被完全剔除出去。”


    句煌似乎是看出了剑修的顾虑,他道:“你体内的血脉驳杂,属于龙族的血脉觉醒后一定会排斥你体内人族的那一部分,龙血池也会将这部分多余的杂质给剔除出去。”


    没错,在龙族的观念里,人类的血脉于他们而言就是杂质。


    他们本性霸道,绝不容许自己的体内掺杂着异族之血。


    这也意味着秦悬渊如果要彻底觉醒的话,他将抛弃人族的身份。


    剑修没有立刻做下决定。


    句煌也能理解,当了那么多年的人类,忽然间要转变成另一个种族,确实是需要时间来选择。


    但他缺的就是时间。


    他的大限将至,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秦悬渊虽然并非出身于无边海,但对方也身负着龙族的血脉。


    哪怕知道龙族复兴的希望渺茫,可只要有一个龙族的血脉尚存,龙族就还不会被世间所遗忘。


    “你想要变强?”


    句煌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秦悬渊蓦然抬起双眸。


    句煌却笑道:“我看得出来,你渴望变强。”


    “知道为什么幼年期的小龙崽子会乐此不疲地去挑战比他们还要强大无数倍的成年龙族吗?”


    秦悬渊没有说话。


    句煌也不需要剑修的回答,他自顾自答道:“因为没有一个龙族会甘心自己比别人更弱。”


    “这种好胜心是流淌在我们血脉里的。”


    无法割舍,也无法抹去。


    他们虽然住在海洋,却是诞生于血与火的种族——海底那座古老的火山口,就是他们降生的温床。


    而龙族的一生也会伴随着无数场的战斗。


    这是他们的天性,也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荣光。


    龙族有昔日洪荒霸主的地位,靠的就是他们的实力。


    句煌相信,他眼前这个看似冷淡的剑修,心里也有一定有着变强的野心。


    秦悬渊明白句煌的意思。


    但他的目光还是看向了薄倦意。


    剑修的顾虑其实很简单。


    他担心了自己变了一个种族之后,少年会感到介意。


    毕竟月伴儿那么优秀,他能用来讨少年欢心的地方并不多,这张脸这具身体勉强算是一部分。


    更何况在结为道侣之后,他整个人都算是薄倦意的了。


    而如今在需要改变这具身体的时候,秦悬渊想,他怎么也得要先过问一下少年的意见。


    剑修很有身为‘赘婿’的自觉。


    薄倦意会介意吗?


    他当然不会。


    这可是龙族啊。


    能有一个龙族给自己当道侣,说出去别提有多么羡煞旁人了。


    因此,在秦悬渊目露迟疑的时候,薄倦意朝他眨眨眼,意有所指道:“你变成龙以后,能让我骑一下吗?我还没骑过龙。”


    剑修愣了一下,随即眼底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意。


    “好。”


    句煌说了半天的话也抵不过少年这一句。


    秦悬渊进了龙血池。


    薄倦意看着剑修的身影在视线中一点点消失。


    直到彻底看不见,他才问句煌:“要剔除一部分血脉的话……是不是会很痛苦?”


    句煌并不意外少年的敏锐。


    他如实道:“是,会很痛苦。”


    将血脉从体内硬生生剥离出去,这话说得很轻松,可背后的痛苦一点也不亚于将全身的经脉重新粉碎,再一点点拼合起来。


    这个过程无比痛苦。


    句煌之前没有说,但他知道秦悬渊也一定清楚。


    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想要变强就一定要有付出。


    这个道理句煌懂,秦悬渊懂,薄倦意也懂。


    所以他在听到句煌的回答后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反倒是句煌忍不住问:“你不担心他吗?万一他没挨过去,很有可能连命都保不住。”


    薄倦意闻言奇怪地看了句煌一眼。


    “我相信他。”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让句煌莫名就有些酸了。


    一个才多大的小龙崽子,居然也能让小凤凰这么信任。


    句煌不会承认,他就是在羡慕一个才只有自己岁数零头的小崽子。


    他捂唇咳了咳,故作淡定道:“咳咳,说的也对,如果连这点痛苦都抗不过去,还怎么成为我们龙族?”


    “像我们这些大龙,哪一个不是刀山火海里历练出来的?只是区区一个龙血池……”


    句煌还没有说完就被薄倦意给打断了。


    “前辈。”


    少年停下脚步,他仰起头,露出那张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的面孔。


    “前辈为何对我如此……唔……热情?”


    薄倦意本来还说讨好,但讨好这个词,跟句煌的身份以及他们两者之间的辈分似乎也有些不太匹配。


    想了想,薄倦意还是选择用热情这两个字。


    如果一次还是意外,可对方从刚才开始对他态度就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


    薄倦意不是傻子,他能感受的出来。


    要是旁人对他如此殷勤,他还能猜得出对方应该是冲着他薄家小少主的身份来的,可句煌不是那些人,他的地位他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去在意一个人类。


    也正因此,薄倦意才不明白,句煌为什么要对他这么热情?


    第203章 薄云烨骗了你


    披着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站在原地。


    他微微偏着头,由于彼此身高的缘故,薄倦意说话时是需要仰视着句煌的。


    而这个姿势也会使得少年那张漂亮精致的脸蛋完完全全呈现在句煌的面前。


    银色的发丝柔顺披散,露出来的眉眼也如远山含黛,是极为动人的清丽姝色,可此时此刻,少年这张脸上的神情却很冰冷。


    那双漂亮的凤眸目光探究般地直勾勾盯着句煌。


    明明是处于仰视的下位,然而薄倦意的情态和眼神却透着属于上位者的矜贵和高傲。


    但这幅样子落到句煌的眼中时……


    却完全变了一个味儿。


    在句煌的视线里,少年的表情淡淡的,神色疏冷,俨然就像是一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猫崽,试图想要警惕地防备着任何生物的靠近。


    在小猫的世界中,他这个样子当然很凶。


    但对于句煌来说……


    小凤凰崽崽无论做什么都是那么可爱,哪怕是这幅冷下脸来质问的样子也可爱极了。


    想亲,啊不,是想抱!


    句煌本来之前就有些蠢蠢欲动,现在小凤凰崽崽还可爱成这样。


    他哪里能忍得住?!


    于是,句煌伸出手,做了一个他先前一直没敢做的事情。


    他屈膝半蹲下来,动手整理了一下薄倦意鬓边的银饰,把微微歪掉的银色月桂叶拨正。


    随即借助着这个动作,句煌又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薄倦意的头发,掌心覆盖在少年的发丝上轻轻揉了两下。


    软软的,滑滑的,手感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好。


    句煌脸上看似淡定,实则心里早已经激动坏了。


    也就是他现在是人形的状态,要是变回龙身,那摇来摇去的尾巴估计这会儿早就把他的心情给暴露了。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


    薄倦意只能感觉眼前高大的龙族替他弄好了歪掉的发饰,并没有察觉到句煌后面的那些小动作。


    一码归一码。


    别人帮助了他,薄倦意抿了抿唇,还是决定先客气地说上一句:“谢谢。”


    少年小声地道了声谢。


    句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人射了一箭。


    小凤凰崽崽这也太乖了。


    他现在忽然明白为什么族内的那些大龙都一个个跟痴汉一样眼巴巴地盯着隔壁凤族的幼崽。


    实在是比起闹腾的小龙崽,小凤凰乖得简直能让人,啊不是让龙心肝都在打颤。


    他后悔了。


    句煌想。


    把小凤凰给薄云烨养简直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早知道他当年说什么都要把小凤凰给抢回来的。


    明明从关系上,他们龙族和凤族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存在。


    薄云烨算什么?


    他只不过是一个后来者罢了。


    句煌略微有些醋意地想道。


    但在面对少年看过来的视线时,句煌还是用一种温和的、小心的语气开口:“不用谢,毕竟按照辈分,你应该要喊我一声叔叔才对。”


    “叔叔……?”


    薄倦意微微皱眉,头顶似乎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少年的眼神仿佛也是在说着:这么大一个叔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龙族和凤族的关系说亲近也亲近,说疏远也疏远。


    但这也跟凤族的具体脾性有关,凤族居住在梧桐境,那里远离凡尘,几乎与世隔绝,非特殊情况,那些凤凰一般不会轻易离开他们栖住的梧桐树。


    在这种情况下,凤族和外界各个种族之间关系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而清冷高傲的凤凰只栖梧桐,只饮礼泉,自诩性情高洁,唯爱阳春白雪的歌乐,不爱与那些茹毛饮血、满脑子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走兽为伍。


    不仅满脑子打打杀杀,还以残暴凶悍出了名的龙族:“……”


    有时候他们甚至都怀疑,要不是同为有着上古血统的神兽,按照他们这野蛮粗鲁的个性,那些漂亮的凤凰可能都根本不愿意搭理他们。


    就别说彼此亲如一家的话了。


    而句煌眼下这仗着小凤凰什么都不懂,就恬不要脸攀亲戚的行为,要是放在以前,那些成年了且异常护崽的凤凰想都不想就直接会给句煌一个难忘的大嘴巴子。


    并且还会把小凤凰藏起来,告诫他不能靠近这种坏叔叔。


    只可惜薄倦意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还在一脸半信半疑地听着句煌脸不红心不跳地在编……不对,是美化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是凤族近万年来唯一诞生的幼崽,我们龙族跟凤族是彼此守望相助的同盟关系,所以你叫我一声叔叔没什么问题。”


    句煌也没有撒谎。


    龙族和凤族确实有过约定,遇到危险,双方会第一时间赶来救助,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非要攀亲戚,龙族这门亲也像是那种一表三千里,最后都不知道表到哪里去的远方亲戚。


    可见,这个‘叔叔’也是很有水分的。


    但薄倦意的关注点显然不是什么亲戚不亲戚的,他疑惑的是:“你说的凤族……好像和我并没有关系,我的父母都是人族。”


    薄倦意很确定地说道。


    这回轮到句煌傻眼了。


    “不可能!”


    他当即一口否认。


    随后句煌拧着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神色愤愤地说道:“是不是薄云烨骗了你?我就知道这个人族不老实,他一定是用谎话欺骗了你!”


    薄倦意:“……”


    他虽然不知道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但句煌诋毁薄云烨,少年毫不犹疑就反驳道:“不许你这样说老祖!”


    “他才不会骗我!”


    薄倦意的神情这会儿已经是彻底冷下来了。


    如果说他刚刚还只是质疑,那么现在少年的态度已经转变为敌视了。


    句煌见小凤凰这么维护着薄云烨那个人类,心里简直委屈得不行。


    “他没有骗你为什么要隐瞒你的身份?你明明是凤族最后一只凤凰,你有着尊贵的血统和身份,整个羽族都视你为主!”


    句煌这一句话可谓是在疯狂鸣不平。


    在他看来,小凤凰血统高贵,合该接受最好的抚养。


    龙族与凤族同为上古神兽,在凤族覆灭后是最适合不过可以来抚养小凤凰的种族了。


    就算没有他们,那些羽族如果知道世间还有一个凤凰的存在,也会拼了命把他们的小主子给供起来抚养。


    总之,怎么轮都不应该轮到一个人类来插手小凤凰的事情。


    薄云烨横插一道,不肯交出小凤凰的行为在龙族内已然引来诸多的不满,现在句煌听到小凤凰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新仇旧怨加起来,让这位高高在上的龙君彻底失了态。


    他翻来覆去说了一大堆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薄云烨骗了你。


    他们当年几次上门想要将抚养权争夺过来,结果却被薄云烨给拒绝了巴拉巴拉……


    还有就是薄云烨这个家伙多么可恶,他居然隐瞒小凤凰的身份,企图让小凤凰以为自己是个人类,其心简直可诛!


    句煌说了很多,从他们龙族一直说到凤族,又说到当年发生的种种。


    薄倦意听着,却像是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他对句煌话中的小凤凰没有一点认同感。


    他记忆里,只有老祖那高大的背影和宽阔的臂弯,还有薄延风和江宣君每每见到他,都异常慈爱欣喜的眼神。


    “你说的我都不记得。”薄倦意平静地说道:“你们是不是认错了,我很确定我就是人类,我在薄家和太衍神宗长大,我的父母也都是人族,我也很确定我和他们有着亲缘关系。”


    薄家不是一个小家族,不会出现有混淆血脉的事情。


    尤其薄倦意还是薄家未来的继承人,他和薄延风还有江宣君的亲缘关系是当着众位长老的面验证过的。


    只是薄倦意有他的道理,句煌也有他的固执。


    他也很确定,自己不会辨认错的,薄倦意就是小凤凰。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有两个人类成为小凤凰的父母,很显然……这一定是薄云烨做了什么手脚。


    他把所有人都给瞒过去了!


    想到这里,句煌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用这种激动的语气来说话,这会让少年对他更加抵触。


    于是,句煌深吸了一口气,他试图找来证据:“虽然你并不记得我们,但我们却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你头上的鲛珠,还有衣服,那些鲛纱也都是我们送给你的。”


    “从千年我们知道你的存在开始,我们就一直都有给你送东西,你不认识我们,是因为薄云烨一直不让我们去见你,但我们每条龙都有在关注你的情况。”


    龙族那会儿正陷入着低潮期。


    他们意识到天道不想给他们留下活路,又亲眼见证同族一个个离去。


    海底的氛围一度极为压抑。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得知了凤族还有血脉留存,一个小凤凰海存活于世。


    那是一个珍贵的幼崽。


    珍贵到足以让龙族上下振奋。


    小凤凰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希望。


    即便无法见面,他们对小凤凰的爱也一点也没少。


    那时候族内讨论的最多的就是今天该给小凤凰崽崽送什么礼物,是珍贵的鲛珠,还是漂亮的珊瑚,亦或者在海中会发光的矿石。


    甚至在陨落之前,一些龙族还献出了他们的鳞片,说他们等不到小凤凰长大了,但这些鳞片可以代表他们继续陪伴在小凤凰的身边。


    薄云烨收下了。


    他把这些鳞片藏在了幼崽睡觉的那个鸟窝底下。


    可以说,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送礼中,龙族早就对小凤凰充满了感情。


    句煌作为坚持得最久的龙族。


    他给薄倦意送的礼物也是最多的。


    “难道你没有想过,薄云烨一个人类,就算他的本事再强,也绝对不可能搜集得到那么多的鲛珠还有鲛纱。”


    句煌一字一句地叙述道。


    他拿出一颗鲛珠。


    那成色那光泽俨然和薄倦意发间的鲛珠一模一样。


    “这是鲛人为龙族专供的,除了我们龙族,其他地方根本找不到这种品质的鲛珠。”


    薄倦意其实在句煌提及到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已经相信了大半。


    他回想起神霄降阙内的布置,确实有很多东西是和海族相关的。


    薄云烨并没有隐瞒过这些。


    只是薄倦意早就习惯了,在外界为了一颗鲛珠能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却已经能把这些鲛珠拿来用弹弓打着玩。


    现在想想,或许正如句煌所说的那样,这些都是龙族拜托薄云烨给他的。


    不然也解释不清,为什么薄云烨一个人类,住处却能出现那么多海族的东西。


    但相信归相信,薄倦意还是坚持。


    “我会去找老祖问清楚,但在这之前,你还是把我当成一个人类吧。”


    第204章 崖底异动


    眼见小凤凰一口一个老祖,满脸都是袒护薄云烨的样子,句煌的心里简直是酸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


    他只能暗戳戳地在心底给薄云烨这可恶的家伙疯狂扎小人。


    同时句煌也安慰自己,小凤凰是因为和薄云烨相处的比较久才偏袒着这个人类,等小凤凰了解完所有的情况就知道他们龙族才是小凤凰崽崽最好的那一个!


    薄云烨有什么?


    鲛纱他们送的。


    鲛珠也是他们送的。


    就连那些天材地宝,都是他们为小凤凰搜罗的。


    论有钱,薄云烨能比坐拥整个无边海的龙族还要富裕吗?


    薄云烨有的,不过是他陪伴小凤凰的时间。


    但谈起这个句煌就气,当年要不是有这个人类的阻挠,他们早就把小凤凰接回来抚养了,如今被小凤凰亲昵信赖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巨龙生气#


    而瞥见句煌那幽怨的眼神。


    纵使薄倦意没有刻意去联想,可他还是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非常渣的负心汉,在不知不觉中骗取了对方感情,却又在人家找上门要个说法的时候不打算负责。


    渣得明明白白,渣得理直气壮。


    想到这里,薄倦意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朝句煌开口:“谢谢你们送的那些礼物,我都很喜欢。”


    说着,薄倦意还轻轻喊了一声:“叔叔。”


    喊这句叔叔的时候,薄倦意还在想,句煌和黑龙秦苍是朋友,秦苍是阿渊的祖先,那么他喊句煌叔叔,他的辈分岂不是要变秦悬渊的爷爷辈了?


    这辈分跨得也太大了。


    薄倦意果断选择还是彼此各论各的比较好。


    而句煌……


    他已经被小凤凰那一声叔叔喊得找不着北了。


    仅仅只是一句话,就让句煌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


    要不是怕吓着薄倦意,他都想拿出留影珠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和他那堆闪闪发亮的宝物放在一起,时不时就能拿出来回味。


    他可是第一个被小凤凰喊叔叔的龙!


    以后就算是他死了,在那些逝去的同族面前说出来都贼有面子了!


    句煌心里美滋滋的。


    他还想拉着小凤凰去看看他的那些藏宝,然后话还没说出口,地面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感。


    “砰砰砰——!”


    沉闷、巨大的响声从地底传来。


    就像是有个巨人在地底下不停地往上撞击。


    薄倦意当即抽出明月湖插入地面稳住身形。


    “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句煌,却见对方的神色一脸凝重。


    句煌低低地咒骂了一声。


    “一群疯子!都关了那么多年了还不肯消停!”


    骂完他还不忘安抚薄倦意,生怕小凤凰被吓着了。


    “别怕,很快就没事了。”


    句煌的话音刚落。


    空中传来愤怒的龙吟声。


    在这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晃动像是缓缓消失了,地面逐渐恢复了平静。


    句煌也松了一口气。


    但他很快就发现,他这口气松的有点太早了。


    地面才平静下来没多久,他们脚下的土地就开始一片片开裂。


    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缝隙遍布开来,大地仿佛像是被蓦然切割成了无数个小块。


    ……这叫没事吗?


    薄倦意看了一眼地面,还没等他想办法脱困,句煌已经变回了龙形,他一把捞起少年,将小凤凰护在了爪心上。


    他就这样托着小凤凰往上飞。


    而就在他们刚离开地面的时候,那里瞬间就陷落了下去。


    大片大片的龙血花掉进了缝隙,九幽冥蝶奋力挣扎着想要躲开滚落的岩石。


    几乎是转瞬之间。


    原本安宁静谧的幽谷就迎来了覆灭之灾。


    句煌亲眼目睹着这一切,胸口就像是有火在燃烧。


    他张开嘴仰天咆哮。


    那长长的龙吟声带着君王般的威严。


    冷冽的、低沉的。


    下一刻,


    有无数道高亢的龙啸声齐齐响起,仿佛是在回应着句煌。


    四周的空气在颤动,耳边的声音在嗡鸣。


    ——磅礴、震撼。


    薄倦意还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万龙齐鸣的场合。


    他的大脑嗡嗡的,耳朵什么也听不见。


    只能看见山谷的深处,飞出来一条又一条的龙。


    他们的身形很淡,并没有什么实感,反而是有些透明,身上还泛着淡淡的金光。


    薄倦意见状蓦然一惊。


    这些龙是魂魄!


    他们是那些早就已经逝去的龙族的魂魄!


    似乎是为了印证薄倦意的猜想。


    一头离句煌较近的龙族的胡须飘到了少年的面前。


    薄倦意趁着没有龙注意,悄悄地伸出手去碰了一下。


    果不其然,他的手指直接就穿了过去。


    很明显,这些龙已经死了,出现在这里的是他们的魂魄。


    薄倦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龙族的魂魄会弥留在这里,但他却认出来了,句煌和这些龙魂要去往的地方是他们刚刚来的那处悬崖峭壁。


    到了崖边,句煌变回了人形。


    薄倦意也顺势从他的身上下来。


    看着跟随他们一同前来的龙魂飞入崖底,薄倦意好奇地问道:“这下面有什么?”


    句煌一脸厌恶地说道:“有一群不该存在这世上的东西。”


    “那是什么?”


    薄倦意更疑惑了。


    崖底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好。


    他似乎本能地就格外排斥着下方的东西。


    如此明晃晃的厌恶,也让薄倦意有些心惊。


    这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句煌叹息了一声,他倒没有觉得小凤凰年纪小,就不该听这些事情。


    反正这些事情,在凤族内也不算是个秘密。


    “月伴儿知道什么是邪修吗?”


    句煌听过秦悬渊这么称呼过小凤凰,他猜测这应该是少年的小名。


    故而他也这么亲昵地叫着。


    薄倦意到底是更加好奇崖底的秘密,他没有纠正句煌的称呼,而是回答了句煌的问题。


    “知道,邪修都是一群没有人性的作恶者,他们喜欢虐杀活人,还擅长用人骨来制作法器,种种手段极为残忍,是人人憎恶的存在。”


    “说的没错。”句煌点点头,“那你知道这些邪修都来源于哪里吗?任何术法都会源头,他们擅长的那些邪术也不例外。”


    薄倦意摇了摇头,这个他确实不知道。


    上界几乎人人都知道要铲除这群泯灭人性的家伙,可对于邪修的来源,很多人却并不知晓。


    这也不怪乎他们,实在是邪修在各大宗门内就像是一个禁忌,很少有人会去谈论,关于邪修的记载也很少,世人只知道其手段残忍。


    而句煌说的,或许是仙门内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你听说过巫吗?”


    “巫?”


    薄倦意点着头,语气却有些迟疑。


    这邪修跟巫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


    这关系大得很!


    “在上古时期,人族那边崇尚自然,信奉巫神,部落内地位最高的人既不是最骁勇善战的勇士,也不是带领他们前进的族长,而是一名巫。”


    句煌缓缓说着,他看着崖底,思绪却像是回到了以前。


    “巫的权力很大,因为他们是跟巫神最接近的人,而他们通过信仰,也能使用巫神馈赠给他们的一点神力,这种神力后来也被叫做巫术。”


    对于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龙族向来是不屑一顾的。


    来自骨子里的骄傲也让他们从不信仰外力,他们只相信自己。


    而妖、魔两族也差不多。


    因此在巫术从人类中诞生的时候,上界的众多势力都没把这东西给放在眼里。


    直到……


    他们在三族之战中被人族那些大巫联手给狠狠坑了一把。


    妖、魔两族从来只将人类视为蝼蚁,殊不知蝼蚁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实力。


    由巫带领着,这些人族在巫神信仰的庇护下,越南战争越勇。


    他们甚至能直接诛杀大妖。


    这一举动彻底震惊了整个上界。


    也由此被欺压了多年的人族拉开了反抗的序幕。


    其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作用的就是那群难缠的大巫。


    “而我刚才说的邪修,他们的来源正是这些巫,更具体一点是来自于一个黑巫。”


    “他叫乌布萨玛,黑巫的称呼就是从他的身上开始的。”


    ……


    崖底。


    无数个黑影聚集在一起。


    它们静悄悄的。


    似乎是在等待着谁的命令。


    “咚、咚、咚——!”


    这是权杖敲击在地面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黑影忽然就有些躁动,它们分出了一条道。


    一个行就将木的老者走在这条道上,旁边还跟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他把玩着手里的扇子,眉眼懒洋洋的,似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有些神情怏怏的。


    可黑影却一个比一个都激动。


    “阁下召我们前来,可是我们终于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


    “没错。”


    这次说话的依旧是白衣人。


    黑影闻言俱是一喜,然而喜悦之后,它们也仍然怀有迟疑。


    “你说让我们闹出点动静,我们闹的动静已经足够大了,但只要这些龙族还在,我们就算是把这崖底掀翻过来也没用。”


    “谁知道这群龙族这么疯,为了将我们关在这里竟然选择用魂魄镇压,要不是有这些龙族在,老子早就出去了。”


    “就是,你们既然说能出去,是有办法解决掉那群龙族的魂魄?”


    黑影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


    话里话外都在质疑白衣人是否真的能带领他们出去。


    白衣人对此也不恼,他捏着扇子敲了敲手心,语气温温和和的。


    “仅凭我们当然是出不去的。”


    随即,不等眼前的黑影感到愤怒,白衣人又慢悠悠地说道:“但有一个人会来帮助我们离开。”


    “是吧?我是该叫你一声裴城主,还是魔域的血祖大人?”


    第205章 乌布萨玛


    白衣人施施然回过头。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在迷雾的深处缓缓走出来一道身影。


    说是走也不对。


    因为那人是坐在轮椅上的。


    白衣人敲打着扇骨,一双凤眸微微上挑着,见这人终于肯现身,他口吻揶揄地说道:“想要见到尊驾一面可真不容易。”


    如果薄倦意和秦悬渊在这里,恐怕一眼就能认得出这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就是昔日濂珠城的城主——裴柞雪。


    按理说他被匕首刺入心口,应该已经死了。


    秦悬渊也确认过他的脉搏停止,连心跳和呼吸也没有了。


    然而此时出现在白衣人他们面前的裴柞雪除却那副依旧苍白病弱的面容,别的样子几乎与活人别无二致。


    他不知道是通过哪种手段‘死而复生’了,并且还出现在了这里。


    一个本不该被外人闯入的地方。


    裴柞雪掩唇咳了咳,他的身形清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给刮走。


    黑影们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们一边恶意地揣测这个病痨子到底有什么能耐,一边又在好奇地打量着这张生面孔。


    崖底已经许久不曾来人了。


    具体有多久,黑影们已经记不清了。


    在这里并没有时间的观念,他们只知道一旦进入了这里就别想再出去了,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从这里逃离。


    而裴柞雪是第一个,逃过了龙族的视线主动进入到崖底的人。


    顶着无数道刺骨的目光,裴柞雪却并没有把这些黑影给放在眼里,他先是朝着老者打了一声招呼:“许久未曾与您见过面了,尊敬的萨玛。”


    老者浑浊的眼睛看向了裴柞雪,仔细去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球竟然是一片雾蒙蒙的惨白。


    他‘看’着裴柞雪,眼神一片空洞。


    不知道是看出了什么,老者耷拉着眼皮,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的野心变大了。”


    这也是黑影们被关在这里这么久,第一次听乌布萨玛开口。


    老者的声音很粗粝,喉咙就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嘶哑难听的很。


    “有野心不是坏事,可你贪婪过度,欲望也会毁了你。”


    裴柞雪闻言却笑了笑,他的神情很平静,宛如一张最完美的假面,让人猜不透他真实的情绪。


    “我一直很清楚我要的是什么,在达成目的之前,野心也好,欲望也好,都是只是一种手段而已。”


    乌布萨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不再继续开口,只是沉默地站立在原地,静默得犹如像是神龛上庄重无言的佛塑。


    裴柞雪也没有继续把这个话题给延伸下去,短暂地交谈了几句话过后,他才终于把视线放在了旁边白衣人身上。


    “没想到阁下在这崖底的消息也这么灵通。”


    白衣人笑了,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崖底的时日无聊,总要找点乐子来打发一下时间。”


    “何况我这点伎俩算什么,远不如血祖大人的心思机敏,所做的谋算把整个魔域和仙门都给蒙骗了过去。”


    “可怜那魔主现在都还以为局势在他的掌控下,殊不知这魔域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白衣人一边摇着扇子,一边作可惜的姿态。


    然而裴柞雪却不会被这短短的几句三言两语就给挑动。


    “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他垂着眸,神色淡淡的。


    白衣人低下头,他朝裴柞雪凑近了一点,眼含戏谑的笑意。


    “不明白?你利用霍秋心在无忧城制造僵傀,明面上她是替魔主效力,可实际呢?”


    “是你向魔主提及霍秋心的体质适合当炉/鼎,也是你一手策划了她心上人的死,事后你又把制造僵傀的方法告诉她,还让她知道抽取活人的生机能复活已经死去的人。”


    “一个小小的妖哪里需要那么多的生机?那些死去的人分明是变成了你的养料。”


    “你很痛苦吧?日复一日被困在如此孱弱的皮囊内,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变得苍老,变得虚弱。”


    “真可怜啊。”白衣人似模似样地叹息了一声。


    说罢,他还打量着裴柞雪。


    仿佛是想要透过这具分身看到那苍老孱弱的本体。


    裴柞雪的神色沉了下来,他冷冷地看着白衣人。


    后者也不惧,他挑了挑眉,轻笑道:“说来我们还得感谢血祖大人,要不是你费心在濂珠城谋划,这崖底的封印也不会松动。”


    “就是可惜了那些鲛人,与虎谋皮尚不自知,最终落得个魂魄都被永生禁锢的结局。”


    “……”


    “我错了。”裴柞雪缓缓开口,“阁下何止是消息灵通,这天底下应该就没有阁下你不知道的事情。”


    他嘴里说着夸赞的话语,语气却透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不过我很好奇,你的意图究竟是什么?说了那么多的话总不该是为了要激怒我吧?”


    裴柞雪抬起双眸,他的视线不偏不倚正好对视上白衣人的目光。


    白衣人没有避让裴柞雪的视线。


    他压着嗓音,低低地说道:“我说这些其实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算计我和乌布萨玛一清二楚,仙门内不乏聪明人,别把所有人都当傻瓜。”


    “事实上,我对你做的那些恶心事也并不在意,只是你闹得动静太大,倘若影响了巫神的降临……”


    白衣人的话没有说完,语气却蓦然冷了下来。


    裴柞雪嗤笑一声,他不相信任何的神明,也不在意所谓的巫神。


    白衣人和乌布萨玛妄图想要降神,但他却只想活着。


    可不管他们的目的如何,却有一点是彼此心照不宣的。


    那就是——


    他们都想要三族之战的烽火再一次重临在这片大陆上。


    上一次白衣人和乌布萨玛失败了,他们被关进了崖底,被龙族镇压了上万年,而这万年来他们却并不甘心,甚至一直在寻找着机会卷土重来。


    野心勃勃的两拨人就这样一拍即合。


    裴柞雪与他们合作,却并不依附于他们。


    面对白衣人的质疑,他直截了当地回道:“我的事情还不用着你们操心,孰轻孰重我还分得清,比起我,阁下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裘家在仙门内的地位举足轻重,到时候看见了你的族人,你真的舍得对他们下手吗?”


    “还是你早就忘记了其实你姓薄?”


    ……


    崖边。


    薄倦意正听着句煌给他缓缓讲述以前的过往。


    乌布萨玛以前是一个部落的巫祝,乌布是他的名字,萨玛是那个部落里面人们对于巫的尊称。


    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那个部落的人突然就都死了,只剩下乌布萨玛还活着。


    不仅如此,他的性情也变得格外诡异,而更诡异的是,他还改变了他的信仰。


    没错,以巫神仆人自居的巫居然改变了他的信仰。


    他开始抨击过去的自己,声称自己在那一晚看见了真正的巫神。


    那是一个更加强大、也更加厉害的神明。


    尽管不被人理解,可乌布萨玛宣称他所供奉的才是真正的巫神,并且巫神还传授了他另一种的巫术。


    这种巫术异常邪恶,手段极其残忍,需要用大量活人的生魂和骨肉来修炼。


    “所以,那个部落……”薄倦意隐隐有所猜测。


    句煌也肯定了他的猜想:“那个部落的人正是被乌布萨玛给用来修炼巫术了。”


    整个部落上上下下,就连才出生几天的幼儿也没被放过。


    而他们都是曾经最信任乌布萨玛的人。


    薄倦意厌恶地皱了皱眉。


    句煌对这种事情倒是见得要多一些,他活到如今已经两万岁了,有什么事情没见过?


    何况在上古时期,人命就如同草芥,一个部落的人,谁也不会把他们的生死给放在心上。


    反倒是杀了人的乌布萨玛,靠着他那邪异的巫术吸引来了不少追随者,他们被称之为是黑巫。


    而邪修运用的邪术源自于这些黑巫。


    有一段时间内,中央大陆上的邪修横行,他们肆意制造杀孽,所过之处,不管是人、魔、妖都被他们拆骨取血,抽髓剥筋。


    这样猖狂的做法自然也引来了各方势力的不满。


    于是,邪修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他们多数被剿灭,余下的一部分则被龙族关进了这崖底。


    句煌告诉薄倦意:“这下面关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罪徒,不单有邪修,妖魔两族也有不少犯了大错的族人被关在底下。”


    要论世上哪个监狱最为牢固?


    毫无疑问,这处位于归墟深处,由龙族看守的监狱堪称是固若金汤,连插翅也难飞。


    毕竟往下就是幽冥九泉,真正的世间任何活物的禁地。


    也因此能被关进来的,无不是血孽累累、罪大恶极之徒,随意放出去一个,对上界的危害都是巨大的。


    而作为监管者,龙族也从未失职。


    上万年过去了,崖底始终没有出过事。


    以至于现在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龙族的归墟深处还有这么一片世外绝牢。


    句煌讲述的事情对于薄倦意而言无疑是震撼的。


    他没想过,他的脚下会是一个监狱。


    一个关满了各种凶徒的监狱。


    望着那黑黝黝的崖底,薄倦意吸了一口气,问道:“那刚刚的地动……”


    谈及这个,句煌的脸色也有点难看。


    “是那些家伙弄出来的动静,自从封印日渐开始松动以后,他们就变得越来越躁动了。”


    只是以往也就动那么一两下,像今天这样大的动静还从未有过。


    句煌不得不开始担心,如此大的动静,是否意味着崖底已经困不住他们了?


    第206章 封印破碎


    句煌的担心不无道理。


    崖底的封印全仰赖于龙族,若龙族还处在全盛时期,他们自然不用担忧被关押的囚犯会跑出来。


    可如今的情况却是完全颠倒了过来。


    龙族日渐衰微,与此同时,被关押在崖底的罪犯则是在敏锐地嗅见封印松动后愈发变得蠢蠢欲动。


    他们就像是一群见了血的秃鹫,捕捉到一点衰弱的气息后,便开始疯狂地反扑撕咬。


    龙族只得一次次不断加强封印。


    句煌道:“月伴儿知道我们为何会将龙墓创建在归墟吗?”


    薄倦意摇了摇头,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对于归墟,外界只知道那是龙族的沉眠之地,也是天下众水的汇聚之处,可为何龙族死后要葬于归墟,对此外界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说法。


    有人猜测是龙族的宝物都藏在了归墟。


    也有人猜测这里是什么福天洞地,龙族占据这里,就是占据了一块宝地。


    各种言论,众说纷纭。


    句煌虽然不知道过了那么久,如今的外界是怎么描述归墟的,但不外乎就是一些格外神秘的说辞。


    事实上,一直以来都被赋予神秘色彩的归墟并没有外界传颂的那样神奇,这里特殊是真的,可说是什么福天洞地却称不上。


    抛开地理位置,这里只是一处海底的深崖,除了一堆岩石就还是一堆岩石。


    没有宝藏也不是什么所谓的宝地。


    真正的归墟放眼望去就是一块岩石地。


    龙族之所以会葬在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里足够安静,不容易被外界所打扰,而更多的是出于对崖底封印的考虑……


    句煌轻声叹道:“这里的封印需要由我们龙族作为阵眼来镇守,我们死后葬在归墟,为的不是什么,而是不让崖底的东西跑出来。”


    龙族镇守无边海。


    世人皆以为龙族镇守的是无边海的那群海兽,实则真正要镇压的是崖底这些不容宽赦的有罪之徒。


    也因此,崖底的封印绝不能有失。


    当年选定关押这些罪犯的时候,也是各族一致决定打算将他们关进归墟。


    龙族刚正坚毅,实力强大,由他们作为看守是再适合不过了。


    而龙族确实也恪尽职守,万年的光阴始终都不曾有过松懈。


    只是谁也没想到后面会发生了那么多的事,龙族在卷入三族之战以后元气大伤,要不是当时的老龙皇果断选择封禁了无边海,龙族的死伤还会更加惨重。


    可即便如此,失去了凤族,又折损了大部分族人的龙族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重创。


    倘若他们要是能好好休养生息,也未必不能慢慢恢复过来。


    老龙皇当年封禁无边海,将海族彻底与陆地隔绝存的也是这个心思。


    可族人的逐渐陨落,加上天道的针对,随着死去的龙族越来越多,他们应对崖底的封印也愈发乏力。


    最终,由年老的族人开始,龙族不断消耗自身去填补封印,甚至直到他们死去,魂魄也会继续镇守在这里。


    句煌讲到这一段的时候声音有些沙哑,他是亲眼见证了所有同族的离去。


    龙族的寿命悠长,他们是最古老的种族,从洪荒中诞生,历经了无数个日月更替,几乎能与天齐寿,像句煌这种才两万岁的龙,在整个龙族内都是正值黄金时期的青壮年。


    按理来说,龙族的衰败不应该会那么快。


    可为了填补封印,一条接着一条龙死去,死到最后,阖族上下就只剩下了句煌。


    薄倦意他们要是不来,句煌现在也应该已经像之前的其他同族那样,躺在选好的地方,静静等待死亡,然后魂魄归入封印之中,永生永世镇守在这里。


    “我是青龙,以我为祭,这崖底的封印还能在撑上一段时间。”


    句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格外淡然的,他早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


    三族之战的时候,他被乌布萨玛算计重伤,对方设下的巫咒至今还留在体内蚕食着他的生机,与其继续茍延残喘下去,不如干脆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就在句煌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刻,崖底再一次传来沉重的撞击声。


    ……


    龙血池内。


    外界的动静并没有影响到这里。


    身形高大的剑修赤裸着上身浸泡在血池里面,他盘膝而坐,任由血水浸没过他的胸膛。


    秦悬渊吐纳着呼吸,丹田处传来明显的灼热感。


    但比起经脉上肿胀的痛苦,这些细微的感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龙血暴烈霸道,寻常的幼龙都是循序渐进,通常会在血池里待上个几年甚至是十几上百年才会出来。


    但秦悬渊却没有这个耐心,月伴儿还在外面等着他,他自己也想早点出去。


    因此,秦悬渊没有空慢慢来适应,他是直接一次性敞开了丹田,疯狂吞吐着龙血中浓郁的精气。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以剑修为中心,整个龙血池里面的血水都在不停地往秦悬渊的身边汇聚。


    这个举动无疑是极为冒险的。


    可秦悬渊却始终没有停下。


    他任由龙血淬炼着他的身体,暴烈的精气冲刷着他的经脉,这个过程就像是有个锤子把他全身的骨头经脉都给敲碎,然后再一点点重新粘合起来。


    痛吗?


    当然是痛的。


    秦悬渊紧锁着眉头,他把当初薄家给他的定亲信物咬在嘴里。


    谁也没有看见,这半枚玉佩发出一道灵光,与秦悬渊的那枚龙纹玉佩交相呼应。


    龙血池内骤然荡开了一片灵气。


    秦悬渊只感觉脑海中泛起一片眩晕。


    等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一座黑色的祭坛上。


    就在他的前方,也是祭坛最中央的位置上,一条黑色的巨龙匍匐在那里,它的四肢和身体都被锁链缠绕束缚着,近乎是动弹不得。


    而这黑龙的样子,就跟玉佩上的那条黑龙简直一模一样。


    仅仅只是一眼,秦悬渊就大致猜出了这个黑龙的身份。


    ——秦苍。


    句煌说他体内流淌的是一个黑龙血脉的时候,秦悬渊就想到了玉佩上的这个黑龙。


    如今看见这道巨大的身影,毫无疑问,对方应该就是秦苍——他名义上的血脉先祖。


    秦悬渊站在原地驻足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上祭坛。


    他的神情是平静的,完全没有见到‘祖先’的那种激动和急迫。


    看似漫长的台阶,实则上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秦悬渊就来到了黑龙的面前。


    对方的体型比句煌还要大,站在黑龙的前面,人的内心也会油然而生一种类比巨物的渺小感。


    秦悬渊却毫不畏惧。


    他仰视着巨龙,这里很安静,时间仿佛在这里也并不存在一样。


    剑修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很平缓。


    就像是他上一世面对雷劫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惧怕,只有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他曾经执着于复仇,也执着于真相。


    他也曾迷失过,不知道自己存在于世的意义。


    于是他去找了渡厄僧,请求对方来渡化自己。


    可渡厄僧却说,他的劫数未完。


    劫数?


    他所遭遇的这些都是早已经被定下的劫数吗?


    秦悬渊只觉得荒唐至极。


    他这一生活的颠沛流离,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是他的劫数,他命中注定要遭遇的这些痛苦。


    秦悬渊想不通。


    为何会是他?


    为何他要遭遇这些劫数?


    他想寻求一个答案,一个真相。


    可直到死在了雷劫之下,他都未能求得事实的真相。


    有遗憾吗?


    应该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解脱。


    他终于可以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了。


    秦悬渊是心甘情愿赴死的。


    死前的场景和眼下不断交合重叠,无数记忆也如潮水一样袭来。


    一时间,剑修有些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处在前世还是今生。


    忽然,一截剑穗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一截漂亮的络子,编它的人显然很手巧也很细心,络子打的很精致。


    秦悬渊的眼底浮上一层暖意。


    他摩挲着上面的丝绦,缓缓摒去了脑海中所有的杂念。


    下一刻,


    秦悬渊触碰上了黑龙。


    就在他把手复上去的一瞬间,祭坛骤然亮起,黑龙睁开了双目。


    赤色的竖瞳犹如熊熊燃烧的烈火。


    ……


    霜冷的寒气弥漫在崖边。


    明月湖挡在薄倦意的身前,为他挡下了一波冲击。


    此时崖边的状况尤为惨烈。


    岩石四分五裂,无数的落石顺着崖壁滚落到底下。


    而地面上也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落脚点。


    薄倦意站在一块大一点的断面上,而在他的四周,地面已经完全陷落。


    至于他这块地面为什么还能稳稳当当地处在这里……


    自然是句煌用龙尾固定住了这块断面。


    然而底下的震动还并未结束。


    薄倦意只见跟随着句煌一同而来的龙族魂魄涌入了崖底。


    他们的身躯融入进了裂缝,不断修补着摇摇欲坠的封印。


    原本被撕开的口子逐渐弥合。


    却在下一刻,


    一团浓郁、诡异的血雾从崖底冲了上来。


    离得近了,薄倦意清楚地看见那血雾中显现出来的分明是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这是黑巫的手段!是他出手了!乌布萨玛!”


    句煌咬牙切齿地发出这么一句嘶吼。


    说罢,他身躯一摆,蓦然迎上了那团血雾。


    薄倦意神色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句煌和血雾的身上,并没有察觉到,一道黑色的箭矢正朝着他的心口袭来。


    等身后的破风声传入耳中的那一刻,一道愤怒的龙吟声同时响起。


    第207章 召唤亡灵


    从崖底自下而上涌出的风声,哗啦啦的水声,地面崩塌的响声……各种嘈杂交织在一起,让那点细微的破空声也淹没在了其中。


    待薄倦意察觉到危险逼近的时候,他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黑色的箭矢速度很快,那阴冷黏腻的触感扑面而来。


    太近了。


    薄倦意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朝他飞驰而来的箭矢。


    他躲不了了。


    几乎是一瞬间,薄倦意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然而想象中的痛楚却并没有传来。


    一道的龙吟响彻在崖间。


    赤红的瞳孔瑰丽得犹如肆意燃烧的血液,修长巍峨的身躯带着远古洪荒血脉的粗犷和苍莽,那黑色的鳞片就好似无尽的浓墨,深沉的、幽冷的,却并不晦暗,反而还泛着熠熠的光泽。


    就好像是太阳。


    一轮明亮的、炽热的黑色太阳。


    他看见了那飞驰向少年的箭矢。


    黑龙顿时发出了一声咆哮。


    暴怒的吼声宛如惊雷般炸开。


    薄倦意只感觉一阵炙热磅礴的气息从头顶袭来,将他紧紧笼罩包裹住。


    而在其中,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暖意。


    ——是阿渊!


    薄倦意的身体似乎比意识更早认出了对方。


    在熟悉的怀抱里,少年下意识放松信赖地将身体靠近了这团明亮的炙热之中。


    黑龙顺势接住了他。


    他盘旋着将少年圈进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巍峨耸立的身躯则挡在前方,黑色的箭矢还未能靠近,瞬间就被巨龙身上的威压给碾得粉碎。


    这一幕落在崖底。


    黑影的神色几经变换。


    “不是说龙族就剩下句煌了吗?!这黑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句煌还未身死,现在又来了一条黑龙,我们还能闯得出去吗?!”


    成群结队的黑影一时间有些躁动不安。


    龙族给他们留下的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被关押进这里的,就没有一个是不憎恨龙族的,可在憎恨的同时,这万年来它们也已经被龙族给打压怕了。


    那份怎么逃也逃不出去的恐惧已经深深刻进了它们的心里。


    以至于它们现在想要反抗,却在黑龙出现的那一刻又忍不住开始了怀疑。


    它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黑影的恐慌并未对乌布萨玛他们造成影响。


    事实上,这一点也在乌布萨玛的预料之内。


    当年跟随他的那批人都已经死伤殆尽了,而这些放到外界凶名赫赫的黑影,在他看来却不过只是一群鼠辈。


    他从未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自然也不会对它们有多少期待。


    它们最大的价值,是撕开崖底的封印。


    乌布萨玛转动着手中的权杖,他半阖着双眸,口中念动着晦涩的咒语。


    他的语调很奇怪,似是吟唱,又似是某种轻微的嗡鸣。


    崖底的风蓦然变大了。


    黑影被风吹得东歪西倒。


    它们这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


    崖底哪来那么大的风?!


    只见乌布萨玛将杖尖重重敲打在地面。


    血色的阵法纹路瞬间如同蛛网般朝四面八方散开。


    而丝毫没有任何防备的黑影就这样猝不及防被血光吞噬。


    “……这、这是什么?!”


    “我的力量……!你们——!乌布萨玛!你欺骗了我们!”


    凄厉的惨叫声回荡在崖底。


    这一刻,这些的黑影的模样似乎与一个个身绘图腾、穿着兽皮袄的人影交叠重合在了一起。


    冲天的火光点燃了帐篷,在那一夜血腥的晚上,也曾有人倒在血泊中,瞪大了双眼朝他愤怒地喊道:“乌布萨玛!你欺骗了我们!你背叛了巫神!你会遭到报应的!”


    “天火会灼烧你的身体,你的血肉,你的骨头!你的灵魂将永世不得安宁!”


    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这一句怒吼。


    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人也死了。


    他死不瞑目,暴凸的眼珠正死死地盯着乌布萨玛的位置,那眼神中充斥着怨毒的恨意。


    或许这部落内的每一个人都和他一样。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敬重信任的萨玛会忽然朝他们下手。


    明明……就在前不久,对方还说要带领他们找寻到一片更加水草丰茂的领地。


    部落的每一个人都满怀着期待。


    他们相信部落会在萨玛的指引下变得更好。


    然而这一切都止于了这血腥的一晚。


    没有人知道这一晚乌布萨玛是怎么想的。


    当月色下沉,朝阳升起。


    一个昨天还欢声笑语的部落彻底沦为了一片死寂,火焰燃烧了所有的罪行。


    在带有余温的灰烬中,乌布萨玛转身离开了这里。


    那些昔日族人怨恨的话语也被他尽数抛在了身后。


    他并不后悔自己做下的一切。


    ——因为他已经找到了想要信仰的新神。


    ……


    崖底此时一片混乱。


    来不及逃走的黑影都被血光吞没。


    有黑影慌不择路之下直接跑到了白衣人的面前。


    它趴在白衣人的脚下,哀求道:“我愿奉尊者为主,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出去以后我可以给您抓童子童女,杀人放火,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什么都可以去做的!”


    然而听到黑影的话,白衣人却蓦然笑了。


    “那一箭是你射的吧?”


    白衣人开口。


    他的嗓音依旧温和,却不知为何,这话听在黑影的耳中却让它泛起一股不寒而栗的冷意。


    这并不是它的错觉。


    因为就在下一刻,


    白衣人脸上笑眯眯地宣布了它的死讯。


    “你该庆幸你那一箭没有射中他,不然……你死的不会那么轻松。”


    话音落下。


    这黑影就被白衣人像丢一件垃圾一样丢进了阵法里面。


    丢完之后,白衣人还掏出手帕将并未沾染上任何灰尘的手给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裴柞雪在一旁看了一出好戏,他挑着眉慢悠悠地出声:“他并非是薄家人,薄云烨偷天换日,让那凤族遗留的最后一丝血脉藏匿在薄家之中。”


    “你难道就不生气?薄云烨夺走了你的身份,又让一个异族混淆了薄家的血脉。”


    白衣人低低地笑了一声:“你挑拨的手段还是这么无聊又低劣,他是不是薄家人不是由你说了算,只要他一天还姓薄,我就认他是个裘家的后辈。”


    而就在他们闲聊这几句话的时候,崖底的黑影已经尽数被血光吞入了阵法之中。


    吸收了无数充满着恶念的力量,那阵法上面血光浓郁得仿佛要流淌出来。


    乌布萨玛惨白的瞳孔也流下了两行血泪。


    崖边上。


    薄倦意忽然感觉一阵心悸。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而这个感觉并不只有他,秦悬渊和句煌也感受到了。


    崖底似乎有一股可怕的力量在酝酿。


    几乎是在一瞬间,常年游走在生死间的直觉就让秦悬渊立刻做出了决定。


    他把少年驼了起来,让薄倦意坐在龙首之上。


    “月伴儿,抓紧我!”


    属于秦悬渊的声音在薄倦意的脑海中响起。


    薄倦意也知道眼下情况紧急,他抱住了黑龙的龙角。


    和句煌相比,秦悬渊的龙角要小一些,因为他还不算是一个成年的龙族。


    可即便是这样,那峥嵘坚硬的头角薄倦意也必须紧紧贴上去才能抱得住。


    龙角是整个龙浑身上下最为敏感的地方。


    龙族一般不会让除伴侣以外的对象去触碰那里,连自家的崽子都不行。


    要是换作别的时候,知道月伴儿此时正抱着他的角,秦悬渊的心底多少会泛起一些涟漪。


    但是现在,他却顾不得头上的触感,身体俨然紧绷着,警惕地看着崖底。


    句煌也来到他们身边。


    三双眼睛一同凝视着下方。


    一道呼吸……两道呼吸……三道呼吸……


    足足五次呼吸过后,崖底的迷雾缓缓散去。


    薄倦意率先看到了那巨大的阵法。


    以及站在阵法之中的乌布萨玛。


    他抬起头。


    惨白的瞳孔直直地对视上了薄倦意的视线。


    如潮水般沉重的恶意浮现在薄倦意的心头,他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森寒。


    仿佛他在乌布萨玛的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恶。


    从来没有一个人给薄倦意的感觉会让他那么厌恶。


    他厌恶着这种恶意,就像是他们天生不对付一样。


    阵法已经完成,无数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了乌布萨玛的身后。


    那些人骑着一头一头魁梧的蛮兽,腰间配着猎刀,身后还背负着弓箭。


    毫无疑问,他们是当初被乌布萨玛杀死的那一个部落中的人。


    他们生前遭受了背叛和虐杀,死后魂魄又被禁锢在乌布萨玛的手中。


    恨!


    强烈的恨意充盈着他们的身体。


    这其中有他们自己的恨,也有被阵法当成养分吸收的、来自黑影的恨。


    可以说,他们完全是集结了这世间所有恶念的产物。


    崖底的气温骤然变得无比阴冷。


    这种黏腻跗骨的寒意如蛇吐信子似的缠绕在薄倦意他们心底。


    他们丝毫没有小觑了下方的虚影。


    就连句煌神情也有些凝重。


    仅仅一个照面。


    他就在这些虚影的身上感受到了威胁。


    这很不可思议。


    一个小小的亡魂,居然会让龙族也感到压力。


    但,事实却摆在眼前。


    连同着幽冥九泉的归墟在某种程度上也方便了乌布萨玛。


    他召唤出了亡灵。


    让这些死去的族人再次为他而战。


    “部落的勇士们,拿起你们的刀,你们的弓,杀死眼前阻碍我们的敌人!”


    随着乌布萨玛的一声令下。


    他身后的亡魂如洪流般冲向了崖边。


    而在随后。


    无数道泛着金光的锁链从两边的崖壁伸出。


    薄倦意仔细一看。


    那是什么锁链,那分明就是一道道龙族的魂魄!


    第208章 宿怨死战


    这是一场属于亡魂的战斗。


    被乌布萨玛召唤出来的怨魂已经没有半点自我的意识,他们甚至不能称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更像是恶,是这世间所有恶念凝聚而成的扭曲造物。


    虽然从外形看上去这些怨魂还是人类的姿态,可在场的人都很清楚,他们已经和人类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些怨魂完完全全是被恨意驱使着。


    他们重返人间,为的是宣泄心中的怒火。


    杀戮、破坏、毁灭……


    死前弥留的恨意,经过了这上万年的煎熬和痛苦,这些怨魂的脑海中此时只有一个声音。


    ——那就是杀!


    杀光眼前阻碍他们的一切!杀光所有他们怨恨的事物!


    伴随着乌布萨玛的命令,怨魂身下的蛮兽嘶吼着率先发起冲锋。


    “咚——咚——咚——!”


    大地在震动,密密麻麻的怨魂如同血色的潮水,倾覆而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试图冲出崖底。


    骨刀在勇士的手下流转,散发出森森的寒光。


    和这些吸收了所有黑影力量的怨魂相比,薄倦意他们之前遇到的血俑和僵傀根本就不算什么。


    上古时期民风尚武,部落内的先民几乎人人都能手持弯刀,与天斗,与兽争,在文明才刚刚萌芽的大地上他们奉行的是一套极其野蛮的法则。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靠杀,靠抢,靠掠夺。


    强者才能生存,弱者只能被淘汰。


    他们就如同草原上的狼群,凶悍狠戾,而黑影的力量对他们来说更像是如虎添翼一般,让这群本就血性十足的怨魂变得愈发可怕。


    浩浩荡荡的血光冲上崖壁。


    他们的速度很快,然而龙族的速度比他们还要更快!


    混沌的黑暗中,那些金色的锁链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条条真龙的虚影逐渐显现出原本的身形,峥嵘的头角、长身、有鳞、五爪锋利。


    巍峨壮阔的身躯浩大,宛若远古洪荒的画卷般在众人的视线中缓缓展开,那苍劲的骨骼和线条熔铸成山岳耸峙的气势。


    两股力量在半空中相撞在一起。


    整个崖面仿佛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是金色的、带着威严的龙族监守者,一半是浑身裹着血气、狂暴邪异的怨魂。


    他们一方要镇守封印,一方却又想要逃出崖底。


    对抗、撕咬、缠斗……


    两种亡魂就这样在崖壁上展开了殊死的战斗。


    薄倦意骑在黑龙的头顶,以他的视角正好能把下方的画面都给看得一清二楚。


    断裂的万仞深崖下,血色的潮水与金光纠缠,恍若那跨越了万年的宿怨在这一刻终于对峙上,谁也没有后退一步。


    下方震荡开的力量刮起了一阵阵狂烈的大风,只是还不等靠近少年的衣角,黑龙就已然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抵挡了下来。


    句煌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条黑龙的身上。


    像。


    很像。


    秦苍的血脉简直长得和他一模一样。


    倘若时间还足够,他未必不能再好好地教导一下对方,庇佑着这很有可能是龙族最后的一丝血脉成长,就像是那些拼命把机会留给他的族人一样。


    他也不贪心。


    就多那么一点的时间,只要能再多一点,他为龙族也为这孩子的谋划就能再完善一些。


    只可惜……


    无论是他,还是龙族都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了。


    句煌想到这里,心下逐渐变得坚定,他开口道:“你们先离开这里,这些被召唤出来的怨魂实力不是你们现在可以去对付的,等会打起来我应该也没有余力能来看顾你们。”


    说着,句煌的语气顿了顿,他看着秦悬渊:“无边海除了我就没有其他龙族了,待我死后,你若是愿意帮忙看顾一下那些海族,那龙宫内也还剩下了些东西,你自可随意取用。”


    “就是……可能剩的不太多。”


    句煌的话已经是比较委婉的了。


    岂止是不太多。


    分明就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宫殿了。


    在他预感大限将至的时候,句煌就已经在处理他的身后事了,当时他还不知道有秦悬渊这个黑龙血脉,想的是龙族都已经死完了,那些底蕴和珍藏留在那里恐怕有些惹眼。


    因此在进入归墟之前,句煌就已经做主把龙族的所有财富打包给了薄云烨,托对方把这些东西都转赠给了小凤凰。


    同为上古神兽,龙族的遗产给了凤族也不算是便宜了外人。


    句煌觉得自己的这个决定很明智。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在后来又遇到了秦苍的血脉,以至于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底气有些稍显不足。


    如果秦悬渊亲眼去看过那所谓的龙宫,会发现这传说中处处富丽、遍地珠玉的龙宫俨然已经被搬得只剩下一座座空壳了。


    句煌想的是……就算是只有宫殿,但那些砖啊瓦啊,敲下来也还是能卖钱的。


    就是可能秦悬渊会比较吃亏一点。


    但没办法,比起需要精心养育的小凤凰崽崽,幼龙皮厚肉粗,糙一点养也没关系。


    这么想着,句煌又瞬间把那点心虚给按了下去。


    他嘱咐完秦悬渊以后,眼神又瞥了瞥薄倦意那边,然而搜肠刮肚了一遍,他也想不到自己要跟小凤凰说什么。


    最终,句煌选择叹息了一声:“我要跟你说声抱歉的,那时候……是我的疏忽,才没能及时救下你的族人,对不起。”


    薄倦意看得出来,这些话已经憋在句煌的心里很久了。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龙君,可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小心翼翼的,还带着几分的愧疚。


    但即便是这样,薄倦意也没有说什么没关系之类的。


    他没有资格去替那些死去的凤族原谅对方。


    薄倦意只是看着下方的交战,嗓音轻缓地说道:“你说过,如果封印出事的话,底下被关押的罪犯跑出来会危害到上界……是吗?”


    “……是。”


    句煌不知道薄倦意怎么会问这个问题,但他却催促着秦悬渊赶紧带少年离开。


    “我们不走。”


    薄倦意说道。


    “什么?!”


    句煌差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却没想到……骑在黑龙头顶的少年语气坚定地再一次重复道:“我说……我们不走。”


    “这里很危险!”


    句煌简直是要着急坏了,谁能想到一直都表现得如此乖乖巧巧的小凤凰会忽然在这个时候任性。


    薄倦意当然不是任性。


    而是下方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龙族是很强大,但他们一边需要修补封印,一边又需要拦截住怨魂,整体实力一分为二,这给了怨魂不少可乘之机。


    而在怨魂这边,他们本就以恶念为力量,崖底关押了那么多的罪犯,又关押了上万年的时间,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恶念。


    何况他们后边还有乌布萨玛这个黑巫。


    巫祝,在上古时期就是整个部落的精神之所在。


    有巫的部落,里面的人几乎个个都骁勇善战,悍不畏死。


    如今也是这样。


    有乌布萨玛为他们的祈祷,这些怨魂的力量愈发强大。


    他们不断发起冲锋,那刀和箭矢上面的血气能腐蚀掉龙族的魂体,特别难缠也特别棘手。


    薄倦意已经看见有好几个龙族的魂魄不稳,身上的金光变得暗淡无比。


    很明显,再这样继续下去,龙族可能会逐渐进入劣势。


    而这些崖底关押的罪犯一旦放出去,危害的将是整个上界。


    薄倦意并不想当什么所谓的救世主,他也没那个能力,他想的,只是自己作为一个修士,除魔卫道本就是他们的职责。


    眼下不说能帮上多少的忙,但略尽一些绵薄之力还是能做的,总不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句煌他们在这里拼死拼活,自己却溜之大吉,理所当然地享受着旁人的牺牲。


    句煌听完这番话却是皱着眉斥责了一句:“胡闹!这里有我在,哪能让你们两个幼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见薄倦意一拍黑龙的脑袋,秦悬渊当即带着少年往下冲了过去。


    空气中还回荡着少年慢悠悠的话。


    “叔叔,您就当我胡闹一次吧。”


    句煌:“……”


    他再也不说小凤凰很乖了!


    这越是安静乖巧的性格,任性起来就越是让人,啊不,让龙感到头疼。


    无奈之下,句煌也只能选择紧紧跟在薄倦意他们身后。


    幼崽都已经上了,他这个成年大龙要是再畏畏缩缩的岂不惹人笑话!


    靠近崖底,薄倦意和秦悬渊也没有贸然就一头扎进了战场。


    他们先是观察了一下。


    怨魂是被乌布萨玛给召唤出来的,而如今对方就站在阵法的中央,不断为怨魂提供着源源不断的力量。


    要想快速解决这些怨魂,最好的办法就是先解决掉乌布萨玛。


    然而黑巫的实力是连句煌都颇为忌讳。


    正面跟对方交手,他们压根就完全没有胜算。


    只能从别的地方入手。


    从哪里来下手比较好呢……


    薄倦意扫视了一圈,视线在看到乌布萨玛身下的阵法时微微停顿了片刻。


    “阵法!我们得想办法找机会去破坏掉那个阵法!”


    没了阵法,怨魂的力量也会大大折扣。


    秦悬渊嗯了一声,在少年做出指示后,他就迅速行动了起来。


    在昏暗的崖底,他那黑色的鳞片就是最好的伪装。


    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黑龙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后方。


    薄倦意取出他在无忧城的地底下用过一次的弓。


    拉弓,搭箭,射出——


    燃烧的箭羽矢出,带着金色流光的火焰在半空中划过,绮丽而又绚烂。


    第209章 凤凰之火


    薄倦意在箭身上涂抹了自己的鲜血,又催动起丹火,将明亮的火焰附着于箭尖之上。


    这个想法还是他想到了之前为老祖炼制破劫丹时,窥天镜告诉他,凤族的本命真火能焚烧世界万物,尤其是能克除一切邪祟。


    而句煌信誓旦旦说他是凤族的最后一丝血脉。


    那么……既然如此他凝聚出来的丹火也应该算是凤族的本命真火吧?


    怀着这样的念头,薄倦意决定选择尝试一下。


    也就有了他现在射出的这一箭。


    幽深的黑暗中,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火光也格外显眼。


    瑰丽的,如金色流沙般的火焰是如此耀眼,如此绚烂。


    当它好似流星一样在半空中曳尾而过的时候,那爆发出来的赤色光芒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他们看见了那无比璀璨的一箭,也看见了那站在黑龙的头颅上有着一头月华银发、容色清冷姝丽的少年。


    他手里还握着长弓,身体还维持着将箭矢射出的姿势,跳动的火光在这一刻照亮了他的眉眼,少年那精致的面孔透着淡漠的神色,就像是梅花枝头上覆盖的霜雪,又像是悬于天穹的银月,凛然而疏冷。


    垂落在腰间的银发被崖间穿过的风微微掠动,衬着眉目的冰冷,少年给人的感觉完全变了。


    他不再是那依偎在老祖的身边,连走路都会嫌累,还要撒娇让人抱着的幼崽。


    他已经长大了。


    昔日单薄的肩膀也能拉满长弓。


    将那一箭射出之后,薄倦意的神情没有得意,也没有欣喜,有的只是一片冰冷沉静。


    唯独那一双漂亮的凤眸,在火光中照映下分外明亮,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


    这样的薄倦意完全打破了句煌之前对于小凤凰的印象。


    他第一眼看见那被雪白的狐裘簇拥的少年时,只觉得对方精致又易碎,是需要小心翼翼捧在掌心里去呵护的瓷娃娃。


    却没能想到,拿起武器的少年并不孱弱,相反,褪去对亲近之人的柔和以后,少年的周身也显露出了锐意的锋芒。


    恍惚间,句煌想到了万年以前的凤族。


    当年的凤族也是这样,美丽、骄傲、又带着勃勃的英气,他们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众人视线所追随聚焦的存在。


    凤凰之华美,世间所钟爱也。


    这样肆意美丽的生物,不知惊艳了多少的洪荒生灵。


    龙族不是第一个,也不是唯一的一个。


    每当这个时候,句煌就会无比羡慕秦悬渊的好运气。


    这可是凤族近千年来才诞生的小凤凰崽崽,珍贵的程度毋庸置疑,这小子真是走了大运,居然能得到小凤凰的青睐。


    句煌怎么能不眼红?


    秦苍这家伙,样样欺压他们一头也就算了,就连子孙后代都那么争气。


    他可太酸了!


    而像句煌这样的情绪外露的,现场还有一个人。


    白衣人,也就是薄闻祈,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那骑在龙首之上的少年。


    周遭所有的画面在这一刻都被他一一略去。


    他的眼中此时只有薄倦意的身影。


    难得地,他的神色略微有些失神。而被刻意遮掩过的眼底,有诸多复杂的情绪在不断翻涌。


    对于这些各色各样投射过来的视线,薄倦意并没有在意。


    他的目光所看的,一直都是那浮现在下方的阵法。


    如此近的距离,他不需要隐藏,也不必隐藏。


    这一箭就如同他预料的那样,那箭尖上附带的炙热火焰迅速点燃了阵法。


    几乎是顷刻之间,金红的火浪高涨蔓延,火舌席卷过的每一寸,血色的阵法都像是遇到了可怕的天敌一样,那些污浊之气还来不及逃开,就被火焰灼烧得一干二净。


    无数个骷髅头模样的虚影齐声发出凄厉的惨叫。


    肉眼可见的,它们无比惧怕着那些火焰。


    而在与龙族作战的怨魂也动作一顿,纷纷避开火焰的所在之处。


    箭矢袭来的时候,乌布萨玛没有阻止,他依旧沉稳地站在阵法的中央,只是视线在接触到那泛着金色流光的火焰时,目光微不可闻地停顿了片刻。


    “凤族……?”


    他嘶哑着嗓音,语气低沉地喊道。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乌布萨玛才终于抬起头望向那站在龙首上的少年。


    仅一眼。


    乌布萨玛就可以确定,那少年的的确确是个凤族。


    ……一个年纪还不大的幼凤吗?


    他摩挲着手里的权杖,在杖首的位置,赫然雕刻着凤凰的头颅。


    而头颅也是真正的凤首。


    乌布萨玛还清晰地记得,他在杀死这只凤族的时候,另一只凰鸟发出的、那哀鸣般的啼叫是有多么悲绝泣血。


    凤族的性情冷淡,可他们对伴侣却格外长情。


    那只凰鸟始终不肯抛弃伴侣的尸体而去,一直在天上不断徘徊。


    她在痛苦地悲鸣,也因为痛苦,连一向华丽的羽翼也在不停地颤抖,而凤族的美丽,使得他们做出这种绝望的姿态也显得格外凄美。


    而那也是乌布萨玛见过的,最美的舞姿。


    虽然这是来自一个凰鸟失去伴侣的悲痛、绝望的死亡之舞。


    也正因此,在做本命法器的时候,乌布萨玛选择了用这颗凤鸟的头颅为杖首。


    他也一直很满意他的这个作品。


    不过……


    现在乌布萨玛却觉得他找到了更能让他满意的骨器。


    ——那只幼凤。


    那少年的模样一看就没有吃过任何的苦,他大抵是被溺爱着长大的,高傲、漂亮又纯粹,尤其是那双眼睛,太干净了。


    或许是因为性格偏执,乌布萨玛做什么都喜欢追求极致,他制造的骨器,一定是需要最干净的身体和灵魂。


    毫无疑问,眼前的少年就是他想要找寻的那种,最纯粹最干净的骨器材料。


    “白七”乌布萨玛开口:“我要他。”


    白七是薄闻祈为自己取的代号,在经历了过往的种种后,他不愿再冠以薄姓,于是便对外称呼自己为白七。


    也因此,裴柞雪喊出那句‘你忘记你其实姓薄’的时候,薄闻祈有一瞬间是恍惚的。


    他已经太久没听过别人喊他薄闻祈了。


    亦或者,他早就已经忘记自己是薄闻祈了。


    不过于他而言,是薄闻祈是白七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取得乌布萨玛的信任。


    思及至此,薄闻祈掩下眸中的冷意,他仍然是那副温和的口吻,懒洋洋的,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一个小崽子而已,就算是拆皮去骨了也没多少分量,您要来有何用?”


    乌布萨玛摇了摇头,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那少年的身上离开,就像是打量着一副完美的作品,他越看越是满意。


    “他太适合用来制造骨器了,如此干净的灵魂,错过了实在可惜。”


    “他是凤族最后的血脉吧?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和同族相聚好了。”


    薄闻祈握着扇子的手一紧,他知道乌布萨玛已经下定了决定。


    这老东西固执的很,一旦做出了决定,就绝无可能再继续更改。


    他想要用少年制成骨器,就一定会千方百计将人给弄到手。


    类似的事情,薄闻祈跟在乌布萨玛身边已经见过太多了。


    这个黑巫的手段诡异莫测。


    那种力量……分明不似凡人。


    而不管薄闻祈心中再如何焦急也好,他的面上却始终没有显露出一丝的异样。


    只是在偶尔看向乌布萨玛的时候,薄闻祈的眼底不动声色地划过了一丝冷意。


    秦悬渊别的可能还没那么敏感,但对于目标是月伴儿的恶意,他却是瞬间就能有所察觉。


    顺着这道恶意传来的方向。


    秦悬渊注意到了乌布萨玛看着少年的眼神。


    他愤怒地发出一声咆哮。


    剧烈的震荡下,一些离得近的怨魂直接就被震得粉碎,干干净净的,连一丝魂魄也没有留下。


    但此举对怨魂有用,可乌布萨玛却丝毫没有把黑龙的怒火给放在眼里。


    “黑龙……”


    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黑龙。


    当他想要杀死另一只凰鸟的时候,就是被一个黑龙给阻挠了。


    对方不仅带走了那只凰鸟,还把地上凤鸟剩余的尸体也给带走了。


    那是乌布萨玛第一次失利。


    而他的喉咙也是在那一次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后面无论怎么修复,都没有办法再修复好。


    为此,他记恨上了这头黑龙,还在三族之战的时候,特意杀死了一个龙族,将对方的身体炼制成杖身。


    如今,看着乌布萨玛手里的权杖,在场的龙族无不感到震怒愤然。


    不过乌布萨玛厌恶黑龙,可裴柞雪却不能眼看着乌布萨玛出手:“我们事先说好的,这黑龙我需要用来炼丹,活着的龙血可比死去的药效更佳。”


    裴柞雪都已经开口了,一个黑龙,乌布萨玛倒也没有那么在意。


    当年的黑龙虽然破坏了他的好事,可对方的后果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的力量应该也快被抽干了吧?


    乌布萨玛眯起眼,他用权杖敲击着地面。


    原本在阵法上燃烧的火焰缓缓褪去。


    凤凰之火永不熄灭,但同为凤族的火,却能压制下薄倦意的丹火。


    这是境界的差距。


    被乌布萨玛制成杖首的凤鸟已经成年。


    薄倦意却还只是个幼鸟。


    他看到火焰消失也没有慌张,而是抽出明月湖。


    “阿渊,飞上去!”


    薄倦意的语调很稳,他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成功就被冲昏了头脑。


    他很清楚乌布萨玛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贸然上去只能是找死。


    但……


    找不了乌布萨玛的麻烦,却不代表他们不能去找那些怨魂的麻烦。


    第210章 狰狞的怪鸟


    有句话说的好,柿子要挑软的捏。


    薄倦意和秦悬渊的实力跟这些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相比完全不够看。


    他们也不打算像个愣头青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就冲上去。


    薄倦意和秦悬渊瞄准的,是那些已经被龙族快要打散的怨魂。


    射出去的火焰虽然熄灭了,但那阵法经过这么一灼烧,几乎被损毁了大半。


    失去了阵法的助力,怨魂的力量也被削减了。


    趁着这个时候,龙族开始疯狂反扑。


    薄倦意从刚才开始就见识到了自己的丹火对这些怨魂的克制,这会儿他骑着黑龙的头上,被秦悬渊载着穿梭在战场上。


    一边催动起剑意,一边不断往怨魂聚集的地方丢出火球。


    崖底飘起了细雪。


    霜冷的雪花纷纷洒落,它们看似轻柔无物,却能在瞬间爆发出凛冽刺骨的杀意。


    金红的火焰就是在这样极寒的状态下升起,那炙热耀眼的光晕如灼烈的炎日一般,无情地照耀着崖底的每一寸黑暗。


    冰与火在这一刻也不再是彼此敌对的关系。


    它们交织触碰。


    迸发出来的威力让越来越多的怨魂都注意到了这里。


    他们意识到少年对他们的威胁。


    然而有秦悬渊在,这些怨魂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薄倦意的一个衣角。


    黑龙就像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牢牢地、紧紧地把少年守护在自己的身边。


    任何想要伤害薄倦意的,都会死在他的利爪之下。


    更别提怨魂想要伤害小凤凰的举措瞬间就引来了龙族的愤怒。


    那里一个是他们的小龙崽子,一个凤族的幼崽,龙族只是育儿的方式糙了点,不代表他们不护犊。


    相反,在上古时期,很多小龙崽子的熊脾气就是被这群大龙给惯出来的。


    一群熊孩子的身后必定会有一群熊家长,这说的就是龙族了。


    如今这些怨魂敢当着他们的面伤害两族的幼崽,暴怒的大龙们冲上去就是一顿撕咬。


    而等到他们散开的时候,那一群怨魂的魂体都是破破烂烂的,身体的虚影明明灭灭,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了。


    薄倦意见状,干脆选择帮这些怨魂一把,让他们彻底解脱。


    凤凰的火焰能直接灼烧灵魂,对这些怨魂而言是再克制不过的存在,一旦沾染上,唯有被燃烧殆尽这一个下场。


    只不过局势并没有因此而逆转。


    残存的阵法仍然不容小觑,而最重要的是,乌布萨玛还在。


    这位白发苍苍、形销骨立,看似已经命不久矣的老者,却是在万年前曾掀起惊涛骇浪的黑巫之祖。


    他活了有多久没有人知道,而他到底还有多少手段也无人知晓。


    薄倦意能射出那一箭只是侥幸。


    他只是恰好打了个出其不意。


    但类似的做法却没办法复刻第二次。


    而接下来的战斗才是最艰难也是最辛苦的。


    甚至于乌布萨玛并不想给他们机会。


    他割破掌心,然而伤口流出来的却并不是鲜血,而是浓稠的、宛如黑泥一样的东西。


    它们被乌布萨玛涂抹在权杖上。


    深黑色的血光爆发——


    薄倦意只感觉空气似乎骤然变得凝滞,一股更加阴冷的、晦暗的气息从下方袭来。


    与此同时,他的心底也蓦然升起了一丝危机感。


    出于直觉,薄倦意立刻将明月湖挡在身前。


    然而他还是被一阵迅猛的烈风给带得连连往后退去,束发的珠链断裂,满头银色的长发披散如瀑。


    薄倦意勉强稳住身形,明月湖牢牢被他握在手中,他艰难地睁开眼……


    迷雾不知何时再次从崖底蔓延,而在重重的雾气中似乎藏匿着一个庞然大物,只见那浓重的迷雾在不断翻涌,雾气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剧烈地搅动着,翻腾不休。


    就在薄倦意猜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忽然,雾气微微散开了一点,一道巨大的身影从雾中飞出。


    那是一个鸟类,又不像是鸟。


    它浑身没有实体,组成它身体部分的只有一团团浓重的黑雾,看起来一片蒙昧而又混沌,只能依稀从它展开双翅的形体上辨认出这是一只庞然的大鸟。


    它似乎睁开了双眼。


    血红的、诡异的、阴冷的双眼。


    在完全睁开,能够视物的那一刻,这双眼睛蓦然流露出了无比怨毒的神色。


    薄倦意心头隐隐有些发堵。


    他说不上来此时自己心中的情绪,但他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双眼睛……


    不应该被这种狰狞扭曲的情绪所覆盖。


    它应该是怎么样的?


    薄倦意低下头。


    他看见了明月湖的剑身上……属于自己的倒影。


    他看见了自己的眼睛。


    那干净的、透彻的一双凤眸。


    一滴泪水砸落在了明月湖上。


    半空中的怪鸟迟疑地看着下方的少年。


    莫名的,它很想去抱抱他,让他不要哭泣。


    可为什么呢?


    为什么它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等怪鸟思索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它的脑海中骤然响起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


    “把他抓回来。”


    那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怪鸟原本稍稍升起的思绪再次变得一片浑噩。


    它的双眼重新变得空洞,脑海中只余下执行命令的本能。


    秦悬渊想要挡下这只怪鸟,然而迷雾中又冲出来一条黑龙。


    说是黑龙,是因为它的身体跟这只怪鸟一样,都是被黑雾包裹着,根本看不清楚具体的模样。


    同样混沌的身体,同样阴冷怨毒的眼睛。


    以一对二,秦悬渊紧缩着瞳孔,身体却没有后退一步,他把所有的攻击都拦截了下来,黑色鳞片渗出了鲜血。


    关键时刻,薄倦意并没有选择躲在秦悬渊的身后。


    他再次拉动长弓,射出一支支燃烧的箭矢。


    但那怪鸟的行动却很敏捷,少年射出的箭,它轻而易举就能躲掉。


    薄倦意的指尖在颤抖,一张长弓完全拉开需要极大的力气,他连续射出了十几支箭,手臂不可避免被弓弦震得有些发麻。


    可他不能停,一旦停下,秦悬渊就要面对双重的压力。


    而句煌也暂时抽不出身来帮助他们,这一股黑雾让原本已经略显颓势的怨魂重新变得振奋。


    他们的力量可能不如龙族,但蚁多能咬死象,十几个、几十个怨魂一起包围过来,哪怕是句煌也有些难以招架。


    一时间,龙族这边的境况反而遭到了压制。


    薄倦意也没寄希望于等待别人来救,何况要留在这里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怎么可能会因为遇到了一点麻烦就要死要活退缩了。


    射出去的箭没有用,他就拿起明月湖。


    雪色的剑光急霜如昼,在潮声的韵律中,贯穿了黑雾。


    怪鸟发出尖锐的嘶鸣,它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下一刻就像是会有血泪从中流淌了下来。


    但没有。


    它的泪早已经在这上万年的痛苦中流干了。


    时至今日,它连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剑光只是让怪鸟的身体停滞了一瞬,也就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瞬,怪鸟便再次俯冲,它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抓住那龙背上的少年。


    秦悬渊注意到这边的动向,他硬生生忍住了那‘黑龙’的撕咬,不顾一切也要回过头来将那怪鸟给挡下。


    薄倦意的手里已经捏住了薄云烨给他留的剑意,只要怪鸟一靠近,他便会立刻捏碎这道剑意。


    乌布萨玛站在崖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丝毫不在意上方的情况。


    也或许是因为,他早就笃定怪鸟不可能会失败。


    就像是崖底这场战斗。


    在他看来胜负早就已经分清楚了。


    万年的时光,足已经让龙族从昔日强盛的霸主,沦落到如今血脉稀薄的衰微之势。


    这一点不仅他看出来了,如裴柞雪之类的,利益熏心之徒也在妄图从这些日渐衰落的霸主身上切割下来一块肉。


    怪鸟离得越来越近。


    近到薄倦意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它眼中那无比愤怒无比痛苦的神色。


    所有人都觉得少年已经逃不掉了。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实力悬殊。


    薄倦意根本不可能从怪鸟的爪下逃脱。


    况且,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


    而就在怪鸟即将要碰到他的那一刻,薄倦意捏碎了薄云烨给他留的剑意。


    也就在这个时候。


    一阵更剧烈的、更凶猛的震动从地底传来。


    大地被撕裂了。


    这并不是一句形容。


    是真正的、大地被撕开了一条裂口。


    沸腾的岩浆喷溅而出,那明亮炽热的滚烫转瞬间就将整个崖底都给吞没了。


    薄倦意的视线被遮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了乌布萨玛脸上流露出来的、诧异的神色。


    这位始终智珠在握的老人,终于在这一刻愣住了。


    而他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裴柞雪轻笑着对他开口:“很感谢你的提醒,不过在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野心很有可能会比你预料的还要大?”


    “哦对,还要说声抱歉,乌萨,你想要那只小凤凰,但很可惜我也想,所以我只好先把他给带走了。”


    到了这个时候乌布萨玛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被裴柞雪给摆了一道!


    意识到这一点,乌布萨玛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而更让他愤怒的是,他还没办法立刻去找裴柞雪算账。


    他必须得先逃离出这滚滚袭来的岩浆!-


    在薄倦意捏碎剑意后,身处在神霄降阙的薄云烨顿时有所感应。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异动。


    一个身披黑色长袍的人影出现在了屋内。


    他掀开斗篷,露出一张苍老无比的面容和那一头宛若妙龄女子的长发。


    “好久不见了,老朋友。”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