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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论坛】在别人大喜的日子看上别人的……


    【110L 匿名用户】:


    他们进入第二关“智慧之殿”了!这关需要解开特别复杂的逻辑谜题或者密码, 听着就头大。


    【113L 匿名用户】:


    江墨竹这次用了技能“预言”,能提前看到谜底,结果你猜怎么着?还是没快过徐宴礼!徐大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114L匿名用户】:


    徐大把规则解读用了。


    【115L 匿名用户】:


    我去, 这密码题是人能解出来的吗?里面居然包含了哲学、数学,还有天文学的知识?节目组是不是对我们观众的智商有什么误解?


    【118L 匿名用户】:


    (瘫倒)我一直以为这是个看帅哥谈恋爱、不需要动脑子的下饭综艺呢……是我天真了。


    【120L 匿名用户】:


    这一关有两个解密步骤。第一个密码提供了几幅彩色玻璃画,上面是几位哲学家:泰勒斯、亚里士多德、赫拉克利特、阿那克西美尼。所以徐宴礼到底是怎么瞬间就解密出密码是 2134 的?这速度也太离谱了!


    【126L 匿名用户】:


    看不懂,完全看不懂。我就是个来嗑糖的,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138L 匿名用户】:


    场外观众来试着解释一下!我是根据答案来推测过程的, 亚里士多德有个著名理论,认为世界的本质不是抽象的理念,而是具体的“实体”,比如一个人、一棵树。总结起来就是“万物归一”,所以对应数字 1。


    【142L 匿名用户】:


    对泰勒斯最有印象的就是他的“水是本原”说, 强调流动和二元性。比如生命/死亡,静止/流动, 所以对应数字 2。


    【145L 匿名用户】:


    赫拉克利特认为“火是本原”, 他最出名的是那句“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你第二次踏入时, 流过的已是新的水, 而你也不再是之前的你。创造——维持——毁灭, 核心思想是“三重转化的毁灭与新生”, 所以对应数字 3。


    【149L 匿名用户】:


    阿那克西美尼认为万物的本原是“气”, 气是无限、无定的, 气聚散形成四季轮回,所以对应数字 4。


    但其实场景里也有元素提示:土(对应亚里士多德的“归一”)→ 1,水(对应泰勒斯的“二元”)→ 2,火(对应赫拉克利特的“三重”)→ 3, 风(对应阿那克西美尼的“四季”)→ 4


    结合画作顺序或者其他线索,最终得出的密码就是 2134!徐宴礼能这么快,说明他不仅懂,而且反应极快,知识储备太恐怖了。


    【154L匿名用户】:


    这一趴可以直接跳过吗?完全看不懂。


    【155L 匿名用户】:


    只有我一个人狠狠磕到了吗?徐宴礼不愧是年上系爱人,太靠谱了。如果商二的态度是“你爱我,但你并不关心我灵魂真正的出口”,那徐大就是真的会沉下心来,去了解爱人的喜好、职业,甚至默默记在心里。


    【156L 匿名用户】:


    其实第一个密码,仔细观察场景和给出的线索,慢慢推理也能试出来,就是速度肯定没这么快。如果之前没有特意去了解过相关背景,绝对要反复尝试好多遍才能蒙对,就像商二推了五遍。


    【157L 匿名用户】:


    所以我是真的磕到了!这种藏在细节里的了解和用心,比直白的告白更戳人好吗!徐大,上大分!


    【159L 匿名用户】:


    (叉腰)谁再说戚小狗笨了,人家也靠自己推了十遍,硬是把正确答案给试出来了!这毅力和耐心绝了好吗?换我上去,估计连题目在说啥都搞不明白,哈哈哈。


    【162L 匿名用户】:


    江墨竹其实也挺厉害的,感觉他思路稍微绕了点远路,一开始的答案已经非常接近正确结果了,就差那么一点点灵光。


    【168L 匿名用户】:


    (笑到捶地)哈哈哈真的不平衡啊!凭什么陪读三人组那边就跟小朋友春游似的,任务简单还能坐车代步,画风完全不一样!


    【170L 匿名用户】:


    竞争环境不一样嘛。这边是“僧多粥少”,关卡设置得难点、卷一点,不是很正常吗?供不应求,自然要提升门槛。


    【173L 匿名用户】:


    我去,又来了!桌上摆那么多砝码是要干嘛?节目组是跟我们的脑子过不去吗?


    【176L 匿名用户】:


    居然还要解数学题?!救命,这个李兀的“老公”位置让给你们了,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178L 匿名用户】:


    这明显是不等臂天平求重量的问题。看到那几个标准砝码和那本精装书了吗?规则肯定是用这些砝码称出那本书的精确重量,得出的数字就是密码。但节目组绝对没安好心,给的砝码肯定不是刚好匹配的。


    【180L 匿名用户】:


    全是500g、200g这种整数砝码……这怎么求得出书的精确重量啊?完全没法直接称。


    【183L 匿名用户】:


    试啊!不断组合砝码放在两边,记录平衡数据,然后靠公式推演计算,就是过程肯定很磨人。


    【186L 匿名用户】:


    快看商二,他试出来了:左盘放书加上一个200g砝码,右盘需要放700g才能平衡;然后右盘单独放这本书,左盘需要300g才能持平,设书的真实重量是 X 克,天平左臂长 L,右臂长 R,根据杠杆平衡原理顺时针力矩 = 逆时针力矩……


    【190L 匿名用户】:


    好了好了楼上!不用列公式了!看结果就行!商二少已经干脆利落地算出答案364,这脑子,转得是真快啊。


    【193L 匿名用户】:


    哈哈哈,戚四这波完全是捡了商二的漏啊!


    【194L 匿名用户】:


    戚小狗离得最近,一看商时序算出答案,立马眼疾手快地照抄,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195L 匿名用户】:


    哈哈哈,绝对是为了报上一期被商二坑了的仇吧?这现世报来得真快。


    【197L 匿名用户】:


    不过说句题外话,戚应淮这视力是真好使啊,隔那么远都能瞄得这么准。换我去偷看别人的答案,除非直接把屏幕怼我脸上,不然我根本看不清。


    【199L 匿名用户】:


    你以为呢?人家戚四可是正儿八经军校毕业的,这点观察力和动态视力还不是小意思?


    【201L 匿名用户】:


    江三这轮把“预言”技能用了,只有徐大还在坚持自己手搓答案,纯靠硬实力解题。这种老手艺人的坚持,值得一个赞!。


    【202L 匿名用户】:


    戚四果然不愧是有地图加持,解完密码跑得那叫一个快,直奔下一关!


    【205L 匿名用户】:


    哈哈哈最后一个问题其实超级简单!就是问“跟李兀第一次见面时,他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209L 匿名用户】:


    结果真是大出所料!徐宴礼和戚应淮居然都不记得了,商时序坚持说是白色,但李兀本人给的答案根本不是白色,只有江墨竹一个人答对了。


    【212L 匿名用户】:


    商二那表情,明显是不服气啊,估计在心里复盘八百遍初次见面的场景了。


    【214L 匿名用户】:


    再不服气也晚啦,江三已经率先突破重围,成功“解救”兀于高塔之上了!


    【216L 匿名用户】:


    我真的要笑死了,兀好像在里面等得太无聊,直接歪着头睡着了。


    【220L 匿名用户】:


    对呀,被江墨竹轻轻推醒的时候,眼神还迷迷糊糊的,带着点没睡醒的懵懂,特别可爱。


    【223L 匿名用户】:


    我去,这个落难主教的装扮真是越看越绝。兀的皮肤本来就白,被那七零八落的袍子一衬,更是白得晃眼。衣服上那几个被撕开的口子,若隐若现地透出底下的肌肤,能看出他全身都白。双手被象征性地捆着,人就那么毫无防备地、乖乖地蜷在那里睡着了,这画面冲击力太强了。


    【226L 匿名用户】:


    江三也被彻底迷住了好吗,他弯腰给兀解绳子的时候,眼神根本就没离开过对方的脸。


    【228L 匿名用户】:


    而且江三真的好入戏啊,他居然单膝跪了下来,轻轻托起李兀还被绑着的手,低头在那指尖上印了一个吻,声音又低又沉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这仪式感,这氛围。


    【234L 匿名用户】:


    商二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可惜啊,晚了一步。


    【235L 匿名用户】:


    不好意思,但接下来是真的有点好笑了。商时序一脸笃定地反驳,说他第一次见到李兀,明明是在李兀和徐宴礼的婚礼上,他坚持说李兀当时穿的就是白色,怎么可能会不是白色?


    【237L 匿名用户】:


    我去!在别人大喜的日子看上别人的老婆,商二你这初次见面的时机和动机,真的有点恶俗了吧!


    【240L 匿名用户】:


    等等,一个华点!江墨竹答案写的也是纯白色……一般我们形容普通的衣服不会说纯白色吧?该不会,他第一次见到李兀,也是李兀和商时序的婚礼上吧?!你们这帮人怎么回事,专挑人家结婚的时候动心?


    —————————


    节目信号被导播仓促地切断了。


    因为现场出现了一个谁也没预料到的、极其乌龙的情况。


    李兀在里面等得实在太无聊了。


    刚开始第一关的时候,看着那几个人又是高空挑战,又是体力对抗,节目组还给他实时转播画面,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看得津津有味。


    可等到他们进入“智慧之殿”,开始对着那些密码和谜题绞尽脑汁时,李兀看着屏幕上那些复杂的符号和推演过程,困意就一阵阵往上涌。


    看到徐宴礼几乎不假思索就解出了第一个哲学密码时,他心里还惊讶了一下。


    徐宴礼之前确实和他一起看过类似的书,他当时以为对方只是一时兴起,翻翻而已,没想到真的去认真研究过。


    然后……看着看着,他就扛不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等他被轻微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江墨竹已经单膝跪在他面前了。


    李兀两只手被一根看起来很粗、实则绑得并不紧的绳子象征性地捆着,身后是一把造型夸张、竖满了人造荆棘的高背椅。他身处一个搭建的高台上,因为双手合拢放在身前,靠着椅背,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冲破重重关卡来到他面前的,居然是江墨竹。


    刚醒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江墨竹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专注地、小心翼翼地帮他解着手腕上那根装饰作用大于束缚作用的绳子。


    绳子解开后,江墨竹依然维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亲吻了一下他的手,仰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主教大人,对不起,我来晚了。”


    李兀刚握着他的手站起来,大概是维持一个姿势太久,腿脚有些发麻,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江墨竹反应极快,手臂立刻稳稳地揽住他的腰,将人扶住,低声问:“怎么了?”


    “腿有点麻。” 李兀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轻轻活动了一下小腿。


    江墨竹闻言,非但没松手,反而将人更紧地往怀里带了带:“那我抱着你走走吧,活动一下血脉。”


    李兀整个人几乎完全嵌在了江墨竹怀里,那阵麻劲儿还没完全过去,正想说什么,另外三个人就前后脚闯了进来。


    商时序一眼就看到两人紧贴的姿势,眉头立刻拧紧,几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推开江墨竹,自己握住李兀的手,语气急切,带着非要弄个明白的执拗:“兀兀,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明明穿的就是纯白色,我绝对不可能记错!”


    李兀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反驳:“什么白色?我们第一次见面,我怎么可能穿白色?”


    在他的记忆里,初次遇见商时序,是在一个灯光迷离的酒吧。那时他被徐宴礼单方面“抛弃”,回过味很难受,整个人失魂落魄,心里堵得难受,却又无处诉说,最后鬼使神差地走进了那家只听人提起过的酒吧。


    从前徐宴礼是绝不允许他踏足这种地方的。


    他只记得那里消费不低,但酒水味道确实不错。


    也就是在那个烟雾缭绕、音乐震耳的地方,他遇见了商时序。


    当时的李兀情绪低落,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酒吧光线昏暗,商时序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衬衫,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他旁边的吧台凳上。


    那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在变幻的灯光下更添了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他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像夜风拂过耳畔:“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李兀现在想来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候他被徐宴礼保护得太好,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年纪又轻,轻而易举就被那副优雅斯文的皮相和刻意放柔的嗓音迷惑了,竟对着这个人,断断续续吐露了不少心事。


    他醉得实在太厉害,连房卡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都没察觉。


    等反应过来时,商时序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李兀脑子昏沉,迷迷糊糊被人放倒在床上,感觉到一只手在他腿侧流连抚摸。


    潜意识里,他还以为是徐宴礼回来了,身体便习惯性地、温顺地微微弓起,甚至下意识扯过旁边的薄被,蒙住了两人的头,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可商时序一压上来,事情就彻底脱离了轨道。


    商时序凑近了些,气息几乎拂在他脸上,带着点不依不饶的执拗,又重复问了一遍:“知道我是谁吗?嗯?看清楚,告诉我,我是谁?”


    他盯着李兀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我叫商、时、序,不是徐宴礼。”


    李兀被他问得有些心烦,干脆仰起头,直接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对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动作有点莽撞,没什么章法,就是不想再听他啰嗦。


    那晚的李兀咿//呀乱叫,眼前一阵阵发白,到最后意识几乎涣散,连身在何处、今夕何夕都分不清了。


    所有感官都模糊成一团,只觉得脑子里像在不停地炸开烟花,滚烫的汗水不断往下淌,全滴落在身下男人紧实的皮肤上。


    李兀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


    可对方伏在他耳边,一声声“宝宝”、“宝宝”叫得又低又缠绵,他恍惚间竟闪过一个念头:徐宴礼从来不会这样叫他。


    然而这思绪还没来得及抓住,就被更汹涌的浪潮冲得七零八落。


    第二天,李兀醒得格外早,却再也睡不着。


    他趴在床沿,抬手用指尖挡住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过于刺眼的阳光,怔怔地望着那片明晃晃的光斑出神。


    忽然,一个穿着白色浴袍的身影走近,动作很轻地将窗帘多拉过一部分,挡住了部分光线。


    商时序在他身边坐下,没戴眼镜,头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前,浴袍领口敞开着,露出大片线条分明的胸膛。


    见他醒了,商时序脸上没有丝毫意外或慌张,只是自然地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声音还带着晨起的沙哑:“宝宝,还难受吗?”


    李兀神志尚且朦胧,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俊美得近乎失真,言谈举止又透着股游刃有余的蛊惑。


    他像是被魇住了,一时竟挪不开眼。


    可这不是徐宴礼。


    其实他是知道商时序这个人的,只是从未有过近距离接触。


    有一次,他随徐宴礼出席聚会,对方也受邀在列。


    李兀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徐宴礼身边,听着大人物们交谈。


    席间,他能感觉到一道目光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抬头望过去,正好对上商时序看过来的眼神。那人坐在对面,姿态从容,见他看过来,也只是微微牵了下嘴角,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打量。


    李兀没多想,更没在意,很快就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如今和对方在一张床上醒来,他震惊得甚至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愣愣地望着对方,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李兀当时心里是真的不太想认这笔糊涂账。


    他琢磨着,估计两人都喝得不少,断片了。而且像商时序这种家世显赫的公子哥,看昨天在酒吧那驾轻就熟的样子,这种场合肯定没少来,一夜风流估计也是家常便饭。


    自己最好识趣点,装作什么都不记得,对彼此都方便。


    结果商时序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让浴袍领口松垮地滑下一些,露出锁骨和颈侧几道清晰的红痕,正是昨晚李兀意乱情迷时留下的抓挠痕迹。


    而且房间里一片狼藉,从门口散落的衣物到床边的狼藉,都原封不动地保留着,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疯狂。


    商时序看着他,眼神专注,语气却带着点刻意营造的无辜和认真:“……昨天,其实也是我的第一次,我觉得……感觉很不错,宝宝你呢?”


    李兀被他这话噎了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地瞟过那些痕迹和混乱的现场,脸颊有些发烫,含糊地应道:“……还、还可以吧。”


    那个时候,李兀心里是真的很怀疑,商时序口中这个“第一次”的含金量到底有几分真。


    这表现,这熟练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新手。


    就因为那一次意外的亲密,商时序后来便总拿这个当借口,不断地靠近他,时不时用那晚的事戏谑调侃,惹得李兀面红耳赤,羞赧得无地自容。


    那样的初见,那样的情境,他怎么可能穿的是白色。


    谁穿白色去酒吧啊!


    商时序下一句话脱口而出,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委屈:“我第一次见你,明明是在你跟徐宴礼的婚宴上!”


    李兀和站在一旁的徐宴礼同时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商时序看着李兀那全然陌生的眼神,心碎道:“难道……兀兀你当时对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吗?我那天还想办法,找机会跟你说了三次话。”


    三次呢!


    李兀:“…………”


    他简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神经病啊。


    谁会在自己跟老公的大喜日子里,特意去留意一个陌生的、前来道贺的宾客,还留下深刻印象啊!


    商时序口中的那个“婚宴”,其实算不上多么正式隆重。他们最初并没打算办,后来是因为徐宴礼工作上有些人情往来需要酬谢,才借着那个机会一并办了,更像是一场大型的答谢宴。


    李兀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商时序当时也来了。


    商时序会去,原因倒也简单。他们那个圈子,官商之间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当时徐宴礼算是势头不错的后起之秀,商时序本是抱着笼络、结交的心态去的,听说他要办宴,就当是送个顺水人情,结个善缘。


    谁承想,人情还没送出去,倒是一眼就看上了人家的老婆。


    徐宴礼脸色沉了下来:“你觉得这种事,很好意思当众说出来吗?”


    商时序却丝毫没有心虚脸红的意思,理直气壮地顶了回去:“我怎么了?我又没在你俩还没分的时候插足,我也是等兀兀恢复单身后,才正大光明去追求的好吗?”


    他话锋一转,直接把旁边看戏的江墨竹也拖下水:“再说了,江墨竹不也是在我跟兀兀的婚礼上,一眼就看上他的?”


    突然被点名的江墨竹顿了一下,随即面不改色,语气平静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站在最边上,一直没怎么搞清状况的戚应淮终于听懂,眼睛瞪得溜圆,终于忍不住爆出一句:“……我靠,你们真是好无耻!”


    商时序直接怼了回去,语气带着点混不吝:“你少在这儿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点点了。要是换了你,亲眼看见了,你敢说你不会心动?”


    戚应淮摸了摸鼻子,试图讲点道理:“心动……那肯定是会的但是……”


    话没说完,就被江墨竹淡声打断:“没有但是。”


    徐宴礼:“……不要脸。”


    而被他们争论的中心人物李兀,早就懒得再听这群人毫无意义的争吵。


    他趁着那几人互相攻讦、谁也没注意的空档,干脆利落地转身,自己先一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然后,这段过于劲爆、信息量巨大的对话,在商时序说第一句完就被后台导播眼疾手快地切断了信号,画面瞬间黑屏。


    最终,本场游戏的胜利者是江墨竹。他成功集齐了所有舞会所需的入场凭证。


    在略显幽暗的宴会厅一角,另外三位落败者只能站在光影交界处,目光复杂地看着江墨竹走向李兀,向他伸出手。


    两人在舞池中央随着舒缓的乐曲缓缓起舞,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契合。


    戚应淮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看着那和谐的一幕,心里虽然有点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好歹之前自己也有幸和李兀跳过舞,也不算什么都没捞到。


    这么一想,那点微妙的失落感似乎也冲淡了些——


    作者有话说:明天更论坛文中文,嘿嘿嘿[坏笑][坏笑][坏笑][坏笑]所以我今天有动力直接一口气把这个副本更完了,大主教好美好美,穿很漂亮的衣服,悲悯又哀伤。[眼镜][眼镜][眼镜]


    [加油][加油][加油]


    戚小狗你别不信,你看兀结婚也会一见钟情的。


    大家晚安晚安[奶茶][奶茶][奶茶]


    文中文:落难的主教(一) 他是神的器……


    前任主教缠绵病榻、油尽灯枯之际, 李兀接过了那枚象征权柄的权杖,继承了主教的身份。


    他是被前任主教在修道院门口捡到的弃婴,在圣像的阴影与熏微的烛火间长大。


    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雪白, 发丝是近乎透明的浅亚麻色,性情被教养得温顺而慈悲,看人时眼里总含着悲悯的柔光。


    宽大的黑色神父袍常年笼罩着他清瘦的身形,行走间带起微弱的香,显得圣洁而不可触及。


    大多数时候, 他总是低敛着眉眼,仿佛在无声祷告。


    可当他偶尔抬起眼,用那双颜色极浅的眸子望向你时,仿佛有某种寂静的力量,能让最躁动的灵魂也不自觉地沉静下来, 被那目光深深吸附。


    十几年光阴,前任主教将他带在身边, 亲自教导经文、仪轨与权术, 待他视如己出。


    李兀也没有辜负这份期森*晚*整*理望, 他温和而博学, 对教义的理解透彻, 自然而然深受信众的爱戴。


    在他还未登上主教之位, 只是祝圣为神父时, 便经常施行圣事。


    主持弥撒, 那清越而平稳的声音能穿透教堂的穹顶。


    聆听告解, 则让无数负罪的灵魂得以喘息。


    那时,他便已拥有一大批虔诚追随他的信众。


    他坐在幽暗的告解亭里,木质格栅将他与忏悔者隔开。


    信众们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透过细密的网格, 隐约窥见一个清瘦、端肃的轮廓。


    那温和醇厚、带着奇异抚慰力量的声音想起,便会给予疲惫的灵魂最直接的宽恕。


    “神会原谅你的过失。”


    那声音透过隔板,像一道微光,照亮了狭小空间里弥漫的罪疚与不安。


    彼时,皇权与教会尚能在同一片天空下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李兀的名字,在那个不算大的教区里,几乎与“救赎”同义。


    他引渡着迷途的灵魂,那些能靠近他身侧的人,会亲昵地唤他一声“兀”。


    李兀与他敬若神明的慈父,那位将他拾起的老主教,生活在简朴而宁静的修道院。


    人世间总逃不过生老病死,痛苦与窘迫像无形的荆棘,缠绕着每一颗在俗世中挣扎的心。


    当这些重量积压在胸口,无法自行排解时,转向神灵寻求慰藉便成了唯一的出口。而当人们终于学会不再与自我较劲时,这过程本身,也成了一种自我救赎。


    李兀的身体与灵魂,从他正式被祝圣为神父的那一刻起,便已宣誓奉献给了至高之神。


    他天性里便带着一种悲悯的敏锐,乐于向任何伸出求助之手的人布施善意与指引,这让他拥有了一种春风化雨般的人缘。


    所有人提起他,口中都只有绵延不绝的赞誉。


    李兀与他的慈父皆出身于平民阶层,老主教当年正是凭借其无可指摘的虔诚、洞悉世事的智慧,以及对底层民众切肤的关怀而声名鹊起。


    他毫无保留地继承了上任主教那份近乎天真的理想主义,同时,又拥有一种能让人心甘情愿追随的超凡魅力。


    当瘟疫的阴影笼罩城镇,或是饥荒的镰刀收割生命时,人们总能看到他清瘦的身影穿梭于病榻与饥民之间,与绝望的民众同在。


    于是,“圣徒神父”的美誉,便不胫而走。


    当老主教最终在病榻上蒙主恩召,因着李兀的声望,教皇的任命落在了他的肩头,使他成为了教区新任的主教。


    手握权柄后,他便开始推动改革,一座座学校与医院在教区的土地上拔地而起。


    民众对他的爱戴,与日俱增,渐渐发酵成一种近乎失控的狂热崇拜。


    甚至开始有富商贵族,为了能得到他一次亲手祝圣,为了在弥撒时能更靠近圣坛一步,而向教区慷慨地一掷千金。


    在这股逐渐扭曲的崇拜风潮里,最为狂热、也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名叫商时序的年轻富商。


    甚至可以说,这种风气,正是由他亲手带起。


    商时序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眼深邃,举止从容。


    这世间能找到的珍贵之物,来自东方的莹润珠宝、需要专人快马运送的异域美食、如水般流淌的昂贵丝绸,他都能毫不犹豫地送到李兀面前,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他是怕那个人不肯接受。


    他爱李兀,爱到了一种近乎痴迷的程度。哪怕只是弥撒结束时,能在涌动的人潮缝隙中,远远闻到李兀袍上掠过的一缕淡淡安息香,就能让他满足良久。


    他为此守身如玉,身边从不留人,对旁的男男女女更是连多余的一瞥都吝于给予。


    除了必要的生意往来,他几乎日日都要往教堂跑,将那些搜罗来的奇珍异宝,如同最虔诚的贡品,尽数捧到李兀的脚下。


    他爱李兀,是那种带着滚烫体温和占有欲的爱情。


    是夜深人静时,会让他从睡梦中骤然惊醒,浑身血液都往下腹涌去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欲望。


    这欲望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比最烈的酒还要灼人。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份感情是彻头彻尾的罪孽,甚至是犯罪。


    它肮脏,粘稠,一旦暴露,就是对李兀的玷污与亵渎。他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是对那人的一种不可饶恕的侵犯。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牢牢钉在“信徒”的位置上。他将那些翻腾不休的、见不得光的念头,全部挤压、锻造成一种无懈可击的狂热崇拜。


    他要做最虔诚、最慷慨、最不容忽视的那一个信徒,他要让李兀抬眼望去,满目皆是自己献上的珍宝,让那双眼底映出的身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位挥金如土的富商,其实出身于一个普通的绳匠家庭。他的发家之路,并非坦途,其中交织着过人的胆识、精明的算计,以及那么几分恰到好处的运气。


    “金钱只有在流动中才能增殖”是他笃信不疑的座右铭。


    他与李兀的缘分,早在微末时便已结下。那时他还只是父亲绳匠铺里的小学徒,整日与粗糙的麻绳为伍,在弥漫着柏油和皮革气味的小店里,学会了最基本的读写、算术和经营门面。


    而那个时候,李兀也还只是修道院里一名沉默而专注的学徒,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袍子,行走在青石回廊之间。


    商时序年轻时血气方刚,曾因一场口角与一个贵族子弟爆发了激烈的冲突。他下手没轻重,直接将那人打得头破血流。


    闯下大祸后,恐慌瞬间淹没了愤怒,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追兵赶到前,狼狈地躲进了最近的那座修道院。


    他蜷缩在忏悔室厚重的帘幕后面,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他害怕被抓住投进监狱,那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更让他恐惧的是随之而来的巨额赔偿,那足以让他本就贫寒的家庭彻底垮掉。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动手时场面混乱,那个挨了打的纨绔子弟,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清冽温和的声音忽然在他身后响起。商时序猛地回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李兀。


    彼时的商时序从不信神,他固执地认为,如果这世上真有神灵,就不会存在那么多痛苦、不公、歧视,以及无法逾越的阶级鸿沟。


    可那一刻,逆光站着的李兀,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年轻的商时序到底还是个半大少年,强撑的凶狠外壳裂开了一道缝,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做了错事,只能躲在这里。”


    李兀静静看着他,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平静的包容:“你或许可以告诉我。”


    商时序警惕地瞥了他一眼,语气生硬:“你是神父吗?”


    李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睫:“我还没有被祝圣,不过很快了。”


    “你可以把我当成神父,神会原谅你的过失的。”


    “我没有错!” 少年人的委屈和愤怒瞬间爆发出来,声音陡然拔高,“为什么要告解?错的是那个贵族子弟!他随意打砸我卖的东西,骂我是下贱东西……我不过是为了不挨打才还手,现在却要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我怕他找到我家里,怕被关押,怕赔得倾家荡产!”


    李兀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这通混杂着恐惧与不甘的宣泄。直到商时序喘着粗气停下来,他才缓步走上前,朝这个惊惶的少年伸出手,掌心向上,是一个毫无威胁的邀请姿态。


    “你或许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商时序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又看了看李兀平静无波的眼睛。


    他犹豫着,带着几分试探,终于伸出自己沾着尘土和些许干涸血渍的手,轻轻握住了李兀的几根手指。


    那触感微凉,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


    李兀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或许结果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你可以暂时在这里躲避几日,我替你去打探一下消息。”


    他给出了一条更实际的退路:“倘若他真的一定要严惩你,你可以逃到另外一个区去。据我所知,那位贵族的儿子……倒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势,他的手伸不了那么远。”


    商时序听着他平稳的声线,胸腔里那阵毫无章法的狂跳,竟莫名地、一点点平息下来。


    很多时候现实本身或许并没有那么可怕,恐惧往往滋生于人自己的想象之中,将未知的后果无限放大、扭曲,最终把自己逼到思维的绝境,无处可逃。


    而年轻人,尤其是像他这样一无所有、仅凭一股血气挣扎求存的年轻人,最容易陷入这种自我构建的恐惧炼狱。


    所以他们往往更需要一个引路人,哪怕只是短暂地拉他们一把。


    后来才知道,那位被他打伤的贵族子弟,是一位公爵的宝贝儿子。那日那位小爷在集市上寻衅滋事,打砸的不止他商时序一个摊子,闹得实在难看,回去后便被他那注重颜面的贵族父亲关了禁足,压根抽不出空来专门找他这个“下贱东西”的麻烦。


    商时序就这样,在李兀的安排下,真在这座略显破败的修道院里躲藏了好几日。


    李兀将自己的食物分给了他一半。


    一个富裕的修道院,餐桌可以摆满各种精致的鱼类、禽肉、昂贵的香料和醇厚的葡萄酒。


    但李兀所在的地方,显然与“富裕”二字无缘。


    每日的食物,是能硌着喉咙的粗糙黑面包,以及一大锅用修道院自家菜园里出产的、所有蔬菜混煮在一起的清汤,几乎看不到什么油星。


    商时序看着李兀那在宽大黑袍下更显清瘦单薄的身形,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硬邦邦的面包,喉咙有些发紧,觉得自己分食了他的份例,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忍。


    他攥紧了面包,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的认真,对李兀保证道:“倘若我以后发达了,我会让你每天都吃上最软的白面包,每天都吃得很饱,再也不用吃这个。”


    李兀闻言,抬起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看向他,唇角似乎有极淡的弧度一闪而过。他轻轻摇头,声音温:“等你发达了……你可以帮我把这座修道院修得好一些吗?”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和透着风的窗棂: “你看它多破旧。修好了,也许就能庇护更多像你一样,暂时无家可归的人了。”


    商时序看着李兀浅色的眼眸,只答了一个字:“好。”


    从修道院离开,回到那个简陋的家,商时序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下。虽然那批被砸烂的货物血本无归,但预想中的追捕和巨额索赔并未降临,他算是逃过一劫。


    父亲看他不是安分守己的料,便将他送到一位经营东方香料与丝绸的远房商人那里,做了个小学徒。


    商时序抓住了这根稻草。他学得比谁都刻苦,几种拗口的异邦语言,硬是让他咬着牙啃了下来。


    他的第一次“投机”,是咬着牙,将做学徒几年攒下的所有微薄积蓄,托一位相熟的船长,随船指带回一批品质上乘的葡萄酒。


    那批酒顺利运抵,转手卖出,差价惊人,让他捞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这次冒险的成功,像一簇火苗,点燃了他对远程贸易和利用地域差价的巨大热情。


    那其中的利润,足以让任何有野心的人心跳加速。


    学徒期满,他没有留在安全的店铺里,而是亲自跟着商队,踏上了前往东部沿海的艰险路途。


    风餐露宿,与盗匪周旋,他都熬了过来。


    后来,他凭借积累的经验和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竟然成功说服了几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贵族,成为他商队的匿名投资者,组建起一支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队伍。


    东方的丝绸、瓷器、香料,运回西方,价格能翻上十倍、数十倍。每一次成功的航行,带回的不仅是稀罕货物,更是泼天的财富。


    一次远航的利润,就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跻身富人行列。


    数年之间,财富以惊人的速度累积。商时序建起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宅邸,极尽奢华。


    他慷慨地向教会捐赠巨款,资助修道院。


    但他与其他富商不同,他没有急于成立什么家族商行以确保所谓的家族名誉永世流传,而是将他财富的绝大部分,像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投入到了李兀所在的那个,曾经庇护过他、依旧朴素甚至有些破败的教区。


    面对那笔足以让整个教区焕然一新的巨额捐赠,李兀显得有些无措,声音里带着真诚的不安:“您真的不必……如此慷慨。”


    商时序向前逼近了一步。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躲藏的狼狈少年,岁月和风险将他淬炼成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肩背宽阔,周身散发着在生死博弈中沉淀下来的、坚不可摧的气场。


    他这一靠近,便显得黑袍下的李兀愈发单薄清瘦。


    “我当年说过的,” 商时序的声音低沉,带着分量,“我会让你过上好生活。”


    他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李兀脸上,细细描摹着他的轮廓:“你太瘦了,知道吗?好像风一吹就能倒。”


    他说着,抬起手,指节分明、带着薄茧,朝着李兀的脸颊缓缓伸去,意图触碰那份他念想了多年的人。


    李兀没有躲闪,或者说,在那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下,他忘了躲闪。


    商时序指尖带着不容错辨的温热触感,轻柔地落在他的皮肤上,像火星溅入冰湖。


    李兀抬起眼,对上商时序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入的目光,又迅速垂敛下眼眸,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最终只吐出了一句干涩的祝祷:“神……会庇佑您的。”


    那时,男人之间的爱恋被视为不可饶恕的罪行,是法典上明文禁止的丑恶。


    没有人会允许,神的在世代言人,将他那本该完全奉献给上帝的身与心,分给任何一个世俗的凡人,尤其是另一个男人。


    商时序的手停在半空,随即缓缓收回。他看着李兀下意识紧绷的肩线,声音放得低缓,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安抚:“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一个合乎礼数的距离,将眼底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单膝下跪,亲吻李兀的手背,只留下信徒般的虔诚外壳:“我只是您的信徒。”


    李兀才是他唯一信奉的神祇。


    在许多次命悬一线的时刻,当商船在暴风雨中几乎倾覆,当盗匪的弯刀擦着脖颈掠过,当异乡的瘟疫席卷营地,在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死去的时候,脑海里唯一清晰的,只有李兀的影子。


    对他的爱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最顽强的念头。他必须活着回去,必须再见到他。


    如今他坐拥万贯家财,挥金如土。他觉得,这一半的荣华,骨子里都刻着李兀的名字。


    没有当年那个在修道院里向他伸出手的年轻修士,或许早就在某次厄运中彻底沉沦。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兀的一位童年伙伴回到了教区。


    他叫徐宴礼,当年与李兀在同一所修道院长大。


    徐宴礼天生更为聪颖,机缘巧合下得到了一位贵族的赏识与资助,得以进入遥远的大学深造,最终获得了令人尊敬的神学博士学位。


    如今的他,身份已然不同,是教皇亲自任命的审判官。


    徐宴礼本人,的确配得上这个职位,他意志坚定,生活严谨得如同苦修,道德上几乎无懈可击,处理事务时公正严明,个人的喜怒哀乐极少能左右他的判断。


    他像一柄被严格锻造出的尺,丈量着信仰与异端之间的界限。


    徐宴礼是七岁那年才被送到修道院的,比李兀要晚一些。自此之后,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便相伴着度过了数年光阴。


    两人的脾气都算得上温和,故而相处一直融洽。只是徐宴礼的性子天生更冷,情绪极少外露。


    或许正是这份骨子里的冷峻与对规条的天然契合,让他早早就清楚自己的志向并不在这偏僻教区的日常牧灵之上。他选择了离开,去遥远的大学攻读神学,最终披上了审判官黑袍。


    他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记忆中,徐宴礼对他照顾颇多。严寒的冬夜,修道院的石墙沁着刺骨的凉意,两人曾因年少体弱,被允许挤在同一张窄床上互相取暖。


    李兀总是手脚冰凉,蜷缩着难以入睡,而徐宴礼则会默不作声地靠过来,用自己身上那点似乎更耐寒的体温,慢慢帮他驱散寒意。


    神职人员必须保持独身,这是铁律。


    徐宴礼性格那般冷淡,对世俗情感似乎毫无牵念,李兀原以为他去了更广阔的天地,便不会再返回这座偏僻的修道院了。


    没想到,他还是回来了。


    并且又搬回了修道院,守护在李兀身旁。


    有了商时序那笔毫不吝啬的巨额捐赠,原本破败的修道院被修缮得焕然一新,彩绘玻璃映照着烛火,连冰冷的石壁都仿佛透出暖意。


    前来礼拜的信徒自然越来越多。


    老主教蒙主恩召后,李兀继任主教的那场仪式,场面堪称壮观。


    许多他曾聆听过其告解的人,都出现在了那熙攘的人群里。


    其中就有江墨竹。


    他曾经是个游走在民间的占卜师。


    人们总会向这类人求助,寻找走失的牛羊、预测明天的天气、医治生病的牲畜,或者祈求画一道符咒来驱邪避灾。


    占卜师这个身份很微妙,人们既依赖他们,又畏惧他们,认为他们是在魔鬼与先知之间的灰色地带徘徊。


    当初他来找李兀告解,是因为一次失手,导致一位信任他的雇主受了不轻的伤。


    当李兀得知他竟是一位占卜师时,心底确实掠过一丝疑虑。


    在教义里,这样是毋庸置疑的异端行径,任何试图通过非神启的超自然力量窥探未来、干预命运的行为,都被视为对神独有权能的窃取,甚至可能是向魔鬼寻求帮助。


    江墨竹当时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唇角勾起一抹辨不清意味的弧度:“这里的人都说,如果心里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来找您。难道神父会因为我是个占卜师,就拒绝聆听我的告解吗?”


    “我也曾也是个贵族。”


    江墨竹的确曾是。


    他接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熟谙天文学、医学与数学,能流畅地使用拉丁语,掌握着复杂的数学计算。


    他的学识,远比他那占卜师的身份要渊博得多。


    李兀并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而区别对待。


    当时李兀听完了前因后果,看着对方眼中并非作伪的懊悔与沉重,觉得他确实是诚心忏悔,便依照仪轨,给予了宽恕:“神会原谅你的过失的。”


    江墨竹离开告解亭时,罕见地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朝着李兀所在的方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如今时过境迁,江墨竹早已摇身一变,不再是那个游走乡野的占卜师,而是被王室雇用,成为了宫廷顾问之流。


    还有戚应淮这名年轻的骑士。


    他生于贵族之家,奉行的价值信条是“骑士精神”,八岁那年就被送往领主的城堡,开始了标准的骑士侍从训练。


    戚应淮在这里不仅要学习上流社会繁琐的礼仪与谈吐,更要培养对上帝毫无杂质的虔诚。


    戚应淮学会了游泳、摔跤,并能熟练地挥舞那些比真人还高的木制武器。


    他长成了一个活泼开朗、心地纯善的年轻人,甚至善良得有些过分。他曾因为一匹在战场上为了保护他而死去的战马,独自愧疚了许久,认为那是自己的失职。


    戚应淮二十一岁那年,他的领主父亲,那位威严的老伯爵,为他举行了庄严的授剑仪式。


    李兀作为教区的代表,是那场仪式的见证者之一。


    他看见戚应淮,那个平日里笑容明亮的年轻人,身披白色亚麻长袍,神情肃穆地跪在领主父亲和众人面前,一字一句,清晰地宣誓将终生恪守骑士准则,保护弱者,忠于领主,为信仰而战。


    老领主抽出那柄传承数代的家族长剑,冰冷的剑身并未出鞘,只是用那厚重的平面,在年轻人紧绷的肩颈处,不轻不重地拍了三下。


    每一下,都伴随着一句古老的祝祷。


    随后,有人为他佩上象征骑士身份的皮质剑带,扣上银光闪闪的马刺,仪式还会包含一个更为亲密的“授颈礼”,领主张开双臂,给予新骑士一个短暂的、象征庇护与接纳的拥抱。


    整个过程,戚应淮都挺直着背脊,日光透过彩窗落在他年轻而认真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纯粹的坚毅与庄重。


    戚应淮本人,则带着几分少年人特有的、不惹人厌的娇憨。他每次见了李兀,从不规规矩矩称呼“主教大人”,总是眉眼一弯,再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兀”。


    尾音拖得稍稍有些长,像是在蜜糖里滚过一遭。


    李兀也很喜欢这名年轻人,戚应淮像是清晨的太阳,永远有用不完的朝气。


    *


    李兀的名声随着善行与时间一同发酵,越来越响,信徒的捐赠也愈发丰厚。


    他掌管的主教区,在不知不觉间积累起了令人侧目的财富。


    这些钱财并未被挥霍,而是化作了巍峨的校舍、对穷苦学者的资助,乃至滋养了壁画与雕塑的诞生。


    李兀的地位水涨船高,甚至得以亲身站在教堂肃穆的回廊下,作为见证者之一,目睹了国王的加冕盛典。


    他也似乎被这优渥的环境细细滋养着,身体不再像早年那般单薄得令人心惊。


    如今的李兀,肌肤透出健康的润泽,举止间沉淀着一种沉静而从容的优雅。


    他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主教袍,是由商时序亲自延请最好的匠人,用最昂贵的丝绸与天鹅绒量身裁制,袍服的边缘细细镶嵌着无数颗货真价实的宝石,在烛火或日光下,随着他的步履流转,熠熠生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那缀满珍宝的华服,衬着他愈发纤长挺拔的身姿,远远望去,不似凡间客,倒更像一尊被信徒用最虔诚的心意与最奢侈的物料供奉起来的高贵神祇,是行走于人间的、不容亵渎的神之使者。


    李兀也不是看不懂落在他身上的有些目光。


    有些来自阴暗角落,甚至毫不掩饰,它们滚烫、粘稠,带着毫不迂回的占有和欲望,像是无形的手,试图剥//开他层叠的主教袍,触碰其下绝不该被凡俗沾染的肌肤。


    商时序和其他几个人的注视总是最沉也最烫,几乎要在他雪白的领口灼出一个洞;就连偶尔来访的贵族,那些看似礼貌的打量底下,也藏着将圣洁拉下神坛的隐秘渴望。


    他心里明镜似的。


    可李兀这副血肉之躯,早在许多年前跪在圣像前宣誓时,就悉数献给了至高之神。


    他是神的器皿,神的牧者,唯独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私有、可以觊觎的物件。


    所以那些目光再炽烈,再纠缠,也终究只能徒劳地滑过他庄重疏离的外表,他不会给出任何回应,哪怕只是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一次无心的肢体触碰。


    李兀只是微微垂敛着眼睫,任由那些欲望在寂静中焚烧,最终化为他脚边一捧无人看见的余烬,然后轻声说一句:“神会宽恕您。”


    但这份煊赫的荣耀,并未能持续太久。


    国王为了筹集庞大的军费,将目光投向了富庶的教会,意图课以重税。


    李兀基于守护教产以维系民生的原则,公开且强硬地反对。


    这次皇室的被迫让步,为他赢得了山呼海啸般的更高声望,却也同时在暗处,埋下了难以估量的祸根。


    徐宴礼找到他,眉头锁着:“你不该公开地、毫不留情地拂了皇室的面子,现在的国王,远非宽容大度之人。”


    李兀抬起眼,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道:“那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本已困苦的人们,再承受一轮重税吗?近来疾病肆虐,田地歉收……我实在不忍。”


    徐宴礼心底升起一股冰冷的危机感,这感觉让他喉头发紧:“或许……你该‘病’上一段时间。外面现在对你的歌颂,声音太大了,大得有些刺耳。”


    李兀也隐约感到一丝惶恐,如同站在悬崖边缘,能听到脚下碎石滚落的声音。


    但他知道,即便重来一次,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的每一次出现,他温和的言语,他主持的弥撒,都仿佛是对一些焦灼心灵的人无声抚慰。


    他并不知道,已经有人开始精心为他罗织罪名。


    当意识到无法在正面击败李兀时,阴谋便成了最锋利的匕首。


    构陷的罪名被一条条精心编织,其中三条最为致命。


    异端罪,其中的原因是因为江墨竹,曾因一次占卜错误而从王室红人沦为通缉犯的占卜师。李兀的确与他有过接触,甚至曾在那间告解亭里,聆听过他的忏悔。


    叛国罪,有人伪造了他李兀与敌国秘密勾结的信件,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意图指控他颠覆王权。那字迹逼真,可能出自他身边某个亲近之人之手。


    道德罪,一名女子,带着精心炮制的“证人”,声泪俱下地指控他与之有染,甚至声称腹中已怀有他的骨肉。


    这一点,最为恶毒,也摧毁他苦心建立的“圣徒”形象。


    李兀发现自己几乎百口莫辩。


    他与江墨竹的接触确有发生,那通敌信件,连他自己初看都几乎信以为真,而那名女子,不久前确实因被情人抛弃而寻死觅活,他出于怜悯,曾赠予她一笔钱财,鼓励她活下去,却没想到这善意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


    皇室控制的势力开始在贵族与部分民众中悄然散播谣言,将李兀描绘成一个包藏祸心的野心家、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民众的声音开始分裂,一部分人依旧坚信他们主教的清白,另一部分则被那些耸人听闻的指控所蛊惑,信念动摇,甚至选择了愤怒的背叛。


    李兀第一次尝到了,被他深爱、并倾力守护的人们所怀疑、所抛弃的苦涩滋味。


    在一个本该充满祥和与祈祷的庄严宗教节日上,神圣气息弥漫在整个大教堂时,一名伯爵带着全副武装的士兵,粗暴地闯入了圣殿。


    在无数双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伯爵以国王的名义,高声宣布逮捕李兀主教。


    那一刻,李兀被戏剧性地从高高的神坛之上,狠狠推入了冰冷沉重的囚笼。


    不远处传来模糊却尖锐的叫骂,有人甚至用尽力气高喊着“伪君子”、“小人”。


    那声音耳熟,李兀迟钝地想,似乎曾在那间告解亭里,哽咽着向他寻求过宽恕。


    他被迫脱下了那件绣着金线、镶嵌宝石的主教袍,换上了一套粗糙、肮脏的灰色囚服。


    布料摩擦着他许久未受过苦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的痛。


    他被推搡着,关进了这座不见天日的地牢,空气里弥漫着霉烂和腐朽的气味。


    铁链声响,构陷他的主谋,奥斯特伯爵,带着几名随从走了进来。


    伯爵居高临下地看着蜷坐在角落草堆上的李兀,这个人沦落到如此地步仍旧做出这幅清高样子,脸上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得意的微笑:“你被关在这里,恐怕还不知道吧,外面,你那些虔诚的信徒,现在可都在用最肮脏的字眼骂你呢。”


    李兀抬起头,脸色在昏暗里显得尤其苍白,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平静:“我没有做过那些事情。”


    “做没做过,现在可由不得你说了算。” 伯爵嗤笑一声,语气轻慢,“教皇已经亲自下令,收回了你的主教之位。你现在不是什么圣徒了,只是一个罪人,条条都是死罪。”


    所有罪名里,最恶毒、最难以洗刷的,莫过于那桩道德构陷。


    它不需要证据确凿,只需要一点香//艳的想象空间,便能让人长了千百张嘴也说不清。偏偏这个世界,人们是最热衷于相信并传播这种关系的。


    李兀知道,他的人生已经被彻底摧毁了。那件主教袍,他再也穿不回去了。


    即便真相大白,那被强行泼上的污秽,也永远洗不干净。


    精神上的重压比任何□□刑罚都来得残忍。不过短短几日,他本就清瘦的身体便迅速地垮了下去,他眼窝微陷,腕骨凸出得吓人。


    他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试图与上帝对话,经历的却是没有信仰的漫漫长夜。


    李兀开始怀疑自己走过的路,付出的一切,是否真的正确。


    他曾亲手救赎过、抚慰过的那些灵魂,那些曾用最热切目光仰望他的信森*晚*整*理徒,似乎只是一夜之间,就轻易地背弃了他,将最恶毒的诅咒砸向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


    关于如何处置他,博弈并未持续太久,很快便得出了最终结论。他们决定对他施以火刑,声称要用最纯净的火焰,彻底净化他身上一切“莫须有”的罪恶。


    走上刑场的那天,他脚下赤裸,粗糙的石子和尘土硌着脚心。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灰色囚服,勉强蔽体,寒风轻易地穿透布料,带走皮肤上最后一点温度。


    李兀眼睛被厚厚的布条严密地遮盖着,剥夺了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视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


    李兀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试图让思绪放空,准备以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去接受这个残酷的结局。


    他甚至开始在心底默念起熟悉的祷词,寻求最后一丝虚幻的慰藉。


    然而,就在这时——


    他眼前的遮盖物被人猛地掀开。


    预想中刺眼的阳光并未出现,也没有喧嚣的人群和狰狞的火刑柱。


    光线昏暗,视野因为短暂的失明而模糊不清,但逐渐清晰的人影轮廓告诉他,这里绝非露天刑场。


    面前的人而是————


    作者有话说:徐大也是算神职,所以一直把喜欢压在心里。


    商二最直白了。


    江三老鼠人。


    戚四最耿直。


    然后四个分结局,一个总的,给我投投营养液吧,宝宝,我明天也争取日万[加油][加油][加油]我太牛了,写这种果然灵感最多,反正背景就是中世纪,不太严谨哈,我各取了一点背景,糅合了一下,有些是不共存的,看个乐子。


    文中文:落难的主教(二) “宴兀”a……


    徐宴礼part


    遮挡物被彻底摘下的瞬间, 李兀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看清了逆光而立的人影。


    是徐宴礼。


    徐宴礼一言不发,抬手便解下了自己厚重黑袍, 动作利落地披在李兀单薄颤抖的肩头。


    他随即屈膝半跪下来,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双便鞋,低头为他穿上,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李兀脚踝因镣铐留下的深浅不一的摩擦伤与淤青,那些红紫的痕迹烙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 刺目惊心。


    徐宴礼的呼吸滞了滞,眼中翻涌着压抑不住的疼惜。


    李兀其实并未遭受太多□□上的酷刑,但内心的煎熬与信仰的崩塌,已足够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


    不过短短时日,他整个人便苍白脆弱得如同薄冰, 仿佛轻轻一触便会彻底碎裂。这打击对他而言,无疑是毁灭性的。


    李兀立刻明白了徐宴礼在做什么, 他在利用自己审判官的职权与特权, 行劫狱之事。


    他冰凉的手指猛地抓住徐宴礼正在为他系黑袍系带的手腕, 声音虚弱却急切:“不……你不能这样做。”


    徐宴礼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 神情是李兀从未见过的沉重与决绝, 一字一顿:“我不这么做, 你就要死了。”


    李兀仰着脸看他, 那双曾经清澈温和的眼里此刻盛满了痛苦与不赞同:“你不必为了我这样的罪人, 放弃你一直坚守的一切……你追求的绝对正确呢?徐宴礼, 不要这样。”


    记忆猛地被拉扯回许多年前,两人还都是少年时,曾在修道院回廊下有过争执。


    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是辩论。


    徐宴礼那时便固执地坚持着世间万物应有其绝对正确的准则, 容不得半点人性的灰色;而看似最恪守教条的李兀,反而始终对复杂的人性抱有一份悲悯与尊重。


    那时他们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徐宴礼深深地看着他,那双总是冷静理性的眼眸里,此刻有什么坚固的东西正在寸寸碎裂:“我早就输给你了。”


    “你说你是罪人?”


    徐宴礼嗓音低哑,他忽然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不容抗拒地靠近李兀的脸颊,拇指重重碾过那两片因干涸而苍白的唇瓣,力道大得几乎要揉碎李兀。


    不等李兀从这突如其来的侵//犯动作中回神,徐宴礼已经俯身狠狠吻了上去。


    这不是安抚,不是试探。


    这是一个带着血腥气和绝望气息的吻,像是要将李兀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都挤压出来,连带着那备受煎熬的灵魂也一并吸吮吞噬。


    唇齿间是冰冷的疯狂,是打破一切禁忌的决绝。


    李兀僵在原地,任由那陌生的、带着凛冽气息的舌撬开他毫无防备的齿关。


    徐宴礼撤开时,带出一道细微的丝。


    李兀原本毫无血色的唇此刻红肿不堪,泛着不正常的水光,连带着那双浅色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屈辱又迷茫的水雾。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呼吸都停滞了,像一尊骤然被风干的木偶。


    徐宴礼抬手,用指节慢条斯理地擦过自己湿润的唇角,那动作带着一种慵懒,眼神却黑沉得吓人,似乎在细细回味方才那悖德的触感。


    他看向彻底僵住的李兀,声音低哑:“那我现在……也是罪人了。”


    李兀无从知晓那情愫究竟始于何时。


    徐宴礼比他更严苛、更恪守教条,几乎将自身熔铸成一部活教典的人,究竟是在哪个日夜交替的罅隙,对他生出了这般悖逆神恩的心思?


    他们本该是一样的,从灵魂到血肉,每一寸都早已烙印上神的徽记,彻底奉献。


    可偏偏就是他。


    徐宴礼:“我一直都忍耐着。”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与李兀一同长大,在修道院冰冷的石墙与摇曳的烛火间彼此依靠,互相取暖。


    他们还很小的时候,在修道院里,需要帮着干很多活。


    徐宴礼话总是很少,但他会先利落地把自己分内的活干完,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过来,默默接过李兀手里沉重的工具。


    他们这些在修道院长大的孩子,大多是真真正正的孤儿,或是被遗弃的婴孩,像野草一样自生自灭。


    有一次,他们在修道院外墙附近搬运石料,几个衣着光鲜的贵族子弟恰好经过。


    那些少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大笑着捡起地上的石子,朝他们扔过来,像驱赶牲口一样。


    李兀没能躲开,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子擦过他的额角,立刻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血珠瞬间就渗了出来,混着尘土。


    徐宴礼几乎是立刻扔下了手里的东西,一步跨过来,沉默地挡在了李兀身前,用自己尚且单薄的背脊,替他挡住了后续可能飞来的石子。


    他们实在太弱小了,弱得像可以随意践踏的蚁。反抗是徒劳的,甚至只要流露出一点不满或委屈,换来的只会是更响亮的嘲笑和更过分的欺侮。


    那时候,物资匮乏得厉害,整个修道院常常只能点起一盏昏黄的油灯。


    老主对李兀更偏爱些,他时常将李兀带在身边,传授布道的技巧,讲解晦涩的教义。


    也因此,李兀得以接触到老主教私人收藏的那些厚重书籍,羊皮纸的边缘被摩挲得起了毛,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到了深夜,当修道院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微弱呼吸声时,李兀会悄悄起身,将白天老主教教给他的在说给徐宴礼听。


    那份超越寻常的情感,便在日复一日的细水流长中,悄然滋生,无声滋养。


    真正异军突起,让徐宴礼清晰意识到这份感情早已变质的,是在外求学的那几年。


    某个深夜,他伏案疾书,鼻尖忽然萦绕起一股虚幻的、清苦的鼠尾草气息,那是他们所在修道院里,常年弥漫的味道。


    他无可抑制地想起下雨的时候,那个总是安静站在廊下,伸出手掌去接冰凉雨水的少年李兀,侧脸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格外苍白柔和。


    徐宴礼一直忍耐着。


    在完成学业之后,他其实有机会留在更大的地方。但是他还是回到了曾经的教区。


    回到了李兀身边。


    徐宴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用理智和冷漠筑起高墙。


    他害怕哪怕一丝一毫的泄露,都会惊动他视若珍宝、却又注定不能靠近的爱人。


    在他正式披上那象征裁决与正统的审判官黑袍之前,他早已在内心深处确认,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异端。


    所以他心甘情愿地将这份禁忌的爱恋深埋,打算就此封存,带进冰冷的棺材,永不示人。


    他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看着他的爱人被无数信徒狂热地崇拜,周身笼罩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光环。


    又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愚昧盲从的世人,转瞬之间便将李兀从神坛狠狠拽下,毫不留情地践踏进污浊的尘埃里。


    他不允许。


    徐宴礼的眼神纯粹又冷冽,像是能割裂肌肤的西伯利亚寒风:“你不用接受我的爱。但如果今天逃不掉,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他带着李兀开始了逃亡。


    一路向着边境颠簸而去。


    李兀经历了信仰崩塌与牢狱之灾,身心早已千疮百孔,如今骤然被救出,紧绷的弦一松,病势便如山倒般袭来。


    他们依靠着徐宴礼昔日旧友的掩护,躲避着皇室巡逻队和教会无处不在的眼线,在黑夜间穿行。


    李兀在高烧的混沌中,气息微弱地让徐宴礼找个地方放下他,或者干脆就此将他埋葬。


    途经一个荒废的庄园,野生的百合在月光下开得肆意而寂静。


    徐宴礼抱他下马车。


    李兀望着那片白色,轻声说:“这里就很好……你以后若想起我,看到百合,便会记得我了。”


    徐宴礼的倔强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攥住李兀冰凉的手,低头,将一个干燥而沉重的吻印在他瘦削的手指关节上,声音嘶哑:“你只是染了风寒,会好的,别说胡话。”


    李兀无力地摇头,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的神灵已死,内心的支柱早已粉碎成灰,这种伤,无药可医。


    徐宴礼照顾他,弓下向来挺直的脊背,额头与他相抵,逼迫他喝下那些苦涩的药汁。


    药汁顺着嘴角滑落,徐宴礼便用嘴唇去啄吻李兀的唇角,动作带着一种笨拙的、近乎原始的温柔,仿佛这样就能替他分担一些病痛。


    徐宴礼将他往怀里又按紧了些,下颌抵着他冰冷的额角,声音低哑地重复:“会好的。”


    奥斯特伯爵的追兵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死死咬在身后。


    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彻夜不停,每一次颠簸都像是死神敲击的节拍。


    为他们驾车的车夫,在一个岔路口猛地勒住缰绳,自己下了车,把马鞭塞进徐宴礼手里,自己则调转方向,朝着另一条意图引开追兵。


    那车夫曾是李兀最虔诚的信徒之一。


    他本该在几年前就自我了断的。当年他抛下妻儿远走他乡,妄想闯出一片天地,归来时,等待他的却只有两座孤坟,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带走了他所有的牵挂。


    巨大的愧疚像毒蛇啃噬着他,他准备好了结残生。


    是李兀在告解亭外,用了整整一夜,将他从悬崖边拉了回来,让他多活了这些年。


    此刻,他用这种方式偿还了那份恩情。


    远处传来兵刃交击的刺耳声响,很快又归于沉寂。他临死前要李兀一定、一定要活下去。


    在几股不明势力的暗中干预和接应下,其中必然少不了商时序那用金钱铺就的庞大网络,他们一路险象环生,几次与死亡擦肩而过,最终有惊无险地越过了那道象征着生死的边境线。


    中途据说有位骑士为他们送行。


    在他们终于踏上异国土地,回头望向那片逐渐远去的故土时。


    李兀神情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在修道院阳光下,充满英气与朝气的少年戚应淮。


    他微微抬着手,嘴角粲然地扬起,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正用力地、毫无阴霾地朝他挥着手,像是告别。


    越过边境后,他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陌生的土地。名字被舍弃,过往被深埋,只剩下两个最简单的称呼,在异国的屋檐下低低交换。


    徐宴礼上过学也精通一些医礼,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


    李兀的身体,在颠沛流离中几乎被耗空,如今在难得的安宁和徐宴礼细致的照料下,那场几乎拖垮他的大病,终于一点点抽离。


    苍白的脸颊渐渐有了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清瘦,但不再是那种碰一下就要碎裂的脆弱。


    他们租住在一栋老旧公寓的顶层,房间狭小,窗户正对着一条安静的巷子。


    清晨,徐宴礼出门,李兀会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傍晚,他会准备好简单的晚餐,通常是土豆、面包和一点肉汤,然后听着楼梯间的脚步声。


    生活剥离了所有光环与波澜。


    没有信徒的簇拥,没有审判官的职责,没有阴谋与追捕。


    日子像一条平静的溪流,缓慢地向前流淌。


    偶尔,李兀会对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徐宴礼看到,也不会多问,只是递过去一杯温热的水,或者默默陪他坐一会儿。


    最初那几年,每年总会有那么一两次,不知名的信封被悄无声息地塞进他们的门缝。


    里面是厚薄不等的钞票,来源成谜。


    徐宴礼只在最初李兀病得最重、囊中最羞涩时,收下过几次,换来了一些难得的药物和营养品。后来,他工作稳定,便让背后的人不必送来。


    李兀的身体渐渐好转,不再终日缠绵病榻,但精神却时常困囿于过去。


    某个夜晚,他额头抵着徐宴的肩膀,声音闷闷的,带着自我怀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或许,我一直都是你的拖累。”


    徐宴礼侧过头,干燥而温暖的嘴唇轻轻吻过他的脸颊:“你会知道的,你只是太累了,需要时间。”


    又一阵沉默后,李兀的声音更低了:“我们背叛了神……或许,我们本就该死。”


    徐宴礼的手臂环过他清瘦的腰身,收紧了力道:“那就等神来亲自索取我们的性命吧。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让我们只为自己活一次。”


    李兀的身体彻底养好了,日子一天天平静地过去。


    相处久了,有些事便不可避免地发生。


    肌肤相贴的夜晚,呼吸交缠的温度里,李兀曾在一片朦胧的黑暗中,带着些许不确定,轻声问徐宴礼:“你……会吗?”


    徐宴礼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以前在大学时,听人说起过。”


    然后他就好奇地研究过。


    那时的贵族圈子里,沾染此等癖好的人并不少见。


    徐宴礼这个人,起初是极尽克制的,动作带着审慎的试探,生怕惊扰或弄疼了怀里的人。


    然而,面对的是藏在心底多年、如今终于能拥入怀中的人,那点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终究还是土崩瓦解。


    力道也失了分寸,像是要将彼此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才肯罢休。


    一切结束后,李兀浑身乏力地躺在徐宴礼汗湿的怀里,脸颊贴着对方温热结实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那里面传来的、与自己同样失序的心跳。


    李兀望着头顶那片模糊的黑暗,心里一片空茫,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缓缓浮现:


    主啊。


    我们这是……真的要背弃你了。


    —————————


    商时序part


    李兀以为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推上那堆满干柴的刑场,直到有人将他塞进一个狭窄、颠簸的空间。


    车轮开始滚动,他听见外面传来几道模糊的说话声,其中一道嗓音,低沉而熟悉,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紧接着,蒙在他眼前的厚重布条被人一把扯下。


    骤然涌入的光线刺得他眯起眼,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商时序那张俊美却写满焦急的脸。


    商时序几乎是扑了上来,双臂用力地将他箍进怀里,那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他的骨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我来晚了,宝贝……对不起,我来晚了。”


    李兀被他勒得几乎喘不过气,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发出疑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马车开始加速,轱辘声变得急促。


    商时序稍稍松开他,双手却仍紧紧抓着他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用担心,你现在很安全。以后,也绝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害你分毫。”


    李兀眼中浮现出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微光:“难道……他们决定放过我了?”


    商时序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意,摇了摇头:“不是他们放过你。是我,用重金买通了狱卒,找了个身形相似的死囚,让他替你穿了那身衣服。”


    商时序看到李兀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以为他是无法接受这种替代,便放缓了语气,试图安抚:“那人即便不上火刑,这辈子也绝无可能再走出地牢。我承诺了会厚待他的家人,保他们后半生无忧。你活下来,等同于也给了他们一家人一条活路,这……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李兀怔怔地看着他,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他听着这所谓的“好事”,一时不知如何评价。


    于是,在世俗的认知里,“李兀”这个人,终究还是死了。


    他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出那个画面,火把被扔上柴堆的瞬间,围观的民众里,有人会愤怒地咒骂,有人会兴奋地呐喊,或许也会有零星几个曾受过他恩惠的信徒,会偷偷垂下几滴眼泪。


    但这一切,都与他再无干系了。


    商时序把这辆马车内部布置得极为舒适,脚下铺着厚实柔软的雪白羊绒毯,隔绝了路途的大部分颠簸和外界的一切声响。


    李兀靠在柔软的垫子里,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死死紧绷的神经,像是被骤然剪断的弓弦,一下子彻底松弛下来,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茫。


    当晚,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商时序耗时数年、耗费巨资修建的私人宅邸。


    那宅邸恢宏得近乎一座小型宫殿,在夜色中沉默地矗立,廊柱巍峨,花园幽深。


    商时序找来了几个口风最紧、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心腹伺候李兀。


    家庭医生小心翼翼地为他处理了身上那些细碎的摩擦伤和淤青。


    李兀在弥漫着安神香料气息的浴室里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干净柔软的丝绸睡衣,勉强吃了几口清淡的食物,然后便陷入了几乎失去意识的、漫长的沉睡之中。


    商时序一直守在他床边。


    李兀睡的是他的主卧,这间屋子,这整座如同宫殿般奢华的建筑,几乎耗尽了他这些年积累的惊人财富。


    他曾经只在最深、最不敢示人的梦境里,才敢幻想李兀有朝一日能踏足这里,住进他的领地。


    而现在,李兀就真实地躺在他的床上,躺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清浅,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安静的阴影。


    或许真正极致纯净的人,本该是剔透无瑕、不染七情六欲的。


    但商时序不管这些,他依旧深深地、近乎偏执地爱着李兀。


    安稳日子没过两天,李兀就发起了高烧。


    那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不知滋生了多少肮脏的病菌,之前的平静不过是凭一股意志力在强撑。


    如今病势便如山洪决堤,汹涌而来。


    商时序急得眼都红了,在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卧室里来回踱步,看着床上那人烧得泛红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恨不能把这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他一遍遍用冷水浸湿的软布擦拭李兀的额头和脖颈,俯身在他耳边,声音嘶哑地不停念叨着:“宝贝,撑住……你一定要撑住……”


    他对着一个意识模糊的人,诉说着积压了多年的、从未敢宣之于口的爱意。


    商时序说他爱了他很多年,爱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说了好些平日里绝不会出口的蠢话,比如祈求神明将自己的寿命全部拿去,加到李兀身上。


    直到李兀的体温终于降下来,呼吸变得平稳绵长,商时序悬在喉咙口的心才重重落回原处。


    有那么几个瞬间,商时序是真的以为,自己拼尽所有,最终还是留不住这道即将消散的光。


    李兀意识稍微清醒一些,从沉重的昏睡中挣脱出来时,商时序便立刻凑到他耳边,声音放得极轻,一遍遍地问,饿不饿?渴不渴?


    李兀喉咙干得发痛,声音沙哑得像破旧风箱,带着明显的不耐,让他别再吵自己。


    他当然是想活的,没人不想活。


    商时序之前在他烧得糊涂时说的那些话,李兀其实都断断续续地听到了。


    他不懂,为什么商时序会爱他,难道就因为很多年前,在那个破旧的修道院里,自己曾对他伸出过一只手?


    那在李兀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值得铭记终生的恩惠。


    商时序照顾他,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于人。他亲自端着温度刚好的羹汤,舀起一勺,轻轻吹凉,才递到李兀唇边,哄劝:“来,再吃一些。你瞧你,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李兀咽下那口寡淡的流食,沉默片刻,忽然轻声问:“受到火刑的人……最后会怎么样?”


    那些尸骨通常会被随意抛洒在刑场,任人践踏唾弃,作为一种公开的、最后的侮辱和警示。


    商时序当然不会告诉他真相。他面不改色:“我让人将他的骨灰小心收集起来,送回了他的家乡,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埋了。算是入土为安。”


    李兀听完,脸上仍有负罪感。


    商时序趁机又喂过去一勺,语气放得更软:“来,宝贝,再多吃点。快点好起来,等你好了,我带你在这宅子里好好逛逛。”


    李兀从被带到这里就开始生病,连这间奢华卧室的门都没迈出去过。


    但他目光所及之处,帷幔、家具、甚至一个小小的烛台,都透着难以想象的精致与昂贵,金灿灿的,晃人眼睛,像一座堆满珍宝的秘藏。


    等到李兀的病彻底好转,身上也养回了一些力气,商时序才带着他在宅邸里慢慢走动。


    这宅子远比李兀想象的更大,回廊曲折,连接着无数个他叫不出名字的华丽房间,甚至穿过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园,后面还藏着一个波光粼粼的私人湖泊,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绿丝绒般的广阔草坪。


    这是他这辈子见过最精巧、也最奢华的地方,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彰显着主人泼天的财富。


    商时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双总是锐利深沉的眼眸里,此刻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近乎烫人的光,他轻声问:“你愿意……成为这里的另一个主人吗?”


    李兀看着商时序那双写满诚挚和炽热的眼睛,喉咙有些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直接的视线,声音很低:“……不可以的,这是……错误的。”


    商时序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并不气馁,反而凑近了些,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固执的温柔:“有什么错?宝贝,你爱我吗?”


    他没等李兀回答,便自顾自地接下去:“没关系,你不爱我,我也会一直爱你。”


    从前李兀高高站在圣坛上,商时序便心甘情愿做他最虔诚、也最狂热的信徒,俯身亲吻他走过的地面。


    如今,也没什么不同。


    李兀沉默了很久,才抬起眼,望向远处湖泊上氤氲的水汽,轻声说:“我想离开这里……可以吗?”


    商时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语气依旧平静。他握住李兀的手,指腹在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声音低沉而缓慢:“宝贝,离开这里做什么?”


    “在这里,有数不尽的人伺候你,有最精致的食物,最柔软的床榻。难道你要躲到某个偏僻的乡下,用这双手,去碰粗糙的农具,去挖泥土吗?”


    他摇头:“不行,我舍不得。”


    李兀的指尖在他掌心里微微蜷缩了一下:“……可是,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商时序收紧手掌,将他的手完全包裹住,目光沉静地看进他眼底:“当然可以。”


    “不行……” 李兀近乎本能的抗拒,“这是违背神的旨意的,有罪的。”


    商时序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看着他转过身去的背影,目光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翻涌着难以辨明的情绪。


    当晚,李兀在沉睡中被一阵陌生的、汹涌的燥热惊醒。


    那感觉来得猛烈而蹊跷,像是由内而外点燃了一把火,灼烧着他的四肢百骸,吞噬着他清明了二十多年的理智。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身体深处泛起空茫的渴求,让他无措地蜷缩起来。


    他艰难地睁开眼,朦胧的视线对上了商时序近在咫尺的脸。


    月光透过纱帘,勾勒出对方棱角分明的轮廓,那张英俊得近乎邪气的脸上,带着一种餍足而又危险的神情。


    商时序抬起头,舌尖慢条斯理地舔过唇角,动作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意味。


    李兀像是痴傻了一般怔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他纯净得像一张从未被沾染过的白纸,此刻却被泼上了浓烈而陌生的色彩,完全无法理解正在发生什么,以及身体里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陌生潮汐从何而来。


    商时序看着他茫然又无助的神情,眼底暗流涌动。


    他没办法,月亮那么高,那么冷,悬在天上任人仰望。


    但你若真的想拥有,就不能只是仰望。你得想方设法,把他从那天上拉下来。


    怎么拉下来?怎么让他沾染这红尘浊气?


    就得让他亲身尝遍这爱//欲的滋味,从身到心,都打上属于自己的烙印。


    商时序一开始并没动真格,他只是想让李兀尝尝味道,体验一把这尘世里最真实、也最蚀骨的快乐。


    “神都已经抛弃你了,” 他贴着李兀发烫的耳廓,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你还为他守着什么?”


    滚烫气息拂过那泛红的皮肤,商时序笑说:“我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的,你是不是……该把自己献给我?”


    李兀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脸颊连着脖颈红成一片,猛地将头扭向一边,头刚转过去,下巴就被商时序的手扶住,带了回来。下一秒,带着不容拒绝力道的吻便落了下来,封堵了所有可能出口的拒绝或祈祷。


    商时序的嘴是甜的,什么黏糊糊的情话都敢往外倒。


    “心肝”、“宝贝”算是寻常,甚至能哑着嗓子,一遍遍喊他“我的神啊,你救救我吧……”。


    那语气半真半假,像是在虔诚祈祷,又像是在亵渎神明,更像是在一次次试探着李兀摇摇欲坠的底线。


    一次两次,李兀还会挣扎,用手推拒,虽然那力道软得可怜。


    次数多了,身体仿佛先于意志记住了这种感觉,渐渐地,那紧绷的脊背会不自觉地松弛下来,虽然依旧沉默,却是一种默许般的适应。


    商时序修了这么大一座,如同堡垒般坚固又华丽的牢笼,用尽了世间最珍贵的物料,怎么可能还困不住一只羽翼被折断的白鹭鸟。


    商时序这人,骨子里就坏透了。


    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了李兀曾经那件华丽繁复的主教礼袍,亲森*晚*整*理自为他穿上,将那象征圣洁慈悯的身份一丝不苟地还原。


    然后,再亲手,用最缓慢、最折磨人的速度,一寸寸地剥下。


    指尖划过那些曾经被信徒仰望的人,带着明目张胆的亵//玩意味。


    这还不够。


    他还要将那象征神圣的“白”,一寸寸地弄脏。


    李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样的手段。


    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冲击让他几乎崩溃,眼眶泛红,呼吸破碎。


    商时序就看着他崩溃,然后又会在他情绪最激烈的顶点,用那种仿佛要把自己心脏都掏出来的、极尽温柔的姿态去哄他,去吻掉他眼角的湿意,动作轻柔得与之前的强势判若两人。


    “别哭了,” 商时序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宠溺,指腹胡乱地擦拭着他湿漉漉的脸颊,“哭得我心都要碎了。你摸摸看,这里跳得厉害,都要爱死你了。”


    李兀让他滚,他以前从不会说这种粗鲁的字眼,可在商时序这种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滚刀肉面前,所有道理和教养都没用。


    商时序挨了骂,脸上却丝毫不见怒意,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更加亲热地贴上去,嘴唇贴着他泛红的耳廓,气息灼热:“宝贝,你骂人的样子……太迷人了。”


    可是,又能去哪里呢?这个念头浮起,李兀便更觉一阵更深的无力。


    商时序早就什么都不用管了。他早年那些精准又大胆的投资,如今像自己会生钱一样,每天即便他躺着不动,都有源源不断的财富流进口袋。


    他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将李兀牢牢地圈在身边。


    李兀不能再以“李兀”的身份出现。在所有人眼中,前任主教早已葬身火海。


    他如今只能作为商时序豢养的“情妇”,一个面目模糊的依附者。


    商时序甚至兴致勃勃地给他做女人打扮,穿上繁琐的、带着裙撑的长裙,戴上宽大得能遮住半张脸的帽子,由他亲自陪着,去城里最繁华的街道短暂地走一走。


    不过李兀只穿过一次,就坚决不肯再尝试第二次。因为商时序看到他那个样子,眼神会瞬间变得极其可怕,那是一种混合着极致迷恋与强烈占有的疯狂。


    恨不得当场将他拆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商时序有时候也会难得地“做做好人”。他会将一些辗转送到他手里、来自李兀过去朋友的信递给他,比如徐宴礼的。


    李兀小心翼翼地展开那些信纸,逐字逐句地读,看到熟悉的笔迹和关切的言语,紧绷的眉眼才会真正松弛下来,心情也能好上许久。


    为李兀难过悲伤的人当然很多,当然他们没有商时序下手快。


    商时序试图教会李兀享受世俗的一切快乐,带他品尝最醇的美酒,领略最奢华的消遣,享受极//致的身体愉/悦。


    但让他心底莫名烦躁的是,他总觉得李兀根本无法被同化,那些纸醉金迷像是水滑过琉璃,留不下丝毫痕迹。


    有一次,他看见李兀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长袍,赤着双脚,踩在宅邸后那片嫩绿草坪上,同一只毛色雪白的猎犬玩耍。


    阳光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他弯腰时袍角曳地,笑起来眉眼干净,纯净得不像尘世中人,倒像是偶然误入凡间的精灵。


    商时序站在廊下看着那一幕,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下一刻那人就会随着光晕消散。


    那天夜里,他紧紧抱着李兀,手臂箍得很用力,他在黑暗中低声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渴求:“你爱我吗?”


    李兀在他怀里沉默了很久,久到商时序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心脏在寂静中一点点下沉。


    然后,李兀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动作自然而舒展,就如同许多年前,在修道院昏暗的告解亭外,向他伸出的那只手一样。


    他的声音很轻:“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商时序定定地看着他,握住那空空如也的手心。然后,他如同最虔诚的信徒跪拜他唯一的神祇,珍重而又偏执地,将滚烫的嘴唇印在了那手掌上。


    过了几年,外面风声逐渐平息。


    商时序便带着李兀搬去了另一座更繁华、也更陌生的临海城市。


    这里的空气带着咸湿的自由气息,街道上人来人往,谁也不认识谁。


    商时序置办了一处新的宅子,依旧奢华,却不再那么像个密不透风的金丝笼。


    在这里,李兀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


    他只是人群中一个面容清俊、气质安静的一个普通男人——


    作者有话说:兀这种就是看谁表白快,日久生情包的,跑得快的有肉吃,跑得慢的没肉吃。


    [眼镜][眼镜]下面一章也是这个字数,但是我觉得1v1都是暂时的,就像谁先下手,另外的人一开始恐怕觉得兀肯定是自愿的不愿意去打扰,但是都是暗中观察[墨镜][墨镜]有机会就上,争取两章搞定这个,进入下一个副本,完结了,我好多要写的番外,比如那天想到的贵族学院,哈哈哈,我们平民特优生小李兀,一心只爱学习,面对死缠烂打的四人,视而不见,小李兀:别烦我,我要拿奖学金。


    文中文:落难的主教(完) 墨兀and……


    江墨竹part


    李兀被蒙着眼睛, 深一脚浅一脚地带离那座阴湿的牢狱。


    这些日子他吃得极少,身体虚弱得厉害,脚步不可避免地迟缓踉跄。


    旁边似乎有人不耐烦地想要出声呵斥, 但立刻被一道略显冷清的声音制止了。紧接着,一双手臂便将他稳稳地拦腰抱起,脱离了冰冷的地面。


    头顶上方传来一道压低的、有些模糊的嗓音:“别动,我带你离开。”


    李兀甚至连挣扎的力气都凝聚不起来,只能任由对方抱着。


    走出牢狱厚重的石门那一刻, 即便蒙着眼,也能感觉到外面的空气骤然变得清冽干净,带着草木和自由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想偏头,试图蹭开眼前的遮挡物,看清说话的人, 但手腕依旧被缚着,动弹不得。


    随即, 他闻到一股奇异的、带着甜腻气息的香味钻入鼻腔, 意识便迅速涣散, 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江墨竹轻轻揭下蒙在李兀眼睛上的黑布, 借着马车内昏暗的光线, 凝视着怀中人苍白消瘦却依旧难掩清俊轮廓的脸。


    他伸出手, 极尽温柔地抚弄着李兀因长期囚禁而变得过长的发丝, 那些柔软微卷的头发此刻温驯地贴伏着。


    李兀那么安静、那么依赖地躺在他怀里, 呼吸清浅, 仿佛他是唯一可以托付的存在。


    江墨竹心脏被一种饱胀的、近乎疼痛的满足感攫住,觉得幸福得快要死掉。


    隔了几日,外界便传出了前大主教李兀在狱中病死的消息。


    那时本就瘟疫肆虐,有一种怪病, 染上后会全身肿胀、皮肤溃烂流脓而死,死状凄惨,面目全非,且传染性极高,无人敢靠近。


    监狱宣称李兀便是感染了此症暴毙,为了防止瘟疫扩散,尸体被迅速焚烧消毒,连带着那点残存的骨灰,也被尽数倾入了城外那片深不见底的湖泊之中,彻底湮灭了痕迹。


    李兀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干净的床上。


    身上早已换上了舒适的棉质衣物,伤痕都被仔细清理包扎过,只留下淡淡的药味。甚至头发也被精心修剪过,被一根丝质发带松松拢住,还在侧面颇为童趣地系了个完整的蝴蝶结。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仅仅是这点微弱的动静,卧室门便被轻轻推开。


    江墨竹倚在门框边,目光落在他身上,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这一觉睡得好吗?”


    确实睡得很好。


    李兀自己都有些不明白,在经历了那样的动荡和绝望之后,为何能睡得如此沉酣,连一个噩梦都没有惊扰。


    或许是因为身下床铺的柔软干燥,或许是因为空气中弥漫的安宁气息。


    李兀抬起眼,望向门口那个身影,声音还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是你……救了我?”


    江墨竹走进来:“不过是动用了一些从前积攒的人情,把你换了出来而已。”


    他的目光下垂,落在李兀踩在柔软地毯上的赤足上,随即自然地拿起床边摆放好的一双软底便鞋,蹲下身,动作细致地替他穿上,系好搭扣。


    “去吃点东西吧。” 他站起身,语气寻常。


    直到这时,被饥饿感长久麻痹的胃才后知后觉地传来一阵清晰的绞痛。李兀用手按了按腹部,顺从地点了点头。


    食物都是新鲜可口的,带着刚出炉的温热气息,摆盘精致,像是早就准备好,算准了他会在这个时刻醒来。


    江墨竹坐在他对面,姿态闲适。


    他们身处一座显然上了年头的古堡里,周围的家具虽然擦拭得一尘不染,但那些繁复的木雕花纹和皮革沙发上细微的磨损痕迹,都无声诉说着它们所经历过的漫长时光。


    这里似乎只有江墨竹一个人,空旷而安静。


    长长的橡木餐桌上,除了食物,还摆放着一个朴素的白瓷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沾着露水的野花,蓝紫色花瓣娇嫩。


    李兀的目光不由得多在那束花上停留了片刻。


    江墨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语气温和:“早上在附近的湖边采的,等你好些了,我们可以一起去那里走走。”


    李兀抬起眼,环顾四周,最终落回江墨竹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这里……是哪里?”


    江墨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回答得轻描淡写:“这是我祖父留下的一处古堡,位置偏僻,少有人知。”


    “放心,这里不会有人来,只有我们两个。”


    李兀用银叉取了一小块食物送入口中,即便是在极度饥饿的状态下,他依然咀嚼得很慢,吃相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良好教养。


    等胃里那阵尖锐的空虚感被稍稍抚平,他才抬起眼,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忧虑:“你救了我……会不会被连累?我犯下的,是足以处死的重罪。”


    江墨竹微微歪头,用手背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他今天穿得像个体面的绅士,丝质衬衫的领口松开了两颗扣子,带着几分随意的优雅。闻言,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难道我现在身上背着的,就不是重罪了么?”


    李兀这才猛然想起,江墨竹此前为一位手握实权的公爵进行占卜,因结果严重失误而触怒权贵,如今也正被通缉,处境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江墨竹放下手,身体微微前倾:“所以,你不用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把身体养好。”


    李兀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睛,忽然意识到,这座古堡里,似乎只有江墨竹一个人。


    那么,自己昏迷期间,为他擦洗身体、更换衣物、处理伤口的人……也只可能是他。这个认知让李兀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握着银叉的手指收紧了些,流露出几分不自然。


    李兀抬起眼,带着一丝不确定:“现在……外面也还在通缉我吗?”


    江墨竹盯着他那双过于干净的眼睛,点了点头:“对,所以我们都得藏在这里,不能出去。”


    李兀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要藏多久?”


    江墨竹:“起码一年吧。”


    李兀犹豫:“那……到时候,我可以联系我的朋友吗?”


    江墨竹语气却依旧温和:“最好不要,毕竟……你无法保证,他们会不会为了某些利益,将你交还给教会。”


    他仿佛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有些人,是经不起考验的。”


    李兀下意识地摇头,语气带着信任:“他们不会的。”


    江墨竹没有与他争辩,只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桌上的手背上:“好,到时候,我会帮你。”


    李兀看着他墨色的眼睛,最终点了点头。


    江墨竹像是早有准备。古堡里的东西都是双人份的,从洗漱用具到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整柜专门为李兀准备的衣物,从贴身的里衣到外出的衣物,鞋子尺码分毫不差,春夏秋冬,一应俱全,质地柔软舒适。


    食物通常是江墨竹亲自下厨准备。李兀觉得自己终日无所事事,有时也会主动去帮忙。


    江墨竹从不阻拦,只是在他动作生疏或出错时,会自然地站到他身后,手臂轻轻环过他,握住他的手,一步步耐心地教他该如何做饭,如何控制火候。


    他极有耐心,甚至会一些精巧的手工,比如用细藤编织小篮子。


    当李兀露出无聊的神色时,江墨竹会主动打开那间藏书室厚重的大门,让李兀在里面消磨整日的时光。


    江墨竹到底不愧是没落的贵族出身,家学渊源,这栋古老城堡里沉淀的底蕴,远比外表看起来要深厚得多。


    江墨竹将古堡地下那间藏书室收拾出来给李兀用。


    他在冰凉的石板地上铺了厚实的羊毛毯,旁边摆好盛着清水的银壶和瓷杯,还有几碟容易取用又不会弄脏书页的点心,确保他渴了饿了都能随手够到。


    李兀一旦看起书来,就很容易沉浸进去,常常维持一个姿势许久不动。


    等李兀身体养得更好些,能承受稍长一点的行走后,江墨竹便带他走出古堡,在周围活动。但他们并没有走远,江墨竹指着远处一片看起来格外幽深、光线晦暗的森林告诉他:“那片黑森林,如果没有熟悉路径的人带领,很容易迷失方向。而且……里面有毒蛇,不止一种。”


    李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林木茂密得几乎不透光,他轻声问:“真的吗?”


    江墨竹点了点头,语气很确定。


    他们随后走到了江墨竹之前提过的那个湖边,岸边果然生长着大片大片的野花,在阳光下摇曳生姿,颜色缤纷。


    李兀俯身采摘,很快就抱了满怀,一只手根本握不住,溢出来的那些便被跟在身后的江墨竹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替他拿着。


    江墨竹始终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步伐不紧不慢。


    李兀无论何时回头,总能对上那双沉静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笑意的墨色眼睛。


    这样与世隔绝的平静日子,一晃过去了半年。这里离最近的城市不知有多远,除了风声、鸟鸣和彼此的呼吸,再听不到其他喧嚣。


    李兀终究有些按捺不住,在某天傍晚,对正在壁炉边添柴的江墨竹轻声开口:“你……可以帮我打探一下外面的消息吗?关于我的。”


    江墨竹握着铜钳的手顿了顿,没有回头,声音隔着跳跃的火光传来,有些模糊:“你还是想离开?”


    他放下工具,转过身,看着向李兀:“被人崇敬、仰望的感觉,你怀念那种生活吗?”


    李兀摇了摇头,眼神里没有对权势的眷念:“不是。只是这里……太安静了,只有我们两个人。”


    没有他熟悉的教区,没有那些他曾倾听过、抚慰过的面孔,没有他生活了半生的痕迹。


    江墨竹沉默地看着他,不知为何,目光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扫过李兀平坦的小腹,随即又抬起来,落在李兀脸上。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如果我说,我爱你你愿意为了我,留下来吗?”


    李兀诧异地看向他,那双浅色的眼睛里映着晃动的炉火,有惊讶,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剧烈的震动。


    江墨竹看着他这样的反应,唇角扯出一个极淡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其实你知道的,对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你知道我第一次去告解亭见你,就爱上你了。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圣坛上的主教,一个是游走在阴影里的占卜师。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不可自拔地爱上你。”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李兀,像是要看清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那么多人爱你,虔诚的,狂热的,或是别有所图的。我……只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李兀:“……我的生命里,没有爱情这个选项。我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把身心都奉献给了上帝。”


    他抬起眼,看向江墨竹,眼神清澈却疏离:“抱歉。”


    江墨竹闻听此言,非但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眼底反而燃起更加炽热、近乎偏执的狂热光芒。他向前逼近一步:“你没有过别人吗?从来没有?”


    李兀微微蹙眉,似乎没理解他话中的深意:“嗯?”


    江墨竹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的意思是你或许……应该在这里再多住一些时日。”


    “你之前说的,我会帮你打听。”


    傍晚时分,江墨竹果然准备了一封信。他走到古堡外空旷的庭院,仰头朝暮色沉沉的天空吹了一声悠长而奇特的口哨。


    很快,一只羽毛漆黑的鸟便扑棱着翅膀,精准地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江墨竹将细小的信筒缚在鸟腿上,抬手一扬,那鸟儿便无声地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他回头对站在门廊下的李兀说。


    李兀一直对占卜之事心存好奇,他问江墨竹,占卜真的灵验吗?


    江墨竹告诉他,他占卜的并非虚无缥缈的命运,而是复杂难测的人心。


    随后,他便带着李兀去了那间专门用于占卜的静室。


    室内光线昏暗,只点着几支蜡烛。


    江墨竹让李兀伸出手,轻轻抚上那颗置于黑色丝绒上的剔透水晶球。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江墨竹站在他身后,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吟诵古老的咒语,气息拂过李兀的耳畔:“我感知到……你的生命轨迹里,有我的印记,而我的命运线里,也有你。”


    李兀在心里默默地想,江墨竹是个因为占卜出错而被全国通缉的占卜师,他的话才不要信。


    江墨竹仿佛看穿了他的不以为然,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块精致的复古怀表,银质链子在他指间轻轻晃动。他对着李兀,语气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这是我新学的一种小魔术,据说,当一个人足够专注地盯着这块表看的时候,会有奇迹发生。”


    李兀将信将疑,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左右摇摆的表链上。


    金色的表壳在烛光下划出规律的弧线,他的眼神逐渐放空、涣散,意识像是沉入了一片温暖粘稠的湖水,四周变得一片朦胧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猛地响起一道清脆的响指声,像是惊雷劈开了迷雾。


    江墨竹的脸重新在他清晰的视野里聚焦,靠得很近,那双墨色的眼睛里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探究,轻声问:“宝贝,现在……你还要离开我吗?”


    李兀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大梦初醒,他伸出手,主动抱住了江墨竹,脸颊依赖地埋进对方的颈窝,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一丝困惑:“离开?我怎么会离开你……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吗?”


    江墨竹吻住李兀的额头:“当然,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李兀被催眠了。


    此刻他脑海中的记忆,已经被彻底覆盖、重塑。他坚信自己和江墨竹是一对深深相恋却不容于世的伴侣,一个是背离教条的主教,一个是神秘不羁的占卜师。


    他们为了这份禁忌的爱情,抛弃了一切,逃亡至此。


    他们彼此深爱,是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温暖和依靠。


    外面很危险,只有在彼此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李兀自然不会产生任何怀疑。这座古堡里处处都是他们“相爱”的痕迹,江墨竹的日记,里面用缱绻的笔触详细记录着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虚构的日常被描绘得栩栩如生。


    江墨竹还会在傍晚坐在那架古老的钢琴前,为他弹奏据说专门为他编写的曲子,旋律缠绵悱恻。


    夜里。


    宽大的床榻发出细微而持续的声响,在寂静的古堡里格外清晰。


    江墨竹的手臂撑在李兀耳侧,俯视着身下人泛起潮红的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恶劣的笑意:“现在……是不是就不觉得安静了?”


    “甚至还可以……更吵一点。”


    李兀下意识想抬手遮住自己的脸,却被江墨竹不容拒绝地扣住手腕,按在枕边。他无意识地仰起头,破碎中夹杂着断续的祈祷:“仁慈的主啊……我……我已坠入……”


    江墨竹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湿意,神情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疯癫的狂热,他咬上那微微颤抖的喉结,像毒蛇:“亲爱的,这里没有你的主。”


    “只有我。”


    “如果你能生育,这里会更热闹。”


    那只负责传递消息的黑色鸟儿振翅飞回,落在窗棂上时。


    李兀彼时坐在江墨竹的大腿,手臂勾着他的脖子,两人正在接吻,就在光线充足的客厅里。他的衣袍松松垮垮地堆在腰间,露出大片白皙的皮肤,几乎半数又都滑落到了地毯上。


    李兀气息不稳地仰着。


    身下的摇椅一下一下,缓慢而持续地晃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他们确实度过了一段堪称幸福甜蜜的日子,像所有热恋中的爱侣。


    可越是幸福,江墨竹心底那点见不得光的惶恐就越是疯狂滋长。


    他看着李兀望向自己时,那双清澈眼眸里毫无杂质、全然信赖的爱意,这眼神越是纯粹,他就越是无法承受想象它某一天会彻底消失的后果。


    如果李兀清醒过来,记起一切,他一定会疯。


    镜中花,水中月,终究是一场空。


    这份深入骨髓的惶恐,驱使他只能通过更紧密的占有、更频繁的身体确认来寻求片刻的安定。


    仿佛只有在那极致亲密的时刻,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和喘息,才能短暂地欺骗自己,这个人是真的属于他。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赖以生存的占卜。当初对李兀说的那句“你的生命里有我”,究竟是精准的预言,还是他因深陷执念而产生的可笑错觉?


    在此之前,他江墨竹其实从未真正失手过。当初那个贵族所谓的“占卜错误”,不过是因为他毫不留情地窥破了对方心底最肮脏的虚伪,引得那人恼羞成怒,反咬一口,将他打成通缉犯。


    他向来擅长占卜人心,能轻易看穿大多数人的欲望与伪装。


    可偏偏,他这辈子唯一看不透、也占不准的,就是李兀的心。


    那颗心曾经完全奉献给了神灵,如今则被他用谎言暂时填满。他不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一丝一毫,是真正属于他江墨竹的位置。


    他见过李兀被无数人狂热地爱着。


    信徒们跪伏在地,亲吻他走过的石阶,目光虔诚如仰望神明。贵族们献上珍宝,将最露骨的欲望隐藏在恭敬的仪态下。


    那双浅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过太多痴迷与渴求,却从未为任何人停留。


    爱意如潮水拍打礁石,他只是站在那里,洁净,遥远,不为所动。


    如今,这轮月亮被他强行掳入怀中,染上他的气息。


    可越是紧拥,恐惧越是蚀骨。


    江墨竹指腹摩挲着对方后颈温热的皮肤,会忽然想象这双此刻盛满柔情的眼眸,若恢复清明,该是何等冰冷。


    午夜梦回,总被同一个画面惊醒,怀中人用陌生的眼神看着他说:“江墨竹,这都是错的。”


    江墨竹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在对方茫然的闷哼中确认存在。齿尖抵住锁骨留下印记,仿佛这样就能打上永恒的烙印。


    爱是带着剧痛的藤蔓,从心脏最柔软处破土,缠绕骨骼,刺穿血肉。他甘之如饴,也痛彻心扉。


    放手?除非生命终止。


    —————————


    戚应淮part


    戚应淮出身于显赫的骑士家族,血脉里流淌着传承数代的忠诚与勇武,是家族这一代最耀眼、也最被寄予厚望的年轻继承人。


    然而,他并非只知挥剑冲锋的莽夫。盔甲之下,包裹着一颗曾被李兀早年布道深深浸染过的心。


    那些关于悲悯、公正与守护弱者的言辞,塑造了他对正义近乎固执的纯粹追求。


    他的家族是铁杆的保皇派,历来与教廷势力界限分明,甚至隐隐对立。


    得知李兀被捕入狱的消息时,戚应淮正在庭院中擦拭他的佩剑,指尖一滑,锋利的刃口险些割伤指腹。


    他坐立难安,胸腔里堵着一团焦灼的火。


    他试图去说服位高权重的父亲,动用家族的影响力,至少为李兀争取一个公正审判的机会。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犯下那些荒谬的罪名?”


    在他心中,李兀如同被柔和圣光笼罩的神使,悲悯而洁净,根本不该与肮脏的罪名和冰冷的牢狱产生半分关联。


    父亲放下手中的政务文件,抬眼看他:“你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信仰之争?异想天开!”


    他语气沉冷:“他触动的,远非教廷的权威。他创办那些学校,让平民识字、明理,动摇的是贵族赖以生存的根基和秩序。他不懂敛财,不恋栈权位,恰恰让他失去了最后的护身符。如今多少人想看着他死,你以为单凭你一句‘他是好人’,就能扭转乾坤吗?”


    戚应淮还太年轻了,年轻到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尚且滚烫,血液奔流着未经世事的炽热。


    他固执地认为,眼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这污浊的世道容不下一个纯粹的好人活着。


    李兀是他短暂人生里见过的,最好的人。


    那场席卷南境的瘟疫如同死亡的阴影笼罩大地时,是李兀将修道院变成了庇护所,敞开大门收容那些被抛弃在街角的穷苦病患。


    他亲自带领着为数不多的修士和自愿前来的信众,在弥漫着死亡与草药气味的隔离所里日夜忙碌,为高烧者擦拭身体,给垂死者送去最后的慰藉,仿佛不知道恐惧为何物。


    当饥荒接踵而至,农民在绝望中啃食树皮时,是李兀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教会粮仓里的存粮,尽数分发给那些濒临饿死的人。


    他甚至不顾身份,亲自写下言辞恳切又据理力争的信件,送往遥远的教皇厅与王都,最终竟真的迫使当地的贵族们暂时减轻了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税赋。


    这样的人,能有什么错?


    难道非要与那些沉瀣一气、只顾盘剥享乐的贵族们同流合污,才算是懂得生存之道吗?


    戚应淮无法理解,更无法认同。


    他认识李兀,是在他尚且年少,被繁重刻板的骑士礼仪课程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某个午后,从沉闷的城堡里逃了出来。他知道父亲的追兵不会进教堂。


    于是,戚应淮躲了进去。


    空气中浮动着陈旧木料与安息香混合气息的教堂里,他遇见了正在安静收拾圣器、身形颀长的李兀。


    那年戚应淮刚满十三岁,还是个半大少年,而李兀已是温润清隽的青年神父,在这片教区声望颇隆。


    李兀听到角落的动静,转过身,看到蜷在长椅阴影里的他,声音温和得像拂过殿堂的微风:“你是谁?躲在这里做什么?”


    戚应淮梗着脖子,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我就在这里躲一躲,保证不打扰别人。”


    李兀没有追问,只是弯下腰平视着他。他穿着素净的白色神父袍,浅亚麻色的发丝被一枚造型精巧的金色枝叶状发饰别在耳后,整个人在从高窗洒落的日光里,干净得有些不真实。


    他看着戚应淮沾了灰尘的脸,轻声问:“那你饿了吗?如果想要吃东西,可以来找我。”


    戚应淮本能地想拒绝,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一阵轻微的咕噜声,彻底出卖了他的意志。


    真是不争气,他想。


    他跟着李兀穿过回廊,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


    他听父亲提起过,这座教堂因李兀的缘故,收到过许多富商慷慨的捐赠。


    戚应淮以为餐桌上至少会有些精致的点心,可最终摆在他面前的,依旧是和普通信众一样的黑面包、豆子汤和一点时令蔬菜,朴素得让他有些错愕。


    不过戚应淮还是吃得很香,风卷残云般将那份朴素的食物扫荡一空。


    李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由得轻笑了一下,声音温和:“看你的举止衣着,是哪家的贵族继承人?我以前似乎从未见过你。”


    戚应淮心想你当然没见过。他父亲是出了名的不信教,从不让家人踏足教堂半步。


    他身上的衣物料子很好,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带着这个年纪贵族少年特有的、未经挫折的骄傲,与那些森*晚*整*理在泥地里打滚的平民孩子截然不同。


    李兀认识这片领地大多数有头有脸的贵族,但对眼前这个少年,确实毫无印象。


    夜色渐深,依旧不见有人来寻。


    李兀便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他住。


    夜里,戚应淮耐不住好奇,偷偷溜出房间在修道院回廊里乱逛,结果误打误撞,推开了一扇虚掩的门,撞见了正在沐浴的李兀。


    偌大的浴盆在寒冷的季节被移到了特意建造的暖房里。


    按照修道院从前的规矩,沐浴本该是件速战速决的事情,进入浴盆,用力擦洗身体,几分钟后便起身擦干,再换上干净的亚麻内衣,整个过程强调克制,旨在防止懒惰和享受的念头滋生。


    但后来,商时序为李兀单独出资修建了这处暖房,引入了更舒适的设施。


    李兀于是接纳了这种独处的、带着些许享受意味的沐浴方式。


    戚应淮闯入时,看到的便是李兀背对着他,赤裸地浸在温热的水中,氤氲的蒸汽缭绕着他清瘦却不显孱弱的背脊,水珠沿着流畅的脊线滑落,皮肤在烛光下泛着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般温润的光泽。


    李兀听到门口的动静,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向声音来源。


    戚应淮猛地对上那双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沉静的眼睛,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像只受惊的兔子,转身就跑,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慌乱地回响。


    等李兀匆匆穿好衣服追出去,那莽撞的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后来,李兀在主持布道时,偶尔会在人群中瞥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戚应淮不知何时混了进来,没大没小地,隔着人群就朝他挥手,口型清晰地喊他“兀”,全然不顾周围信徒投来的诧异目光。


    有一次,戚应淮甚至皱着眉,语气不善地对李兀说,他讨厌那些总是围绕在他身边的、眼神黏腻的家伙,像挥之不去的臭虫,他恨不得把那些不干净的眼睛全都戳瞎。


    李兀微微蹙眉,声音依旧温和:“不要说这种话。”


    戚应淮哼了一声,显然没听进去:“为什么不能说?特别是那个商时序,看你的眼神……像个毫无品味的暴发户,令人作呕。”


    戚应淮每次来都是偷偷摸摸的,毕竟若是被他那位厌恶教会的父亲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顿严厉的斥责。


    但他总会想方设法给李兀带些东西,有时是包装精致的甜点,有时是难得的新鲜水果,悄悄塞给他。


    再后来,是李兀继任主教后,受邀出席一位显赫贵族为其长子举行的骑士授剑典礼。


    阳光炽烈,洒在铺着红毯的观礼台上。


    一身戎装的戚应淮握着象征骑士荣誉的长剑,在完成一系列庄严的仪式后,于转身的瞬间,精准地捕捉到观礼席上李兀的身影。


    他隔着人群,朝李兀的方向,极快地、带着点少年得意的狡黠,挑了一下眉。


    李兀穿着庄重的主教礼袍,站在一众贵族与教会要员之间,对上那道明亮又带着点莽撞的目光,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弯起,回了一个清浅而的笑容。


    戚应淮动用了家族的身份,强行潜入地牢。


    他抓住李兀的手腕,要带他离开这片死地。


    李兀看着他,摇头,让他不必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年轻的骑士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利落地解下了胸前那枚象征家族荣耀与忠诚的骑士绶带,将它扔在肮脏的稻草上。他握住腰间的佩剑,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兀:“从前,这把剑只效忠我的家族。但从这一刻起,它只效忠于我的良知。”


    或许是因为戚应淮的身份,以及他们家族在权力天平上的微妙分量,看守竟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将人带走了。


    戚应淮的父亲得知儿子的背叛,震怒之下,视此为对整个家族的背叛。


    他毫不犹豫地派出了麾下最精锐的骑兵队,下达的命令简短而冷酷:带回叛徒,若遇抵抗,格杀勿论。


    戚应淮凭借着对领地内每一条小径、每一处山坳的熟悉,以及对家族巡逻队规律的深刻了解,带着李兀在追兵的缝隙间艰难穿梭。


    他们躲藏在猎户遗弃的破旧木屋里,蜷缩在野兽栖身的狭窄山洞中。


    昔日用来比武竞技的长剑,如今成了猎取野兔山鸡求生的工具。戚应淮用它削尖树枝,也用学过的草药知识,小心翼翼地处理李兀身上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


    夜晚寒冷刺骨。李兀单薄的身体受不住,戚应淮便将他整个抱在怀里,用体温和厚重的斗篷包裹住他。


    两人紧密地贴在一起,面前是噼啪作响的篝火,驱散着黑暗与寒意。


    李兀靠在他年轻的胸膛上,能听到里面沉稳有力的心跳。他抬起眼,火光在他浅色的眸子里跳跃,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与自责:“看到你这样……我真的觉得,是我迷惑了你。让你这样年轻、本该前途大好的人,为我付出一切,落到这步田地。”


    戚应淮收紧了环住他的手臂,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坚定,没有一丝犹豫:“不是你迷惑了我,是我的心,早就自愿为你臣服。”


    他望着跳动的火焰,一字一句:“我会护送你离开的,一定。”


    戚应淮忽然低声问:“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你能接受我的爱吗?”


    李兀沉默着,没有回答。他觉得这份来自年轻骑士的心意,太过炽热,也太过沉重。


    戚应淮似乎并不期待答案,他低下头,珍重地亲吻着李兀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指,声音沙哑:“你不用答应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心甘情愿。”


    追捕的小队最终还是追上了他们。


    在一片林间空地上,戚应淮为保护李兀,与带队前来的堂弟爆发了激烈的剑斗。


    金属交击的声音刺破寂静,火星四溅。他最终击败了对手,剑尖抵在堂弟的咽喉,却终究没能刺下去。


    他对着昔日兄弟,眼眶通红,声音嘶哑地低吼:“回去告诉我父亲!他的儿子……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是一个真正的骑士!”


    他们跌跌撞撞,抵达了通往自由领地的最后一道关卡,一座由家族卫兵重兵把守的石桥渡口。


    行踪暴露,他们瞬间陷入了重重包围。


    箭矢如飞蝗般射来,戚应淮将李兀死死护在身后,用身体为他挡开致命的攻击。


    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肩胛,鲜血迅速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但他依然牢牢守护在李兀身前。


    在接应船只即将靠岸的瞬间,戚应淮猛地将一个东西塞进李兀手里,那是一枚染血的家族纹章戒指,上面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他深深看了李兀一眼:“别忘了我……”


    随即,他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将李兀猛地推向岸边等待的接应者,自己则毅然转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为他们争取最后宝贵的逃离时间。


    李兀看着那枚戒指流下了泪,逃到了对岸安全的修道院,得到了庇护。


    他活了下来。


    数月之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黄昏,一封没有署名、辗转经过无数双手、边角已磨损的信,被秘密送到了戚应淮手中。


    他此刻正藏身在家族领地边缘一处不为人知的农庄里养伤。


    信纸上没有任何落款,只有用古老的教会密文书写的、一行简短的文字,墨色已有些黯淡:


    「福音已传至彼岸,愿神与你同在,我的骑士」


    随着信纸滑落的,还有一枚小小的、薄薄的金色叶子,像是从某本弥撒经书上小心取下的书签,边缘已经有些柔软,带着被长久摩挲过的温润光泽。


    戚应淮用手紧紧攥住了单薄的信纸,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将那承载着寥寥数语的纸张,连同那枚金色的叶子,一起贴在自己唇边,闭合的眼中滚下灼热的液体,无声地渗入粗糙的纸面。


    那些断裂的骨头,流失的鲜血,背离的家族,以及险些付出的生命……所有沉重的代价,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最终的归宿与答案——


    作者有话说:戚小狗都没来得及吃一口,不过停在这里还挺美的,本来是be的,但还是he了。


    这个文中文就完结在这里,回归主线内容了,正文完结了,会有很多番外。[加油][加油][加油]


    我也会变成蝴蝶亲吻你 无论李兀选择他……


    所有外出的人返程之后, 通常会有几天的休整时间。


    李兀婉拒了他的前夫们发来的各种邀请,拖着略显沉重的行李箱回到家。


    他正准备上楼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楼下停着一辆小型厢式货车, 几个穿着统一工装的搬家人员正忙碌地进出,将一些打包好的纸箱和家具搬上车。


    上楼才发现是隔壁邻居。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心里升起一丝疑惑。


    他记得隔壁住的是一位热心肠的阿姨,似乎是一大家子人,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之前上下楼时偶尔会遇到, 阿姨还会热情地拉住他聊上几句。


    那时,他还没经历后来那些翻天覆地的事情。


    印象最深的一次,阿姨非要给他介绍对象,嗓门洪亮,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哎呀, 小李老师多好的人呀!我三姊妹家的女儿也是当老师的,你看你们这职业多般配!”


    李兀被这突如其来的牵线弄得有些无奈, 又觉得好笑, 只好温和但直接地表明:“阿姨,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是同性恋。”


    阿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表情呆滞了足足有两秒钟, 随即, 她猛地拍了一下手掌, 声音比刚才还响亮, 带着一种奇异的、豁然开朗的兴奋:“哎呀!这可真是太巧了!你怎么知道阿姨家也有一个同性恋的侄子?他是做程序员的, 收入稳定,你看,这不是更般配了嘛!”


    后来没过多久,李兀就因为一些事情意外地“火”了。


    再后来在楼道里遇见时, 阿姨看着他,眼神复杂,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惋惜:“小李啊,看来我家那个程序员侄子,在你这儿是彻底没戏了。”


    李兀带着点诚恳:“……阿姨,您侄子条件很好,一定会找到更合适的人的。”


    他是真没想到,阿姨这一大家子,竟然就这么搬走了。心里多少有点怅然若失。


    他其实还挺喜欢这位热心过头的阿姨,虽然偶尔让人招架不住,但那份毫无保留的热情,以及偶尔从自家小菜园摘了新鲜蔬菜,非要塞给他一把的举动,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第二天一早,李兀还站在洗手池前,满嘴泡沫地刷牙,就听见隔壁传来沉闷的“咚咚”声,像是重物落地,夹杂着工人隐约的吆喝。


    这么快就搬来新住户了?


    他漱完口,带着点好奇,下意识地打开了自家房门,朝外面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目光扫过那些正被搬进隔壁屋子的家具时,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升起。


    那家具的款式和木质纹理他太熟悉了,一个以昂贵和低调设计闻名的品牌。在他认识的人里,会如此讲究地用着这种牌子的人,除了某个恨不得把“我有钱”刻在脑门上的家伙,他还没见过第二个。


    果然,这预感从来不会凭空而来。


    没过多久,甚至连半小时都不到,他家的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李兀打开一看,商时序正站在门口,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休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


    他声音清朗:“嗨,兀兀,真巧。是这样的,我搬来你隔壁了,以后有什么需求,随时叫我,二十四小时待命。”


    李兀看着门外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的脸:“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逼得阿姨一家搬走的?”


    商时序立刻摆出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那双桃花眼都黯淡了一些,语气夸张:“兀兀,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是那种人吗?阿姨一家是开开心心搬走的,新买的房子环境更好,空间更大。”


    “走之前,阿姨还拉着我的手,说把她这好邻居托付给我照顾,还给我投了票。”


    李兀被他这番说辞堵了一下:“你一天到晚钱多得没地方用,可以捐给希望工程,做点实实在在的善事。”


    商时序从善如流地点头:“兀兀,我每年都以你的名义在做公益啊,你要看看吗?”


    李兀一时语塞,眼前的商时序显然已经“进化”了。


    他甚至没办法再从道德层面和思想层面上谴责他。


    虽然商时序确实有钱得令人发指,但李兀忽然想起,自己现在似乎……也是个有钱人了。


    当初和商时序离婚的时候,他分到了相当可观的一笔财产,多到他连具体数目都懒得去细看。更何况,还有来自另外三个人的……


    李兀这会儿可算是切身体会到,这世界上为什么总有“骗婚”这种事了。自己账户里那串长得过分的数字,不得不承认,这行当的“回报率”确实相当可观。


    如果他真是个心怀不轨的骗子,现在早就可以卷着这笔巨款,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逍遥快活,几辈子都花不完了。


    李兀对门口那个笑容碍眼的家伙提出最低要求,语气带着警告:“商时序,既然搬来了,就做个安安分分的‘中国好邻居’,别动什么歪心思。”


    商时序从善如流地点头,话里有话地接道:“当然,我当然会做好邻居,也会努力做好老公,做好老板,全方位发展。”


    这位新邻居倒是没空手来,还知道带个见面礼,一束搭配得相当雅致的花,洋桔梗的柔白衬着玫瑰的秾丽,间或点缀着几枝灰绿色的尤加利叶,清新又别致。


    李兀瞥了一眼,心里默默评价:人是不怎么样,品味倒还凑合,花可以留下。


    商时序亲手做的饭,那味道实在难以恭维,简直是对味蕾的一种挑战。


    被训练了几天,才勉强算是能入口。


    当晚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兴冲冲地自己捣鼓出一道红烧鱼,竟然连带着那个沉甸甸的珐琅锅子一起端了过来,美其名曰给李兀“加餐”。


    李兀刚打开门,一个冒着热气的锅子就差点怼到他脸上,他下意识地整个人往后仰了一下。


    定睛一看,商时序脸上、甚至额头上,都零星溅着几个明显的油点子。


    商时序天生皮肤底子就白,是一种他自己很不喜欢的、近乎冷调的苍白,少年时期还特意跑去晒灯,才勉强维持住现在这种看起来健康些的小麦色。此刻,那几处被热油溅到的地方,红痕在他偏深的肤色上显得格外扎眼。


    李兀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吃,拿走”,在看到他脸上那几点红痕和那双写满期待的眼睛时,莫名其妙地又咽了回去。


    他侧过身,让出门口的空间,声音没什么起伏:“进来吧。”


    商时序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沉甸甸的珐琅锅放在餐桌中央,锅盖边缘还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


    李兀正好在吃饭,面前的碗碟清淡简单,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正在播放一档热闹的综艺节目,声音填充着房间,但李兀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屏幕上,只是任由它作为背景音存在着。


    商时序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眼睛盯着李兀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试探着开口:“兀兀,你要是觉得一个人吃饭无聊,下次就让我过来陪你一起吃呗?”


    李兀眼皮都没抬:“我什么时候说我无聊了?”


    商时序从善如流地改口,语气带着点讨好:“好吧,是我胡乱猜测的。”


    他他献宝似的把锅往前推了推:“你快尝尝,这可是我忙活了两个小时的成果,专门为你烹饪的。”


    李兀自己做的菜式很清淡,他看了一眼锅里那色泽深重、品相堪忧的红烧鱼,还是礼节性地问了一句:“你吃了吗?”


    商时序立刻摇头,眼神亮晶晶的:“没呢,陪你一起吃点儿。”


    商时序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又忍不住开始跟李兀吐槽他那些奇葩亲戚。


    做生意的家族多少都有些迷信,商家自然也不能免俗,每年都有一次规模不小的祭祀活动,规矩繁多。这次商时序因为要录制节目,时间冲突,便缺席了。


    李兀闻言,语气平淡地问:“那你家那些亲戚,岂不是又要怪到我头上,说是我带坏了你,让你连祖宗都不敬了?”


    商时序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嘴角带着点冷峭的弧度:“他们?放心,现在没人敢再说这些话了。”


    李兀微微挑眉,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为什么?”


    商时序像是早就等着他问这句,笑得像只刚偷了腥的狐狸,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坏:“因为我发布了一个‘内部揭发令’啊,适用范围涵盖所有姓商的亲戚,还鼓励家族内部互相监督揭发。”


    “谁要是发现有人敢在背后说你坏话,跑来我这里揭发,核实之后,当场就能领走五十万奖金。至于那个被揭发的嘛,哼哼……”


    他没说完,但那声冷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李兀有些难以置信:“……这能有用?”


    “怎么没用?” 商时序扬了扬下巴,语气得意,“立竿见影!我二伯母,就是那个最爱嚼舌根的,前两天没管住嘴,在家抱怨了几句,结果她亲儿子转头就把她给揭发了。我当场就把钱转了过去,眼睛都没眨。你都没看见,我二伯母那张脸啊,当场就气绿了。”


    他嗤笑一声,带着点不屑:“平常他们围着我转,不就是为了多捞点好处吗?现在规矩简单明了,谁敢说我媳妇儿坏话,我就断谁的财路。看谁还敢?”


    李兀原本还能勉强维持着脸上那点平静无波的表情,听到这里,实在是绷不住了。


    商时序这手段,简直损到了家。


    李兀低下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抖动,最终还是没忍住,从喉咙里逸出一阵笑声。


    商时序看着他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身体往前倾,带着点求表扬的意味:“兀兀,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招绝顶聪明?”


    李兀抬眼看他,语气里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复杂:“你这么胡闹……你妈也不管管你?”


    商时序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撇了撇嘴:“其实我妈也早就烦透她们了。”


    “我跟你讲,我小时候,她还经常当着我的面骂那些亲戚呢。不过后来嘛……大概是年纪大了,开始讲究什么当家主母的风范和气度,在我面前就端着,没好意思再那么直白了。”


    他说着,又朝李兀这边靠近了些,手臂几乎要碰到李兀的胳膊:“再说了,我喜欢什么人,想对谁好,关他们什么事?他们算老几。”


    商时序一直都是这样。


    好像天生就活在一个自我构建的规则里,外界的目光、议论,甚至所谓的家族体面,都无法真正束缚他。李兀有时候看着他那副理直气壮、我行我素的样子,心底深处,偶尔也会掠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羡慕。


    商时序炫耀完,又立刻切换成一副十足贤惠的模样,拿起公筷,仔仔细细地挑了一块他认为炖得最入味的鱼肉,想要放到李兀碗里。


    李兀却轻轻挡住了他的动作,摇了摇头:“我吃饱了。”


    商时序动作一顿,从善如流地放下筷子,脸上没有丝毫被拒绝的尴尬。


    他非常自觉地站起身,动作利落地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碟,叠放整齐,然后极其自然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深色围裙,熟练地系在自己腰间,转身就进了厨房。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以及碗碟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


    江墨竹,作为本次的胜利者,信息来得很快,措辞礼貌地前来征求李兀的意见,询问他对出行地点有无偏好。


    商时序洗完碗,一边用毛巾擦着还沾着水珠的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正好瞥见李兀低头在手机上回复消息。


    他状似无意地凑近瞥了一眼屏幕,一看到那个备注名,嘴角立刻撇了下去,白眼几乎要翻到天花板上,语气酸得能腌黄瓜:“呵,真是没半点担当。约人出去还要事事征求对方意见,一点主见都没有。”


    李兀头也没抬,手指继续在屏幕上点按,声音平淡无波:“因为人家没你目的性那么强,好吗?”


    商时序被这话噎了一下,随即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能有什么目的?我心思最纯粹了!”


    “再说了,我们之间最美好的回忆,不就是在凤凰山吗?”


    李兀实在不想跟自己的“前前前夫”深入讨论,关于自己和“前前夫”周末应该去哪里玩这种诡异的话题。


    他干脆利落地收起手机,站起身,开始赶客:“好了,时间不早了,碗也洗完了,你可以回自己家了。”


    商时序被他往门口推,却磨磨蹭蹭地不肯动地方,搓了搓手,脸上堆起一个带着明显暗示的笑容,终于说出了今晚登门献殷勤的真正意图:“那个……兀兀,你看,时间其实还早,那我……有没有那个荣幸,留下来伺候你就寝?”


    李兀拉开房门,吐出两个字:“不行。”


    商时序带着一脸毫不掩饰的失望,慢吞吞地挪回了自己那个虽然家具昂贵、但此刻在他眼里显得格外冷清简陋的“新家”。


    不过,一想到仅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就睡着李兀,心脏那块地方又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泛起一丝带着酸涩的甜意。


    他在沙发上没坐多久,就听见自家房门被轻轻敲响了。刚才那点失落瞬间被一股雀跃取代,难道是李兀回心转意了?


    他几乎是跳起来冲到门口。


    门外空无一人。


    只有他那口忘在李兀家的黑珐琅锅,端端正正、孤零零地放在门口冰凉的地砖上。


    *


    江墨竹最终将约会地点定在了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植物园,显然花了些心思在“重温旧梦”上。


    这两天李兀其实并不清闲,因为一些意外的打扰。


    那些早已和他断联多年、几乎快要从记忆里模糊的亲戚,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竟然又找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手机里接连收到几条措辞异常恳切的信息,拐弯抹角地表示,听说他如今“名声大噪”、“条件优越”,想要“替他参考一下未来的女婿人选”。


    字里行间透着热络和某种不言自明的盘算。


    李兀看着屏幕,心里没什么波澜。


    准确来说是过去女婿。


    他姑姑和小叔在信息里话里话外,都催促着他“回家聚一聚”,言辞恳切地念叨着,说他长大后就没怎么回过“家”了。


    可那里,从来就不是李兀的家。


    不过,他最终还是没把这些信息直接拉黑或者尖锐地怼回去。毕竟,小时候那点微薄的养育之情是真实存在过的。


    他只是嫌麻烦,索性采取了自己一贯的方式。


    已读,不回。


    第二天,江墨竹准时开车来接他。李兀刚坐进副驾驶,安全带还没完全扣好,就听见江墨竹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问:“商时序是不是又跑来骚扰你了?”


    李兀动作一顿,侧过头看他,眉头微蹙,语气里带着点审视:“你又跟踪我?还是说,你在我家附近装了监控?”


    江墨竹没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隔着他,指向了车窗外不远处的一个停车位。


    李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辆线条嚣张、颜色扎眼的亮蓝色跑车,正大剌剌地停在那里,想忽略都难。


    李兀沉默了一下,为自己刚才过于直接的揣测感到些许歉意:“……抱歉,错怪你了。”


    但这实在不能全怪他多疑。


    这种“狼来了”似的口碑,完全是江墨竹自己凭本事,一次次作出来的。


    “他把我隔壁的房子买下来了,现在成了邻居,整天闲得胃疼,变着法子找存在感。”


    江墨竹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没接话。


    李兀不想让这个话题破坏气氛,主动转移道:“算了,不提他了。植物园的票你提前订了吗?我记得那里旺季好像需要预约。”


    江墨竹点了点头:“订了。”


    他说完,顺手打开驾驶座旁边的储物盒,从里面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小药盒,熟练地倒出一颗扁平的白色药片,看也没看就含进了嘴里,喉结滚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李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下意识拿起那个小药盒看了看,上面空无一物:“这是什么药?”


    江墨竹侧过头,对他露出一个堪称温和无害的笑容:“医生开的。让我每次觉得特别想杀人的时候,就吃一颗。”


    李兀:“…………”


    江墨竹看着他有些愕然的表情,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点奇异的安抚意味,声音轻柔:“宝贝,放轻松,我知道的,有病就得治,积极治疗是好事。”


    李兀还能说什么?


    面对江墨竹这种理直气壮、甚至带着点诡异自豪感的“有病就治”宣言,李兀只能竖大拇指。


    这个季节的植物园果然是旅游旺季。停车场几乎满了,入口处排着不算短的队伍。


    他们从闸机验了票,随着人流走进宽敞的展览大厅。江墨竹十分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李兀的手腕,掌心温热。他侧过头,声音不高不低:“人有点多,跟紧点,别走丢了。”


    确实,人声鼎沸。


    放眼望去,大多是带着孩子的家庭,孩子们的嬉笑声、哭闹声和大人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热闹又略显嘈杂的背景音。


    李兀下意识拉了拉脸上的口罩。江墨竹目光在厅内扫视一圈,指了指靠近角落、人流相对稀少的一片仿造热带岩石地貌的区域,提议道:“我们去那边吧,清静些。”


    李兀想起来,以前江墨竹带他出门,也总是偏好这种贴近自然、环境相对安静的地方,比如城市边缘的湿地公园,或者山林间的徒步栈道。


    对于一个骨子里透着宅男属性,并不热衷社交和喧闹的人来说,能做到这一步,确实已经算是相当“努力”和“体贴”了。


    走在嶙峋的假山石径上,周围终于安静了些,只有隐约的水流声和远处模糊的人语。


    李兀有些好奇,偏过头问:“说起来,你怎么总是喜欢带我来这种地方?”


    江墨竹脚步没停,牵着他的手也没有松开,闻言,极其自然地侧过头,靠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语气平静,内容却石破天惊。


    “因为在那些更公共的场合,我会比较容易控制自己,不那么想直接跟你做*。”


    李兀觉得自己仿佛经历了一场诡异的“服从性测试”,对于这种惊世骇俗的言论,他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过渡到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甚至开始下意识地去分析其中的逻辑漏洞:“……按照你这个逻辑,看到真人,不是应该更容易诱发那种冲动吗?毕竟有了具体的想象场景。”


    江墨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镜头对准李兀,语气轻快:“宝贝,看这里,笑一个。”


    快门声轻微地响起,定格下李兀略带怔忪的表情。


    江墨竹放下相机,检查了一下刚拍的照片,才慢悠悠地解释道,语气认真:“并不是这样的,宝贝。这种事情,如果周围有很多不相干的外人在场,嘈杂的环境会分散注意力,那种强烈的念头反而会……嗯,会萎掉。”


    这时,旁边恰好有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妇经过,说笑声由远及近。李兀立刻抿紧了嘴唇,不想再继续这个荒谬的话题。


    他的注意力被旁边岩石上趴着的一只变色龙吸引了过去。那小东西随着环境细微地变换着肤色,慢吞吞地移动着,看起来有点好玩。


    他知道江墨竹一直很喜欢这类冷血的爬行动物,带着某种近乎迷恋的欣赏,但因为自己对此实在提不起太多兴趣,所以江墨竹也一直只是看看,从未真正养过。


    江墨竹悄无声息地站到他身后,手臂虚虚地环过他的腰,隔着脸上那层薄薄的黑色口罩,将嘴唇轻轻印在李兀的侧脸上。


    李兀说:“别这样……在外面呢。”


    墨竹顺从地应了一声“好”,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是手指自然地滑下去,重新扣住了李兀的手,牵着他,慢悠悠地朝着下一个展馆走去。


    下一个展馆模拟的是热带湿地环境,空气湿润温热,高大的仿真树木上垂挂着茂密的藤蔓,雾气氤氲。


    各色蝴蝶在蕨类植物和花朵间翩跹飞舞,翅膀扇动间带起细森*晚*整*理微的光影。


    李兀停下脚步,微微抬起手,一只翅膀硕大、泛着幽蓝色金属光泽的蝴蝶,竟然晃晃悠悠地落在了他的指尖,薄翼在光线下变幻着虹彩。


    江墨竹立刻贴近他背后,下巴几乎要搁在他肩上,呼吸拂过他耳廓,声音带着点黏糊的笑意:“宝贝,你看你多招人喜欢,连蝴蝶都抵抗不了,非要落在你手上。”


    李兀的目光追随着那抹幽蓝,轻声感叹:“真漂亮。”


    江墨竹盯着那只蝶,开始低声给他科普,说出一个拗口的拉丁文学名,解释它的习性和分布。


    那只蓝色的蝴蝶在他指尖停留了片刻,便振翅飞走了。


    李兀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忽然轻声问:“你说……人死了之后,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灰蒙蒙的下午,他看着父母的骨灰盒被缓缓放入冰冷的墓穴。


    他独自站在新立的墓碑前,周围是萧瑟的风。那时,天空中突然飞来几只白色的蝴蝶,绕着他头顶盘旋了几圈,然后悄无声息地飞向了远方。


    江墨竹本能地想用唯物论的观点反驳,世上哪有灵魂转世。可他一侧头,看到李兀望着虚空某处、带着淡淡追忆和惘然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便转了个弯,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带着温柔:“为什么不可以呢?”


    “如果有一天我死掉了,我也一定会变成一只蝴蝶,找到宝贝,然后轻轻亲吻你的。”


    李兀被他这话拉回了思绪,眉头微蹙,带着点不赞同,又有些无可奈何:“你别总把死啊活的挂在嘴边。”


    江墨竹却像是打开了某个话匣子,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陷入回忆的恍惚:“是真的,宝贝。你没骗你,在你离开我的那段时间里,有一天晚上,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李兀莫名地瞪了他一眼。


    江墨竹仿佛没接收到他眼神里的警告,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喝了太多酒,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瓶子。后来是我妈先发现的我,她冲进来,什么都没问,先狠狠给了我一巴掌,骂我没出息。”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我确实是没出息嘛,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不过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那时候真的死了,肯定舍不得去投胎的。我得偷偷看着你,躲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


    “但我保证不会吓唬你的,我知道,你其实胆子很小。”


    李兀听着他用这么平静的语气描绘着那么阴郁恐怖的画面,后背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胳膊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伸手,在江墨竹的手臂内侧狠狠地掐了一把,低声斥道:“大白天,不要说这些神神鬼鬼的吓人话。”


    江墨竹手臂吃痛,“嘶”地吸了口气,果然被“教育”后就老实了不少。


    之后只是安安静静地重新握紧了李兀的手,牵着他,默不作声地逛完了剩下的两个展馆。


    逛完最后一个展馆,江墨竹还颇为用心地去服务台要了纪念册,仔仔细细地给李兀收集齐了所有打卡点的印章,像个完成任务的小学生。


    他甚至还从工作人员那里要来了几张蝴蝶形状的彩色贴纸,带着点幼稚的兴致,先撕下一张,歪歪扭扭地贴在了自己脸颊上,然后又拿起另一张,不由分说地、轻轻地按在了李兀外套的胸口。


    如今的植物馆比起他们多年前第一次来时,早已大变样,增加了许多全息投影和互动屏幕,充满了高科技的未来感。


    吃饭的餐厅就设在植物馆附近,环境清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景观。


    江墨竹用叉子慢悠悠地卷着盘子里的意面,眼睛却一直看着李兀,语气放得又轻又软,像在哄一个挑食的小朋友:“乖乖把饭吃完,等会儿我带你去看真正的蝴蝶,好不好?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比这里看到的更漂亮,更壮观。”


    李兀抬起眼:“哪里?”


    江墨竹拿出手机,调出一个定位,递到他面前,声音带着诱哄:“这里,一个私人培育基地,开车过去大概两小时。我们慢慢吃,吃完就去,好不好?”


    李兀看了看那距离,又看了看江墨竹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


    江墨竹立刻笑了起来,放下叉子,用手托着腮,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李兀脸上,看着他小口吃东西的样子,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喃喃道:“宝贝,你怎么这么可爱。”


    李兀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好说话,别用这种语气。”


    这熟悉的、仿佛能将人溺毙的温柔语调,让他瞬间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单纯如李兀,怎么会想得到,自己住的房子里,从客厅到卧室,甚至浴室,都藏着数不清的微型摄像头。


    他还傻傻地疑惑过,为什么江墨竹总能精准地知道他在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家,甚至情绪有什么细微变化。


    当时江墨竹搂着他,吻着他的耳垂,低笑着说因为他们之间有“心灵感应”。


    而李兀,竟然真的信了。


    吃完饭,江墨竹便发动车子,朝着那个私人培育基地驶去。


    李兀吃饱后,脑袋变得昏沉沉的,泛起浓重的困意。


    车开得很平稳,窗外的景物匀速向后掠过,他靠在舒适的椅背里,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他再次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向窗外,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惊。


    周围不再是城市的街景,取而代之的是茂密得几乎遮天蔽日的树木,车子正沿着一条蜿蜒的盘山公路向上行驶,轮胎压过路面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江墨竹双手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落在前方的弯道上,侧脸线条在昏暗的车内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李兀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多久到?”


    江墨竹视线没动,回答道:“快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李兀“嗯”了一声,顺手拿起放在腿上的手机,按亮屏幕。锁屏界面上弹出的消息提示数量让他吓了一跳,密密麻麻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全是商时序发来的。


    他点开一看,几十条信息争先恐后地蹦出来,语气一条比一条急促,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让他立刻、马上找借口下江墨竹的车,反复强调江墨竹是个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危险分子”,不怀好意,不知道要把他带到什么鬼地方去。


    李兀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越来越茂密幽深的树林,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开车的江墨竹忽然幽幽地开口,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宝贝,你看外面这环境,像不像电视剧里那些经典的……荒野抛尸现场?”


    李兀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带着点警告:“别犯病。”


    江墨竹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语气里染上一丝明显的不耐和阴郁:“真烦,本来和宝贝你开开心心的约会,非要有一条甩不掉的跟屁虫,败坏兴致。”


    几乎是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刺耳又急促的喇叭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某种愤怒的咆哮。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猛地加速,强硬地超了上来,毫不客气地别在了江墨竹的车前,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硬生生将他们的车逼停在了盘山公路相对宽阔的一处弯道边缘。


    两扇车门几乎同时打开。


    江墨竹和商时序同时下了车,山间的风瞬间灌入,吹动了他们的衣角。


    李兀心里一紧,立刻跟着推门下车。


    商时序动作更快,几个大步冲过去,揪住江墨竹的衣领,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拳,额角青筋暴起,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江墨竹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把兀兀带到什么鬼地方去?!”


    江墨竹猝不及防,脸颊被打得偏了过去,嘴角瞬间破了皮,渗出血丝。


    但他反应极快,几乎在下一秒就猛地挥臂格开商时序的手,反手也是一记狠厉的重拳,狠狠砸在商时序的下颌骨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住手!” 李兀的声音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冲上前试图隔开两人。


    眼看两人像被激怒的野兽,还要继续缠斗,李兀猛地后退一步,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冷得像冰:“够了!再打下去,全部出局!”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两张挂彩却依旧戾气横生的脸:“我受够了!好吧,你们打!我决定了,我在徐宴礼和戚应淮中间选一个,我跟他们出国!彻底离开这里!”


    这句话像一道突如其来的休止符。


    挥舞的拳头骤然停在半空。


    两人几乎同时停了下来,猛地转头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瞬间被点燃的、更深沉的怒火,却又因为那句“出国”而硬生生被钉在原地。


    李兀先走到江墨竹面前,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红肿起来的颧骨,还好,只是肿了一点,没破相,那张俊美得带有攻击性的脸,依旧好看得让人……嗯,暂时安心。


    他又转向商时序,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泛红的眼眶,问了一个极其简单的问题:“一加一等于几?”


    商时序被他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回答:“……2?”


    “好。” 李兀点了点头,“脑子没坏。”


    他站在两人中间,看着他们即便停手,眼中那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毫不掩饰的深刻恨意。


    山风呼啸着穿过树林,也吹透了李兀的心。


    李兀也彻底悟了。


    最根本的矛盾,从未消失,只是掩盖在这几个月的夸张的作秀中。


    无论李兀选择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或者选择逃离,都永远别想得到真正的安宁。


    江墨竹此刻盯着商时序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怨毒,恐怕最真实的念头,就是立刻、马上,把商时序彻底埋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山林里,让他永远消失——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这个副本其实就是趋近于真实世界了,天龙人太对决了[狗头][狗头][狗头]


    兀之前确实想过选一个,现在这个念头动摇了。


    我的目标是还有十五万字完结,然后写番外[撒花][撒花][撒花]希望十五天后,我就完结了[奶茶][奶茶][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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