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赘婿(10) 别乱动
申宴想, 黎安和他二人独处,虽然就他本人来说,这个进展确实有些快了。申宴喜欢细水长流、循序渐进。不过, 他想让黎安开心, 如果黎安如此急迫,他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地方更适合二人独处呢?
申宴恨不得地球爆炸,把其他人变作水蒸气统统蒸发于无形。这样他和黎安去哪里,都是两个人了。
电影院?商场?高档餐厅?还是……酒店?
黎安道:“密室怎么样?”
“密室主题的酒店吗?”申宴道, “好像不太好找。”
对上黎安眼里的惊诧, 申宴猛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完全曲解了青年的意思。
好在这是申煜的名声, 坏了就坏了吧。
申煜做的事情, 跟他申宴有什么关系呢?
黎安失笑,他不会让场面尴尬到死板僵硬。“申煜哥, 我们还没到去酒店的关系吧?”他插科打诨道。
黎安本想的是,申煜浓眉大眼的,居然喜欢去游乐园玩。他有点抵触,却不至于完全不顾及申煜的感受。除去年少时的拧巴,还是嫌热和人多。倒是可以选个折中的法子, 密室倒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想法。
申宴问道:“你喜欢吗?”
黎安道:“喜欢啊,你不喜欢吗?”
申宴从没去过这种地方,无从喜欢。不过他盯着黎安嫣然的笑脸, 道:“嗯, 喜欢。”
和经理说了一声, 要陪申宴出去玩之后,经理不但没说什么,反而还告诉黎安, 留好凭证可以报销。他似乎巴不得黎安能够勾搭上申煜。
黎安懒得解释他与申煜之间的关系,或者说,能够误会的不清不楚最好。
反正他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还能为此提供点便利。
被坑进会所,如今有了天价违约金,黎安家里也没有专业人士,他不知道报警可不可以成功。何况A港被几个大家族一手遮天,这个会所就是陆家的。黎安很怀疑警察会不会敢主动管这件事。更何况,他看不出来合同的漏洞,又不知道该找谁帮忙。
还没想清楚并下定决心,申煜就出现了。这下好了,担心的、疑虑的统统可以被解决。
只要他和这个小少爷交好就行。
会所在郊区,附近没什么大商场,申宴带他去了市中心。在车上,他问了好几个人,备注看起来眼熟,仔细一想都是某些从属的小辈,估计平日奉承在申煜周遭捡捡漏,算是狗腿小弟。这种二代有发奋求学的,自然也有混吃等死的,反正只要不又菜又爱玩,他们的人生顺风顺水,可以衣食无忧一辈子。那些努力型自然早早就出国留学,不可能再混迹申煜这群少爷圈子里面。因此大都个个爱玩,问他们比上网搜还要好用。
不一会儿,几个窗户就弹出了消息。
几个店面被刷刷推荐了过来。
申煜平时也是个爱玩的,要好玩的密室倒是也不奇怪。
申宴又点进去仔细看了看详情,最终选了一个最贵的。
申煜喜欢让司机开车,申宴坐在后座,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不时看一眼黎安。好在对方十分有边界感,一点眼神都死死摁着,没瞥过来。
吩咐司机去市中心,到了商城里面,找到了那家密室逃脱。
因为价格高,黎安刚听见报价的时候,甚至想拔腿就走。
这还不如去游乐园玩呢!他游乐场项目全通,没准儿还不够这一半呢。
黎安想转身就走,旁边的申宴掏出一张内部员工卡,他的脚离开地面又死死黏了回去。
工作人员用员工卡刷了之后,就让他们去旁边的准备室选本子和服装,因为是沉浸式剧情密室,所以还可以提供妆造和造型打理,只不过要额外收费。黎安得知连忙摇头。
桌子上铺满了现在可以使用的本子。
工作人员给他们在旁边的矮茶几上放了两杯凉茶,就退了出去,让他们自己好好看本子选本子。
黎安好奇问道:“你怎么有内部员工卡?”
申宴摸了摸鼻子:“我名下……不,我哥名下的产业。”
黎安:“……”
和你们这群有钱人拼了!
密室逃脱黎安也没玩几次,主要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贵,但是比起游乐场,确实还是室内的解密恐怖更让他快乐一点。大学时为了合群和室友玩过几次,但也确实没体验过如此贵宾的待遇。台本具体内容是不让看的,摆在桌上的也只是几张大致的背景介绍,黎安最终感兴趣的是个高中灵异背景的。
选好之后,就要开始穿衣服,员工在两个人中间瞥了一眼,忽然捂嘴笑道:“客人不化妆也是非常好看呢!”
黎安微微红脸。
申宴若有所思地看着黎安,心想确实。
哪怕黎安已经毕业了,穿上高中校服,蓝白色衬得他皮肤皙白,脸颊肉还有一点,看着很想让捏一捏。
申宴咳嗽了一声,转移注意力,对店员说道:“就这个吧。”
他本来也是要穿服装的,可这里的服装都是均码,申宴穿上之后,肩膀有点窄,肌肉也撑得满,实在不美观,就又脱了下来,换回了衬衣。
申宴和黎安跟着引领的工作人员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密室布景处,工作人员离开,广播里面响起录好的音频。按照音频,他们要来到一座破旧的教室上课,教室里面亮着暖黄的灯光,一个等人高的纸人在讲台上缓缓移动。忽然,伴随着一声女人的哭叫,灯光骤熄,室内一片黑矮,唯独讲台上幽幽散发着红色的光。讲台上的纸人哆嗦一下,那张和身子极度不符合比例的大头上面的眼睛上面突然洇出血红色的痕迹。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黎安回过头,一个穿着日式校服的女生蹦蹦跳跳地进来,蹦到一半,她的左腿忽然掉了下来,咕噜噜滚在申宴的脚底下。女生凄厉地尖叫一声,朝着申宴扑过去。
申宴眉心一跳,往旁边躲去,女生扑了个空,重心不稳倒在凳子上。申宴跑过去,拉黎安的手,他的掌心滚烫,说道:“走。”
黎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教室外面跑去。
申宴跑出去之后,反手关上了教室门。单脚女高中生跳到门口,又被堵上。
长长的,狭窄的,只够黎安和申宴二人并肩的走廊。
转过走廊,两个人终于看见一扇开着的门。
申宴和黎安躲进去。
桌子上跳出一只血手。
黎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血手掌心里面放了一个钥匙。
桌子上刻了一些字。
上面说这是一间活动室,被胆大社团承包,胆大社团沉迷怪谈和各种各样惊险刺激的冒险。一次,成员从某个地摊上收来的民俗小书上说,到了凌晨一点,在房间的正中心,点燃一盏白烛,一个人负责找人,当“鬼”,其他人则想办法躲起来当“人”。只要能坚持一晚上不被找到,就能实现心底的愿望。如果被“鬼”找到,则愿望失效。与普通的捉迷藏不同的是,除了“鬼”,其余负责躲起来“人”要维持住白烛不能熄灭,一旦熄灭,一分钟内必须重新点燃,不然的话,黑夜里可能会多出来新的、陌生的“鬼”。在黑暗里面,遇见“鬼”,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能够知道。
血手突然抖动两下,缩回桌面,露出来了暗格里面的白烛和打火机。
黎安按照上面说的,在旁边的托盘里面点燃白烛。
旁边的活动室的正门关上,门口突然闪过黑影。
“咚咚咚。”
申宴和黎安对视一眼,拿着钥匙朝旁边的橱柜走去。
钥匙打开橱柜,里面的空间被挖空,爬上橱柜顶,钻进去,落到地面。
刚好够两个成年男性挤在一起。
旁边有一个显示屏,实时检测蜡烛的情况。
活动室的门被打开,清晰的皮鞋声捶打着人的神经。
黎安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显示屏里面,一个穿着日本男生黑色校服外套的人走了进来。
他左看右看,最终开始四处巡逻。
而后,那个断腿的女高中生也跟了进来。
男高中生好像看不见她,一直在前面转悠。而女高中生慢慢蹦到了他后面,两只手搭上了肩。
男高中生转了一圈,离开了活动室。
女高中生跟着他离开,就当黎安和申煜打算出去的时候,她却又单个腿蹦了回来。
显示屏里面突然贴进了一只充满红血丝的眼睛。
黎安“啊”了一声,好在申宴连忙捂住了他的嘴。
“她看的是摄像头。”申宴道。
黎安被捂着嘴,只觉得申宴身上的烫意连带着蔓延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有点不自在,和申煜一个在前面一个在后面,贴的太紧了。
可是腰肢刚动,申宴却一把掐住了他的腰。
“别乱动。”
申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黎安先是一愣。
而后他猛然噗嗤地笑出声来。
以一种轻佻的,半分调侃的语气说道:“申煜哥,什么东西,好硬。”
他的声音压的很轻,滚出了几分暧昧的缱绻。
掐在黎安身上的手顿时收紧。
第82章 赘婿(11) 偷亲被抓包了+
断腿女高还在外面蹦蹦跳跳, 时不时在显示屏里突脸吓个人。
然而已经没有人会关注了。
黎安的那句话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搅弄的狭窄的储物柜暗格如今一派炽热。
申宴两只手掐着黎安的腰身,呼吸绷紧, 竭力控制身子僵直, 绅士地不想碰到黎安。
怪尴尬的。
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感。
他,申宴,伪装成弟弟的模样,在梦里对弟弟的妻子起了欲望。
单是想到这一点, 便仿佛有簇长了利齿的小火苗狠狠给申宴的心口来了一口。
离得近, 心跳声也被无限放大。
两道同样紊乱的心跳声缠绵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更快一点。
闹钟声响起。
申宴口干舌燥地从梦里醒来。
向来自律的他居然头一次想要赖床, 再度闭上眼睛, 睡回去,续上那个脸红心跳的梦。
可一想到梦里其实是申煜的身份, 在与黎安相处。
申宴又有点烦躁。
难不成他们在现实中也经历过这样的场景?
这个念头冒了出来。
申宴一愣,随即微妙的意识到他对黎安的态度又发生了新一个层次的变化。
从一开始不自知的吸引,到怜惜,到嫉妒,再到现在, 生出了无法和其他人,哪怕是亲弟弟申煜也不行的占有欲。
面对着申煜和黎安过去相处的可能性的设想,申宴觉得要酸死了。
他打开手机, 照例先查收工作消息和邮件。
正好看见私人秘书汇报了, 昨夜申煜又再度恶化的消息。
申宴发现自己现在居然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
仿佛他和申煜天生便不该是兄弟。
和上次一样, 半夜突然恶化,医院紧急抢救,到了早上又恢复了正常。
申宴垂眸, 心里倒是有些可惜。
他希望申煜突然抢救无效死掉。
但是又突然觉得这种混账想法似乎显得他不太是个正常人。
申宴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发现自己不近人情、情感淡漠。
梦中情动的反应被带到了现实。
申宴一般早上四点起床,收拾一下,就去公司打卡。他们公司不强求员工在非工作时间加班,但申宴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比起空荡的别墅里面一事无成,他还是更喜欢坐在办公桌后赚钱。按理来说,此时他该去洗澡并且整理造型了,可是申宴却穿着睡衣,出了自己的房间。
申宴和黎安的房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墙壁。
指纹录入验证成果,滴的一声,申宴走到了黎安的房间。
转过小客厅,发现他连门都忘记关了。
昨夜估计是熬得狠了,困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门开着,透出里面被窗帘遮蔽的一点暗光。
明明站在门口,不刻意探身去往里面看的话,什么也看不见,但申宴就是有种错觉。
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熟睡的黎安。他会睡得肆无忌惮,腰身皙白修长一截,还十分有韧性。乌黑柔软的发丝缠在脸上,或许会有一部分稍微没有修剪过长的落在枕头上。
本来,申宴只是想看到卧室的门,强迫自己冷静冷静。
那是唯一一扇他打不开的门。
就像是他与黎安之间不可跨越的底线。
偏偏是开的。
仿佛是对他无声的默许与邀请。
申宴忍不住走了进去。
窗帘质量很好,屋内黑的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刚进去时,仿佛完全失明了一样,申宴的视野暗适应了一阵,才终于瞧见床上的黎安。
他把被子全踢掉了。
申宴垂在身侧的手部神经猛然痉挛了一阵。
他走过去,想要给黎安盖上被子。
本能却告诉他,内心的欲壑渴求更多。
导致申宴的动作卡了一下,最终停在弯腰拾起被子的那一刻,他的视线跑到了黎安的身上。
腰身好细。
脸好小。
因为睡的熟,脸颊微微透出一点头发与枕头压出来的红痕,混合着气血自然的粉感,看起来像是甜品店橱柜里常备的草莓雪媚娘。申宴的喉结滚了滚。食欲涌起。
被子从指尖落下,他半压着身子,缓慢地来到了床上。
就一下子。
就亲一下子。
申宴觉得自己要疯了。
白日里拼命压抑的、无从说起的那些扭曲的情意在这一刻攀升到了理智的巅峰,淹没理性思维。
申宴小心翼翼地凑?*? 到了黎安的脸前,几乎是有些急切地低下头颅,想要亲一亲黎安的脸颊。
这是偷亲。
是不见天光的,哥哥对弟夫的偷亲。
背德的叠加让申宴几乎快要疯了。
他从不知道人的性。欲能够膨胀到如此的地步。
像是一个注满水的大水球,晃晃悠悠,快要爆炸。
申宴的鼻尖几乎快要先一步地贴上黎安的鼻尖。
床上熟睡的青年眼球动了动。
眼皮掀开。
两个人对上了视线。
第83章 赘婿(12) 我们是什么关系
黎安睁开眼的那一刻, 就已经些许的产生了后悔。
刚睡醒,还什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就已经近距离放大了申宴的五官。
黎安:“……?”
黎安的眼睫颤了颤。
哪怕还没清醒, 但作为成年人的认知, 申宴和他的距离已经超出了正常的社交范围。
更何况他和申宴还是需要特别避嫌的大哥与弟夫的关系。
尴尬。
暧昧。
黎安强忍住本能去推开申宴。他注意到申宴在察觉醒来时,猛然僵直,却不像是被抓包一般的窘迫,而是眉眼间积压了一层阴翳。
若是形容的话, 宛如终于见到一块鲜肉的恶狗。如果黎安想要抗拒, 狗不会放弃或是退缩,反而会因此助长一些没必要的勇气让他一把扑上来。
黎安甚至可以感觉到放在自己身上的, 男人的手掌裹着一层滚烫的温度。
他仓皇地垂下眼, 假装只是梦寐的一次半醒一样转了个身,再度合上眼睛睡去。
黎安能够听见申宴发出一声轻笑来。
他的耳后根有点发烫。
黎安从来没有与什么人拥有过如此暧昧的距离。他甚至不太清楚自己的性取向, 这么多年来既没有过欲望,也没过对任何人的心动。
只是当申宴如此近的压到身上时,黎安滋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酥麻的,像是丝丝缕缕的电流在四肢百骸间兜转。
黎安听见申宴轻笑了一声。
他不确定申宴有没有发现自己在装睡。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成年人之间装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很多人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给彼此留出一寸可以操作的暧昧空间。
起码黎安现在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申宴这份有些越距的欲望。
抵在后腰上的东西又硬又烫。
他又不傻。
接受?首先申宴是申煜的大哥,这件事在黎安这里已经打了一个大大的禁止符号。他要是真和申宴好上了,道德人品败坏不说, 申煜醒来自己也没办法面对人家。
除非申煜死了。
不然黎安是根本不会想这方面的东西。
不接受?
那申宴一怒之下, 让他带着他那病入膏肓的妈打铺盖一起滚蛋怎么办?
所以只能装作被动的, 不听不看不表态。
黎安闭着眼,却实际上也再也睡不着。明明这是他这辈子醒的最早的一次,按理来说困得要死几乎是要眼皮子打架, 下一秒就能深度睡眠的程度。黎安也确实很困。但与生理反应相悖的,是精神上的高度紧张和亢奋。
他没办法忽视申宴这样一个成熟男性的存在感。何况存在感还如此兴致勃勃。
黎安感觉到申宴放在他腰身上的手慢慢滑到了他的肚子上,又一路上前。之前黎安就注意到,申宴的手很大,手指长而有力。
是一双很适合弹钢琴的手。
如今黎安觉得自己变成了那具钢琴。
他闭着眼,背对着申宴,却也不敢乱动,眉心不堪其扰地压出两道深深的褶皱。
这个家伙,到底是真信了自己拙劣的演技,还是……仗势欺人起来了?
灵活的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青年细腻的肌肤,申宴能感觉到其实对方在掀起一阵阵的细微的颤栗。
青年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
可昏暗的房间,柔软的双人床,安静无比,本就能够无限放大他的反应。何况他们还离得这么近。
申宴嗓子痒的要命。
和黎安对视的那一刻,首先感觉到的,不是慌乱也不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大脑一片空白,升腾撕扯起的是一种快感。
黏在脸上经年虚伪的面具被撕扯下来,露出肮脏内里翻滚的又痛又爽的快感。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就此用牙齿咬上黎安,脸颊,嘴唇,脖子,什么地方都好,最好接连尝一个遍,打破他与对方秘而不宣的默契伪饰,就此彻底撕破脸,重新建构一种新的亲密无间的关系。
黎安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还是红了眼圈,我见犹怜?亦或是……气的一巴掌扇过来,怒斥自己在做什么混账事,多对不起申煜。
届时申宴终于可以酣畅淋漓地承认,他从头到尾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衣冠禽兽。
是一个会对弟弟的婚姻伴侣生出异样心思的混账。
但黎安只是闭上了眼睛。
像是无声的默许。
和没有锁上的卧室门一样。
黎安本人也是这样子。
他默许着申宴对他的亵渎。
申宴的欲望终于溢出到了黏黏腻腻不得不想办法找到宣泄出口的顶点了。
“安安?”
如同自虐一般地低唤出声。
好像巴不得他的肮脏行为被正主本人发现,怒斥一样。
床上的青年因为这声轻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申宴察觉到他有反应。
更兴奋了。
没有真的睡着啊。
他所做的一切,都让清醒的黎安完全的接受了呢。
申宴又喊了一声“安安”。
喊的黎安杀心渐起。
这人烦不烦啊!
挑衅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黎安的腰都麻了,大腿和腰侧泛起被磨坏了皮一般的疼痛,申宴才终于离开。顺便帮黎安擦了擦身子。
黎安:“……”
黎安幽幽地睁开双眼,盯着天花板,彻底失去了睡意。
他陷入了沉思。
申宴这是什么毛病?
黎安非常有自知之明。
自己虽然讨人喜欢,可也确实没有魅力大到让申家家主一见钟情神魂颠倒。
申宴第一次亲他,还可以说是药物影响的意乱情迷。可这又是什么情况?
把自己憋疯了?
连弟弟的对象都要来一发?
还是说申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爱好。
人格是INTR的那种?
黎安想不通。
越想越觉得浑身泛起一股子不自在的感觉。
就在这时,申宴临走顺手关上的卧室门再度被敲响。黎安像个应激的小猫一样,哆嗦炸毛,警惕性十足地看向门口。
“安安,”申宴道,“醒了吗?起床吃饭了。”
黎安心想,我醒没醒你心里没点逼数吗?
大早上抽什么羊癫疯呢。
可是申宴好歹还是给两个人留了一份体面的周旋。这让黎安松了口气。
算了。
想不通。
能应付多久是多久吧。
他轻声道:“申宴哥,我醒了。”
申宴:“嗯。”
黎安:“哥为什么起这么早?”
申宴:“早上有运动的习惯。运动完,顺便叫你起来吃早饭。”
黎安正在穿衣服,闻言差点没把扣子硬生生拽下来。他抽了抽嘴角,对申宴说谎话不打草稿的能力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穿好衣服,走出去,和申宴对了个正着。
申宴出去之后,换了一身衣服,做了个造型,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衣冠禽兽,黎安甚至闻到了他身上幽幽的男士香水味。
像是个求偶期疯狂开屏的孔雀。
黎安看见申宴那张脸的那一刻,大腿根又疼了起来。
申宴那地方和他的长相简直是极致的极端。
怎么有人可以生的那么恐怖啊!
“走吧,去吃饭。”
申宴若无其事地说道。
从楼上转到一楼的餐厅,餐厅是一张大长方形桌子,坐十几个人都绰绰有余,红色的餐布铺在桌面上,张阿姨还在旁边的厨房里面忙活,黎安看了一眼申宴,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里。
申宴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看他熟练的动作,应该是平时吃饭都在这里。
黎安顿时松了口气。
太好了。
坐在申宴的对面,这将是最安全的距离。
黎安刚迈开脚,申宴像是在地面还有了一双眼睛一般,瞬间就开了口:“安安。”
黎安:“……”
黎安感觉不妙,心里面响起来了警报声。他还是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有事吗,申宴哥?”
“坐那么远,”申宴说道,“张阿姨布菜不方便。”
黎安:“啊,是这样吗?我该坐在哪里?”
申宴:“我旁边。”
黎安深呼吸了一下。
申宴看向他:“怎么了?你很怕我?”
黎安连忙摇头,生怕申宴这个疯子不管不顾当着张阿姨的面就全部把早上的事情说出来。他本意是想借此给申宴一点甜头,好让他暂时安分一点,扯了右手边的凳子坐下,恰好张阿姨出来,端着盘子。
她看见黎安和申宴坐的如此之近时,微微愣神错愕。毕竟寻常的社交距离来说,起码也得隔一个凳子,平日用餐,也不过是只有夫妻或者直系近亲才会如此坐着。可是黎安和申宴两个人都面上坦荡,张阿姨转念一想,两个人因为申煜也算沾亲带故了,也许是申宴格外喜欢这个弟夫呢。也没多想,笑盈盈的把早茶摆到桌上。
黎安坐下时,就已经隐约生起后悔的心思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现在他和申宴的关系已经回不去从前,如今离得如此近,让他无法忽略申宴那股子晦涩难言的目光。
明明面前就是热气腾腾的餐点。
盯他做什么啊!
张阿姨对黎安道:“安安,昨天你没吃上,今天可要尝尝阿姨的手艺哟。”
她端起一碗粥,递给黎安。
黎安僵着脸接过去。
张阿姨对他,像是慈祥的母亲。
他有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而且如今还有一点因为在申宴旁边而萌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黎安怕张阿姨发现什么,继而背地里面对他恶意评判什么。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握住汤匙,在张阿姨殷切的目光下,裹了一口米油,递到嘴边。突然,手抖了一下,勺子里面的汤水往碗里重重漏去。
异样实在太明显。
张阿姨哎哟一声,连忙扶住黎安的碗。
“怎么了啊安安?”
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的话音。
黎安笑道:“我没事的,刚刚就是低血糖犯了。”
张阿姨道:“那先吃个糕点!”
黎安这才微微收回方才压低的身子。
他脸色涨红地瞪向申宴。
却带了一种别样的窕冶风情。
“申宴哥,摸够了吗?”
“不怕……张阿姨发现我们的关系?”
申宴挑了挑眉。
“安安,我们是什么关系?”
他问道。
第84章 赘婿(13) 见家长了
黎安哽住。
他本来只是想警告申宴适可而止, 于是便自然而然地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摆到了台面上。黎安退缩习惯了,而申宴也一直由着他。因此当申宴轻飘飘地将问题抛回来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棘手的程度。
申宴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还想让他给一个名分?
黎安只觉得荒谬。
在张阿姨转身的那一刻, 他假笑着把申宴的手从自己大腿上掰开, 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还能是什么啊,申宴哥不就我的大哥吗?”
虽然并没有大哥会摸弟夫的大腿。
他和申宴的关系一点也不清白。
黎安感觉到了头大。
申宴道:“哦,原来我们的关系这么简单啊。”
黎安:“。”
黎安怕了申宴。
不敢再多说话。
好在张阿姨布完菜之后就走了,申宴没有吃饭时让别墅是工作人员围观的爱好。不然黎安真怕会被张阿姨发现一些不对劲来。
申宴仿佛吃定了黎安不敢反抗他。但偏又像是作弄一般, 故意装作和蔼大哥关心小辈的样子, 实际上全是揩油的借口。
黎安只觉得这一顿早餐格外漫长。
好不容易吃完,张阿姨收拾了餐桌, 黎安松了口气。心想申宴等会要上班, 太好了,总算可以安生一白天了。
晚上再也不装什么暖心人设。
天杀的, 昨天晚上不该熬夜打游戏来故意伪装成等申宴下班的样子。
黎安只是想讨好申宴。
但又不知道是哪一步用力过猛。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在陆蔺的请求下,半推半就,结果意外被申宴亲了一口。
黎安心烦意乱,连假装的客套都忘了维持。离开餐桌,径直朝着大客厅走去, 坐在客厅的柔软大沙发上,腰身一陷,本来想打会儿游戏, 视线微错, 瞧见了一直跟在他身后, 不知何时尾随到了沙发旁边的申宴。
黎安吓了一跳。
简直像鬼一样。
黎安问道:“申宴哥还有事吗?”
他认为这是一句极其委婉的表示没事滚蛋的客套话。
申宴道:“有。”
黎安:“没有真是太好了,申宴哥下班……”
沙发上的美丽青年眨巴两下眼睛,纤长乌黑的眼睫抖落出迷茫与无措来。
“……哎?”
申宴坐在黎安身侧, 侧脸注视着他说道:“有事。”
黎安感觉天旋地转,宛如大厦将倾。
他算是发现,被申宴吃定,这家伙简直会无所不用其极的缠上来啊!
黎安干笑道:“申宴哥,难道申煜又出事了?”
毕竟黎安和申宴的交集实在不多。
除了申煜,黎安实在想不到伟大的申家家主放弃工作也要抓自己一起去干的事情。
申煜确实是出事了。
但是后来又恢复正常,和上次的流程一样。
申宴没打算告诉黎安。
不然再让他这个哥哥亲眼目睹一下黎安与弟弟的鹣鲽情深吗?
黎安的演技差的要死没错。
但也确实似乎对申煜存在几分真情。
申宴不想看见,极度厌恶,妒火中烧。
他垂眸道:“聊点申煜以外的事情。”
黎安“呃”了一声。
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申宴哥,咱俩其实没那么熟。”
这话已经有点犯冲了。
申宴问道:“你讨厌我?”
黎安:“……不讨厌。”
这话倒是平心而论的。
黎安没事干讨厌申宴干什么。除了他有几分馋自己身子,申宴的雪中送炭不比申煜少。或者说,申煜只是帮他出了会所,但这小少爷实在没什么权也没什么钱,心思也没那么周全,因此一直都是黎安偷偷变卖申煜送他的各种奢侈品。
他不喜欢奢侈品。
黎安不认识,也不觉得多好看多好用,价格还惊人。对他来说,更在乎的是到手的钱和妈妈的药。
所以单轮恩情,申宴的炭更暖一点。
何况申宴长得帅,还有钱,对黎安又一味包容宠溺。几乎满足黎安儿时对哥哥的全部幻想。黎安根本讨厌不起来申宴。
哪怕申宴如今对他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黎安也只是烦恼,如今和申煜才是明面上的伴侣关系,他和申宴若是放之任之,不仅对申宴的名声不好,还对不起申煜。
仔细一想,若是没了这层束缚,他或许根本不会烦忧,直接就头脑一热答应了。
天意弄人,阴差阳错。
毕竟若是黎安真的极度讨厌,便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他没办法违心说讨厌。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奸滑的小骗子偏偏在这种事做不了假。若是说讨厌,半真半假,掺杂一点玩笑,申宴估计也不会和他计较。
可那样的话,申宴会伤心吗?
黎安不知道这种人伤心起来是什么模样。不过一想起,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说完心脏跳的用力了一点,黎安只能安慰自己,他只是不“讨厌”而已。又没说喜欢。
但如同像是看破了黎安心里面的想法一样。
申宴道:“不讨厌,说明安安还是喜欢我这个大哥的吧?”
黎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眼尾染上薄红,忍不住对申宴瞪了一眼。
两者之间是不能等同的吧?!
黎安别扭道:“申宴哥的逻辑课难道是睡觉了吗?不讨厌和喜欢两者之间,似乎还差了一点吧?”
申宴道:“安安的意思是,不喜欢我?”
黎安:“……”
黎安的耳朵尽数红了。
“没有不喜欢。”他道。
说完,才意识到这话好像很容易引起误会。
瞥向申宴,这家伙已经完全不在乎任何形象了,笑得牙不见眼。
好在申宴见好就收,在黎安彻底炸毛发飙之前恢复了正常。若是从前的申宴知道他在未来会因为一句拧巴的“不喜欢”比赚了一个亿还要心花怒放,必要连夜跑去庙里给自己驱邪。但就是很有趣,很好玩。
申宴终于理解了为什么陆蔺养猫之后,天天喜欢欺负猫来荣获一爪子的奖赏了。
好玩。
爱玩。
申宴道:“走吧。”
黎安:“申宴哥还没告诉我去哪里,我怎么敢直接走啊。”
申宴:“陪你玩。”
刚谈完一个项目,如今正在平稳落实推进,有没有申宴这个最高层管理人员影响不大,更何况有急事,那几个留在公司的秘书助理也不是干瞪眼的木头人,十万火急就会打电话的。
但申宴决定带黎安出去玩,也是一时兴起,或者说,是受了梦境的影响。梦境戛然而止,让申宴忍不住魂牵梦萦。
为什么在梦里,他们可以躲在狭窄的空间里面,任由情欲交织缠绕。
申宴忍不住去猜梦境的后续。
他们会在梦里做什么?
拥吻?还是……其他更深入的东西?
申宴几乎是迫不及待,导致他在早上才因为失态唐突亵渎了黎安。他都已经做好挽救的准备,却也没想到黎安默许的态度是另一种惊喜。
讨厌等于不喜欢。
不讨厌等于喜欢。
黎安对他是有意思的。
申宴想。
却又自发地开始嫉妒起现实中,与黎安真正发生过耳摩斯鬓的人不是他。而是申煜。说到底,如果不是申煜是横插一脚,抢在了他和黎安初遇的前面,那么该和黎安约会、结婚、领证的他该是他的。
申煜才是小三。
是一个抢先他机会的小三。
他要弯道超车。
争取替代申煜的位置。
申宴道:“去游乐场。”
虽然不确定梦里的场景是现实的映射还是他的臆想,只是一想到黎安和申煜有可能去过密室发生过那样的事情,申宴就觉得不舒服。
一味重复相似场景只会让黎安触景生情追思故人。想要覆盖掉申煜的印记,就得再造新的记忆。
黎安很抗拒去游乐场。
他说是因为太热,但申宴却觉得不是这样。
黎安的那些撒谎、那些拧巴的心思,在申宴这里几乎无所遁形。他能看出来黎安拒绝并不是因为真的不喜欢,而是某种隐约的压抑自我喜好带来的回避。
申宴一直觉得,这种对痛苦的回避,治标不治本,只会让人格的缺陷成为一块陈年的旧疾,时不时就会牵连骨血生出阵痛。
黎安的家庭背景在申宴这里不是秘密,他的过往履历,在申煜出事的那一天,就已经被尽职尽责的秘书整理成文书呈递了上来。
对申宴来说,在泥泞打滚的小孩一点都不脏,反而可怜巴巴的。
他想带着黎安去直面,去正视那些过往的不堪。已经长大放小孩便会发现,坦然面对,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申宴说出这个地方时,黎安便猛地抬起了头。和梦里的反应一样,他先是脸上浮现出一种陷入回忆的怔然,而后猛地沉下神色,几乎是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问道:“申宴哥,去这个地方干什么啊?”
申宴问道:“你讨厌?”
黎安喃喃道:“不讨厌,但也说不上喜欢。”
他似乎对世间的一切都表露出一种中庸的态度。似乎不在意,似乎清醒克制。可这是绝大多数无可奈何过活的人才会采取的态度。因为没办法拥有选择的权利,出生时或许还有些极端的喜恶,也渐渐在生活里面磨平棱角,最终溶为一种无可奈何的中立。
申宴轻声道:“既然不知道自己是喜欢还是讨厌,可以先试试。试完,再决定对它未来的决定与选择。”
对游乐场。
对他。
申宴都希望黎安不要再一味的回避了。
黎安勉强笑了笑。
每次当他觉得已经是一个独当一面的大人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小孩子那种逃避的本能成为了他性子里面的劣根。
申宴在逼他。
逼他展露出一种有棱角的锐性。
可是逼到这种地步,黎安还是不敢。他不敢在生活中变得有棱有角,于是含糊道:“申宴哥说的对,我们去玩玩试试。”
虽然不知道申宴抽哪门子的疯,要去游乐场玩?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这种地方?
他们兄弟二人倒是如出一辙的人不可貌相啊。
只不过对于申煜,黎安还可以稍微转圜一下意见。对申宴,却有点不敢。
但好在,去的路上,黎安的妈妈突然打来了电话。
黎安很少去看望她。一来觉得一事无成、自惭形秽,看了缠绵病榻的母亲,只会加深自责,又会因为那种无形中的负担和肉眼可见的各种费用让黎安喘不过气来。因此黎安不敢去。二来,他忙着赚钱,忙着从申煜那里骗点奢侈礼物,平日费尽心机,尤其是最近事情间连不断,导致黎安甚至没有心力再去想着要去看望她。
被突然换到了A港最好的医院,由最有名的专家负责她的治疗项目,黎安妈妈自然是惊讶不已,憋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打电话,询问可否和自己的儿子见一面。
申宴听见了他们的交流,将方向盘一打,换到了去医院的道路。
黎安挂掉电话,掌心轻微地攥了攥手机的边沿。
申宴道:“下次再去游乐场玩。阿姨喜欢什么?我带你去买一些。”
黎安道:“这倒不是最主要的。申宴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申宴已经将车停在最近的商场路边,如今天色尚早,商城刚刚开业,路边的停车位绰绰有余。他看向黎安,从青年的对视里面难得读出一种质朴的无措来。
黎安道:“妈妈之前不知道我和申煜交往领证的事情。她……”
“或许会奇怪为什么我突然有这么多钱让她住这么好的医院。”
黎安想,这其中弯弯绕绕,不如瞒着母亲。毕竟申煜因为他变成植物人,单是这个事实,就能让母亲吓得病情恶化。
她是一个农村出身、只有初中学历的普通女人。没见过繁华,也害怕这些。或许在这些天,甚至已经怀疑儿子是不是去偷去抢去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亏心事,忧心忡忡了许久。
黎安能够想到的让母亲不为此劳心劳神的法子,很简单。
母亲是个老实到谨小慎微的女性。
让她唯一可以安心接受的,便是黎安交了一个很有钱的男朋友。男友因为太爱黎安做了这么多。
“所以……”
黎安道。
“申宴哥,您可以假扮申煜见一下我的妈妈吗?”
第85章 赘婿(14) 正式见家长一样
这个要求黎安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他一边无视申宴的情感诉求, 却又一边理所应当地让申宴当他的男朋友。
听起来像个不太负责的渣男。
可是黎安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没想到申宴却突然笑了。
“前面不行,后面可以。”
申宴说道。
黎安:“啊……?”
申宴道:“假装我是你很有钱的男朋友,可以。假装申煜, 不行。”
黎安也是出完馊主意才意识到不妥。
“你有想过申煜醒来之后, 该怎么和你妈妈解释吗?”
黎安糯糯点头。
“是我考虑不清楚……不对……”
“可是这样子的话,申煜醒来,也没办法和我妈妈解释,为什么我的男朋友从哥哥变成了弟弟。”
黎安险些给申宴的逻辑绕晕, 好险守住了一丝理性, 敏锐地从申宴的话语里纠出了漏洞。
申宴脸上滑过一丝失望。
小布偶猫变聪明了。
不好糊弄了。
“安安,”他解开安全带, 突然逼近青年, 将他摁到车窗上,“你对申煜应该不是真心的吧?”
他动作突然, 打的黎安有些措手不及。申宴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但黎安却还没来得及,安全带束缚住了他的动作,像是申宴故意编织的牢笼丝线一般。狭窄的车厢内,两个人的气息混在一起, 仿若又回到了早上的光景。
黎安讷讷道:“没有,申宴哥,你要相信我对……”
他怕申宴因弟弟而恨上他这个薄情寡义的骗子, 纵然已经快要被申宴的臂弯抱在怀里, 也还是忙不迭地表达着对其他人的深情。
听得申宴无名火起。
他忍不住再度将二人默契维持的体面撕开一角:“安安, 你知道自己的演技很差吗?”
这句问话没头没尾,单拎出来像是话题发生了一个维度的跳跃,让黎安先是反应了一会儿, 面皮上猛然拥上一阵尴尬的红意。
这这这这……难道申宴全都知道?
黎安的心脏里面现在蜷缩着一个黄豆小人,正抱着脑袋使劲哀嚎。
纯尴尬。
黎安僵硬着脖子,很害怕申宴之前全是钓鱼执法,如今收网,下一秒就能扭送他去警察局,他结结巴巴道:“申、申宴哥,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想骗申煜结婚搞什么杀猪盘,也没有其他比如说,在申煜和我结婚路上埋伏就为了入驻申家……”
说到后面,黎安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真的很怕申宴报警。
申宴等他说完,情绪由激动重新平复下去,才道:“嗯,我都知道。”
黎安:“……”
黎安两眼一黑,差点希望如今躺在床上的植物人是自己。
“我错了,申宴哥。”他软着声音道,“我不该鬼迷心窍,奔着申煜的钱假装和他两情相悦的。”
申宴问道:“申煜喜欢你?”
黎安“嗯”了一声,面上浮现出些许的尴尬。他之前没喜欢过人,甚至连性取向都不清楚,生了张红尘孟浪的祸水脸蛋,实际上从小到大一心被生活和赚钱压的心无旁骛。在申煜提出结婚之前,黎安甚至很单纯的以为这小少爷只是混杂了一点情。色欲望想和做朋友。没想到申煜是真心的。当时被吓到了。转念一想,再没有什么比夫妻更能顺理成章变成亲密无间的关系,妈妈的病,结了婚申煜就能无条件帮他,而黎安不需要有任何愧疚。因为在他看来,重若泰山的难关,申煜坐着轿子就被人抬着趟过了。而且申煜本来对他就挺好,为什么不能将者当做一种报答申煜的条件呢?
黎安想的又复杂却也单纯。
考虑了诸多,唯独没考虑过自己的私人情感。
申宴了然洞察着由黎安那些微妙的神情之下的种种心理活动。他假装体贴道:“你只是为了钱和医疗资源,才愿意答应申煜的结婚请求,是吗?”
窘迫的地方被直白的指出,黎安感觉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又干又涩的东西刮了一下,泛起火辣辣的难堪。
说是,说不出口。
说不上,也说不出口。
最终只是湿漉漉的红着一双眼,可怜巴巴地望着申宴。
申宴伸出指腹,蹭了蹭眼角的红痕。
他喟叹道:“别掉眼泪,我又没训斥你。”
不说还好,一说,尤其是还是这种宽宏大量长辈对小辈的口吻,黎安忽然觉得心口最酸涩的地方像是一口咬下去爆浆汁的没熟透的圣女果,汩汩地流出一些眼泪来。
眼泪从泪腺生产制造,流出眼眶,又全部堆积着落到申宴的指腹上。
黎安凶巴巴的,像是一只过于害怕而展开防御哈气的小猫一般,说道:“那我还能怎么办?”
申宴吐了口气:“我都说了,我没有怪你。”
他指腹上湿润一片。
申宴取了放在车里面的纸巾,先擦干净黎安的眼角,又蹭了蹭指腹。
“安安,你决定和他结婚,是为了你妈妈的病。可这些,申煜出了车祸,昏迷了,什么都没办法帮你。”申宴道,“包揽这一切的人,是我。你既然不喜欢申煜,如今又不依仗他,又没有领证,你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和他毫无感情基础的婚姻关系呢?”
黎安:“可是,他是在和我领证的路上……”
申宴:“他明知道你的难处,却以此要挟你,让你和他结婚。这本来就是申煜的不对。哪怕申煜醒了,你不喜欢他,就可以拒绝他。你们可以当朋友,也可以当陌生人……”
“你既然叫我一声哥,你妈妈我自然会管的。”
黎安看着他。
脸上一片空白。
似乎从未有过这种,别人主动照顾他且无关利益纠葛的体验,因此平日再巧言令色,如今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出表情和反应。
却让申宴误会了。
他挑了下眉。
“害怕申煜醒了找你麻烦?有我,他不敢揍你的。”
黎安讷讷点头。
突然觉得那些负罪感、那些沉重的责任被申宴轻飘飘的几句话一扫而空了。
突然和申煜没有关系了。
其实本来也没有领证,他和申煜也没什么两向奔赴的情感基础。只是黎安擅长给自己构筑道德与责任的牢笼。
小猫咪笨的要死,钻进牢笼里面,本是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却发现笼子里面又黑又空,整日惶惶不可终?*? 日,反而活的更累了。
突然来了个人类男性,叫申宴,把笼子给黎安直接一连个拆完了。
“那……”黎安道,“还假装我和申宴哥谈恋爱吗?”
思路打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和申煜扯上那层本就虚假的婚姻关系,那更没必要让申宴假装申煜和他扮演恋爱情侣。
或许,他可以说申宴是他认的大哥,他的贵人老板?
申宴道:“还是假装谈恋爱稳妥,只不过不用多此一举,让我再去假扮申煜了。”
黎安:“……”
黎安反应过来,愕然发现此人真是诡计多端。居然什么都想要。
这是在求一个暂时的名分吗?
若是前几分钟的黎安,必会因为这样那样的拧巴原因,装傻糊弄过去。但现在,因为难得的轻松,甚至破天荒感觉到了愉悦。黎安突然意识到,让申宴稍稍前进一些,离他近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青年缩在申宴的臂弯里,红着脸,轻微地点了点头。
申宴打开车门,又快步跑到另一边,给黎安开门。已经快奔三的申家家主,此时却像个刚步入青春期情窦初开的大小伙子。
他们去商场里面买了些水果。
妈妈的病情很复杂很罕见,为了不影响药物治疗,忌口多,为数不多可以吃的也就那么几样新鲜的水果。
申宴作为“男朋友”,又额外跑到楼上的女装店,给妈妈买了个包和几套在医院换洗的衣服。
这才到了医院。
这是黎安第二次来这家医院。
医院资源好,申煜昏迷是在这里,陆蔺工作也是在这里。申宴直接出钱,让院长聘了几个国外的专家过来给黎安妈妈做病情的学术研究。
黎安一路上怕露馅,一直在和申宴对台词。他十分紧张。
实在是因为申宴这个家伙实在是目中无人 ,自由散漫,黎安都不确定他什么时候疯一下就能让妈妈意识到不对。
他没谈过恋爱。
申宴也没有。
两个完全没有恋爱经验的人本来就容易出错。
申宴一路上都是笑着的。
黎安甚至怀疑他根本没有听进去。
两个人带着水果,跟着院长去了一栋独立的楼房,那里住着的都是一些需要长期治疗且必须投入大量资源的疑难杂症的病人。不只有像黎安妈妈这种被申家家主送进来的,地位不凡的,更多的其实是没有钱也没有权的平民百姓。医院有和当地政府还有知名企业合作,建立了相关的慈善基金,病人自愿参与现当代医疗的研究事业,住在这里,也相当于员工了,每月还有补贴。
黎安听着院长对申宴介绍,待在旁边,不由得窘迫。
原来还有那么多法子啊。
他突然意识到从前自己将自己囿在了一隅。总是倒霉,总是凄惨,自怨自艾,实际上却是作茧自缚。
或许不应该一味的回避被动承受。
院长将他们送进去,就有专门负责的电梯员。他离开了,电梯员给他们输入了对应的楼号,看着数字跃动,黎安顿时紧张起来。
某种意义上,还是他头一次带外人来看望妈妈。从妈妈生病的那一天开始,黎安就已经断绝了交朋友的可能。何况这个还是他找来的“男朋友”。是某种更亲密的关系。
哪怕是假的,一旦设身处地,难免紧张。
黎安到后面脑子都是懵的,好在申宴一直拉着他的手。黎安只要乖乖被他牵着就好。
这里的病人都是单人病房,进去之前要消毒,穿上灭菌服。
申宴拉着黎安走进病房,黎安注视着坐在病床上形销骨立的母亲。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心悸。母亲比前几个月见到的时候还要瘦了,像皮包骨头,甚至可以看见骨头之间连接处的细微的缝隙。
母亲回过头来,露出一个苍白薄弱的笑容:“安安。”
她又看向黎安身侧,难以忽视的陌生男人,眉毛轻微地蹙起,语气也带了些小鹿似的惶恐:“这位是……?”
黎安本来在路上说好了,让申宴在一旁充当背景板,他从头到尾骗妈妈就好。可是如今却觉得有点紧张,仿佛他和申宴真是偷偷暗度陈仓谈了恋爱,如今正式见家长一样。
该怎么介绍申宴?
黎安还在大脑急速运转。
申宴脱口而出。
“妈妈好。”
第86章 赘婿(15) 弟弟醒了
黎安瞪大了双眼。
他几乎是生出某种羞恼的情绪来。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和申宴本来就是虚假的关系不说, 日后必是要想办法和妈妈解释清楚,或者将错就错编织一个分手的借口。反正黎安也看开了,大城市的名利金钱危险重重, 不如等妈妈病情稳定之后, 带她回家,打几年工盘个铺子养老。
直接叫妈妈,和客套礼貌喊阿姨,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性质。倒像是黎安长这么大, 难得叛逆一回, 领了个黄毛给妈妈说非他不嫁。
虽然申总本人不是黄毛,长得帅学历高还有钱, 但不亚于黄毛的冲击性了。
黎安甚至不敢去看妈妈的表情。他拽住申宴的袖子, 摇了摇头。申宴低下头,侧眸看向他。
黎安咬牙切齿压低声音道:“你在喊什么呢?!这是我妈!”
申宴摸了摸鼻子。
他这次还真不是故意的。
好歹也是见家长, 尽管是逢场作戏,一向稳重的申家家主也不免紧张起来。他把这当做是一场排练,当然如果是假戏成真那就更好了。不过无论怎么样,都得给黎安的妈妈留下一个好印象。
申宴很怕黎安妈妈第一眼就否定自己。
于是事先在脑海里疯狂排练。
进病房先用哪只脚,露出的微笑要上扬几个像素点最体面, 进门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喊阿姨还是喊妈?
桩桩件件纷乱思绪成功将纵横商海的理性头脑彻底瘫痪停止运转,水灵灵地把心底最真实的渴望说了出来。
还能怎么办?
只能乖乖挨教训。
申宴低声道:“我错了。”
错了倒是错了,但已经发生, 只能想办法补救了。
黎安抬起眼, 去看妈妈的反应。
黎母一开始确实有被吓到。
自己儿子形单影只了这么多年, 上学期间都没什么交好的朋友,突然冷不防地带了一个气质容貌都明显不凡的男人过来,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挺让人震惊了。关键这男人第一句话居然就是喊自己妈。
在黎安家里人生活在的那个小县城里, 对于性取向这件事还不算太开放。但好歹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变革以及网络信息时代的浪潮冲击,还有年轻人新鲜血液的回流投注,已经不再对同性恋讳莫如深,因此黎安母亲并不是一无所知。加上生病许久,更是深刻意识到了生死之外无大事。在黎安从青春期开始对异性态度格外冷淡的时候,她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
但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确实也有些措手不及。
同时还有点啼笑皆非。
这年轻人瞧着成熟稳重。
怎么上来就喊妈的?
因为这微妙的差错,反而减淡了黎母因为黎安瞒的滴水不漏而对申宴牵连出的某种不爽的恶感。
她从第一眼就看出,申宴和她跟安安,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母亲从没有接触过这样的人物,便因此有些害怕与瑟缩。担心黎安在这段关系里没有选择的余地,怕儿子因此伤痕累累。
如今,却发现这高高在上之光鲜亮丽者居然也会犯正常人偶尔犯的迷糊,便有种高台上的神邸落入红尘海,泡活成了个七情六欲的人。
这样的话,害怕安安会过得不好的想法便因此减淡了一些。
脸上的皱纹渐渐平缓下去,带了一点慈爱的笑意看着自家儿子拽住那个比他高一个头的西装男人,小声教训着。男人一点都不敢露出什么不服管教的表情,明明该是身居高位的气质,硬生生在黎安那里驯化成了妻管严。
但分明是在训人,耳朵尖红的一塌糊涂。
黎安和弯成笑眼的母亲对视上,砰的一声,白皙爬上了面颊。
好像被误会了什么东西啊!
“妈妈,其实他是……”黎安支支吾吾。
黎安母亲笑眯眯:“安安,我懂的啦。”
黎安:“……”
黎安视死如归的闭上双眼,气若游丝地补充完后面的话。
“是我的男朋友。”
申宴总算可以补救一下了。
他正色道:“阿姨好,我是安安的男朋友。”
黎安母亲道:“是你帮忙让我来这个医院的?”
申宴喉咙一哽,没想到黎安和他妈妈的性格居然是两个极端。那么一个敏感拧巴的小孩,母亲居然能够这么直白的一针见血。
他拎不清黎安妈妈的态度,便拿捏不好回答的度。简直要把打商战的脑细胞全耗死在了这里。
说是的话,会不会显得像邀功?还是得表现的谦虚一些,但也不能太过谦虚,必须把这件事表现的举足若轻,让黎安母亲不必有那么重的负担。
申宴道:“是的,阿姨。我想替安安分担一些他身上的负担……这个医院是A港最好的医院,拥有最顶尖的医疗资源 。我朋友在这里,他说最近正好有对接阿姨您这个病情的学术研究,我就托了点关系,让您来这里接受更好的治疗。”
他说着,将手里的水果和大包小包走过去,放到旁边的护工手上。护工大概是干这件事极其熟练,将包放在地上,拿出里面的东西在黎安母亲那里展示。
“是一些水果。”申宴道,“听安安说,您有很多忌口,所以挑了几个中庸的水果。还有这些……”
护工将一件件衣服铺开来,又折叠收回。
“平时化疗要穿病号服,是为了保证无菌环境。但您这个病,对卫生条件并不算太严苛,总穿病号服多单一。”申宴道,“平时护工怕您下去散步,穿的漂漂亮亮的也好。”
这些衣服倒是没申煜那么不知分寸、大手大脚送一些贵的吓人的牌子,贵倒是贵,但也算中产水平可以买的起的日常穿着。
护工整理好申宴和黎安带来的东西,黎安又和母亲聊了一会儿。这么多年下来,聊天也似乎变成了某种僵硬的流程,无非是问问病情问问近况,同时将自己的困境和难处轻飘飘的一笔带过。纵然情深如母子,连续重复这么多年也逐渐变得乏善可陈。其实也都心如明镜,痛苦和难处一点都不如话语里面那样的轻巧,但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只能装作全然信服了彼此的诺言。
聊完,便开始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黎母闭上双眼,挥挥手说道:“我有点累了,你们走吧。”
分明是略带无情的辞退,但黎安脸上却终于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走出电梯和医院,仿若走出一个充满病气和死亡的牢笼,A港除了冬天稍微有点潮湿的冷,夏天热的黏糊糊,像是一层生活的鼻涕黏在脚底板上。
“我刚刚是不是显得很无情?”黎安突然问道,“像是个很敷衍的儿子,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更不说嘘寒问暖。”
申宴说道:“安安,你已经做的够好了。”
黎安紧紧绷着的肩膀彻底松懈下来。
医院后面有一大块专门让病人散心的花园,为了纳凉,种了一排的梧桐树。阳光从密密的叶子的缝隙里面投出碎碎的缝隙,落在黎安的脸上,结成金色光晕的斑块,像是将他也纹刻在了光影之间。
他朝着申宴露出一个笑容。脸上的浮光也随之微微跳动。
“谢谢申宴哥,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突然,细碎的梧桐叶落在了他的刘海上,颤颤巍巍地挂住。
申宴伸出手,捻住碎叶,在青年略微睁大的双眸里面,将它轻轻从手指上滑落下来,最终在掌心接住,呈于黎安面前。
“古代里面,梧桐是个好意象。”申宴道,“安安,你要走大运了。”
黎安倒霉了前半辈子,二十几年,感觉平生只有流年。连算命的看了他都退避三舍,还是破天荒地听到这么一句吉利话。笨拙的,讨巧而生硬的将他与运气扯上莫须有的关系,此人是呼风唤雨的A港大佬,如今却如此笨拙小心。
他伸出指尖,摸到了申宴的掌心。残缺的梧桐叶被他轻易就揉碎了,零乱地落到了旁边路边的土壤中。
申宴的掌心随着黎安收回手,感觉到了一阵失落。他又笑道:“安安,你妈妈似乎很喜欢我。”
这话像是一个开关。
一阵风吹来,将树叶卷出沙沙作响的动静。惊动了几只鸟,发出咕咕咕的鸣叫。
方才是安静的,如今喧嚣到了嘈杂。
黎安的耳后根被阳光晒的红过了头。
他心想,申宴是在暗示什么呢?
像是讨糖果一般,略带无赖的语气。
“妈妈喜欢你,”黎安别扭道,“是因为她觉得你是我男朋友。”
申宴道:“那也得是妈妈觉得我这个男朋友当的合格了。”
像是微微翘尾巴的大狼。
黎安心脏漏拍。
从刚刚一直隐约萌芽的念头微微冒尖,渐渐在申宴的刻意引诱下催化生长。
但还是不可以。
因为是申煜的哥哥。
他名义上的大哥。
黎安身上好像突然被一股萎靡的液体流动感染了所有的经络。
他道:“申宴哥,我得回老家一趟。”
又是独属于黎安个人特色的模棱两可的默许。
刚刚聊天时,黎安和妈妈聊起。妈妈突然说有些想爸爸,黎安便想着回老家的房子看上一眼,找一些爸爸的相片或者是其他什么遗物给妈妈睹物思人。
“嗯,”申宴道,“我照顾好阿姨,在A港等你。”
“不过安安,我等不了太久。”
黎安赌气道:“那就莫要等我呀。”
申宴道:“我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害怕过了头,跑掉了。然后我就会去找你,去抓你。”
“所以我等不了太久的,等了太久,你就要被我关起来了。”
这样的话,是笑着说出来的。
糅杂了一点严肃的偏执。
黎安便道:“妈妈还在这里,我只是去拿个照片。”
申宴这才依依不舍的松口放人。
他满心期待,觉得离自己想要的未来越来越近。
黎安说走便就要走,下午买了高铁票,申宴送他进入站台,站在路边望了半天,直到被交警贴条罚款。
刚坐进车里,在医院办事的秘书一通电话砸了进来。
“申总!”
他语气里面惊慌中夹杂着欣喜。
却让好不容易心满意足的申宴涌上出来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他按捺住情绪。
秘书兴奋道:“小申总醒了!”
砰地一声。
撞在了旁边的路障上。
好心的围观群众过来帮忙把申宴拉出车,旁边的交警阔步赶来。
申宴沉眸盯着已经报废的全球限量款的豪车,心里面冷的厉害。
就像是个不能见天光的小偷,如今要被正主打回原型了。
第87章 赘婿(16) 勾引弟夫ing
申宴唯一庆幸的是, 在出事的那个瞬间,他挂断了电话。
哪有弟弟刚醒,哥哥就出车祸的道理?
虽然他可以解释为, 是听到申煜醒过来, 作为哥哥实在欣喜若狂而失态。先不论秘书本就知道他和申煜之间没多少感情,如此演戏未免惺惺作态过了头。主要还是撒不了谎。
内心某处干呕的要死。
申宴几乎是想要当场发疯。
申煜怎么偏偏挑在个时候醒了过来?
他就不能一辈子变成植物人吗?
像是泡沫一般,在灼烈的日光下蒸发的无影无踪。申宴所沉浸的美好的幻想,于此刻被申煜尽数的打破。
申煜醒了。
意味着黎安要和他领证。
他将会占据黎安的心神。
好不容易撬的微微动摇的墙角如今又被蒙上了一层水泥。
申宴没受伤, 只是车头报废的有些严重。站在路边, 太阳穴却像是要爆炸。
交警和围观群众的窃窃私语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直到申宴看见了他们手里的手机摄像头。
太阳穴的疼像针扎一样猛然刺了一下,拉回了申宴的神智。
如今短视频横行, 尤其是如此有钱长得又帅的车主, 发到网上绝对可以成为同城爆款。
申宴眉心一跳,对交警轻飘飘落了句, 稍后助理亲自去办理相关赔偿手续,便避了风头,朝路边走去。
申宴怕黎安刷到他的视频,继而关心他出了什么事情。
一通盘问之下,便势必要问申宴如此失态的原因。
黎安是暂时离开, 还要回来。申宴没办法对他撒谎,只能老老实实承认是申煜醒了。
他或许不会知道申宴心里面沸腾的全是对弟弟的嫉妒,却一定会因此将好不容易对申宴默许打开的心门再度关上。
哪怕申宴告诉他, 不和申煜结婚也没关系。
黎安追求的, 明明申宴可以都给他, 而且比申煜要好上千万倍。
但申宴就是有种直觉。
在申煜面前,他会被黎安毫不犹豫的舍弃。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于是黎安的离开,仿佛成了申宴手里的最后一张底牌。
他的家在隔壁省的一个县城里面, 交通闭塞,没有人会千里迢迢跑过去告诉他申煜已经醒了。申煜本人或许有这个想法,可他刚醒,体检和后续康复治疗一堆,至少在黎安回来之前,他和A港存在着信息差。
申煜醒来这件事,本来应该会引起当地一小波财经媒体的轰动。
可是对这些财经媒体来说,申宴的面子比申煜重要的多。
虽然有点卑劣。
但毕竟申宴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他想对黎安瞒天过海。
理清思路之后,收到消息赶来的几个生活助理找到了在路边咖啡店坐着的申宴。
申宴指了指事故发生地,几个助理劫后余生,连忙过去对接事项。
处理完事情之后,申宴让助理送他去了医院。
无论如何,总得去的。
何况既然打算两头瞒,就更不能让申煜这边起疑心。
到了医院,秘书一脸喜气地在楼底下等着。瞧见申宴眉头隐约飘着的阴翳之后,他猛然缩回了笑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兄弟二人此时其实存在一个微妙而尴尬的关系。
其他人或许不知。
但秘书是专门负责医院申煜昏迷这块事项的。
自然知道,申宴在申煜昏迷后,就把申煜名义上的结婚对象、他的男朋友接到了家里。且似乎交往过密。
秘书默默打了个寒颤。
先前只能劝自己不要想太多,如今对上申宴冷寂的神色,他才终于幡然醒悟。
草。
这都是什么事啊!
一口大瓜塞来,打工人瑟瑟发抖,只能努力谨言慎行,便被老板的豪门恩怨牵连了。
秘书立马收敛了喜色,对申宴道:“我带您上去。”
申宴将外套脱了下来,扔在路边的垃圾桶里。撞击的时候,弄的面料皱了。他如今只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条黑长笔直的西装裤,袖子微微卷起,露出腕表。如果不是腕表边缘稍微有些磨损,根本不会有人猜到他只是因为弟弟醒来便方寸大乱,气度悠闲的像是即将奔赴谈判的商场操盘老手。
秘书很有眼力见地停在病房外,等到申宴走进去,他连忙关上病房门。
申宴的目光落在病床上。
因为醒来有一会儿了,申煜的状态看起来好了不少。他头发有些长了,刘海微微遮掩,阳光打在脸上被厚重的刘海遮挡,导致面中看起来蒙了一层阴翳。他身上的管子还没拔,旁边的机器滴滴答答,申煜瞥了一眼,瞧见指标惊人的正常之后眸中微微滑过一丝遗憾。
“醒了?”他问道。
申煜似乎这才注意到进来的申宴。
他抬起眼,朝着申宴露出一个笑来。
申宴和申煜长得很像,像到若不是差了几年,会被人怀疑是否为双胞胎的程度。
只不过气质倒是泾渭分明。
申宴蹙眉。
他心里默默鄙夷。
方才进门的动静可不是多小。
如今却像是才发现一样。
简直虚伪。
弟弟虚伪。
他这个哥哥倒也是当仁不让。
分明薄情寡义的两个人,偏要做一番虚假的客套。
也算是同根本源了。
申煜道:“大哥,好久不见。”
他说话时,声音是上扬的尾调,导致每一句话都像是笑着说出来的。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申宴却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声音条件和他其实差不多,小时候恶劣极了,偶尔会故意模仿申宴的声音戏弄他的工作助理。申宴正常说话不是这个调调,申煜自然也不可能是。
纯夹子。
装货。
申宴道:“这些天先在医院进行复健,不急着出院,虽然你当植物人的时间不长,但是还是要注意一下肌肉萎缩。”
申煜道:“我睡了多久?”
申宴:“不久,三个月。”
放在植物人的病史上也算是个小奇迹。
甚至中间有几次差点彻底脑死亡被抢救的经历。
申煜蹙眉:“大哥,我记得我出车祸之前,是在去民政局的路上?”
申宴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还是问到了。
申宴垂眸:“嗯。”
申煜很明显情绪激动起来。
他直勾勾盯着申宴:“我老婆呢?”
“申煜,你和他还没领证。这么称呼,不妥。”申宴道,“不知道,你昏迷之后我就没见过他了。”
申煜道:“当真?”
他脸上涌现出一股纷杂的失落来。
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交付真心的对象居然会毅然决然地丢下他。
申宴盯着情绪低落的弟弟,却一点都没有生出什么负罪和愧疚。
反而有种凌迟的快感。
申煜撇撇嘴:“他妈妈病重,如今只有A港这边有几家医院关于这个罕见病的项目。安安不可能走的。”
他语气笃定。
申宴道:“你知道他的家世?”
申煜点头。
申宴蓦然生出一股厌烦来。
所以自己这个弟弟全然是聪明装糊涂。
就是为了让黎安的母亲的病情变成金钱和医疗资源的沉重负担,牢牢把这个漂亮的布偶猫困在A港。
A港成了申煜困住黎安的牢笼。
他明明知道黎安最想要的是医疗资源。
却故意装作是什么都不清楚的小少爷,只一味地给黎安奢侈品。
黎安偷偷变卖奢侈品,付医疗费绰绰有余。
却永远也没办法让母亲的病得到缓解。
他只能越来越缺钱,越来越被耗在申煜的牢笼里。
因为只有申煜能给他钱。
而黎安还傻乎乎地觉得他这个弟弟是什么清纯小白花。
申煜急切道:“大哥,我真的离不开安安。他一定是害怕我昏迷,才在A港躲了起来。他胆子小,这不是他的错。大哥,他的妈妈病很花钱,他如果急用钱,万一又被人骗了怎么办……”
申宴颔首:“我会帮你找找……他叫什么?”
申煜道:“黎安,大哥,他叫黎安。他很好的,很讨人喜欢,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上的!”
他从植物人的状态苏醒后,似乎情绪不大稳定。
方才还在谈笑风生,像是突然想到了某种可怕的猜测,笑容一落千丈,变得有些阴恻恻来。
“大哥,”申煜轻声道,“你该不会见过安安了吧?”
申宴淡定道:“没有。”
申煜这才恢复笑容:“那就好。”
他语气有些飘忽。
“我害怕大哥对安安一见钟情,然后偷偷把他藏起来了呢。”
申宴:“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
说道:“我还有工作,等会秘书带几个护工,你挑一个。”
申宴走出病房,瞥了一眼旁边的秘书。
秘书连忙奔过来。
申宴方才一直淡定的表情如今落成一片冷厉。
“你待会儿让陆蔺布置一下,”他道,“我不希望申煜知道黎安的任何动向。”
秘书连连点头,根本不敢抬头看老板的表情。
“那您是回公司?”秘书问道。
申宴:“不回。给我订一张去黎安老家的高铁票。”
秘书咂舌。
他老板……难道是想偷偷勾引弟夫?!
与此同时。
病房内部。
申煜低下头。
他戴上了耳机。
耳机里的声音正是外面秘书和申宴的交谈声音。
申煜醒过来之后,是申宴的秘书交接各种工作。只不过每次当申煜打听黎安的下落,或者是提出让秘书带他坐轮椅出院找人,秘书总会支支吾吾。所以他在秘书不注意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机叫了工作助理来。
拿了一个微。型。窃。听。器。
挂在了申宴秘书的身上。
听着两人在病房外的交谈。
申煜的表情一点点扭曲起来。
第88章 赘婿(17) 洗澡的小把戏
系统778:“黎安, 主神对我们的申诉回应了。”
黎安冷笑:“哇塞,好牛逼的工作效率。”
系统778:“……”
一开始还不太能理解黎安这种遇到主神就必须阴阳怪气的反应。
如今倒也是习以为常了。
黎安回到小县城,没有主角在身边, 一个人在县城的老小区大房子的客厅里面, 翘着毫无形象的二郎腿。
但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吸引人。
像是戳破了一层屏障一般,直白的赤裸的美丽气势汹汹的扑面而来。
系统778觉得黎安真是世界上最矛盾的集合体。不管是外在的,还是内部的。
有了矛盾,才会有吸引人不断深扒内里的动机。
怪不得主神会如此对待黎安。
这家伙实在是漂亮到了一个危险的地步。
伴随着混乱而失控的美丽之人。
不过那张嘴实在是太毁气氛。
黎安道:“刚来这个世界, 我就发现, 主角消失了。让你上报,结果那老登现在才解决, 我不该骂?”
系统778心虚:“那不是……重新插入一个意识体, 得考虑不破坏原有位面的秩序嘛。”
黎安呵呵哒:“所以现在申煜被插入意识了?怎么补救的?我哪个同事倒霉蛋被抓了过来?”
黎安和系统778这次来的世界是一个兄弟骨科世界。原主是个眼光庸俗的陪酒,意外在会所被弟弟申煜一见钟情, 对原主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原主答应之后,和弟弟在去领证的路上出了车祸。只不过剧情里面申煜本该是没有成为植物人,而是断了腿。哥哥因此迁怒原主,他早暗恋弟弟许久,只是因为感情太过扭曲, 一直强撑着维持体面。车祸之后,患得患失,彻底爆发, 于是故意在弟夫面前, 于病床上对弟弟展开一场强制爱。
但问题是, 黎安来到A港之后,才发现根本就没有申煜这个人。
他几番打听,最终确认申宴是被前夫哥魂穿了。主神虽然嘴上说着替黎安解决bug一样的祝慎, 但似乎完全拿祝慎没办法。黎安觉得,祝慎的能力在一次又一次位面的积累中,逐渐庞大起来。之前只不过是暗戳戳动手脚,抢主角和黎安谈恋爱的戏份,到了后来,直接顶替主角的位置,如今则是更为恶劣了。
他把主角抹杀了!
黎安:“……”
前夫哥虽然器大活好,但着实阴了一点。
黎安很害怕祝慎再次壮大之后,等哪个世界就把他洗脑囚禁了。
看起来他确实挺想干的。
这次连申煜这个人都不存在,黎安更是没办法走一点剧情。只能连夜让系统778向上申报。
其实黎安还挺怀疑快穿局是不是有祝慎内鬼的。
他次次位面都能遇见前夫哥。
这群快穿局督查员工查这么多天,居然根本抓不住一点?
开玩笑呢。
祝慎只是某个位面觉醒的意识体,又不是主神。
这次确实有些严重。
有些位面世界有两个主角,有些只有一个。两个主角的世界,稍微死一个,不至于让位面彻底崩塌,往后还有自我修复重建的可能性,世界的意志拥有顶级的自愈能力。一个主角的世界,死了这个位面也就彻底毁坏了。正如祝慎的原本世界。
这个世界的主角分别是申宴和申煜两个人。
如今申煜被抹杀,而申宴则是魂穿的前夫哥。黎安一走,肯定是要把祝慎也带走。
那这个位面里面的所有生命、它独特的世界观都要付之一炬。
所以必须重新把申煜这个意识体插入进来。
车祸制造过程中,快穿局插入了申煜这个角色。但光插入还不够,主角是关系整个位面的关键性身份,必须想办法潜移默化改变全世界关于申煜存在这个意识。在让所有人都不把突然出现的申煜当什么灵异事件,改变他们所有的记忆之后,才能彻底让申煜“活”过来。
这就像训练一个数据集,必须要喂给这个算法大量的所需要的数据,让它逐渐成型,最终能够自主运转。刚被构建的申煜只是一具空壳,只有不断地训练他,才能慢慢培养出属于位面里面申煜本人的意识。
效率最高的法子,便是让快穿局经验丰富的老员工来按照原本的剧情扮演申煜。等到时机成熟,培养出申煜的三观和喜好,这个时候,再脱离,世界意志便能赋予申煜的意识。
女娲造人,先用泥?*? 土搭建身躯,再渡化仙气让其恢复意识。
不外乎此。
系统778:“额……可能不是你同事?”
黎安:“?”
黎安:“哈哈哈哈该不会主神亲自过来了吧。”
系统778:“。”
黎安:“O.o?”
黎安:“……”
黎安:“那我走?”
系统778干咳两声:“冷静啊黎安!你不是一直不想让前夫哥被抓住吗?”
黎安的声音突然猛地扬起,他先是重重哈了一声,声调此起彼伏的,紧接着便猛地说道:“谁说我不想让他被抓住?!”
若是其他懂世故的人类在这里,必要意识到这是恼羞成怒最典型的表现。
可778它只是个由1和0构建的系统。
人类的感情对一只统子来说还是太过复杂。
系统778老实道:“上次交接工作时,111跟我说的。”
黎安:“……”
黎安顿时冷静下来。
他对778道:“那玩意就是个大冰,它懂什么人类的感情。”
系统778失落道:“啊,那我是做错了事情?我以为你不想让祝慎被抓住,所以在上报的时候隐去了他的存在。只是我没想到主神会亲自来,如果你提前脱离世界,祝慎肯定是要跟着你一起离开的,那主神不就直接逮捕他了?黎安,我是不是做错了,拖你后腿了?”
青年坐姿不知何时已经变正了。
过长的刘海微微遮住眉眼,却依然掩盖不了活色生香的美丽。
他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纯真的,安定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笑。
黎安道:“不,778,你做的很好。”
系统778疑惑:“你究竟是喜欢祝慎,还是恨他啊?”
黎安的腰身一软,胳膊搭在沙发上。
声音里面夹杂了不咸不淡的调侃。
“想抓他,是真心的。不想让他抓到,也是真心的。有的时候,爱和恨的界限没那么分明。如果不在意,也就恨不起来了。正是因为特别在意……”
系统778:“就像海绵宝宝和章鱼哥?”
黎安:“……”
黎安:“玩去吧你,别给自己代码思考烧掉了。”
系统778麻溜地应了。
不过在钻回识海空间,它没忘记叮嘱黎安:“黎安,你要是真不想让祝慎落网,得想想办法啊!”
那可是主神。
是万物之主宰。
黎安挑眉。
门铃突然被敲响了。
青年从沙发上坐起来,声音疑惑:“是谁?”
申宴道:“安安,是我。”
黎安吓了一跳。
没想到申宴居然能够找到他家门口。
对于申宴直接登门拜访的行径,倒不是很害怕。
毕竟黎安觉得,依照申家的做派,估计申煜出事的那一刻,他的全部资料就已经给申宴过目了。
所以即使知道家庭地址,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黎安只是觉得心里面有些不踏实。
因为贸然登门拜访,显得冒进,不太像申宴的作风。
他是一个很体面的人。
纵然背地里面可能会使些不入流的肮脏手段,明面上却一直追求礼数的周全。
即使知道黎安的家庭地址,也应该装作不知道,在从高铁站出来的那一刻,打电话告诉黎安,他因为谈什么生意而过来,让黎安起不了疑心,信以为真地主动带他回家客套。
黎安一直觉得,他和申宴相处时间没有多久。
按理来说,不该了解那么深的。
可申宴的反常,他居然是瞬间就注意到了。
黎安给申宴开了门。
瞧见申宴头发湿了,只穿了一件白衬衣,如今皱巴而全然湿透,紧紧贴在肌肉上。
像是落汤鸡一样。
“抱歉,”申宴道,“贸然打扰,我打车的时候起了台风,实在不知道该去哪里。”
撒谎。
明明那么多酒店。
黎安讷讷道:“那申宴哥,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申宴盯着黎安,笑道:“我想见你。想你了。”
真话。
他就是故意的。
半真半假,好似在玩弄一场心知肚明的真相。
黎安顿时觉得地板有些烫脚。
他连忙避开门口,说道:“申宴哥,快进来。”
申宴颔首:“打扰了。”
这是第一句话。
第二句话紧接着便是:“你什么时候回去?”
黎安迟疑:“后天?”
申宴:“不急。阿姨这几天难得状况不错,我让护工带着她去旁边的海岛度假了。”
黎安“哦”了一声,打开手机,果然瞧见母亲发来的信息。
她还拍了照片。
愁眉不展的女人此时在艳阳高照的海岛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她太久没出去过了。
没有钱,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黎安瞧着照片,明明此时外面风雨大作,黑云漫步,却像是感觉到了照在母亲身上的暖阳温度。
“谢谢申宴哥。”
他认真道。
申宴笑道:“那安安可以带我逛一逛这里吗?”
黎安赧然:“这里很小,没什么好逛的。”
申宴:“对我来说,有很多。”
他顿了顿。
“比如说,安安从小到大上学的地方,安安最喜欢的馆子,安安平时爱去的地方……”
“这就是我的必去景点。”
黎安张了张嘴,总觉得申宴一天不见,变得颇有些油嘴滑舌。
他偏最吃不消这个模样。
申宴垂眸:“我可以先洗个澡吗?”
黎安这才回过神来,猛然红了脸,疯狂点头。
他们这个房子年代久远,空间大,但却只有一个卫生间。
黎安带申宴进去之后,给他打开热水器,介绍了一下洗漱用具,这才跑出来。
没过一会儿,水声淅淅沥沥地传出来。
黎安坐立难安。
突然,磨砂的浴室门被敲了一下。
“安安,”申宴道,“水好像变凉了,你进来可以帮我看一下吗?”
第89章 赘婿(18) 直球大伯哥
黎安:“我……我进去看一下。”
申宴:“麻烦了。”
黎安推开浴室门, 走进去。
热水产生的水蒸气打在狭窄的浴室内。
因为是房价还不算太高的年代买的房子,面积大,卫生间也很大, 所以拿到手里之后, 做了干湿分离的装修,浴室部分略矮一点,防止水流扩散,额外修了玻璃门作格挡。
以前不觉得有什么, 如今在外面看, 才发现磨砂的玻璃根本挡不住什么。
鼓足勇气,拉开浴室的玻璃门, 黎安瞧见申宴身上披了一件浴巾, 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
申宴是个体面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会在自己面前赤身裸体呢?
真是瞎想。
他先看了看下面出水的位置, 来回扭动,发现确实只能出凉水。
于是歉意地说道:“申宴哥,你要不先吹头发,等我一会儿,我拿板凳和工具瞧瞧是不是热水器的问题。”
申宴点头。
黎安跑到负一层的储物间, 找到了一个高度差不多的板凳。
只不过上楼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家里面并没有给申宴替换的衣服。
总不可能让申宴一直穿浴巾半裸。
黎安在楼底下叫了个附近的跑腿。
送了一套大尺寸的男士内裤, 还有普通的老头背心和短裤。
上次申宴趁他装睡故意欺负他的时候, 黎安一边害羞, 倒是发现了这家伙天赋异禀。家里面还真没有能给他穿的内衣。
台风最严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外面还刮着大风和淅淅沥沥的小雨,黎安朝外卖小哥认真道过谢, 又给他额外打赏了一百块钱,这才搬着凳子上了楼。
一开门,被站在玄关直勾勾站着的申宴吓了一跳。
“小心。”申宴扶住腿软的黎安,替他接过手上的东西,“怎么这么久?”
也没有很久啊。
只是二三十分钟吧?
黎安以为申宴不论表面再怎么平易近人,实际上应该也算少爷的做派。毕竟他那别墅大的像电视剧里的样子,穿的几件衣服都是穷人的一辈子,这样的人估计也不会干什么活。
可能吹完头发就坐沙发上,或者去床上了。
却没想到申宴就在门口等他。
妈妈还没有出事,爸爸也还没有意外去世之前,家里面是小康过一段时间的。生活蒸蒸日上,好像每天都在变好。在县城里面买了学区房,让小黎安去上当地最好的实验小学,为了住宅安全,在家里养了一条边牧。不是宠物店的品种狗,是农村在院子里面养的杂交品种,稍微混了德牧的血统。原主人要去远方打工,不想养了,本来是想卖给狗肉厂的,被黎安父母回农村老宅的时候遇见了,两百块钱买了回来。每次黎安上下学回来,它就这么跪坐在玄关旁,眼巴巴等着黎安伸手来摸它。
黎安:“……”
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
申宴:“这是给我的衣服?”
黎安:“让跑腿从附近超市买的,质量可能不太好。今天把换洗下来的衣物放洗衣机甩干,明天晒半天应该就好了。”
“不,我不嫌弃。”申宴笑道,“安安第一次送礼物给我,我怎么会嫌弃呢?”
黎安一哽。
有的时候觉得申宴的做派真的太像老一辈的了。
幻视他爸。
申宴先跑到浴室,把衣服和内裤换上。
这下子两个人终于可以正常面对面说话了。
申宴问道:“刚刚你看着我站在玄关,为什么笑得那么奇怪?”
黎安:“那是我家狗喜欢待着的地方。”
申宴眉毛一扬。
“你觉得我像狗?”
黎安:“……像那种威风凛凛的狼犬。”
眼见申宴被安抚住了,他才松了口气。
真是言多必失啊。
申家家主估计也是第一次被人当众说像狗了吧?
“然后呢?”申宴问道。
黎安一愣:“什么然后?”
申宴:“你和你母亲后来去了A港,那只狗呢?”
黎安:“……死掉了。”
青年落寞地垂眸。
“申宴哥不必一副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他说道,“狗是正常老死的,无病无灾,甚至是在睡梦中死掉的。”
那时,父亲过劳猝死。年幼的黎安陪着母亲,麻木地接过了那张死亡通知单。母亲哭的晕死过去,又被拉去抢救,恰好赶上一位A港的医生在进行交流学习,他来查房,临时发现母亲有几项指标异常,又让母亲去重新做血常规和骨髓穿刺,诊断出来了血液病,当天住院。
黎安回家收拾要拿的东西。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世界都披了一层灰色的阴霾,雾蒙蒙的,周遭的人和事都化作了一个光怪陆离的球,不停地滚来滚去。黎安想回家,想抱住狗,埋在它厚实的皮毛中哭上一场,玄关那里熟悉的身影却已经不在了。
来到阳台,黎安发现狗在睡觉,姿势怪异。伸出手,摸了一把,浑身冰冷。想流泪流不出来,不死心的手指颤巍巍地摸到鼻子,发现它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晴天里,在阳台温暖的阳光下,熟睡着死亡了。
只是当天很忙,黎安只能匆匆将它用一件旧衣服包裹着,带到小区的绿植旁边,用小铁锹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把它埋了进去。埋完,泥土好像进了眼睛里面,眼角混杂着沙砾一般的硬痛,黎安揉揉眼睛,干涩的要命,完全哭不出来。他跑回家,收拾了几件母亲和自己的衣服还有洗漱用品,用家里面的小行李箱拉着,走下楼。
阳光还是暖的,狗安息的地方的土明显比旁边黑一些,地面不平,像是一块隆起的坟墓。黎安眨了眨眼,终于感觉眼泪混着一粒小石子落下来。他把狗粮和狗生前最喜欢的玩具一股脑堆在那个小土包面前,像是对它做了一场人类仪式的祭奠。
拎着行李箱越走越远,直到眼泪也流干了,黎安才终于意识到,他此生的安定一股脑的结束了。
颠沛流离平稳地杳然而至。
“当时的记忆不是很愉快。”黎安耸耸肩,“可能是事情太多了,我脑子混沌成一片,没办法运转了。对于那只狗,我给它起名球球。发现球球死了,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悲痛欲绝,忙着赶时间回医院,草草了事,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这具尸体放在家里,会因为没有人管而臭掉的。”
半年过去。
在一堂风马牛不相及的政治课上,政治老师由哲学谈到死亡与灵魂。
黎安才终于反应过来,趴在桌子上泪流满面地为球球悼念死亡。
申宴不等他继续强撑着某些话,继续苟延残喘地剖析着自己过往的伤痛,近乎残忍的自虐,他伸出双臂,在黎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单薄的青年揽在怀里。他说道:“安安,如果你希望我是球球的话,我也可以是。”
还从没有人可以让申宴如此毫无尊严过。
黎安噗嗤一声笑了:“申宴哥,你又在说傻话了。”
“人是人,狗是狗,两者是不一样的啊。”
他挣扎着从申宴怀里出来。
申宴的怀抱一空,一阵空虚泛上来。他尚且没有理清,面上却已经患得患失起来。
纤细的指尖凉意顺着脸颊两侧的皮肉,冰的申宴微微一个哆嗦。
面前的青年努力垫脚尖,双手缓慢而轻柔地捧住了申宴的脸颊。
这样子离得近。
那双美丽的、魅惑众生的眉眼像是要就此深深嵌入申宴的脑海。
这么的距离足够打破某些隔阂和屏障。
申宴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属于这具美丽皮囊之下本真超然的灵魂。
同样的美丽,引他弥足深陷。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申宴瞧着那红唇一张一合,却觉得听不清一点。
说什么呢。
想亲。申宴想。
而后,脸颊两边突然传来轻微的痛感。
甚至说不上痛。
两只掌心狠狠拍了拍申宴,像是不满被忽视而故意做的调皮动作。
没怎么疼,倒是感觉到了青年肌肤的细嫩。
“申宴哥,”黎安道,“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申宴:“说……什么?”
黎安叹了口气:“我说啊,申宴哥只能是申宴哥。”
“你是你,且只能是你。你替代不了他人,他人也替代不了你。”
像是看破了申宴来此地是想要趁机替代申煜在黎安心里重要位置的目的。
青年冷不防地说出这样的话。
像是个通透、狡黠的狐狸显了原型。
可是下一秒,他突然放开申宴,说道:“我们傻愣在门口,怪逗人发笑的。走吧,去看看热水器。”
申宴晕头转向地跟在黎安身后。
绞尽脑汁地在想黎安是什么意思。
他不会……全都知道吧?
只是黎安的态度太过寻常,好似一切都不过是申宴自己的多疑脑补。
进了浴室,黎安放下凳子,站上去,拨弄了下热水器,拆开里面,看着那一堆的线目瞪口呆了半晌,最终跳下来,朝着申宴不好意思道:“申宴哥,要不你明天再洗?”
申宴一直扶着黎安的腰身,防止地板湿滑。
黎安这么一蹦,简直是像个要撞他心脏的兔子。
申宴垂眸:“好。”
黎安嘟嘟囔囔,显然是在责怪热水器不顶用。
他们二人出了全是水汽的浴室,像是身上也沾了一层湿意。
黎安想给申宴找床被子,申宴却说太麻烦了。
除了黎安偶尔回老家办事住的自己的房间,另外的房间都好久没有住人,积灰许久,临时收拾,要费黎安不少力气。
“我们一起睡就可以,安安。”申宴道,“我不会乱动你的。”
黎安:“……”
谁信啊!
可是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主要是黎安本来就不太爱干家务活。
他宁愿被申宴占便宜一晚上。
躺在床上之后,黎安才觉得自己想的有些太简单。
男人的气息实在太过浓厚,像是个占据领地后散发荷尔蒙的雄性动物首领。
黎安也才发现自己的床作为双人睡也有点太过狭隘。
“安安,”申宴突然开口道,“你那天早上……”
“是不是在装睡?”
气氛顿时黏腻浓稠起来。
黎安干笑道:“哪、哪天?”
申宴若有所思道:“那天,我喜欢安安,情难自已……”
黎安嘴角一抽。
把耍流氓说的怎么这么文雅?
申宴继续道:“不小心对安安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黎安:“……”
申宴:“我和安安对视了一眼,安安又睡过去了。”
“其实根本就是装睡想蒙混过关吧?”
黎安咬牙切齿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申宴低笑一声。
“安安是怎么知道我的内裤尺码的?”
黎安:“目、目测!”
申宴:“安安会关注我那个地方吗?”
黎安:“……”
申宴眉目压下去。
他道:“所以为什么不愿意承认?”
“就是因为我和你是大哥弟夫的关系?”
“那你和申煜断绝关系,好不好?”
黎安:“……”
黎安:“申宴哥,那个……”
申宴:“我注意到了,你当时有反应的。安安,其实你更喜欢的是我,对吧?”
“为什么不能和申煜断了呢?你喜欢的是我,你需要的我都能给。而且有我在,我也可以让申煜无法报复你。我会把他发配到澳大利亚或者是北欧……”
黎安满心复杂。
没想到申宴还有如此直球的一天。
他其实也早就有这个想法了。
黎安本来对申煜就没感情,只是图他的钱。
如今妈妈被申宴照顾的很好,要报恩,也确实得找申宴这个大哥报恩。
何况,黎安确实会被申宴生理性吸引。
不过是初次的意乱情迷的吻,还是后来申宴蓄意为之的一次亵渎。
黎安的默许,就已经给了申宴的答案。
只是总觉得与世俗伦理相悖。
还有些对不起申煜。
申宴挑眉:“难道你更喜欢这样玩?你和申煜结婚,和我这个大哥偷情?”
黎安:“绝对不是!”
申宴抱住他。
“那就不用管我那个弟弟,安安。”
黎安:“我回去……跟申煜好好道个歉。”
哪怕申煜不原谅他,也是应该的。
申宴冷笑。
面上却没表现出来。
他拍了拍黎安的肩膀,说:“安安,晚安。”
半夜。
黎安的手机屏幕上突然亮起一条消息。
伴随着监控软件,传送到了申宴的屏幕上。
是申煜这个不死心的玩意发过来的。
——“安安,我醒了,我不怪你,你能来看看我吗?”
这个软件是申宴找黑客做的,一个小病毒,插入黎安的手机之后,可以监控他的所有消息动向,还能远程处理这些消息。
从一开始,就做了这一手准备。
申宴垂眸,替黎安把这条消息删掉并拉黑了。
还好。
他先一步骗到了安安的心。
第90章 赘婿(19) 幸福的坏小孩
黎安本来以为申宴会忍不住动手动脚。
直到一觉神清气爽, 身边没有了申宴的身影,只有微微下陷的床铺显示着昨夜的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不是一场幻梦。
起床,换衣服, 定了定神, 拉开卧室的门,率先闻见了一股清香味道。小米粥熬青菜的香味。
黎安本来是要去洗漱,拖鞋的鞋尖不由自主地调转了方向。
先走入客厅。
客厅里面的茶几上还放着申宴的公文包,公文包展开, 取出的笔记本放在桌子上, 显示着刚刚结束的腾讯会议。
黎安微囧,终于有了几分现实论调。
霸总追妻, 并不能狂炫酷霸拽, 直接什么都不管。
而是要随手拎着沉甸甸的笔记本,可能早上或者深夜还要来上一场加班会议。
回去没准儿还得加班。
黎安腹诽。
按照成年人的理性思维来说, 他着实困惑,申宴如此老成一人,是怎么可以不管不顾,如同年轻人头脑发热一般的,奔赴过来, 只是为了单纯想见到黎安。如果只是想见容颜,科技如此发达,打个视频电话, 除了偶尔网速延迟, 和面对面也没有区别。偏要过来, 带了些还没有进入信息洪流时代的原生态的真挚与淳朴。
但人不是全然理性的动物。
当申宴将他的存在放于理智之外,宛如与天齐衡的时候,涌上来的首要念头是, 如同陷入棉花糖一般的满心柔软与感动。
也许从此十年乃至百年,再也遇不上这样的真心人了。
离开A港,也像是终于卸下了和申家人从前的关系,变回了那个在县城里面安稳长大的小孩。
可以毫无顾忌,可以自由恋爱。
黎安站在客厅里面,静静地站着。
厨房的门被拉上,能够透过磨砂玻璃隐约瞧见模糊而忙碌的身影。
突然,从边沿微微移动,露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扶着门框边,一点点地推开了门。热气涌来,白色水雾弥散,飘进客厅一股子浓郁的喷香。申宴找了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两碗米粥,旁边的两个碟子分别放着双份煎蛋和烤肠。
黎安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家里分外明显。
申宴看过来。
“醒了?”他问道。
黎安:“申宴哥今早怎么没叫我?”
他还以为申宴就是那种老成持重、早睡早起的类型,且见不得别人懒散。因此黎安打游戏都得避开申宴,生怕他来一句“网络游戏玩物丧志”。但其实黎安并不反感申宴对自己的种种管束。
他的恶习,来源自年少时家庭教育的缺失。
没有人教他,也没有人能教他。
渴望被管教,在青少年里成为异类一般的思想。
因为其他小孩子都是父母健全的。他们有工作,身体健康,关心孩子。
申宴对他的管束,弥补了黎安自小缺失的一部分安全感。
可原来申宴不是非得让他早起啊。
那在宅子里……是故意的?
黎安挑了挑眉,几乎是带了些促狭的眼神:“申宴哥在A港为什么要天天那么早叫我?”
申宴把托盘放到餐桌上,一边摆一边说道:“因为早上希望能够看见你,这样我上班会更有动力。”
黎安:“……”
黎安脸红道:“也不用这么直白!”
申宴定定望着他:“今天早上一睁眼就是安安,我自然不需要再找个借口叫你起床了。”
黎安坐在桌子后面,喝了一口小米粥。
虽然两个人住的地区喜好甜食,但申宴和黎安都更喜欢咸粥一点。煮的粘稠的小米粥,放一把油绿的菠菜,加一点食盐和香油,咸味恰好中和了煮烂的小米的甜香味,早上喝一口,格外开胃。
黎安喝完了粥,吃完煎蛋和烤肠,眼睛亮的像吃饱了的小猫。
申宴将碗筷拿去厨房洗干净。
再出来时,他已经解了围裙。
“安安,今天我们去哪里?”
申宴问道。
黎安一愣,才知道他昨天晚上那些并不是胡言乱语。
而是真的想去看看他的过去。
心里面好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麻痒酸痛。
黎安道:“我们这里……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有个游乐场,平时人还挺多的。”
像是命运弄人一样,他们每次想去游乐场,都会受到百般阻挠。
也许他注定就成不了一个拥有普通幸福的小孩。
但申宴实在是太像他那缺失的、渴望的家长了。
因此第一个蹦出来的地方,不是与他关系最深的某个常去的饭馆,也不是长年累月住着的学校。
而是积攒了委屈与年少阴影的游乐场。
明明后来遇见的苦难数不胜数,黎安却仍然对这一次心有戚戚。像是无论如何都蹦不过去的沟壑。
但是如果申宴在的话,应该就有勇气了吧?
实在不行,申宴会像他的家长一样,挡在他面前。
或者抱着他,安慰他。
只不过太久没回县城了,黎安有些记不清方位,最终打了个车,询问司机游乐场的地址。
司机疑惑道:“你们去那个地方干什么?现在都没有年轻人爱往那边去的哟。”
县城后来发展,以西南边为商业与住宅中心,在北边本就是郊区的地方修建的游乐场逐渐人迹罕至。尤其是后来,很多年轻人去外地大城市工作,留在县城里的年轻人和小孩愈来愈少,断代之后,更是很少有人记得这个曾经繁荣鼎盛过的游乐场。
黎安道:“想带……我哥去那边看看。”
司机:“你两个年轻人是不是很久没回来了?要是去玩,为什么不去西边的万达广场?那边好玩的多,听说旁边划了一块地要做欢乐谷呢。”
黎安不走心地应着,视线落到窗外。
熟悉的、不熟悉的住宅化作一片又一片模糊的画布飞速卷过。
最终汽车停稳,黎安和申宴下了车,这边没什么小区,基本上也没有生意,出租车几乎是在他们刚站稳的时候就开走了。
看着牌匾几乎快要掉下来的游乐场,黎安才终于知道司机的意思。
游乐场已经废弃了。
那些痛苦的、欢愉的,伤痕、血汗与泪水,都突然随着眼前的残垣废墟烟消云散了。
黎安的眼睛眨了眨,落到了游乐场的某处。
在那里,他穿着厚重的玩偶服,被小孩子踢在小腿上,疼得摔倒。
如今看不出任何痕迹,杂草掩盖了岁月的斑驳。
黎安又看回申宴,说道:“对不起,申宴哥,我不知道……”
他垂下眸,失落道:“也许我就是玩不了游乐场的命吧。”
申宴道:“你之前在这里受过委屈?”
黎安一惊,下意识反驳道:“没有……”
申宴摇头:“不要骗我,安安,你的演技实在很差。”
委屈终于姗姗来迟地流到了眼球外。
迅速地汇聚成一片洪流。
黎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啊。
原来还是没有释怀。
他还是恨命运,恨老天,恨早死的父亲,恨病重的妈妈,恨一贫如洗的家,恨游乐场的艳阳天,恨人满为患,恨那几个恶毒的小孩和他们助纣为虐的家长,恨为此驱逐他的老板。
可是,他其实最恨的是自己。
恨自己为什么会产生怨恨的负面情绪。
这些苦难,这些责任,都是你的义务啊。
不该恨,不该懒惰,要一直套着命运给他的枷锁,如同旧时代的人力车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我是……”黎安瞪着泪眼,道,“看见游乐场,我其实会想起来,我是个坏孩子。”
在那一刻,将小孩子踢翻在地的时候,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产生,只有终于隐隐扬眉吐气的快感。
那是他终于对憋了很久的苦难的一次拳打脚踢。
小孩子只是一个发泄口。
黎安也是后来才意识到这些。
在当时,他甚至有一瞬间被这种快意蒙蔽了理智。
要不打死他们?
好累啊,不想活了。打死他们,已经满十四周岁,可以量刑了吗?
从此,对于自己其实没那么好、甚至坏的明显的恐惧,伴随着游乐场一起深深成为了黎安不愿回想的梦魇。
申宴伸出手,替黎安接着眼泪。
他说道:“安安,当个坏孩子,又怎么了?”
黎安抽抽噎噎道:“坏孩子在所有的童话里面都不会有好结果。”
好孩子会成为公主王子或者国王王后。
坏孩子只能颠沛流离、潦倒一生。
难道老天爷早就预料到了他注定是个坏孩子,才给他这么多磋磨?
这般想着,愈发委屈了。
黎安甚至陈列罪行。
“我……我一开始接近申煜,就是不怀好意。哪怕后来他告白,我和他在一起也只是为了他的钱。对申宴哥你,我一开始蓄意接近,也是为了妈妈的医药费。”
黎安道:“申宴哥,我过的好苦啊,我真的好想当一个好孩子……”
他泪流的越来越凶,几乎是到了一种鬼哭狼嚎的地步。
往常黎安的流泪多是惺惺作态,别有用心。
还是头一次哭的如此酣畅淋漓。
申宴沉声:“我天生就喜欢坏孩子。”
黎安抬眼,打了个哭嗝儿:“真、真的吗?”
申宴:“每个孩子都有幸福,不论秉性。你看,好孩子前期受尽苦难,后期才会被认回王宫。坏孩子前期娇宠,后期才会倒霉。无非是先来后到的不同罢了。这么说,安安,你该是个好孩子啊。”
黎安听着这一通强词夺理,不由得含着眼泪笑了出来。
“申宴哥,”他轻声道,“其实我一直都希望有一个亲哥哥,便是像你这样……”
救他于苦难,替他担去生活的担子。
申宴猛地一黑脸。
“亲哥……”他咬牙切齿道,“这个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