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渡她
狂风怒号, 暴雨如倾。
容宁眼前天旋地转,整个人完全失去平衡,惊骇望见底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要将她吞噬。
猛然间, 手腕一紧!
一只铁掌般的手狠狠扣住了她!
“抓紧我!”穆琰嘶哑低吼,几乎是竭尽全力将她猛地扯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撞在一起, 他一手死死箍住她腰肢, 一手奋起伸臂,在半空中奋力一抓!
铿然一声。
一条绳索骤然飞掠而来,他手臂青筋暴起, 强忍剧痛, 猛然狠狠攥住那根粗麻绳!
与此同时, 崖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哨!
“动手!”
密林间,伏兵齐出!
先是数十人跃出,继而是一队又一队披甲精兵自山林两侧蜂拥而出, 将那群黑衣刺客团团围住, 顷刻间斗得血雨腥风!
而更早一步飞身而下的, 是枭宁、枭安二人。
他们领着数十名精锐暗卫,腰间缚着长绳,足踏崖壁, 借岩崖为道,眨眼间就掠至半空,数十条缆绳如飞蛇般齐齐向穆琰方向抛出!
穆琰方才攥住的, 正是其中一条。
穆琰眸光一凛, 竭力紧紧搂住怀中容宁,咬紧牙关,箍着她顺势荡起,借力翻转, 肩膀忽地剧烈一颤!
他一声闷哼,伤口再度被拉扯裂开!
鲜血瞬间迸涌而出,洇出衣衫蜿蜒而下,在半空中如雨滴般洒落,殷红一片。
“拽!”
崖顶传来一声厉喝,被攥住的绳索骤然绷直。
蛰伏的精兵咬牙发力,齐力将二人猛地朝上拉扯!
崖壁间风声呼嚎,直吹动两人衣袂猎猎翻飞。
穆琰整个背脊绷得笔直,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汗水和血珠交错滴落。
他紧紧拥住她,任崖壁碎石刀割般落在身上,连眼都不眨一下。
终于,绳索被拉至崖顶。
穆琰紧咬牙关,半跪在崖边,左肩血流如注,右手依旧将容宁箍得死死的,将她先托举上来。
“世子爷!”
枭宁率先冲来,想要扶他,穆琰只是抬手阻了,低头望向怀中之人。
容宁脸色惨白,唇色如纸,满脸雨水,发丝黏腻在腮边,眸中尽是惊惧,仿佛还停留在方才生死一线的惊骇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宁儿。”穆琰低声唤她,声线隐隐发颤,“没事了。”
她却并未回应,只是怔怔望着他胸前浸血一片的长衫,眼神忽然一黯。
像是再撑不住了。
她纤长睫毛轻颤,喉头动了动,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整个人便软软歪倒在他怀里。
“容宁?”
穆琰眸光一凛,连忙去探她鼻息。
鼻息尚在,只是晕了过去。
他低头,额角贴在她发顶,鸦黑睫羽低垂。
“世子爷!”枭安披着一身血雨匆匆奔来,神情凝重,“宁王的人确实来了,但突逢变故,属下方才不得不提前率兵杀出来,未能引他深入伏击陷阱。”
“宁王警觉得快,现下已经脱身了”
他语速极快,雨势渐大,一字一句仿佛都被压进风雨声中。
穆琰没有听见似地。
他半跪在地,指腹在容宁脸颊上轻轻抚过,掌心滚烫,她的脸却冰凉得像雪。
他唇线绷得极紧,眼神幽深冷冽,整个人陷入一种近乎病态的沉静。
“世子爷?”枭安又唤了一声。
穆琰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却仍没回答,只将怀中容宁搂得更紧,旋即一咬牙,猛地抄起她膝弯将她横抱而起。
怀中人毫无知觉,似一朵雨打蔷薇,软软倚在他怀里。
他肩膀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往外渗血,鲜红沿着手臂滴落在地,又极快被雨水冲淡散尽,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身后传来几声马嘶。
穆琰目光一凛,不等旁人搀扶,径直走过去翻身上马,将容宁拥躺在自己怀里,一手搂紧她,一手催动缰绳。
他劲腿狠夹马腹,马儿骤然吃痛,马蹄踏响,众人急忙散开让道。
可他终究失血过多,整个人气息不稳,握缰的那只手也微微颤着。
坐骑受着两人重量,又感知控马之人气息紊乱,不安地打着响鼻,才走了几步便开始躁动不安。
容宁眉头轻蹙,似是被颠簸惊扰了一下,依旧未醒,脸色却越发苍白。
穆琰神色骤沉,猝然低声怒斥:“套马车来!”
“是!”枭宁应声,飞身而去。
穆琰低头,看见怀中人睫毛上还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晶莹水珠儿。
他眸中如墨色翻涌。
下一瞬,他咬紧牙关,声音冷冽如霜:“回王府!”
马车辘辘前行,雨声渐密。
车厢里却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容宁仍昏迷不醒,软软躺在他怀中,面色苍白。
穆琰紧紧抱着她,身上的衣衫早已被鲜血和雨水浸透,肩背处的伤口仍在渗血,却似乎毫无所觉。
他低头看她,眸光幽深似海,指尖轻轻揽着她肩头,丝毫不让她颠簸。
她紧闭着双眸,眉心微蹙,唇瓣微启,陷入某种梦魇似地,忽而轻轻“嗯”了一声,像是唤他,又像是呢喃着些什么。
穆琰俯身,低头贴近她唇边。
容宁微弱呢喃了一句,含糊不清,似乎只有一个字
“水”
穆琰眸光微动,立刻伸手从一旁的小桌上拿过茶盏,斟了一杯温水。
他缓缓扶起她的身子,将杯沿轻轻送到她唇边。
容宁本能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吞咽,那水呛得自唇角淌落,湿了一颊。
她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极不好受,唇瓣微微翕动,仍在低声呓语。
穆琰眉心轻蹙,望了她良久,眸光渐黯。
他迟疑片刻,终是低低叹息了一声,缓缓将手中茶盏举到唇边。
他仰头,一口饮尽那杯水,喉结滚动,动作缓慢又克制。
随后,他低头,将杯盏搁在一旁小桌上。
车厢里,帘幔摇曳,风声轻柔。
他垂眸凝视了她半晌,眸光一点点柔软下来。
然后,他俯下身去,姿态虔诚而温柔。
温凉薄唇轻轻覆上她的唇瓣,渡水如渡命,将方才饮下的温水,一点一点,细细渡给她。
他动作极轻极缓,连呼吸都压低到几不可闻,似怕惊扰了她,也怕自己多一分贪恋。
如久旱逢甘霖,容宁被润进喉咙的温水缓缓滋润,眉头轻蹙着,却没有挣开,只轻轻呜咽了一声,吸吮着想要汲取更多。
穆琰缓缓退开,静静看着她脸上的痛苦神色渐渐舒展,终于,像是睡得安稳了一些。
他低头靠近,脸颊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呼吸藏在她鬓边。
“没事了。”他喃喃低语,嗓音低哑,“我在。”
第33章 若兰
夜幕初临, 北平王府巍峨森严,府门大敞,灯火通明。
前厅中一华贵夫人端坐首位, 衣着华贵,珠环翠绕, 端着一盏茶缓缓刮去浮沫轻抿了一口, 一对翡翠耳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光华流转,贵不可言, 通身做派气质, 一看就是久居人上的贵人。
她身畔立着一个妙龄少女, 也是通身的华贵装扮,手里绞着帕子,有些坐立难安地翘首频频往外望去。
“好了, ”贵妇啧了一声, 搁下茶盏, 轻声斥责她,“你且坐下歇歇罢,至于么。”
那少女讪讪垂下绞帕子的手, 乖乖坐到她下首位置,贵妇眼尾微抬,略瞥了她一眼, 开口问道:“到哪儿了?”
一直垂首静立在前厅门口的嬷嬷赶紧快步走上前来, “回王妃的话,方才来报,说是已经进城门了,约莫再有半刻钟, 便到了。”
北平王妃点头,挥手挥退了嬷嬷,抬眸望向少女,“听见了?”
少女通红了脸颊,点点头,“嗯。”
王妃抬手,闲闲抬起手看了看新染了丹寇的指甲,“你呀,争点气吧,听说这回,他还带了个女人回来,倒是奇了,你若再不上心些,这世子妃的位置,我恐怕也替你留不住。”
少女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却又不敢违逆,只得低头道:“是,兰儿知道了,多谢姑母提点。”
王妃嗤笑一声,“提点有用么?多动动你的脑子,想想法子,他宁愿捡个农妇回来,都不要你这个京城贵女,真是天大的笑话。”
顾若兰头垂得更低了,姣好面容上尽是烧红,恰在此时,外头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呼喊传唤着:“世子爷回来啦!”
顾若兰登时站起身来,想要跑出去,才跑出一步,脚步一顿,又怯怯回眸,望向仍坐在那儿的王妃。
北平王妃皱眉,有些不耐,“去啊,还要我教你吗?”
顾若兰如得敕令,不再犹豫,转身提起裙摆,脚步匆匆地往外跑去。
少女灵动身姿婉若游龙,樱粉月华纱缎的裙摆翻飞如蝶,翩然跑向府门。
巨大府门早已洞开,众人皆迎立在两侧,倏然数匹快马自视线尽头出现,快马加鞭地朝着北平王府而来,紧接着,是一辆宽大的马车,由骑兵们拱卫着平稳驶来,稳稳停在了正门口。
顾若兰微微喘息着,加快脚步跑向马车。
枭安枭宁率先翻身下马,轻轻打开了马车的门扇,一道高大的身影自马车里站起来,顾若兰欣喜唤着:“穆琰哥哥,你终于”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怔愣望着马车里穆琰面若寒霜,小心横抱起一个女子,跨步走出了马车。
穆琰看都没看她一眼,下了马车径直阔步往王府内走去,低声喝着:“太医到了没有。”
管事赶紧拱手上前,“回世子爷的话,除了今日入宫当值的几位太医,其余太医已全部到齐,现下已候在您院中了。”
穆琰点头,加快了脚步。
落在后头的顾若兰红了眼眶,睫羽微颤,抿了抿唇,终是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快步追上去关切问道:“穆琰哥哥,你身上好多血啊,是不是受伤了?你快去让太医帮你疗伤。”
说着,她眼珠微转,望向他怀中的容宁,袖中指尖微蜷,“你不用婢女,怕是不方便照顾这位姐姐,不如送去我那里,我来照顾她吧,你也能好好”
“不必。”
穆琰冷声打断她,径直抱着容宁往自己院里去了。
“你”顾若兰急了,还欲再追,跟着她的丫鬟赶紧上来拉住她的衣角,暗暗朝她摇了摇头。
顾若兰眸光死死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手指攥的掌心几欲滴血,终是没有再往前追上去。
她愤愤转身,由丫鬟扶着往回走,直到回到自己房里,才狠狠一甩手,气恼道:“他凭什么这样对我,说白了,他不过是个侍妾的儿子,姑母没有生养才立他做的世子,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嫡女,嫡女你知道吗?比他不知道高贵到哪儿去了!他拽什么呀?!”
小丫鬟被她甩了个踉跄,也不敢恼,赶紧站稳了又去桌上斟了杯茶水端过来捧给她,“小姐快消消气儿,等了这一整日,定是累着了,先喝杯茶吧。”
顾若兰一把抓过杯盏扔的老远,“我喝什么喝,我喝得下去吗我,你难道没看见?他抱的那个农妇,脏兮兮的,还抱那么紧,那贱人有我好看?不识货。”
小丫鬟被唬了一跳,赶紧抱着她的手翻来覆去地检查,“小姐您这是何苦来,仔细手疼。”
见她无恙,小丫鬟转身蹲下去捡碎片,温声劝道:“世子爷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有女人也正常,哪家王公子弟不是妻妾成群的,再说了,捡个农妇还好些啊!”
她话未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就甩在了她脸上,顾若兰犹不解气又狠狠踹了她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我看你是疯魔了。”她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指着她骂:“母亲派你来是帮我当上世子妃的,你竟然说他有别的女人好?我今儿就发卖了你!”
小丫鬟登时慌了神,泪如雨下,爬过去抱住她的膝盖哭道:“小姐饶命,奴婢再不敢了,奴婢的意思是,他捡个农妇能成什么气候,连个侍妾都当不上,根本威胁不了您,总好过总好过钟情其他哪家贵女啊。”
顾若兰闻言,若有所思地默了一会儿,这才冷静了下来,伸手挽住小丫鬟手臂拉她起来,“好了,不就是轻轻碰了你一下,至于哭成这样么。”
小丫鬟不敢再哭,哽咽抹了眼泪,顾若兰拉着她的手,“快,你再帮我出出主意,怎么才能让他肯娶我当正妃?”
小丫鬟眼珠微转,垂首伏到她耳畔,轻轻低语起来。
两人窸窸窣窣的低语,尽皆消散在微凉的夜风中。
而此刻穆琰院中,则寂静地几乎落针可闻。
一众太医由枭安领着,去垂花厅开方子,枭宁则率领一众暗卫,四散蛰伏在院落各处,死死护卫着穆琰的卧室。
夜渐深,容宁悠悠转醒,浑身被车轮碾过似地,酸痛难忍。
淡淡冷松般的味道萦绕在她鼻尖,她蹙眉,艰难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靛蓝色的帐顶,镶金嵌宝,奢华无比。
“”
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微微转头,却猛然惊觉身侧有人,她抬眸望去,幽暗烛光掩映中,那人一袭玄衣,阖眸仰靠着坐在榻沿,不知已守了自己多久。
第34章 是谁
她想要起身, 微微一翻身便浑身痛的闷哼一声,复又躺了回去,却惊醒了阖眸养神的穆琰。
他睁开眼睛看向容宁, 看见她已经醒了,抬手覆上她前额。
触手一片温凉, 松了口气似地, 他面色稍缓,“退烧了,还难受么?”
他虽这样说着, 手掌却未撤走, 容宁不惯与他这样亲近, 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点点头,“嗯”了一声。
见她有些躲着自己, 穆琰薄唇轻抿, 指尖微蜷, 放回自己身侧。
他轻咳了一声,眸光从她脸上微微撇开,轻声问她:“渴不渴, 喝水么?”
容宁摇头,“不怎么渴。”说着,她茫然四顾, 屋里的一应陈设她皆不认得, 只觉装潢摆设的奢华无比,却又清冷的很,似乎并没有什么生活气息。
“这是哪里啊?”她低声问着,犹疑望向他。
穆琰回眸, 深深凝望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记忆一点点回笼,容宁恍然记起,自己好像坠崖了,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好像也一起跳了下来,甚至跳下来前,还被狠狠刺了两刀。
“难道”她睁大眼睛,“咱们都摔死了?”
她茫然望着帐顶的蓝宝石,呆愣的模样直惹的穆琰失笑出声。
她转头望向他,“你还笑?”
穆琰伸手,捉住她的手,覆上自己面颊,“你摸摸。”
容宁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脑中晕晕乎乎的,竟当真老实巴交地摸了摸他的脸。
“有些扎手,怎么了吗?”她摸着他下颌和腮边些许冒头来不及打理的青须胡茬,皱眉道。
穆琰服气似地,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的手。
“感受不到么?我是热的,是活生生的。”
容宁望着他的眸子,他眸色幽暗,如墨色翻涌,蕴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心尖一颤,陡然会意过来些什么,赶紧撇开目光,抽回自己的手,缩进锦被里。
“这到底是哪儿?”她慌乱问着。
他抿唇,没有回答。
容宁等不到答案,心中愈发慌乱,一颗心骤然猛跳了起来。
她以肘撑榻,挣扎着起身,“我要回家。”
浑身疼痛令她陡然皱紧眉头,“嘶”了一声,却不肯再倒下去,强撑着要爬起来。
穆琰蹙眉,伸手握住她肩头,搀住她身子,“别乱动,你坠崖磕碰到多处,淤伤很多需得好生静养。”
“我回家去养。”容宁挣扎。
穆琰眉头皱的更深了些,忍不住握紧她肩头带向自己怀里,拥住她,轻抚她背脊,“别闹,乖一些。”
容宁微微挣了挣,却没挣开,心下一时间百转千回,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
这人莫不是把她掳到老巢来了?
若非如此,他怎么会这样从容?她分明记得,两人坠崖前,有好多黑衣人在追杀他。
她心中猛然一颤,他既然能回到老巢,岂不是说明,他的记忆已然恢复了?
那她骗他的那些鬼话,诓他是她丈夫的事,岂不全都露馅儿了?
她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掌心泌出细密的汗珠儿,整个人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甚至越抖越厉害,竟渐渐抖如筛糠。
穆琰察觉到她的异样,微微拉开些距离,眉心微蹙看向她,“怎么抖的这样厉害,哪里不舒服么,让太医来瞧瞧?”
她不敢做声,更不敢抬眸看他,趁他松手些许的间隙赶紧背过身去,缩进被褥深处,好像躲进锦被里,就能逃开他似地。
穆琰望着缩成一团的锦被,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锦被微微起伏颤动着,好似藏了只惊弓之鸟,就这样还不够似地,还在一点一点地往里侧挪动着。
穆琰伸手去揭开被角,一揭之下,却被里头的人攥的死紧,丝毫不肯松手。
穆琰指尖微蜷,腕上暗劲一抖,轻易揭开锦被,露出底下缩成一团的人来。
小姑娘被闷的脸色通红,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床榻最里侧的角落里,双眸紧闭,朝着里侧的墙壁。
穆琰抿唇,再次抬手去探她额际,似是想探她额间体温,确认她是否又发烧了。
指尖刚要触上她光洁额头,她却猛地一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动作虽轻,却细针似地,扎入了他心口。
穆琰指尖一顿,眸光一点点冷下去。
他再次抬手,覆上她额头,她转过脸,将脸整个埋进枕头里,只留个后脑勺给他,肩头微微颤着。
帐中一时静得出奇,他垂下眼眸,唇线抿的极紧。
两人间的沉默漫长得近乎折磨。
穆琰望着她纤细背影,指节不自觉地收紧,压抑着情绪,低哑问她:“你怕我?”
容宁没有回答,鸵鸟一般伏在枕上。
直到一只宽厚大掌覆上她肩头,力道大的出奇,将她身子掰转向他。
“看着我。”他说。
容宁避无可避,睁开双眸却早已红了眼眶,似乎偷偷哭过,眸中水盈盈的。
她嗓音轻哑微颤,瑟缩问他:“你是谁?”
他没有回答,只深深凝视她许久,眸底幽暗如潭。
良久,他笑了一下,声音不大,却带着些许揶揄似地,“你不是说我是你丈夫么。”
容宁闭了闭眼,心头狠狠一跳,鼻尖涌起一阵酸涩。
他这反应,恐怕早就恢复了记忆。
可笑她这些日子,岂不是被他当成了傻子,耍弄的团团转。
眸中泪花儿再也蓄不住了,顺着脸颊滑落腮边,“你不是他。”
她声音颤抖,一字一句,仿佛用尽了全力,“你到底是谁?”
“哦?”穆琰静静望着她,笑了笑。
“你早知道我不是他?”他俯身贴近她,看着她湿润的眼睫,轻轻颤抖的肩膀,贴着她耳畔,蛊惑似地,“那你说说我是谁?”
第35章 撒娇
夜风透过雕花窗棂, 轻轻拂动帐帘,也拂动着容宁躁动不安的心绪。
他贴的实在是太近了,整个人挨在她身上, 温热鼻息拂在她颈侧,只要她稍一动弹, 他的唇便会碰到她耳尖。
她浑身僵硬, 丝毫不敢乱动,天知道这人下一瞬会做什么。
若被他知道她识破了他朝廷重犯的身份,难保他不会立刻掐死她灭口。
“我不知道你是谁。”
她硬邦邦地说, 伸手抵在他身前, 阻隔他挨着自己的身子, “也不想知道你是谁。”
“你赶紧起开,重死了。”她蹙眉推搡着他,“我要回去。”
她的推搡于穆琰来说, 根本是蜉蝣撼树, 他冷眼瞧着她徒劳挣扎, 只想发笑,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惹的她一记白眼。
他浑不在意, 还酸溜溜地说:“哎,我今日才算懂得了,什么叫作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他轻易捉住了她不安分的双手, 戏谑望着她, “无论我是谁也好,都跳崖去救你了,为了救你还被砍了两刀,你不心疼谢我就算了, 还这样恩将仇报?”
容宁愣了一下,想起确实有这么一回事,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手也不敢乱推了。
穆琰捉着她的手去剥自己的衣襟,“你看看,被捅了两刀可深呢,还在流血,痛死了。”
容宁登时哑口无言,羞愧低下头去,旋即,她似想起来什么,鲤鱼打挺似地一昂头,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惯会颠倒黑白。”
她气恼推他,“分明是你掳我去的悬崖边上,才害得我坠崖的,你不掳我,我自己能去那儿吗?你还倒打一耙,简直岂有此理!”
穆琰被她捶到伤口,痛的闷哼一声,倒头顺势躺到榻上,侧过身来搂住她纤细腰肢,轻言细语哄骗似地,“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害你受惊了,那就罚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好好把你的伤都养好,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容宁轻哼,忽然瞥见他笑眼弯弯,一脸得逞狐狸似地望着自己,才忽然惊觉自己中了他的套。
她脸色陡变,这才发觉竟和他两人同躺在一张榻上,他还这样亲昵的搂着自己,实在有违礼法。
她慌忙捉起他的手臂丢开一边,坐起身来扯过锦被裹住自己,脸颊烧红地呵斥他:“男女授受不亲,请你出去。”
穆琰轻哂,还要去拉她,“我是你夫君,又不是外人,你”
“你不是!”
她似彻底清醒过来,冷脸垂眸,“出去。”
穆琰脸上笑意凝滞,渐渐散去,就那么凝望着她。
容宁见他不为所动,索性掀开被子,自顾自地跨过他想要下榻,可她浑身淤伤疼痛不已,双脚才刚一落地,便绵软无力地往前栽去。
穆琰起身,手疾眼快地拦腰一把捞住她。
“别碰我。”容宁推开他的手,“放尊重些。”
穆琰抿唇,眸中已然怒意渐起,他深吸了一口气,睨着艰难想要撑着榻沿往外走的容宁,抓住她的手臂轻易将她摁回榻上。
不待她挣扎,他率先松开了手,往后退出两步。
容宁抬眸,警惕望向他。
穆琰看着她,无甚表情,“你在这里,我出去。”
他说着,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走到门边,拉开门扇阔步走了出去。
伏在屋脊上的枭宁诧异愣了一下,纵身轻轻掠至穆琰身侧落地。
“世子爷,您怎么出来了?”他一脸茫然,探头望了望穆琰身后紧闭的门扇,又抬眼望了望他的脸色。
穆琰冷着脸,垂眸冷冷瞥了他一眼,枭宁登时恭顺低头,“属下多嘴。”
穆琰没理他,径直沿着游廊往前走去,枭宁眼瞅着他走远,赶紧吩咐小厮:“去,把书房榻上铺好被褥,世子爷今夜多半得安置在那儿了。”
穆琰忽然站定,回眸一个眼刀飞过来,枭宁登时直了背脊,“不铺了,咱们世子爷何样人也?哪有放着主卧不住,自己去书房将就的道理?”
穆琰抄起腰间的玉佩就抛了过来,稳稳砸在了枭宁的脑门儿上,枭宁“唉哟”一声,稳稳接住那枚晶莹玉佩。
他笑嘻嘻地跑过去替穆琰重新挂在腰间,嘴里说着:
“世子爷,那丫头片子实在太过分了,竟敢霸占您的卧室,还把您撵出来,属下这就把她赶出去,您”
穆琰忽地抬手揪住了他的嘴,“嘴巴不想要就捐了,再胡言乱语,自去领一碗哑药。”
“呜呜呜呜”枭宁被揪的直眨巴眼儿,赶紧双手作揖求饶。
“父王可回府了?”
“呜呜呜”枭宁连连点头。
穆琰撒开他,不再理会,头也不回地往主院走去。
枭宁一得了自由,赶紧揉了揉立刻便肿胀起来的嘴唇,瞪了一眼垂首在不远处,憋笑艰难的小厮。
“笑什么笑,你的嘴巴也不想要啦?”他揉着嘴巴往穆琰的方向走去,还不忘回头嘱咐小厮:“还是快去把书房的床榻备好吧。”
“是。”
小厮恭谨应了,转身匆匆去了。
夜渐深,月上中天,皎洁月光散落窗棂,映的屋内纱幔影影绰绰。
容宁躺在榻上裹着锦被,炕饼子似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枕被间皆是他身上的气息,淡淡若雪后松枝的淡香,直惹得她心浮气躁。
她不知道他掳自己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是怕她转头就去报官,还是另有所图,她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被子一蒙头,先睡了再说。
再天大的事情,也等明日醒来了再理会吧。
可她刚一闭眼,便听见门轴一声轻响,被人从外头轻轻推开了。
那厮又进来了?
她心头一股无名火升腾而起,被子一掀正要理论,却在看清来人后,顿时失了脾气,有些迟疑道:“你是?”
一身芽绿窄袖丫鬟服制的小丫头甜甜一笑,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她快步走到桌边搁下托盘,点燃了灯蜡,这才转过身来,规矩福身。
“奴婢小月,见过姑娘,世子爷派奴婢前来伺候姑娘,太医给姑娘开的药刚煎得了,姑娘趁热喝吧。”
容宁愣了一瞬,仿佛没听清似地,“世子爷?”
第36章 套话
小月骤然一惊, 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容宁坐起身来,望着她, 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什么世子爷?”
小月到底年纪小, 经不住事儿, 神色登时慌乱起来,“没,没什么, 您快喝药吧。”
她回身端起托盘里的药碗端过来捧给容宁, 容宁蹙眉, 不接那碗。
“你不说明白,我不喝。”
小月急的快哭出来了,央求道:“姑娘快别难为我了, 我只是个后厨的粗使小丫鬟, 刚临时被提来这院儿里的, 若是当不好差事,要挨嬷嬷罚的。”
容宁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稚嫩的小脸儿圆乎乎的, 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眸子里蓄满了泪花儿,可怜见儿的, 倒不似个有心机的。
她也放缓了语气, “你别怕,我不过随口问问,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好生告诉我, 回头,我去嬷嬷跟前儿夸你差事当的好。”
“真的?”小月眼睛一亮。
“自然是真的,我从来不诓人。”容宁笑笑,接过她手中的瓷碗,低头轻轻抿了一口才问她,“你说这药,是太医开的?”
“是啊。”小月点头。
容宁心下一沉,面上却佯装生气,诈她:“你骗人,那太医可都是给皇宫里的娘娘们瞧病的,你怎么能见得着?吹牛吧你。”
“真的。”小月急了,“这真是太医给您开的药。”
容宁把药碗往榻沿一搁,“少胡诌了,我这就去告诉你嬷嬷,让她罚你。”
容宁作势要走,急的小月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竹筒倒豆子一般,“姑娘别去,我说的都是真的,别说是太医,便是诸位王爷公主,咱们北平王府里也是常能见到的。”
“今儿世子爷带您回府,专程提前派人快马传信回来,让太医们都在府中候着,您一来,就立刻给您疗伤呢,这药,真真儿是太医开的,我亲手煎的呀”
容宁身形一晃,骇然跌坐在榻沿。
“你说”她呢喃似地,“这是哪儿?”
“北平王府呀。”小月一脸认真地望着她。
容宁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哪个北平王?”
小月皱眉,“还有几个北平王吗?那我不知道,咱们王爷,就是当今圣上同父同母的三皇弟,辅政北平王。”
容宁背脊一片冰凉。
“那你说的世子爷,是北平王世子?”
“对呀。”
“”容宁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她本以为,他是个自己惹不起的朝廷重犯。
这下好了,他竟然是权倾朝野的北平王世子。
她更惹不起了
一想起自己先前还那样待他,她登时浑身冷汗涔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觉得自己就算再长出十个脑袋来,也不够砍的。
她赶紧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苦的她龇牙咧嘴,小月被唬了一跳,赶紧去端来托盘里的一碟精致蜜饯,“姑娘快压一压。”
容宁摇头,伸手握住小月的手,亲切笑着:“小月妹妹,你看,这药我都喝干净了,我好了,真的,你看。”
她忍痛动了动肩膀和胳膊,“你看我,好得很,痊愈了,可以回去了,我不认得路,你带我出去行不?”
小月年纪虽小,但到底是王府的家生子,这点儿规矩还是懂的,摇摇头,“不行,我是来送药的,没主子吩咐,不能乱跑。”
说罢她抽回自己的手,叮嘱容宁,“姑娘快歇息吧,太医嘱咐您得静养,明儿一早来给您请脉呢。”
说罢,她收了药碗,端起托盘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哎!小月!哎”
容宁唤不应她,愁的直拍大腿,长吁短叹地仰回榻上,恼得直挠头。
她卷着锦被翻来覆去,活似热锅上的蚂蚁,想着要不趁夜溜之大吉吧。
如此想着,她悄悄起身,忍着疼痛艰难摸着墙壁一路挪腾到外间门扇前,悄悄拉开了些许门缝儿。
就这拉开的些许门缝儿,已够她瞠目结舌了。
只见外头庭院深深,回廊环绕,目之所及皆以金砖铺地,玉阶雕栏,楼阁连绵四通八达,迷宫一般,每条廊道都似乎通往着不同的方向,一眼望不到头,雕梁画栋尽显天家气象。
她瑟缩了一下,默默关上门扇,沉默了一会儿。
这她可怎么走?
甭说她根本不认得路了,就算她能摸出这院子,她也晓得,以王府的规格,那是一院套着一院,还有各种花园假山之类的景致。
若是在哪儿迷路冲撞了哪位贵人,只怕也是落得个掉脑袋的下场。
她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又一点点挪回里间的榻上坐了。
罢了,她如今这副身子骨儿,即便真侥幸让她摸出了这王府,恐怕光凭她自己,也难以回到清溪村去。
毕竟,王府嘛,肯定在京城啊。
她心底哀嚎一声,十分后悔今日那般冷脸对待那什么世子爷。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自己还救了他两命呢,虽然他也救了她一命,那四舍五入,她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嘛。
他既不是朝廷重犯,她也不必如此抵触他了,既来之则安之,许是他为了报恩才要留她好好养伤的呢,那她便先养着再说吧。
她躺回榻上,拉过锦被盖好,转了转眼珠儿。
嗯世子爷那应该挺有钱的吧,那她养好伤回去时,同他小小要一点盘缠,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她如此想着,心下一松,疲惫酸痛一下子涌了上来,阖眸迷蒙睡去。
她自是睡得安稳香甜,而此刻,穆琰却还跪在北平王的书房里,正俯首请罪。
幽暗房间里,只燃了一盏灯烛,琉璃灯罩里烛火微微跳动,掩映着穆琰伏跪在书桌前的身影。
北平王坐在书桌后方,瘦骨嶙峋,枯瘦脸上一双眼睛却炯烁有神,微微眯起,森冷睥睨着地上的穆琰。
干瘦的指节缓缓阖上手中的奏折,扬腕一甩,丢在了穆琰眼前。
“你做的好事,”王爷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冷戾,“你可知罪?”
第37章 三急
夜风吹透窗棂, 扰动瑞兽香炉里升腾而起的袅袅香烟。
穆琰没有去捡拾那封奏折,只平静回道:“儿臣知罪,请父王降罚。”
王爷闻言冷笑了一下, 指尖轻叩着金丝楠桌面,忽地猛然一拍桌案。
“罚?怎么罚?你两次纵走宁王, 致使宁王坐大, 若朝野颠覆,是罚你便能了事的么?”
穆琰垂首,“儿臣知错。”
王爷紧盯着他的眼睛, 眸中泛起杀意。
“我听闻, 你此次本可生擒宁王, 竟是为了个女人,纵走了他。”
穆琰垂下眼睫,不动声色地轻声道:“宁王生性狡诈多疑, 即便当时没有那些变故, 也未必能有完全把握将他生擒。”
“况且, 这位女子,曾两次救下儿臣性命,儿臣实在不忍”
“妇人之仁!”王爷怒斥, 打断了他的话,仰脸朝外喝道:“来人,将那女子拉下去杖杀, 不必来回。”
“父王!”
穆琰骤然起身, 还未出声劝阻,王爷已然大怒,“为了个女人,你竟要忤逆我?”
“此女竟扰你心智至此, 断不可留,来人,杖杀!”
“父王!”穆琰起身,疾步向前两步,“父王,儿臣自当竭力拿下宁王,请父王饶过她,儿臣仅此一愿!再无他求。”
王爷看见他眸中的急切,沉默了好一阵子,忽地软了口气。
“罢了,我儿仁孝,不忍恩将仇报,我也不忍拂你。”
他叹息一声,起身缓步绕过桌案走到穆琰身前,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大了,若是喜欢,收房也无所谓,只是一条,切不可玩物丧志,失了分寸。”
“是,儿子记下了。”
王爷点点头,叮嘱似地,“去罢,你也伤着,好好休养,擒拿宁王之事,切不可再出差错。”
“是,儿臣告退。”
穆琰规矩拱手见礼,缓缓后退三步后,才转身离去。
门扇轻阖,王爷才收回注视他背影良久的视线,转身坐回太师椅上,整个人往后一靠,长叹了一口气。
泥胎木偶一般立在一旁的总管复活了一般,碎步走过来俯下身去拾起那本奏折,仔细用袖子拂了拂浮灰,捧在手里轻轻走到桌案边上,规整放到了桌上。
总管垂首躬身,轻声赞道:“王爷仁善,终是饶了那女子一命,世子爷心底,一定感念您的好儿。”
王爷听了,嗤笑一声,眸光微转,斜睨着总管,“亏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么蠢。”
总管腰弯的更低了,“奴才愚钝。”
王爷轻抚胡须,自得道:“穆琰这孩子,好是好,就是有些太过于好了。”
“奴才不明白。”
“他好的,让我觉得,他时时刻刻,都在伪装。”
王爷叹息一声,“早年本王年富力强,自然不惧什么,但如今,他日渐羽翼丰满,事事出彩,我总觉得,越来越掌控不了他。”
“王爷多虑了,世子孝顺有加。”
“他自然是孝顺的,可天家之争,向来重利益,轻骨肉。”王爷说着,眯了眯眼睛,“我总得抓着点什么,来制衡他。”
“您是说”总管不解,“那女子?”
王爷点头,笑了一下,“我的儿子,我最清楚不过,他嘴上虽说着什么救命恩情,其实,他恐怕早已陷进去了。”
面上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王爷回眸,看向总管,“如此好用的筹码,若是现在就杀了,岂不可惜?”
总管心悦诚服,深深一拜,“王爷英明。”
夜渐深,穆琰回到自己书房时,已然是丑时了,枭宁替他换了药,巴巴儿献宝似地,“世子爷,侧间里的床榻已经替您收拾好了,您安置吧。”
穆琰抬眸,瞥向他,枭宁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穆琰白了他一眼,拉起衣襟往侧间走去,随口问着:“宁儿吃药了没有?”
“啊?”枭宁愣了一下,“谢世子爷关心,属下这嘴巴就是肿了一点儿,不碍事的,不用吃药了吧?”
穆琰登时停住脚步,回身走过来揪起他的耳朵,“容宁,我说容宁。”
“噢噢噢,好好好,吃了吃了,那小娘子已经吃药歇下了。”
穆琰撒开手,拍了拍手上的浮灰,“退下,有事再来禀我。”
“哎,是是,属下告退。”
枭宁揉着耳朵,忙不迭地溜走了。
才一出门,还没走几步,就撞上前来换防的枭安,枭安甫一抬头瞧见他那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哟,怎么了这是。”
他几步凑上来,挨近了瞧他肿成香肠的嘴唇,“偷吃什么好东西了肿成这样,中毒啦?”
枭宁白眼翻上了天,一把推开他,“去去去,守你的夜去。”
枭安乐不可支,又不敢大笑惊扰主子,憋的很是辛苦。
枭宁揉着耳朵,忽然对枭安说:“哥,要不咱俩换个名字吧?”
“换名字?”枭安愣了一下,“干嘛?”
枭宁笑嘻嘻,“我忽然觉得,安字,比较好听嘛。”
枭安狐疑睨了他一眼,抬腿一脚踢在他腰际,“一看你就没憋好屁,滚犊子。”
两人扭打着走远,低微的笑骂声渐渐被风吹散在夜色中。
次日清晨,天才刚擦亮,容宁就醒了,浑身被人暴打了一顿似地,从天灵盖儿到脚趾尖儿,都酸痛的不得了。
好似那万里长城是她连夜建起来的一般,酸痛的连指尖儿都抬不起来了。
她侧睡的胳膊都麻了,想要翻身躺平缓一缓,可才刚一动弹,就痛的直吸气儿。
外头听见她的动静,轻轻叩响门扉,小意问着:“姑娘可醒了?奴婢能进来伺候您洗漱么?”
容宁一听见这声音,如遇救星,登时唤道:“小月,小月快来救救我!我”
她尿急的很,又动不了,急需小月陪她去小解。
可她话还没说完,房门登时一脚被踹开,一道高大身影倏然掠至,俯身拥紧了她。
“怎么了?”穆琰眉头紧蹙,眸光掠过她身上每一处,检视似地,“出什么事了?”
容宁:“”
第38章 难捱
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她, 身上的热气烘的她脸颊直发烫。
她憋涨的不行,又浑身酸痛推不开他,登时急的涨红了脸, 冷汗泌出额际,落在穆琰眼里, 立刻抬手覆上她光洁额头。
“脸这样红, 可是又烧起来了?”他蹙眉,眸色微沉,温凉指腹抚过她额角细密的汗珠儿。
容宁耳根烧的通红, 她心知肚明, 哪里是发热, 实在是憋的难受,偏又不好启齿,只能低头不语, 纤长睫羽直忍的微微发颤。
穆琰见状, 眉峰紧拧, 当即抬头朝外唤道:“去传太医。”
“别,别叫太医!”容宁一把攥住他袖角,急得尾音都变了, “我没事的别这么大惊小怪”她压低了声音,“你快些出去,让小月进来, 我我想去一趟。”
穆琰面色微冷, 语气也淡下来,“你要去哪,我陪你去岂不更好?”
容宁几乎要哭出来,小腹坠胀的紧, 冷汗从背脊一点点往外冒,几乎要忍到极限。
她羞恼交加,脸涨的像熟透的石榴,咬牙狠狠推搡了他一下,声音压的几不可闻,“你这人,怎么这么轴,我”她心一横,“我要小解,你也陪着去不成?!”
穆琰被推搡的往后仰了一下,神色一怔,眸光微动,玉色面皮蓦地染上薄红。
他尬尴咳嗽一声,稳回身子,薄唇抿了一下,竟低声喃喃:“若你当真需要,那我也”
“我需要你个头!”容宁真恼了,羞的小脸通红,捏起拳头急赤白脸就往他身上攮,绵软无力地一通乱捶在他胸口,“你快给我出去!”
小猫儿挠似地,穆琰被她捶的有些无措,愣了片刻才猛地站起身来,像个犯错的少年般退了两步,长身玉立,快步朝门外去了。
方一跨出门口,便瞥见站在门外的小月脸颊涨的通红,显然听了个七七八八,却又不敢笑,拼死压着上扬的唇角。
穆琰神情冷淡,薄唇绷着不自然的线条,轻咳了一声,“你进去。”
“是。”
小月规矩福身,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死死憋住笑意疾步跨入门槛,回身轻轻带上门扇。
“姑娘”她一边走近,一边抽出帕子上前去替容宁擦汗,“奴婢伺候您洗漱。”
方便之后,整个人总算轻快了些。
小月细细替她净面洗手,又拧了帕子擦了脖颈的汗珠儿,扶着她缓缓坐回榻上。
“姑娘稍歇片刻,我替您梳妆。”
小月说着,轻轻拍了拍手,门扇再次开启,几个小丫鬟捧着托盘鱼贯而入,轻轻摆上桌案后,又悄无声息地垂首退了出去。
小月利落打开托盘中的描金妆奁,里头各色妆具齐整,其它几个托盘里,层层叠放着绫罗锦缎的衫裙,色若朝霞,每一件皆是上乘料子,细纹隐绣,珠玉点缀。
还有各色成套的首饰头面,珠宝钗环,流苏上的宝石颤动间华光流转,贵不可言。
小月伸手执起半圆银梳,走过来撩起容宁一缕青丝,笑盈盈地,“姑娘放心,我一定给您梳一个最漂亮的发式。”
容宁怔了一下,不禁抿唇,“不必了”她想接过梳子自己挽发,但试着抬了下手,手臂却根本抬不起来,只得放弃,“你帮我梳个最简单的发髻就成。”
“这怎么行?”小月手一顿,睁大了眼睛,“这妆奁是世子爷特命送来的,您可是世子爷头一位带回来的姑娘,奴婢猜想,您肯定能成为侍妾,说不定还能当上侧妃呢,怎好委屈自己?您”
“我不是。”
容宁打断她,手落在榻沿渐蜷成拳,指节绷的略微泛白,“也不想高攀谁。”
小月怔了一瞬,眸光落在她蕴着薄怒的眉眼间,终究没再敢说什么,只轻轻应了声,“奴婢替您挽发。”
小月动作极轻,指腹拢过她耳畔,绕起柔软发丝挽成最常见素净的圆髻。
容宁眸光掠过那些华美钗钿,指了下最素净的那支白玉簪子,“暂且用这个吧。”
“好。”小月应了,拈起那支白玉簪子替她簪稳了发髻。
小月搁下银梳,正要取出其中一件浅桃色云缎儒裙,就被容宁伸手按住了。
“这些都收回去吧。”
“姑娘?”小月怔愣望着她。
“太贵重了。”容宁指尖抚过那柔软云缎,眸中却是淡淡疏离,“无功不受禄,我不要这些。”
“可”小月为难极了,“可您也不能一直就这样只着中衣呀”
“拿我自己的衣裳来吧。”
小月咬唇,“可是您昨日入府时,穿的那身衣裙早就被刮破了,奴婢不知您之前遇了什么事,衣裳泥泞又沾了血污,就就自作主张,已经扔掉了”
小月到底年纪小,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要哭出来,“我也没想到您还会要那衣裳,真不是故意扔掉的”
“嗯。”容宁轻轻点了下头,神色微微有些黯然,拍了拍她的背脊,“没事,不怪你。”
“那就先借你的吧,有套干净的衣裳就成,不拘穿什么。”
“可这些衣裙都是世子爷命人送来的,世子爷眼下入宫去了,奴婢不敢擅自做主”小月声音愈低。
“无妨。”容宁垂了眼眸,“我自会担着。”
小月望着她,见她语气虽温软,眸光却分明执拗的很,踌躇片刻,只得低声应了,“那奴婢去取。”
未及一盏茶的功夫,小月便提了一包衣裳回来,是最普通不过的藕色窄袖衫裙,外罩一件月白比甲,显然是丫鬟服制,样式虽旧些,但洗得极干净,针脚也细致。
她将衣裳铺平,一件一件递给容宁。
“姑娘先穿这套吧,我个子小,您身量高挑,这是我姐姐的衣裳,您若不嫌弃,先将就穿。”
容宁接过衣裳,指尖微顿,继而低声道:“多谢。”
小月垂首不语,只唇角和善地弯了弯。
换了衣裳,晨光正好,自窗棂洒落,映得那藕色裙摆温润如流水。容宁面庞素净柔美,虽未着绫罗、不饰珠翠,却偏衬得她愈发清丽出尘,直令小月挪不开眼。
容宁刚抚平袖口,就听见外头一阵骚动,一个女子娇声嚷着:“你起开,我亲手给穆琰哥哥炖的参汤,自然得亲自端进去了。”
第39章 贱人
“穆琰哥哥!”
小月正替容宁拢好衣襟, 门外猛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扇被一把推开。
容宁微怔,尚未转身, 便听见外间进来那女子清脆却略显跋扈的嗓音又喊着:“穆琰哥哥呢?穆琰哥”
声音一顿。
顾若兰愣在帘幔后,手中托盘倾斜, 银碗中琥珀色的参汤沿着碗口滴落在袖上也未察觉, 目光定定落在屋中。
素衣未饰,鬓边清简的容宁正静坐窗侧,小月站在一旁, 正低头替她整理衣衫。
二人皆不是顾若兰熟悉的内眷或婢女的模样。
“女人?”她尾音骤然拔高, 眸底腾起受辱般的惊诧, “这房里怎么会有女人?”
她眯了眯眼睛,把托盘往身畔婢女怀里一塞,抬眸厉声质问:“穆琰哥哥不是最讨厌婢子近身么?你们是怎么回事?!”
小月慌忙福身行礼, “给顾小姐请安, 顾小姐恕罪, 这位姑娘是”
她尚未说完,顾若兰已快步走过来,冷眼扫过小月, 视线紧接着落在容宁身上。
“你是谁?竟敢擅闯穆琰哥哥房中,还坐的如此自在?”
容宁不言,只是站起身来。
她并不认得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女子, 亦未行礼。
顾若兰眼神登时冷了几分, 正要发作,小月赶紧解释:“顾小姐,这位姑娘,她, 她是昨日世子爷亲自带回府里的”
顾若兰呼吸一滞,望向容宁的眼神更加轻蔑不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身丫鬟旧衣,并未受什么优待,这才面色稍缓,转向小月喝道:“你这婢子怎不教她规矩?穆琰哥哥房中,哪是这些来历不明的女人能随便待的?!”
小月惊得连忙跪倒在地,“顾小姐息怒,是世子爷”
“是他带回府里的又如何?府里的猫猫狗狗还不是都得守规矩?”顾若兰冷哼一声,转而看向容宁,“你是哑巴吗?见了我怎么不请安?”
容宁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我不知你是谁,为何要请安?”
“你!”顾若兰怒极反笑,“竟还敢顶嘴?”
她扬手就要赏个耳光,容宁略往后退了一步,轻松避开她的手,顾若兰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你敢躲?!”
她扬手又要再抽,小月吓得赶紧膝跪过去抱住她的腿,连连磕头,“顾小姐莫动气,姑娘她不认识您,真不是有意的”
“还敢狡辩?”顾若兰冷眼一扫容宁,语气愈发不屑,“哪里来的乡下女人,狐媚子模样,谁知道使了什么腌臜手段缠得穆琰哥哥带回来。”
“妄想攀龙附凤跃上枝头?”她冷笑,“你休想。”
容宁脸色发白,却仍挺直着背脊站着未动,声音冷下去,“我并不想攀附谁,也不曾做过对不起谁的事。”
她不卑不亢地说完,俯身挽住小月的胳膊扶她起来,轻柔同她说:“你没有做错事,无需跪求她什么。”
“你这个贱人!”顾若兰气得胸膛起伏,扬起手臂就欲再打,手掌尚未落下,便被一只纤白素净的手骤然捉住手腕。
“怎么,”容宁望着她气急败坏的脸,淡淡地,“这么喜欢你的穆琰哥哥啊?”
顾若兰愣住,被撞破了心事似地,怔怔看着她。
容宁殷红唇角缓缓勾起,眸底却无笑意,“我原本对他,没什么心思。”
她盯着她,语气渐缓,恶魔低语似地,“但你再这般欺人太甚,我倒也不是不能试试抢走他看看。”
她语气不急不缓,眉眼清冷,既像是开玩笑,又好似极认真,半真半假,分不清虚实,直把顾若兰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不要脸!贱人!”顾若兰脸涨的通红,气急败坏地扑过来,伸手就要去扯她的头发。
“住手!”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厉斥,帘幔被层层掀开,一道华贵身影雍容而入,款款向几人走来,正是北平王妃。
她一袭深紫滚金宫装,鬓发如云,朱环翠绕,行动间凤衔流苏宝石微微晃动,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一众人皆跪伏一片,俯首叩拜,“王妃娘娘万安。”
小月拉了拉容宁的裙摆,示意她赶紧跪下,容宁抿唇,依礼跪伏问安。
王妃保养的极好,看上去不过四十左右的模样,面容慈善却威仪万千,由嬷嬷搀扶着站定后,冷眼一扫伏在地上的顾若兰,“顾家便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如此无理,成何体统?”
顾若兰背脊一僵,半晌才委屈抬头,“可是姑母,她,她竟敢抢穆琰哥哥”
王妃却似没听见一般,径自走到容宁跟前,视线在她素淡衣衫上略一扫,笑意温和,伸手亲自虚托了她一把,“起来罢。”
容宁起身,垂首静立。
王妃仔细端详了她的容貌,眸中掠过一抹笑意,温言道:“不必害怕,世子房中,能有个可心的人照料着,是好事。”
她声音和缓,隐隐蕴着笼络的意味,唇角微扬,“你且好生歇着,府中若有什么不周之处,尽管来与我说。”
容宁垂眸应下,不置可否。
“姑母,您”顾若兰大为不解,急的唤出声来,王妃这才转过身来,睨向仍跪在地上的她,吩咐道:“若兰,随我出去。”
顾若兰咬牙,委屈的眼泪都落下来了,不肯起来,“她能待在穆琰哥哥房里,为什么我不行?”
王妃神色不变,只低笑一声,“你该明白,王府里,可不是你撒娇任性的地方。”
顾若兰指尖一抖,霎时惨白了唇色,不甘地瞪了容宁一眼,终是垂下头去,默默起身跟在王妃身后离去。
顾若兰跟着王妃一路走到花园时,实在忍将不住了,几步追到王妃身侧,“姑母,兰儿不明白,您干嘛给那乡下狐媚子好脸色?她凭什么能留在穆琰哥哥房里?”
王妃侧目,“那依你之见呢?”
“自然是杀了她。”顾若兰咬牙,“以绝后患,省得她抢先生下什么野种来。”
王妃冷笑,“蠢货。”
顾若兰一愣,涨红了脸,却还是紧紧跟上她的脚步,小意追问着:“那姑母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第40章 皱眉
众人离去后, 室内复归宁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
唯有小月脸上未干的泪珠儿,尚在昭示方才种种皆非幻象。
小月垂着头, 伸手替容宁抚平被顾若兰推搡乱的衣襟,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饶是如此, 她仍尽量稳住声线, 低声劝着“姑娘别怕”尾音里尚藏着掩不住的委屈。
“那是咱们北平王妃,方才那位小姐,是王妃嫡亲弟弟的女儿, 一向仗着宠爱”她说着, 顿了顿, “已经没事了,您别放在心上。”
容宁轻轻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些许安抚似地笑意。
“我没事。”她看着小月稚嫩的小脸儿, 抬手轻轻替她抹去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儿, 语气温缓, “倒是你,吓坏了吧。”
小月吸了吸鼻子,正要开口, 忽而听见她问:“你们那世子,也不小了吧?怎么他母亲,却这样年轻?”
小月一怔, 抬眸望向她, 抿了抿唇。
“王妃她确实保养的很好,很年轻。”她犹豫着开口,“只是,她并非是世子爷的生母。”
容宁眉心微蹙,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是他生母?”
“嗯。”小月点头,低声回答道:“世子爷的生母,早些年就不在了。”
容宁愣住,张了张嘴,却终究是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静静望向窗外檐下垂落的花枝,微风轻拂,花瓣纷扬而落。
些许凉风拂在小月面上,她像是这才回过神来,神色一变,连忙拉住容宁的衣袖,语气快了几分,“是奴婢多嘴,乱说话了,姑娘快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说着,转身麻利收拾了洗漱的用物,低头福身,“您歇着,奴婢先去给您把汤药煎上,端些吃食来。”
容宁点了点头。
房门轻轻掩上,光影也被挡在了外头。
屋里顿时寂静下来,瑞兽香炉里袅袅青烟升腾而起,氤氲着一室淡淡的雪松香味。
容宁靠在椅背上,良久,才缓缓垂下了眼。
他的生母,也不在了么
枯坐了一会儿,她缓缓起身,环顾四周。
这是那世子爷的寝室。
屋内陈设华贵,却并不张扬,日光微透窗纱,映得屋内器物皆泛起温润光泽,然那光晕落在深色调的家具上,却又实在清冷的很,凭添了几分肃然之意。
檀木案,黑漆几,床帐为靛蓝织金,奢靡却没有半点烟火气息。
房间内没有戏偶玩件,也不见水墨丹青,连帘下的花瓶中,都没有一支时令鲜花,光秃秃的,孤冷寡淡。
如此雅正却无半分生趣的布置,直叫人生寒。
她缓缓挪步,四处看着,绕过一架玲珑小几,瞧见东壁边一架高大的书柜,雕花精巧,木色如漆,里头书籍罗列如阵。
她随手取出一册,随手翻动,纸页略旧,却无半点霉气,显然是常有人翻阅。
书页微脆,掀开之际有淡淡墨香扑鼻。
扉页上端正写着“穆琰”二字,一笔一画都写得极工整,似少年初学写字时的模样,笔力尚显青涩。
可再往里翻,字迹逐渐凝练,笔力遒劲,笔锋利落,旁注批语密密麻麻,几乎写满每一页页边空白。
容宁细细翻看过去,眸光落在其中一页被圈出的一段战术演变后的批注:
“敌临北疆,民不聊生。愿为苍生请命,纵死亦无悔,但求平乱于世,百姓得宁。”
容宁指尖微顿,半晌没有再翻下一页。
良久,她轻轻阖上书页,规整放回了原处。
不多时,小月轻叩门扇,轻声通报着:“姑娘,太医来给您请脉了。”
“请进。”容宁坐回窗下的圆桌边。
门扇轻启,小月引着太医进屋来,太医步履轻缓,走过来拱手见礼,拂衣坐于桌前,小月抽出帕子覆在容宁腕上,太医手指探上她腕脉。
片刻,太医收手,起身说道:“姑娘气血略亏虚,脉息尚稳,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避风寒,忌忧思,自可无虞。”
容宁起身见礼,福身称谢,小月上前一路将太医送出了门,又去端了汤药回来,她小心托着手中的托盘,不让瓷碗中的药汁溅落一滴出来。
她走到桌前搁下托盘,轻轻捧起那莹白的瓷碗。药气氤氲,她轻吹一口,柔声劝道“姑娘快趁热喝了罢,这是太医亲配的方子,喝了好的更快些。”
容宁却皱起眉头,略侧过身子,一脸为难,“太医都说了,我没什么大碍,还喝这苦药做什么不怕你笑话,我最怕这味儿了,苦得很”
“什么苦得很?”她话音未落,外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穆琰抬手掀帘跨了进来,他眸光落在她面上,脚步一顿,“你身子本就单薄,这是补药,怎可不喝?”
语意未尽,他眸光骤然一沉,视线落在她身上洗的略发白的丫鬟旧衣上。
“怎么回事?”他转头看向小月,声音虽不重,却自带一股无形冷意,“管事没送衣裳来?怎么让她穿成这样?”
小月登时扑跪在地上,面色煞白,哽咽磕头,“是奴婢疏忽奴婢该死”
“不关她的事。”容宁起身去拉小月,小月骇地浑身颤抖不止,根本不肯起来,容宁抿唇,抬眸望向穆琰,“有送衣裳首饰来,是我自己不想穿的。”
小月哭得极是可怜,容宁几次拉她都不成,只得缓缓站起身来,正面望向穆琰“衣裳的事,是我自作主张,世子爷若要责罚,责罚我一人便是。”
穆琰皱眉,“你叫我什么?”
容宁神色平静,眸光澄澈如水,望着穆琰,轻声道:“我有话想同世子爷说,小月,你先出去罢。”
穆琰紧盯着容宁的眼睛。
小月抬眸,望见她神色如常,又偷偷抬眼看了穆琰一眼,犹豫片刻,方才轻轻应声退下,脚步极轻缓,生怕惊扰了两人间那隐隐浮动的气氛。
门扇轻轻阖拢,穆琰长久凝望着冷着脸的容宁,忽地冷笑了一下,转身在榻上坐了。
“说说吧。”
他睨着她,“你要同我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