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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从灵元寺回来后没多久,温容直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收拾了行囊,要往他叔父那里去了。


    谢白城和他终归也是有了些交情,真要分别,还颇有些惺惺相惜的不舍意味。所以还专门为他设了饯别宴,又在他走的那一日一直送到了城外。


    不过送走了温容直之后,谢白城也几乎没什么机会跑去明珠巷,原因无他,离武林大会越来越近了,可不得被关在家里好好练剑,免得到了新秀擂上丢人现眼。而且新秀擂分男女比赛,所以华城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姐弟俩到了现在是完全不会瞎闹了,成了同甘共苦的好战友。


    在家里练了差不多有十天的功夫,爹娘有事一块儿出门去了,他们姐弟二人也终于得着机会被放了半天假——上午练习就行了,下午让他们休息休息。


    天气闷热,练了一上午满身是汗,也没什么胃口吃饭。谢白城草草应付了几口,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喝了一碗冰镇酒酿圆子,合衣躺在床上,睡意渐渐朦胧。


    也不知这个午觉睡了有多久,可能房间冰盆里的冰化得差不多了,他慢慢觉得热意又攀了上来,可身体却又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正打算闭眼再眯一会儿,忽然间就听见小小的“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砸在窗上。


    谢白城倏地睁开了眼睛,他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也许是调皮的猫儿跳上了房檐?但很快,又是“咚”的一声,这一次他神智清醒,非常确定就是有东西砸在窗户上。


    “咚”“咚”“咚”,连续好几声,都不大,但在午后的静寂中还是很明显的,绝不会让人误会成什么风吹树枝或滴水的声响。


    谢白城猛然坐了起来。他虽然没放下床边的帷幕,但他的卧房和外间当中有一座圆光落地罩,遮挡了视线,不能直接看到传来声响的、外间的窗户。


    谁会这么无聊用东西砸他窗户啊?绝不可能是家里人,家里人当然会正正经经到房里来找他嘛。那难道是?


    那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立刻跳下了床,连奔带跑地到了窗边。窗户本来就是开着的,垂着防蚊虫的纱帘,他把纱帘蓦地一掀,便间外面院中的大香樟树上,正藏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青绿衣服,掩映在香樟繁茂的枝叶间,倒是挺具有隐蔽性,但冲他咧嘴笑着而露出的牙齿,倒是白得很显眼。


    果然是谭玄。


    他手里还扣着几段小树枝呢,见他在窗里出现,便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个人!怎么想的啊!他是偷偷溜进来的吗?还溜到了他院子里的树上?他就不能普普通通的登门拜访吗?


    谢白城看着他像只大马猴似的蹲在树枝上,衣衫上还沾了几片碎叶,不禁好笑。


    “你干嘛呢?”他手撑在窗台上,上半身微微探出去,微笑着问。


    谭玄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来找你啊。”


    谢白城道:“你能从大门进来找我吗?”


    谭玄笑了一声,挑眉道:“那多没意思啊。”


    谢白城道:“你要什么意思?飞檐走壁的意思?你怎么进来的?”


    谭玄嘿嘿笑了一下,把手中的树枝抛开,往左面指了指:“也不是很难,你家围墙又没有很高。”


    “居然没人发现你?”谢白城说着探身出去往楼下望了望,大概因为正是午后歇晌的时候,四下里静悄悄的。但这毕竟还是大白天,真不知还该说谭玄胆子大,还是突发奇想。


    不过这样见到他还是挺有意思的,有一种背着所有人,只有彼此共享一个秘密的快乐。


    “你放心,也就是我,才没被发现,一般人的身手可做不到。”谭玄神气活现地说着,又往前探了探身,“哎,你最近忙什么呢?怎么一直都不出来了?”


    谢白城叹了一口气:“还能忙什么,自然是被我爹天天念着在练剑,怕我去新秀擂上丢人呗。”


    谭玄“噗”地一声笑了:“难怪呢,你看起来都瘦了一圈了。”


    “真的?”谢白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谭玄“嗯”了一声点点头:“下巴都尖了。”


    谢白城刚摸到自己下巴上,谭玄又冲他一扬头:“我能进去吗?这香樟味儿怪熏人的。”


    谢白城这才意识到谭玄是一直坐在树上跟他说话的,这实在有些滑稽。他不禁笑了,把窗前垂着的纱帘卷起,正准备招呼谭玄跳进来——想想这也很有趣,家里谁也不知道呢,他的房里就多了一个客人。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忽然斜刺里杀出,直直冲到了大香樟树下,对着树冠上就是一阵“汪汪汪”的吠叫。


    谢白城蓦地一惊,没想到玄玉会察觉到了树上有人。只见玄玉人立起来,两只前爪在树干上不停地扒拉着,后腿急得恨不能蹦起来。


    低沉粗犷的犬吠声在寂静的止园里显得是那么惊天动地,谢白城急忙喝道:“玄玉、玄玉,不要叫!”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玄玉压根没注意到,还忠实地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责任,摩拳擦掌地要向主人证明自己可不是吃闲饭的。


    谭玄倒并不怎么慌张,只扶着树枝往底下看着,脸上还笑:“好大一条狗啊!真威风!”


    谢白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提高了声音呵斥:“玄玉,闭嘴!快到旁边去!”


    这次玄玉总算是听见了,抬头往楼上看了看,看见了主人焦急的脸庞,顿时收了声,只在嗓子眼儿里“呜呜”了几声,四足落地,若无其事地摇起了尾巴。


    谢白城刚松下一口气,蓦然听见一阵脚步和呼喊声由远及近,直奔他的景明轩而来。


    “在哪呢?贼人在哪?”这是三师兄的声音。


    “刚才狗叫了,准是在景明轩!”这好像是四师兄的声音。


    “快!不能让白城遇到危险!”


    说话间这声音几乎已经到了门口了。谢白城和谭玄瞬间对视在一处,这人刚才不是老神在在,笃定自己没被人发现吗?!


    但这一刻,谭玄脸上的神色明显是慌乱了,他虽然不是贼人,但堂堂衡都来的谭少侠,悄没声地翻墙溜进人家家里,爬树跟人家家的少爷见面,这事放在他们朋友之间叫有趣,公之于众人眼前,那就叫有病了。


    真要给人堵在香樟树上了,那真就丢大脸了!


    想到这,谭玄匆忙中对谢白城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嗖”地一下,从树枝上蹿起来,轻盈地落在房顶上,再一点瓦片,整个人迅捷地掠向远方。


    低头看着三师兄带着一帮子人乌泱泱冲进院门,谢白城站在窗内也蓦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像只大马猴似的蹲在树上的不是他,但……但不知为何,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谭玄这样避开所有人眼光的、悄悄地来找他。


    ……要是给师兄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他和谭玄呢……?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听三师兄已经仰头冲着楼上焦急地问:“白城,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人闯进来?”


    他连忙摇头:“没有啊!哪里有人?你们在说什么?”


    三师兄迟疑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抬头望望香樟树,四师兄却道:“那玄玉为什么叫?刚刚是不是有个黑影蹿上房去了?”


    说话间他也脚尖点地,先跳上院中石桌,再借力跃上树枝,又转身腾挪上了房顶。谢白城听着房顶上一阵沓沓的脚步声,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三师兄狐疑道:“你当真没见到什么人?”


    谢白城心中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好像要瞒不下去了,但又不敢承认,就继续装糊涂:“什么人?你们在说什么?”


    三师兄说是有个马夫正守着匹生病的马,忽然听见马厩顶上轻轻响了一声,他往外看了一眼,便看到一个人影掠了过去。他先是以为是家里什么人,但左思右想不放心,就还是汇报了一声,大师兄和锦城师姐立刻着手安排人分头去查,他们就一路查到了景明轩来。


    谢白城一边应付着三师兄,一边提心吊胆地等着,不多时,四师兄悻悻回来了,说是瞧见个人影,却没能追上。


    谢白城偷偷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两位师兄糊弄了过去,然而没想到不多时功夫,大师兄和二姐却一起来了。


    若说在大师兄面前还有一丝撒娇蒙混的可能性,在锦城面前可是全然没有的。


    被“审讯”了一番之后,谢白城不得不承认是他的朋友偷偷溜进来找他。


    大师兄叹了口气,为真相大白而放了心,锦城却不动声色地追问:“你哪个朋友?怎么不走门进来?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谢白城只好说这不过他们之间的玩耍,一时兴起,就不要追问了。


    结果谢锦城却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又问:“你那些朋友,我哪个不省得,却不知谁有这样好的轻功,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


    谢白城只觉得头都大了,他十分怀疑二姐已经有了猜测的对象,但他都坚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全盘托出,倒显得他之前很心虚很有什么不可告人一样,那就只好是继续坚持下去了。


    “并没有多么好的轻功啊,只不过是大家都在歇晌,所以正好无人在意罢了。”他不敢看锦城的眼睛,只硬着头皮闪烁其词。


    谢锦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笑起来点点头:“好吧,你们贪玩也是有的,不过其实年纪也不算很小了,行事也该稳重些。总之你不要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就好。”


    谢白城下意识便抬头反驳道:“当然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大师兄冯若谷忙从旁边打圆场,拉着锦城道:“好了好了,白城向来是很拎得清的,哪里会结交什么坏朋友,一时好玩罢了。”


    谢白城得了帮腔,顿觉底气更足,直直看着锦城,锦城的目光却从他脸上滑过,转到冯若谷身上,凉凉道:“我就是瞧他现在都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了。”


    冯若谷一愣,笑着挽住她的手道:“哪里有这样的事?”


    他们这番代行父母职责的查问总算结束,谢白城目送着他们二人走出去,锦城在跨过门槛时,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耳畔还回响着锦城刚才的那句话,不禁血往上涌,脸上发热。


    什么胳膊肘往外拐?他哪有啊!


    第172章


    待到景明轩里重归于静,玄玉摇着尾巴屁颠颠地跑到了他身边,亲昵地用脖颈蹭着他的腿,乌溜溜的圆眼睛忠心耿耿地盯着他看。


    谢白城抬手摸了摸玄玉的脑袋瓜,捏了捏它厚厚的、毛茸茸的耳朵,冷不丁地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谭玄知道了他的狗的名字。


    之前他确实早就说过他养了一条狗的事,还常聊起玄玉的趣事,但他一直都没敢把玄玉的名字说出去,毕竟当初给玄玉起名字的时候,他脑海中的的确确是浮现出了谭玄的脸……他哪里有那个胆子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这件事呢?


    然而今天情急之下却忘了。谭玄耳朵又不背,自然是听了个真真切切,是不可能有给他糊弄的余地的。


    ……或许谭玄不会想到玄玉的名字是跟他有关的?


    谢白城在心里不着边际地祈盼了片刻,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承认这种事情简直堪比玄玉突然开口说人话那样不可能发生。


    果然,等他第二天找到空当溜到明珠巷的时候,谭玄笑吟吟地问他了:“你的狗长得还挺威风,不过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白城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名字叫什么又不重要,顺口就好了嘛!”


    谭玄却倏然笑道:“玄玉?很顺口吗?我怎么觉得没有旺财啊、小黑啊来的顺口呢?而且是哪个玄字,不会恰好跟我的名字是一个字吧?”


    谢白城脸上发热,恨不能顾左右而言他。但这里实在没什么左右可顾,他只好哼哼唧唧地道:“玄……玄是黑的意思,玄玉皮毛又黑又亮,岂不是像一块墨玉?”


    他说着便往谭玄的腰间一指:“你看,跟你那块玉佩不是挺像的吗?”


    谭玄抬手按在玉佩上,无奈地摇摇头:“好么,反正你总归要把它说成是狗就开心了。”


    谢白城瞅了他一眼:“我本来只是自己想想,可没说出来。我可没打算又把你惹生气了,到时候又来训我。”


    谭玄一愣,没奈何地笑笑:“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行行行,你爱叫它是狗头玉佩就狗头玉佩吧,你的狗叫我的名字,我也算了——不过我是不是该得点好处啊?”


    又来了。谢白城想,这个人又来了,怎么动不动就总惦记着要得点好处呢?


    他侧头望过去,微微咬着下唇:“你要什么好处?”该不会又要他叫什么“玄哥哥”之类的?


    谭玄屈起一条腿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架在膝上,脸上带着些捉摸不透的笑意打量着他。


    谢白城给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谁知道这人会想出什么馊主意?该不会要比叫“玄哥哥”更过分吧?要是叫他学一学小狗叫倒没什么——但谭玄大概是不会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的。


    不知怎地,被那双漆黑双眸注视着,他却失去了回望过去的勇气,甚至在那注视他的目光中,觉得耳根的温度慢慢上升,甚至在一片等待的静默中,感到耳鼓里清晰地响着怦怦的心跳。


    一定是因为谭玄眉骨高,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里看起来就很难琢磨的样子。


    他担心着自己不知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甚至手指都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谭玄却忽地噗嗤一声轻笑,歪着头看着他道:“算了,权且给你记在账上,以后再讨。”


    谢白城倏地松了一口气,手指也松开了,冲着谭玄一笑。


    谭玄问他:“那天后来怎样了?你把我说出去没有?”


    谢白城瞪了他一眼:“自然没有!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都惊动我二姐和大师兄了,把我好一顿审呢!”


    谭玄笑道:“好一顿审你都没供出我,真够意思,看来我得给你谢礼才行。”


    谢白城哼了一声,斜睨着他:“好意思说!我二姐是好糊弄的人么?费了我好大功夫,硬着头皮才扛过去呢。她还叮嘱我呢,千万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谭玄指指自己鼻子:“我是不三不四的人吗?”


    谢白城撇撇嘴,没吭声。谭玄睁大了眼睛:“好啊!有事求我的时候叫我玄哥哥,没事的时候就把我归成不三不四的人!你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说着便蓦地伸手要咯吱他。谢白城最是怕痒,连忙缩着躲避,都顾不上指出叫“玄哥哥”明明是来自于他的威逼利诱,只双手挡在身前,两人转瞬间就拆解了好几招擒拿手段。


    见他防得严密,谭玄终于是停下了手,看着他笑道:“可以可以,现在挺厉害的嘛,看来为了武林大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谢白城戒备地打量着他,看他好像确实没有再来咯吱他的意思,才稍稍放松了些,口中道:“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干嘛?天天起早贪黑呢!我爹盯得可紧了。”


    谭玄道:“哎,说起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谢白城点点头:“确实,我爹是预备这个月十四出发,路上不必太赶。”


    他刚想问谭玄预备什么时候出发,然而就在他说着话而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的当口,谭玄忽然出手如电,“嗖”地一下就“袭击”了他的腰腹。谢白城蓦地惊叫一声,往后缩成一团,却也来不及了,谭玄的手指在他腰间作乱,痒得他顿时“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去抓谭玄的手。


    “你干嘛?不带这样的!偷袭犯规!”他边笑边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谭玄却不理会他的控诉,整个人几乎要压到他身上来。


    谢白城挣扎着试图按住他的手腕,但谭玄的手腕却像灵活的游鱼,他本就笑得泄了力气,哪里能够成功?只能扭着身子尽力地躲,同时嘴上讨饶:“……不要了,不要了!好痒!我受不了了……”


    谭玄总算停了手,他们本就是坐在榻边说话,这一下子他整个人都几乎躺了下去,而谭玄则是凌空笼在他的上方。


    他抬手拭了拭眼角刚刚笑出的泪,瞪了谭玄一眼,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犯规!”声音因为刚才的一番挣扎,而略有些哑。


    谭玄脸上的表情却蓦地变得有些古怪,一下子抓住了他擦拭完眼角泪水的那只手的手腕。


    这一握握得实在有些用力,谢白城感到有些吃痛,不禁运力相抗,望着谭玄道:“你干嘛?”


    谭玄愣了一下,倏地松开了手,对他笑了一声,一边起身一边突然在他肚子上摸了两下:“检查一下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呗。不错不错,果然是瘦了,肚腹上的肌肉也出来了。”


    谢白城顿时有些得意起来,自己坐起身来,在肚子上拍了两巴掌,眉飞色舞道:“那是自然了。”其实他早就想炫耀一下来着,但总不好忽然掀起衣服叫人家欣赏,谭玄能自然而然地发现他的成果,那真是再好不过。


    “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出发?”见谭玄不再闹了,谢白城便又提起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可能比你们晚个两三天。”谭玄道。


    谢白城抿了抿嘴,踌躇了一下道:“反正都是去南峤山,你们倒不如跟我们一块儿走,路上还能搭个伴。”


    谭玄侧头看看他,微微笑了笑:“我当然愿意,不过……让别人看到你家和我走得太近也不太好,所以咱们还是到了南峤山再见吧。”


    谢白城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谭玄话里的意思他稍微想了一下也就明白过来了:谭玄背后是朝廷,他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湖和朝堂有着天然的隔阂,倘若让武林同道们看到他们家和谭玄关系太亲近,只怕会惹来些不必要的非议。


    谭玄这番话无论如何是替他家在筹谋,倒是难为他这么细致。


    谢白城悻悻地撇了撇嘴,只得作罢——他本来还想过要是能和谭玄一路同行就好了。不过只要到了南峤山他们就能碰上面了,还能见到五湖四海、四面八方来的武林人士,到那时一定会很有趣。


    这么一想,他又对一个多月后的武林大会充满热切的期待了。


    他正神往着呢,却忽然听谭玄问他:“对了,之前咱们去灵元寺,你买的那个求姻缘的护身符,给你姐姐了吗?”


    谢白城的思绪从南峤山被一下子拽回了眼前。他有些警惕地看了谭玄一眼:“你问这干嘛?”


    谭玄微微扬了扬唇角:“忽然想起来,就随便问问呗。”


    谢白城的目光还是很戒备,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道:“给她了啊,她一边骂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他说着哂笑了一声,“女孩子都这样,口是心非的。”


    谭玄笑道:“这次武林大会上,说不定你爹娘就会替她寻个青年才俊了。”


    谢白城不以为然道:“那也得人家看上她啊!她最好多装装样子,别露出蛮横霸道的真面目来。”


    谭玄却忽然正色道:“装样子多没意思,就该是喜欢一个人原原本本的样子才是真的喜欢啊。”


    谢白城还想说什么,目光却蓦地再度警惕起来,盯着谭玄道:“你怎么对华城的事这么上心?”


    谭玄笑嘻嘻道:“我哪有?”


    谢白城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松动,谭玄瞅了瞅他,又道:“怎么,我关心华城,你不高兴了?”


    谢白城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她是我姐姐,你好好地这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干什么?难不成你对她有意?”


    谭玄笑得更不怀好意了:“难道不行么?”


    谢白城顿时急了,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行!当然不行!”


    谭玄故作讶然:“为什么不行?”


    谢白城握紧了拳头,脑瓜子里嗡嗡直响,耳边一直萦着温容直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你当他是朋友,他还不知怀着什么野心呢!”难道说,谭玄当真……说得是真的?!


    他心里一下子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阵火烧火燎,像是一把烧红的钩子倏地扎了进去。


    “你说过你不喜欢她的!”谢白城说着,咬了一下嘴唇,他还想说“我可不要你做我姐夫”,但一下子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平心而论谭玄倘若真要做他姐夫,其实也没什么不够格的,他和华城本就可以称得上年貌相当,站在一处一定是一双璧人。


    然而想到这一点,他话就更说不出口了,心里那无形的铁钩似乎又扎深了些,勾着他的心肝肺腑,忽地便是一阵揪起来般的痛,痛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谭玄慌忙道:“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不好、我不好!”


    谢白城却蓦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眼眶微红,却有着十足的不忿:“干嘛这么说?华城她……她虽有些蛮横霸道,不过大多是使点小性子,她还是很好的,没什么心眼儿,又很善良。你干嘛这么嫌弃她似的?”


    谭玄愣了一下,不禁苦笑:“……那你要我怎样?说对她有意你要生气,说不喜欢她,你也要生气。”


    谢白城想了想,又瞪他一眼:“你要真不喜欢她,便不许再提她。她是我姐姐,你拿她开什么玩笑?”


    谭玄连忙低头道:“好好好,我再不提她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白城气咻咻地看着他,见他低眉顺眼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还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心里的气渐渐平息下去,却又不甘心这么算了,觉得该给他些惩罚才是。


    只是该如何惩罚——他眨了眨眼睛,计上心来,趁谭玄正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蓦地伸出手,喝了一声:“看招!”便直奔谭玄腰腹而去。


    他要“报仇”。


    当他手指触到谭玄坚实的肚腹肌肉而肆意作乱时,谭玄蓦地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却见谭玄脸上的神色十分复杂,那双漆黑瞳眸中闪着他之前从未见过的、晦暗不明的目光。


    他从谭玄脸部肌肉的线条上判断出他咬紧了牙,似乎在强自隐忍着什么。


    隐忍着什么呢?他一时想不明白,只感到谭玄的手攥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往回推。


    “别瞎闹。”谭玄低声说。


    谢白城的手给他推回来,心里很不高兴,这个人,他咯吱他便可以,他咯吱回去就是“瞎闹”。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再闹,以后我要一起讨回来的。”谭玄对着他轻轻地说。


    谢白城抬眼觑他,见他看过来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却让人下意识觉得危险、觉得肌肤起粟的力量。


    ……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在胸腔里怦怦直跳。


    他想,这能怎么讨回来?难道还能把他摁在床上,一个劲地咯吱他,哪怕他讨饶也不停手吗?


    第173章


    是夜,谢白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明珠巷,在谭玄的卧房里,他们两人坐在床边打闹,谭玄又来咯吱他,他躲着躲着就躺倒了,而谭玄本来在他腰腹间咯吱他的手,不知怎地,却忽而向下、向下……


    他醒过来的时候,虽有些意外,却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羞赧惊惶了。他现在已经知道,这样的梦也不算什么,就像月盈则亏一样,不过是、是一种自然之理。


    只是。他在被窝里翻了个身,把身子蜷起来,有些闷闷地想,他怎么总是会梦到谭玄呢?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们白天的确是笑闹着玩的,所以夜里才会……


    但这明明是两码事啊!


    回想一下梦的内容,他不禁脸上发热。


    ……可梦里他却没觉得哪里不对,他还主动抱住了谭玄的肩膀……


    不能再回忆了。他蓦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再回忆下去……也太、太不要脸了。


    只是却不知另一位当事人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如果有的话,那梦里……梦里的另一个参与者,会、会不会是他?


    虽然这是他自然而然联想到的问题,但真的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他顿时很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了脸,把头埋了下去。


    他在想什么啊?!妄自去揣测人家会不会……会不会做这样的梦也就罢了,居然还去猜会不会梦到自己……这、这是不是要算很不知廉耻?


    他怎么能脸皮这么厚呢?!


    还好,他也没机会再去见那位无辜入梦的当事人,也不必觉得心虚或是有一丝丝尴尬。爹娘从外面回来了,照样催着他和华城练剑。再过几日,便收拾停当,该出发了。


    今年的武林大会是由逍遥派主持,地点自然就在逍遥派所在的南峤山。


    越州到南峤山有千余里的路要走,不过南方水路发达,他们一家人,连带着管家、仆从、行李、马匹,包了足足四艘船,沿雎江逆流向西,一路上主要就是船上空间有限,多少有些无聊,气力却是不必花的,每天无非是吃吃睡睡,在船头练练剑,抱着膝看看两岸风景,泊岸时上去活动活动筋骨,日复一日,过起来倒也快。


    船过芙州,便改走了旱路。天气虽已入秋,但白天依然炎热,只早晚稍凉,好在这一路上山清水秀,路旁树木高大阴凉,也就不觉得燥热。


    沿路行了有六七天,距离南峤山已经渐渐近了,日复一日的赶路,连爹娘也略感无聊,眼看目的地将近,心情也都松快起来,脸上笑容都变多了。


    这一日行于山道之上,华城又策马来到谢白城身边,叫他一起来赛马。这一路上也不知赛了多少回,谢白城本有些懒懒的,但横竖也没什么事做,便答应了。姐弟二人各自策马跑了一段,把爹娘众人甩在了后头。


    到了作为标的的大杉树后,两人勒住了缰绳,让马慢了下来,华城自称是赢了,谢白城明明看见自己比她快了一个马头,但懒得跟她计较,便不搭理她。华城却以为他是心悦诚服地认输了,就挺兴高采烈的,在空中抽了几下她缠着银丝的小马鞭。


    鞭稍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响声,旁边的草丛里蓦地传来一阵动静,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接着便见一只比狗大不了多少的小鹿惊慌失措地从芒草中蹿出,撒开四蹄向路边的树林中飞奔而去。


    谢家姐弟二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见小鹿的后腿靠近臀部的地方扎着一根细箭,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鹿毛。


    谢华城心疼地道:“这小鹿给谁射伤了?它还那么小呢!”说着竟一拨马头,沿着小鹿逃去的方向就追了下去。


    谢白城吓了一跳,道边的树林虽不是十分茂密,但毕竟是偏离了大路,而且爹娘他们离得又远。华城怎么能一个人乱跑?他急忙也拨转马头追了上去。


    马儿高大,在树林间穿梭不如在路上奔驰来得快。倘若那头小鹿全力奔跑,马是肯定跟不上的。但那头小鹿毕竟受了伤,追进树林没有多远,姐弟俩就发现了那头小鹿的踪迹,再找了一段路,便看见它跪在一棵倒下的大树边,浑身瑟瑟发抖,一双覆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晶莹清澈,仿佛蕴着痛苦的泪水。


    谢华城一看更受不了了,连忙翻身下马,口里轻轻念叨:“小鹿、小鹿,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的,是来救你的。”


    小鹿虽流露出害怕戒备的神色,但可能是实在痛得跑不动了,跪在原地没有动弹。谢白城看着小鹿身子周边的落叶上都染了血,心中也是不忍,暗暗摸了一下怀里带的金疮药,人能用的药,鹿大概也能用吧。


    就在华城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摸到小鹿身边,轻轻摸了摸小鹿脖子上的毛时,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草叶沙沙的声响,同时传来的还有几声汪汪的狗叫。


    华城和白城都是一愣,小鹿明显害怕起来,勉力支起四条细腿还想逃跑,华城连忙抱住它,用衣袖蒙住它的头,口中念着:“不怕不怕。”


    谢白城则下意识的把手按在了剑柄上,这头鹿明显是别人的猎物,而现在寻来的肯定就是刚才射伤它的人。看那根细箭做工极好,翎羽也是选用的上等雁翎,肯定不是一般的山里猎户。此处距离即将举行武林大会的南峤山已经很近了,那么猎鹿的很有可能就是哪个来参加武林大会的门派子弟。


    虽说武林大会在即,来参会的门派间都会尽量在此时发生私下冲突,但防人之心还是不可无的。


    谢白城暗中做好了戒备,就见几道人影跟在两条大狗后面,穿过林间跑进了。


    那两条狗率先跑了过来,围着他们直打转,嘴巴张开,尖牙尽露,滴滴答答地流着口水,不过没有主人下令,它们也不敢有进一步的行动。


    而跟在狗后面的几个人也赶到了。他们都是清一色蓝灰衣服,做仆役打扮。为首一个远远打量了他们,到了近前便露出和气笑容,冲着华城一拱手:“这位姑娘,这头鹿乃是我们公子刚才猎中的。只是一时不察让它给跑脱了,现在总算寻到,还烦请姑娘避让避让,别弄脏了姑娘衣裳。”


    这话说得倒很客气,显然是瞧出他们打扮不俗,不愿贸然得罪。


    华城平素最喜欢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物,哪里肯吃他这一套,抱着小鹿板着脸道:“你们公子是哪一个?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不是?武林大会还比射猎呢?我怎么不知道?还是你们公子缺这口鹿肉吃?那本姑娘倒可以请他吃顿饱饭!”


    谢白城在旁边听的恨不得要翻白眼,自家这个三姐真是家里娇横惯了,人家还是挺客气的,你就话说得委婉些又如何呢?偏要这样刻薄。


    果然,她这话一说,对方为首那个仆役头子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但还是努力克制着笑了笑,继续和气开口:“我们公子也是一时兴起,跟师兄弟们搏个彩头。姑娘偏要扣着这鹿,咱们也不好向公子交代。”


    谢华城柳眉一竖,气咻咻地还想顶回去,那些人来的方向处又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骑在马上的人影由远及近,马上的人一边拿长剑拨开垂下的藤蔓,一边道:“陈光,鹿找到没有?”


    看这架势,来的当是射鹿之人,也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公子了。


    谢家姐弟都翘首望着,那几个仆役却都躬身行礼,口中道:“公子!”为首名叫陈光的那个又道:“找是找着了,只是……”后半截话消失在他为难的神色里。


    来人走近。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穿一身水蓝衣裳,身材挺拔,眉目英朗,浓密的乌发束在一顶银丝嵌蓝玉发冠中,肤色不算很白,有一种常晒阳光的健康感,嘴角嗪着着一缕温润微笑,若不是背上背着弓,手中握着长剑,倒是更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谢白城上下打量着他,心里琢磨着来人是谁,就没注意到一旁的姐姐华城蓦然睁大了眼睛,失声惊呼道:“是你!”


    蓝衣青年也是一愣,随即眼睛骤然一亮,脸上绽开一个粲然的笑容,同样惊呼道:“谢姑娘?!”


    哈?!谢白城不禁皱起了眉,他俩认识?!


    他看着蓝衣青年“唰”地一下翻身下马,三两步跨过来,在华城面前五步远的地方又蓦地停住,有些踌躇地不知该不该过去,华城则低下头抚摸着小鹿的皮毛,声音一下子失去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只问:“这鹿是你射的?”


    蓝衣青年“嗯”了一声,随即笑了笑:“在路上看见的,师兄弟起哄,说若能得鹿,会是个好彩头,就试了一下。谁知射偏了,叫它跑了。”


    华城有些心疼地查看着小鹿的伤口,道:“这小鹿长在林子里,既没招谁也没惹谁,偏要被人想着什么好彩头,就送了性命,何苦的。”


    蓝衣青年讷了讷,有些不知所措,往左右张了张,还看了谢白城一眼,转回头看着华城,赔笑道:“谢姑娘怜惜这小鹿……那、那便送给谢姑娘罢!陈光,还不过去把箭拔出来,给小鹿治一治伤口?”


    主人有令,做仆人的哪有不听的?于是立刻转变角色,从追鹿变成了救鹿。


    那个名叫陈光的人陪着笑脸,趋步上前,对华城道:“谢小姐,多有得罪了!”


    华城哼了一声,把怀中的小鹿交出去,几个仆役围上来,有人拔箭,有人拿水壶倒水清理创口,有人掏出伤药给小鹿敷上止血。


    谢华城起身站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和尘土,目光依然盯在瑟瑟发抖的小鹿身上。旁边蓝衣男子却悄悄地窥探着她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是什么情况?!


    谢白城转了转眼珠,这到底是什么人啊?看起来应该是哪个名门正派颇有身份的子弟,怎么在华城面前这样谨小慎微的呢?华城是什么时候跟这人认识的?他怎么就不认识呢?


    于是他盯着华城叫了一声:“姐?”


    华城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他,又转头往那个蓝衣青年一比手:“啊,这位是百川剑门的二公子,陈江意。”


    随即又对陈江意道:“陈二公子,这是我弟弟,白城。”


    第174章


    听她这么一介绍,陈江意连忙对着谢白城一抱拳:“原来是谢小公子,失敬、失敬。”


    谢白城也少不得还礼,也抱拳道:“久仰陈兄碧水剑的威名,今日得见,甚为欣喜。只是不知陈兄和家姊是如何认得的?”


    陈江意愣了一下,旋即有些为难地笑着看向华城,华城安抚着怀里的小鹿,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道:“哦,就是年前我去探望大姐那时候,路上遇见了陈二公子,便结识了。”


    白城想起来了,的确,去年初冬时,华城去了一趟大姐家,住了些时日,在年前回来的。不过那时完全没听她提起过遇见了什么人,认识了什么人啊。


    而若说他们只是萍水相逢,相识而已,所以不值得一提,但现在看来却又觉得不像如此。


    华城连话都没说一句呢,这位陈二公子怎么就忙不迭的从猎鹿变成救鹿了?


    而且这陈二公子怎么一直偷偷地瞧华城,华城偏又不瞧他,这陈二公子怎么还一脸傻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似的。


    可疑,十分可疑!


    但此时此地却也看不出更多的什么不对。陈江意的扈从给小鹿包扎好了伤口,华城怕小鹿伤了腿很快会变成什么猛兽的腹中餐点,决意抱回去照顾,两边便就此作别。


    谢白城和华城一路骑马回去,问她之前怎么没提起认识了陈二公子,华城只撇撇嘴,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好特意说的,不过是恰好碰上罢了,我转头就忘了。”


    不对劲。


    谢白城觑着华城的神色,总觉得事情不会像她说的这么简单。刚见到陈江意的时候,华城可是失声惊呼起来的,倘若真是转头就忘了的人,会是这样的反应吗?最起码,这位陈二公子肯定不是“转头就忘了”自己这个三姐才是。


    进一步肯定了他的想法的,是他们回到爹娘身边后,娘问起这头小鹿是怎么回事,华城却只说是在前面林子里遇见的伤鹿,心中不忍,就救下了,想带在身边养好了再放归山林。


    她一边说还一边拿眼睛暗中横谢白城,那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警告他老实闭嘴,不要啰里啰嗦些不必提的话。


    谢白城确实老老实实地保持了沉默,这点姐弟义气他还是有的,不过更要紧的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还想看看后面到底有什么妖。


    爹娘并未在意这件事,南峤山就在眼前了,爹一边指点着周围的景色,一边同他们说些他年轻时的江湖往事,待他们到达了这次武林大会的会场,一时半刻间,也就顾不上这件小事了。


    武林大会三年一次,大部分有些名望的江湖门派都会派人参加。平时天南海北难得一见,此刻都齐聚一堂,自然要相互拜访酬和一下,门派之间要论一论交情,年轻子弟间也要相互认识认识,见见世面。


    华城和白城姐弟俩都被爹娘拉着,见了许多门派的长辈、世交,忙得晕头转向。百川剑门也向他们家递了帖子,不过百川剑门的掌门陈宗念年纪比谢祁要长些,这些年门派名头也很盛,谢祁和夫人商议之后,还是决定带着小辈们主动登门拜会他们的好。


    这自然就又见到了陈江意。


    陈江意行二,上面还有个哥哥,但这个大公子是个先天的残废,自幼就没有走习武的路子,所以江湖间一直有传闻说这个陈二公子以后会接任掌门。而陈宗念待这个二儿子似乎也确实很看重,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帮着接待各方宾客。


    陈二公子见到了华城顿时很高兴,一开始双方长辈叙话还不好怎样,待瞅了空子,他就赶紧凑过来问:“谢姑娘,小鹿怎样了?好些了吗?”


    华城略一点头:“好多了,每天吃很多草料呢,跟马混在一起也不怕。”


    陈江意便道:“那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它?”


    谢华城抬头觑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要是想看,自然可以看。”


    陈江意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连连点头:“好、好!我还叫人配了些给牲畜用的伤药,下次便带过去!”


    这是瞅着空子说的几句话,众目睽睽,并不好多聊,只讲定了他会来探看小鹿,陈江意便又被招呼回去了。


    只是今天锦城也在,待陈江意离开后便不经意似的问:“他怎么也知道小鹿的事?”


    华城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道:“那天恰好碰见了呗。”


    锦城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哦”了一声,并未再问什么。谢白城在一旁倒是眨巴着眼睛琢磨,这又是“恰好”,这都能给她说成“恰好”,那之前去探看大姐时的“恰好”就更让人浮想联翩了。


    陈二公子确实如他所言那样,很快就带着兽用伤药出现了。明明是他射伤的小鹿,这会儿却像个爱鹿人士一样,对着小鹿嘘寒问暖,不住地夸赞小鹿可爱,小鹿眼睛大,小鹿睫毛长,小鹿乖巧听话。


    谢白城本以为他以送伤药为借口来一趟也就是了,谁知他还是低估了这位陈二公子。他居然能每天都找到理由来两三趟——反正百川剑门和他们寒铁剑派暂居的地方离得也不远,用陈江意的话说,很顺路的,一拐个弯就到了。他就很顺路地常常出现了。


    谢白城看着他这做派倒是想起了另一个人来,跟陈二公子的殷勤比起来,某个人是不是又变成失踪人口了?他上了南峤山都好几天了,也没见到谭玄的影子。


    不过在武林大会正式召开的前一天,失踪人口终于现身了。


    当时他正送陈江意出门——这是陈二公子今天来的第二趟了。华城是从来不送的,送陈江意这位“贵客”是他的差事,陈二公子也往往趁此时向他攀谈,攀谈的内容大多是华城喜欢什么,从喜欢吃什么到喜欢玩什么,到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什么花都要打听。


    谢白城保持礼貌的微笑挥手送别了陈江意,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简直应该趁机赚点情报费,就在这时他的肩膀蓦地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谁这么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后面他都毫无察觉?他猛一回头,就看到了谭玄灿烂的笑脸。


    “白城!多日不见了,想我不想?”


    谢白城斜睨着他的脸,哼了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谭少侠!以为你不来了呢!”


    谭玄笑嘻嘻道:“怎会?这般盛会怎么能错过?对了,”他说着往刚才陈江意离开的方向扬了下下巴,“那是陈家老二?他上你家来做什么?”


    华城和陈江意的事情已经在谢白城心里憋了好久了,此刻终于有个能让他放心诉说的人,便连忙拽着谭玄找了个相对僻静些的地方,随即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把从因为小鹿而偶遇开始的事都一气说了。


    谭玄听他说完,噗嗤笑了起来,冲他促狭地眯了眯眼:“看来陈江意是想做你三姐夫嘛!”


    谢白城眨了眨眼睛,急切地道:“你也是这样觉得的?”


    谭玄哂笑了一声:“要不然还能怎样?显然看鹿是假,看人才是真嘛,别的不问,专问你姐喜欢什么,还能是什么用意?”


    谢白城却忽然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唉,我觉着也是。只是……”


    谭玄瞧着他的神色,一挑眉毛:“怎么,你对这个三姐夫不满意?”


    谢白城瞪了他一眼:“这轮得到我说话吗?再说了他算我什么三姐夫,你这个人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


    谭玄笑起来,用劝哄的口气道:“好好好,那怎么了?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你姐没瞧上他?”


    谢白城抿了一下嘴唇,有点犯难:“我就是拿捏不准这个。其实以华城的性格来说,倘若她对陈江意无意,早就不会让他一趟趟跑来了,可若说她也有意……她怎么又好像总是淡淡的,也没见她多跟陈江意说笑亲近呀。”


    谭玄笑道:“你倒是操上心了,那你到底希不希望这个陈家老二做你姐夫?”


    谢白城皱眉道:“我希不希望又不重要,自然是要看华城怎么想。倘若她也有意便也罢了,若她其实没有此意……”


    “那便怎样?”谭玄接口道,“你要替她让陈江意知难而退?”


    谢白城叹了口气,点点头:“那就只好如此了,她毕竟是我姐嘛,我总不能不照顾她。”


    谭玄又笑起来:“你以前还总说她如何不好,现在却又要好起来了?”


    谢白城一脸正色道:“这是两码事。再说了那是以前年纪小,现在我们差不多也都算大人了吧,总不会还那么不懂事了。”


    谭玄忍住笑,故作正经地点了点头:“是了是了,可不是成熟稳重的大人了么!”


    谢白城哪里会听不出他话语里的揶揄之意,瞪了他一眼以示不满,谭玄却假装没看见,只笑嘻嘻道:“那假若你姐有意呢?你觉得陈江意这人行不行?”


    谢白城脸上显露出犹豫的神色,踌躇了好半晌才道:“我爹是对百川剑门不大赞同的,他说他跟陈宗念不是一路人……不过我觉得陈江意这个人好像还不错,似乎挺忠厚老实的,为人颇为纯善。”


    谭玄道:“既是如此,那你就权且在一旁再继续看看呗,武林大会上,也能再继续看看陈江意此人如何。”


    谢白城想了想,叹了一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他停了一会,忽然又转头看向谭玄,谭玄也正看着他,浓黑的眉下,那双深邃的眸子含着笑意,像是秋天幽深的潭水里漾起的点点波光。


    “对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到的?总不可能是刚来?”


    谭玄道:“当然不是刚来,我到了有三四天了,不过之前一直住在清妙宫里。”


    清妙宫是逍遥派掌门的居所,谭玄说住在清妙宫里,那显然他就是逍遥派掌门的座上宾了。


    谢白城很想抢白他几句来的,不过想想他的身份和背后庞然巍峨的皇宫的剪影,还是撇了撇嘴,把话咽了回去。


    “明天新秀擂就要开打了,你什么时候上场?”谭玄问他。


    谢白城道:“我不用参加前面的比赛,要到下午才轮到了。”


    寒铁剑派因是百年名门,自然不需要同那些普通小门派一起从第一轮打起。若是那些小门小派的弟子,想要会一会谢白城、陈江意这样的名门子弟,首先就要过五关斩六将了。


    谭玄笑道:“好,在哪个场子你告诉我一声,我一准去给你助威。”


    谢白城好奇道:“你呢?你参不参加?”


    新秀擂的参加年龄是十六到二十岁,谭玄还未满二十,要参加自然是可以的。


    谭玄却“唔”了一声,故意沉吟了片刻才道:“这种小孩子玩的,我就不掺和了。”


    谢白城立刻恨恨地推了他一把,谭玄扑哧一声笑着,仄歪了一下身子,又抱臂站住了,只冲他快活地眨眨眼睛。


    谢白城想,这个人真可恶!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第175章


    第二日便是武林大会正式召开的日子了。在各项比试展开之前,照例要先有个仪式,主持本次大会的逍遥派掌门、武林盟主要欢迎各方来客,说上几句话。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们,也照例要露一露脸。


    这种活动对少年人实在没什么吸引力,但不参加又不行。谢白城跟在爹娘身边,和师兄姐姐们一道坐在台下,远远瞧了一眼仙风道骨、长髯飘飘的逍遥掌门后,他就没什么兴趣了,倒是更乐意四下里打量,看看天南海北的江湖豪客们。


    所有来宾环绕着中间的观礼台三面而坐,看衣衫打扮,他认出西边着赭色衣裳、背负宽窄不一长剑的该是昆仑派,南边在他们家侧后方稍许,着锦绣华裳、腰间佩着各种匣盒的,是以机关暗器见长的岭南花家,东边上首清一色僧衣僧袍的,乃是武林巨擘慈航寺的师父和弟子们。除此之外还有边民打扮、手段莫测的神农寨、与花家向来要争个高下的蜀中唐门、来自遥远北方、神情倨傲的苍山派……当然也有他熟悉的小伙伴们,此刻都跟在各自师长身边,不敢乱动,只眼神撞着了,便悄悄地挥一挥手示意。


    谢白城正神游天外,想着不知下午会碰见怎样的对手,忽然听见逍遥掌门沉厚而内力十足的声音漫漫传到耳里:“这次大会,还有一位特别的来宾,来自衡都的谭玄谭少侠,借此机会,与大家见一见面。”


    谢白城倏地一下把眼神转回了台上,果见谭玄一身黑底银色纹绣的衣裳,气宇轩昂地走到台前,对各方豪杰抱拳行礼。


    台下有人大声问:“从衡都来?敢问谭少侠师承何处?”


    谢白城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逍遥掌门都特意强调了是衡都来,师承什么的重要吗?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呢?


    台上谭玄却不慌不忙道:“在下习艺,承自大内。”


    他这句话每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运足了内力,所以场面虽广、人众虽多,他这话语却清清楚楚地送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场下一时静了一静,很快又风过林稍似的卷起一层层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谭玄人在台上,却神色不变,依然带着淡淡微笑,腰背挺得笔直。


    “如今四海康平,天下和乐,武林兴盛,百家争鸣,圣上亦为欣喜,惟愿武林人才辈出,为国效力,壮我大兴国威。我自幼承艺于大内,因此身负朝廷之命,特来贺今日之盛会!”他说着蓦地往后一挥手,两名早已等在台下的精壮汉子立时抬着一块覆着金黄绸缎的匾额走上前来。


    谭玄走上前去,抬手揭开缎子,只见下面红褐色的油亮匾额上,刻着四个龙飞凤舞的描金大字:天下英雄。


    谭玄朗声道:“此乃圣上御笔亲题,赐予在座各位!”


    长风朗朗,吹得明黄绸缎如旗帜般猎猎而动。晴日之下,那块用料极佳的匾额熠熠生辉,四个金色大字更是宛如要升腾起来般,照进在场的每一个人眼里。


    场上一时竟是极静了一瞬,随即逍遥掌门率先起身长拜,洪亮的声音传遍全场:“谢圣恩——”


    其余众人立刻跟着也动了起来,有谢圣恩的,有颂圣上贤明的,有喊万岁的。谢祁也起身拜谢,谢白城自然忙忙地跟在父亲身边一起,口中称颂着圣恩,心里一时却有些茫茫然地乱。


    这一刻站在台上的谭玄似乎让他有些陌生。


    虽然谭玄没直接对他说过,但他确实在相处中大概知道谭玄来到江湖中的目的。


    然而那种知道毕竟只是模模糊糊的,何况他们平素在一起跟这些又不相干,此刻望着谭玄站在台上的身影,恍惚中竟像是从未真正认得他似的,让他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朝廷,圣上,御笔,天下……这些东西听起来是那么宏大,又是那么遥远。


    而且,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依然敏锐地意识到周围人的反应有一些怪异。


    的确,有些人看起来是真心实意为此感到高兴,脸上洋溢着喜悦又自豪的笑容,似乎见证到圣上对武林的重视,非常与有荣焉。


    但有些人脸上虽然在笑,眼睛里的神色却是深沉,闪动着一丝戒备和冷淡,对站在台上的少年人更是有着几乎不掩藏的怀疑。


    不过,谢白城悄悄环视了一圈全场,却发现另有一些人,如慈航主持这样德高望重之辈,却都是面色平和,沉稳如一,仿佛对刚才的一切都毫不惊讶。


    就好像……他们早就知道了一样。


    谢白城恍然明白过来,朝廷和江湖本来一直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朝廷忽然表现出要插手江湖之事,那自然有人会不乐意。但就如谭玄所说,如今天下安定,四海升平,朝廷政治也算清明,当今圣上也称得上明君,江湖人又有何理由、立场不接受朝廷的插手呢?


    而且这样的事,当然不会是突然之间就展开的,端上台面前,暗地里早就铺陈开了,就连自己也早就知道个大概了不是吗?遑论那些武林中的泰斗人物呢?


    所以如今这不过是走个过场,把事情挑明了,场下诸人究竟是什么想法压根就不重要。


    只是谭玄这样年轻,怕是台下许多人都不会服气。


    别看他此刻好像风光无两,实际上是像个被竖起来的靶子,不论是不服气的人,还是对朝廷决议不满的人,矛头首先指向的,一定是他。


    想到这一层,谢白城心中刚才涌起的那一丝异样立刻化作了担忧。


    就在这时,坐在他旁边的谢祁忽然笑了一声,微微侧头,对他低声道:“你现在和谭玄还很要好么?”


    谢白城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一会子功夫他的心情真是跌宕起伏,风起云涌了个遍。


    不知为何,他只板着脸孔,微点了一下头,含糊道:“还可以。”


    谢祁并不以为意,自己兴致勃勃道:“当初叫你同他多相处也就是随口一句话,倒没想到你们还真挺投契。你好像经常去他住的地方玩是不是?”


    谢白城弄不清自己爹究竟是要干什么,便继续含糊其辞:“有时候吧,也不是经常。”


    谢祁往台上示意了一下:“这小子是个人物,还未及弱冠,就有这般气度,放眼整个江湖也找不出几个来。你也不要光知道跟人家玩耍,多少学着一些才是。”


    谢白城内心很是无语凝噎,他觉得爹对自己就是很有偏见,他怎么就成了光知道玩了?怎么就看谭玄那么顺眼呢?那么顺眼怎么不认人家当个义子啥的?


    他闷头不吭声,谢祁教训他则教训得很是顺口,便继续说下去:“这次武林大会后,你也该收收心了,家里家外的事情要学着经营,替我分分忧才是。”


    谢白城忍不住小声道:“不是有二姐和大师兄吗?”


    谢祁扭头瞪了他一眼,谢白城抿住了嘴唇。他知道谢祁的意思,锦城虽然极会办事,早就帮爹打理门派和家里的各项事务,但她毕竟是女儿,而自己是爹唯一的儿子,也是必然的、未来接任掌门的人选。在爹心里,自然要他学会各项经营才算是正经事。


    可是……光是想到这些,再想到爹没说出口、但必然一直盘算着的要给他说亲事、叫他赶紧成家,他心里就烦得厉害。


    明明坐在武林大会的现场,明明周围有那么多青年才俊、各路豪杰,明明这个世界如此广大如此多彩,爹却总好像要把他圈在一个既定的圈子里,要他走出按部就班的步子。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长大成人?学会去做自己该做的,而不是自己想做的……


    他的思绪一时有些乱。


    不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暂时还是先把这些乱麻般的思绪抛在脑后。


    姑且先专注于当下。毕竟他下午还有擂台要打,要是一轮两轮就被人打下来,那爹的脸绝对会比锅底还要黑,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没好日子过呢。


    不过下午的擂台比他预想中还要轻松一些。对手并不难缠,他和华城都顺利过关。


    谭玄却是如他之前自己所言,真的来看了他的比赛。本来因为他是寒铁剑派掌门独子,又姿容出众,围观者就众多,谭玄再一来,就更引人注目了。众人都是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谭玄,眼睛里写的都是再清楚不过的“这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的八卦之情。


    偏偏谭玄还像瞎了似的,只看着台上的他,时不时地还要热情洋溢地喊两句“白城加油”“白城这招漂亮”之类的话。谢白城简直恨不得先跳下台去把他打到闭嘴。


    不过即使如此,他居然还不是新秀擂上最出风头的,因为谁也没料到,凤凰院今年居然派出了一名弟子前来参赛。


    在江湖中,凤凰院一直和慈航逍遥二派齐名,都历史悠久,高手辈出。但与慈航逍遥不同的是,凤凰院第一行踪飘忽不定,第二行事不徇常理,第三门人性格也大都奇奇怪怪,所以一直被视作一个另类的存在。而且凤凰院的弟子向来很少行走于江湖之上,每有弟子出世,那必然身手不凡,惊艳江湖。


    这一次也没有打破这个规律。凤凰院派出的是一名年轻的女弟子,名叫江眉舟,不但武功卓绝,而且容貌出众。身材挺拔纤细,却使一柄足有一掌余宽的重剑。那柄金色重剑在她的纤纤玉手中却好似一片轻羽,上下翻飞,毫无滞涩。所遇对手,竟无人能接她三招,一下子就吸引了无数关注的目光,更有许多少年郎挤在她比赛的台下,眼巴巴仰望着这只骤然现身于凡尘的金凤凰。


    到了第三天新秀擂结束,金凤凰毫无悬念地夺得了女子中的魁首,而男子这边,最后胜出的状元则是逍遥掌门的小徒弟,有逍遥剑痴之称的许剑真。


    按照规矩,两位魁首都有机会上台讲几句话。许剑真平素一心练剑,极是痴迷,据说一年里都不会下两三次山,对除剑道之外的事都毫无兴趣,但就是这样一个剑痴,上台还是规规矩矩说了几句感谢师父的指教,武学之道没有尽头,以后自己还会继续钻研。


    金凤凰就不一样了。金凤凰捧着赠给她的花冠,笑嘻嘻地扫了扫台下,轻飘飘地道:“我师父说中原武林也就不过如此,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两天拭了拭,好像是哈。只不过都是跟女孩子比较,也没什么意思。哎,许剑真,咱们俩也过过手呗!不过你的剑太细了,我怕我一砍它就要断。”


    她长得漂亮,声音又清亮,说这几句话又脆又响,银铃一样传遍全场。与此同时,她还一脸挑衅地看向小剑痴。


    要不是旁边师兄弟们拼命拦着,许剑真简直就要拔剑冲上去了。


    谢白城在台下看了个目瞪口呆。江眉舟脸上那嚣张嘚瑟的神色他怎么觉得那么眼熟呢?


    这一瞬间,他悄悄地想,嘿,跟不跟许剑真打倒不要紧,要是谭玄和这只骄傲的金凤凰打一场,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第176章


    然而谢白城却没料到,他还没看到江眉舟跟谁交上手,倒是先跟她一起逛起了市集。


    这个始料未及的展开是这样发生的。


    华城和江眉舟交过手,输给了眉舟,但两人却因此认识,而且还颇为投缘。


    在新秀擂结束后,各派掌门们要议事一天,也就顺势给他们放一天假。


    南峤山的半山腰处有一个叫七里坪的镇子,为着大会附近的商户皆云集于此,十分热闹。华城说想去买些礼物回去送朋友,眉舟一听便也说要去,买东西回去送给师门的兄弟姐妹。华城本来就叫了他当小跟班,但没想到陈江意不知怎么地也知道了,自告奋勇非也要跟着一道。华城没有拒绝,那谢白城这个做弟弟的又能说什么呢?


    更何况,他自己这边,谭玄也不知道为什么得知了此事,居然也笑嘻嘻地跑来说要一起去。好吧,华城带上个陈江意,他带上个谭玄,一人带一个也算公平合理。


    结果到了约定好出发的时候,江眉舟居然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这只金凤凰算得上是贵客,听说她要出去逛逛看看风土人情,逍遥派立马派出了一名弟子跟着照应。身负这一重任的就是逍遥掌门的弟子之一、小剑痴许剑真的师兄萧万雪。


    虽然是小剑痴的师兄,但萧万雪和许剑真可说是截然不同。他一直参与着接待各方来宾的工作,为人机敏,能说会道。他们见到江萧二人之时,江眉舟背负重剑,抬头挺胸,气宇轩昂,一张明艳脸庞在阳光下神采奕奕,萧万雪一身青衣道袍,长身玉立,眉眼温文,唇红齿白,见了他们,低头抿唇浅笑,抬手轻施一礼。青山朗朗,木叶萧萧,这二人站在一棵大合欢树下,倒有一种不太一样的般配。


    彼此见过礼,他们六个人就这么踏上了去七里坪的路。


    谢白城之前只远远看过江眉舟,此刻近在了眼前,更觉得她容貌出众,一张端庄的鹅蛋脸,却配上纤细又锐利的眉毛,眼角微微上挑的、杏核般的明眸,没有一般女孩子常见的矜持羞涩,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时直直盯着人的眼睛,很像一朵令人仰止的高山雪莲花。


    两个女孩子先是亲亲热热地携了手走在前头,不知叽叽咯咯地说了几句什么,江眉舟忽然回过头来,望向跟在后面的他们四个。


    谢白城明显感到她的目光是落在他的脸上,但江眉舟又什么话都没说,让他不禁有些不自在,只好假装没有在意,目光只落在脚尖前的地面上。


    江眉舟蓦地轻轻笑了两声,就轻快地把头转了回去,又跟华城叽叽咯咯去了。


    女孩子就是很奇怪,连凤凰院飞出的金凤凰也不能例外。


    谢白城收起了心中的莫名其妙,转而把目光投到了一旁的陈江意身上去。


    他们这一行人中数陈江意最年长。其他人都还尚在参加新秀擂的年纪,只有陈江意已经过了二十,算得是个“大人”。


    明明是个大人,却偏要跟他们混在一起。此刻还一本正经地同萧万雪攀谈着,说着什么南峤七峰十二景之类的无聊的话题。


    谢白城看着他就想起昨天傍晚他偷偷摸摸跑过来,厚着脸皮非要跟着华城一起去的场景。


    具体说了什么他没听见,只远远看着华城脸上似是一直淡淡的,但微背着光,也看不真切,总之最后陈江意走的时候脸上笑得喜滋滋的,一看便是得了逞。


    真是让人看着挺不顺眼的。


    谢白城便故意提高了声音插嘴问道:“陈兄,你去七里坪有什么要紧事么?我还当陈伯伯要带你多历练历练,不得放你的假呢。”


    陈江意脸上笑容顿时一僵,不过对着他还是努力堆叠出一副贴心的热情:“啊?哈哈……不会不会,我、我也是想去买些特产,回去送人。我弟弟年纪小,这次爹不肯带着他,心里不痛快呢,我得,呃,找些好玩的回去哄哄他。”


    谢白城“哦”了一声,故意道:“我还当你是特意来陪我姐姐的,原来是你自己要买东西。”


    陈江意脸上神色更尴尬了,耳根都红了起来,有些慌张地觑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华城,但谢华城恍若没有听见,只亲亲热热地挽着江眉舟的胳膊。


    “自自自然也是陪陪陪谢姑娘一道……”陈江意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


    谢白城在心底叹了一口气,看陈江意这老实巴交的样子,还是暂且放过他吧。


    然而旁边却有人笑了一声道:“咦?陈兄什么时候有了口吃了毛病了?”


    谢白城差点没给脚下的小石子绊着,扭头一看,谭玄正抱着双臂,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他都差点忘了,这位小爷也开开心心地跟着他们一块儿呢。


    陈江意脸更红了,但他毕竟是六人中最年长的,哪里愿意在比自己小的少年人面前露怯。干咳了几声,便强做镇定道:“一时呛着风了,谭少侠莫要取笑。倒是不知谭少侠是为何事,也要去七里坪?”


    哟,老实人居然也会反将一军了。谢白城正准备快乐地作壁上观,谭玄却不慌不忙道:“我没什么事,就是陪白城的。”


    谢白城转头震惊,发言者却浑不在意的,只大大咧咧地看看陈江意,又看看他,冲着他一笑。


    陈江意给他如此坦然的一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讷讷。谢白城却忍不住小声道:“我可没叫你陪我。”


    谭玄点点头,拿手往前指了一下:“是啊,可是你看,你姐姐有陈兄相陪,江姑娘有萧兄作伴,我要是不来,你不是就形单影只一个人了?”


    谢白城怔了一下,觉得这番话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这个人好像又在理直气壮地讲歪理了,但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怎么驳他,便抿了抿嘴,瞪着谭玄道:“那我还该谢谢你了?”


    谭玄笑道:“哎,这倒也不必了,咱们俩谁跟谁嘛。”


    萧万雪走在最边上,听了他们说话,探头微笑道:“谭少侠和谢公子的关系还真是好啊。”


    他容貌生得清秀,皮肤很白,一笑起来倒有几分像华城养着的那头小鹿,自带着一股不染尘俗的仙气儿。


    谢白城看了他一眼,刚准备说话,却又被谭玄抢了先:“可不是么,白城十四岁时我就认识他了。”


    萧万雪脸上露出些惊讶的神色,不过随即温温和和地笑着道:“难怪呢。谭少侠出身衡都,谢公子是越州人,二位能成为好友,可见是很有缘分的。”


    谭玄朗声笑起来:“能认识都是有缘分的,我们这六个人,不但能认识,还能一起出游这么一趟,可见缘分又是要比别的人强些,陈兄,你说是不是?”


    陈江意本已经在旁边只低头老老实实走路了,却忽然又被谭玄叫道,只好“嗯”了一声,吭吭哧哧道:“想、想来是如此的。”


    谢白城现在已经十分怀疑谭玄的真实目的是想来看陈江意的热闹,看看这位陈二公子和华城能演绎出什么新故事。他悄悄打量了打量谭玄的侧脸,心里想还真是没看出来,这人这么喜欢八卦的吗?却还要借他的名头,哼,狡猾。


    下山路蜿蜿蜒蜒,南方的八月天气依然燥热,路两边的杂草树木也依旧葳蕤,看不出一点要凋零的意思。山路上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同样在往山下走的行人,大多也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各门派年轻子弟,得了这么个空,不管是同门,还是刚认识的朋友,都想趁机出来自在地玩一会儿。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七里坪终于是到了。


    说是个镇子,其实因为南峤山是道教名山,来进香的香客多得很,这个半山腰上的七里坪就成了方圆百里最为热闹的所在,尤其盛产漆器,天下闻名。再赶上举办武林大会,卖吃食卖玩意儿尤其是卖各种兵刃的商家比平时多了足有两三倍,七里坪镇子当中的大街边,挤挤挨挨一家连着一家的全是各种货摊。


    两个姑娘在前面一路走着看着,时不时地挑挑拣拣买下些来。她们一买下东西,陈江意就积极地凑上去对华城说:“谢姑娘,我替你拿着吧。”华城也并不推拒,就交到他手上。


    萧万雪也笑眯眯地对江眉舟表示替她拿东西。眉舟其实并不在乎手里提几个包裹,她可是能轻松抡动重剑的姑娘,不过眼见华城如此,她也觉得新鲜,就依葫芦画瓢仿照着让萧万雪替她拿东西了。


    但谢白城和谭玄却是两个闲人。他们俩也没想着买什么,谢白城也不必给姐姐当跟班了,就只跟在后头闲晃。晃到了中午,几人商议着找个地方歇歇脚,便选了路边一家看起来比较干净的茶铺,找了个临窗的八仙桌围着坐了。


    陈江意吆喝着掌柜快拣最好的茶上一壶,有什么出色的点心也摆上来,给两位姑娘的碗碟务必得是新的,不能用别人用过的腌臜东西。萧万雪笑道正该如此,又说今日他既是地主,便该是他的东道,大家随意。陈江意哪里肯,直拦着他说自己最年长,自然该由他做东。


    两人推推拉拉间,华城忽然指着窗外道:“哎呀,那卖的是什么果子?看着怪讨人喜欢的。”


    众人随她的话一齐往窗外看,只见斜对面一个摊子上,店主在卖一种现做的点心,一个一个从炉子里烤出来,浅粉浅蓝浅黄浅绿,两头尖尖,中间圆圆,像一只只小小巧巧的鸟儿似的。


    陈江意立刻从凳子上弹起来,自告奋勇道:“我去买些回来!”说着就往外跑了出去。


    掌柜见他们是贵客,亲自端了茶陪笑着送上来。江眉舟拈起一只小小的青瓷茶盏,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华城,凑过去笑盈盈道:“这位陈公子对你真好。”


    她应该是努力压低了声音的,但众人都是习武的好手,耳聪目明胜于常人,哪里能听不见?


    萧万雪低头喝茶,一副“我是修道之人,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的架势。


    谢白城也只好埋着头,假装没有听见。谭玄则是悠哉悠哉地撑着桌子,望向窗外,看陈江意挤在人群中排队呢。


    华城却只抿唇微微一笑,稍稍呷了一口茶。


    谢白城偷眼觑她,见她虽然依旧是淡淡的样子,但他们毕竟是姐弟,这么多年一起长大可不是白相处的。从华城的眉眼间他一下子就看出来她正得意呢。


    噫,看来陈二少爷的种种殷勤没有白献,前景一片光明。


    谢白城在心底里默默叹了口气,真是无聊,他为什么要来看这种又酸又腻的戏码啊。早知道会这样,他还不如和谭玄两个人去逛逛呢。


    但这个时候肯定没有站起来跑路的道理。算了,不如多尝几样当地特色的点心,也不算白来一趟。


    正当他准备好好研究下桌上的糕点的时候,窗外忽然传来一个娇娇的女声:“哟,谢华城?挺闲的嘛!”


    第177章


    围坐在桌边的五人都应声望过去,只见窗外檐下立着一个穿着水蓝衣裙的少女,芙蓉如面柳如眉,满头珠翠映娇容,一双乌眸紧紧盯着谢华城,嫣红的唇角勾着一丝挑衅似的笑。


    华城瞥了她一眼,只淡淡“哦”了一声。这姑娘名叫唐荻,乃是蜀中唐门的本家嫡出小姐,华城和她在新秀擂中交过手,把这姑娘给打得在台上跌了个屁股蹲儿,很丢了面子。这姑娘当时就气得红了眼圈,八成是记了仇了,现在碰巧遇见,主动跑上来打招呼,想也知道不会是出于什么友善的目的。


    华城虽不想搭理她,但人家就这么站着不走,身份也非同一般,不好当真不理,只好又问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


    唐荻歪着头娇俏地一笑:“没事便不能同你打个招呼么?咱们不也算认识?”


    华城扯了扯嘴角,冲她点了下头:“唐小姐好雅兴,来散散心么?”


    唐荻眼波一漾,笑得更是美艳动人:“不过是瞎转悠转悠,哪里有谢三小姐的排场大?”


    她说这话,当然是指华城这边人多,而且身份也都不凡,她自己身旁只跟了个比她高了一头的年轻男子,也是唐家人,谢白城认得应该是叫唐茆。唐荻在唐家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身边常跟着两三个年纪相仿的唐家少年,今天只有一个倒还有些奇怪呢。


    华城是个直爽性子,并不擅长应付唐荻这样的姑娘,她还没开口,萧万雪先接过话头,微笑道:“我们也不过是正好凑在一块儿了,遇上唐大小姐也是缘分,不妨进来一起坐坐?”


    唐荻瞥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纤细的腰肢一扭:“不必了,哪里好搅扰你们的兴致?”


    她说着便要走,但就在将走未走之际,忽然抬起一只手掩住口,惊讶地挑起两道纤眉道:“呀,谢华城,你看那是什么?”


    谢华城下意识地随着她的目光往下一看,只见桌上靠近她这一侧不知何时竟趴着一只足有龙眼大小的蜘蛛!通体乌黑,泛着五彩光泽,一看就非善类!


    华城和寻常女孩儿一样,很怕各类虫豸,乍一见这样一只样貌凶恶的虫子吓得立刻尖叫一声,脚下一用力,连着凳子一起往后急退!


    然而那只蜘蛛似乎也受到了惊吓,在华城往后退开的同时居然八足用力一跃,恰恰好从桌面上跳到了她的衣服上!


    华城哪里受得了这个,急忙弹起来,抖动衣服,把那蜘蛛抖落在地,又迅速踏上一脚,只听清脆的一声咔嚓,华城脸上忽然泛起一丝有些古怪的表情,往后退了一步。


    坐在她身边的江眉舟关切地起身搀住她,问道:“怎么了?”


    其余人自然也都把目光投了过去,华城脸上的古怪迅速转化成了愤然,她蓦地一弯腰,用指尖拈起那只蜘蛛的残骸,众人定睛一瞧,才看出那竟是一只用极薄的铁皮打造的假蜘蛛!只是做得实在是惟妙惟肖,仓促之间又没人能一眼就看清楚,才都上了当。


    华城指尖捏着半拉假蜘蛛,气的脸色发白,对着窗外喝道:“唐荻,你干什么?”


    唐门最是擅制机关暗器,这种精妙的小玩意儿在别人那里恐怕算巧夺天工,在唐家人手里,就不算多稀奇了。唐荻既然在此,都不用多想,这种东西肯定是跟她有关系的。


    但众目睽睽之下,唐荻却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眼皮子一翻:“你问我做啥子?我瞧见了还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呢!这又有错了?”


    华城气愤道:“你敢说不是你干的?”


    唐荻撅了一下娇艳的红唇:“跟我有什么相干?你们在座个个都是顶尖人物,要是我做的,能瞒过你们八只眼睛吗?”


    华城顿时语塞,她把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心里也泛起疑惑,确实,她刚刚一直看着唐荻,唐荻确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就算她能被糊弄过去,在座的还有眉舟和谭玄,他们俩身手那可是一等一的好,绝不可能毫无察觉。唐荻要是能瞒过他们这边四个人,那她祖母唐老太太现在就可以把掌门之位传给她了。


    但若不是她干的,这玩意儿又是哪里来的?眼看唐荻笑眯眯地就准备走了,华城连忙出声叫住她:“你别走!”话音未落,她的秀眉忽而一蹙,失声哎呀叫了起来。


    谢白城坐在临窗的位子,本来一直听着姐姐和唐荻说话,在唐荻说跟她无关的时候,他就下意识地扫视了一圈店内,恰好看见一个蓝色的背影正从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后往门口去。


    难怪唐荻身边只带着一个跟班——电光火石间,白城心中已然明悟过来,准是唐荻早就发现了他们一群人,暗中叫了人趁他们不备混进店里,然后自己现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和华城身上时,那个早先混进来的人就悄悄投了这么个假蜘蛛来吓唬华城。搞这么一套也就是想叫华城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个脸,以平擂台屁股蹲之愤。


    但他还没来及开口指出这一点,华城就突然叫了一声,脸色忽变。


    白城担心姐姐,急忙探头望过去:“怎么了?”


    却见华城下意识地扔了那半只假蜘蛛,举着手,脸色苍白。白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的手,只见华城纤长白皙的手指上赫然出现了一串小红疙瘩!而且那红疙瘩竟还在飞快地蔓延,眨眼间手心和手腕也都出现了红疙瘩的踪迹!


    萧万雪手疾眼快,立刻手腕一翻,用一只空茶碗盖住了那被抛在桌上的半只残骸,以防上面有毒素会进一步蔓延影响到其他人。


    华城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猛一跺脚,对着窗外叫道:“唐荻,我们有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做这种事!”


    唐荻脸色似乎也有些僵,看着华城的手,又看看另外三人齐齐投向她的目光,脸上挤出一丝故作镇定的笑:“我刚刚说过了,跟我没关系,你可不要血口喷人!”


    华城瞪着她大声道:“你再说一句跟你没关系试试?”她尚且无事的那只手已然按在了腰畔的剑柄上。江眉舟讲姐们儿义气,见华城好好的被暗算,动了真怒,也同仇敌忾,眉毛都竖了起来。


    萧万雪毕竟是身为东道主的逍遥派弟子,总不能看着双方当真动起手来,忙起身打圆场:“谢姑娘,你手怎样了?”又扭头对窗外道,“唐姑娘,姑且不论是谁干的,你们唐门见多识广,对这些机关暗器的东西了解多,眼下还请给个见教。”


    华城对唐荻怒目而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伎俩,也就你们唐门奉若至宝!还装模作样呢!”


    听她这么说,唐荻也动了气,刚才萧万雪说话时露出的一丝犹豫,瞬间不见了踪影,恶狠狠地瞪着华城道:“龌龊伎俩?江湖上捧着金银珠宝来求我们的人多了去了!卖不卖还得看我们心情呢!你们就有什么多了不起?便教给你做机关的本事,你那笨手也学不会!”


    “你!”华城为之气结,说话这会子,红疙瘩不知怎地,竟已攀上了她粉白的脖颈,往脸颊去了!


    谢白城在一旁当然是着急又担心,既恨唐荻心胸狭窄弄这下作手段,又气华城怎么那么莽撞,敢一脚踩上去也就算了,怎么想得起来敢徒手去拿?而且都这时候了,怎么还一个劲只顾着跟唐荻吵嘴,倒是先把解药赚到手啊!


    他忙站起身来,先问华城:“姐,你到底感觉怎样?痛么?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华城愣了一下,目光从唐荻脸上移到弟弟身上,抿了下唇道:“痛倒不痛,就是痒得厉害。”说着脸上露出明显地忍耐神色,显然正强忍着要去抓挠的冲动。


    江眉舟忙道:“可不能抓!有些药一抓就完了!”她说的是江湖中有些歹毒的毒药,沾上肌肤就奇痒无比,倘若能忍住还好,忍不住一抓,就会皮开肉绽,肌肤溃烂。对于华城这样的青春少女,那可就太恐怖了。


    华城自然也是明白的,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谢白城转头对依然一脸倔强立在窗外的唐荻道:“唐小姐,唐家和我们谢家素来也没什么怨仇,你这样对我姐姐就过分了。”眼见唐荻脸上浮出不服气的神色,大概还想辩驳说跟她无关,谢白城把手一抬,做出阻止的手势,“你不必说了,刚才有个蓝衣人从店里出去了,我猜不是唐芦,就是唐茯。东西是那人暗中放过来的,是也不是?现在咱们也不必打这个官司了,你赶紧把解药拿出来,我们就当今天的一切只是你跟我姐姐开的个玩笑,你看行否?”


    他这番话说的既有礼有节,也有理有据,更不卑不亢,和和气气的,也算给了唐荻一个台阶下。他容貌又清秀俊雅无双,给这番话立时更添了一份说服力,让人不由得就要点头赞同。


    唐荻脸色稍和,望了谢白城一眼,张了张口,似乎已然同意了,但就在她要说话的一瞬,她忽然又把头一扬,一咬嘴唇,挑衅似的看向白城,冷笑一声道:“小谢公子倒真是个会心疼姐姐的好兄弟,我要也有这么个贴心的兄弟就好了。这么着吧,我还是得说清楚,事情不是我做的,你们都有眼睛,都看得清楚,我没动手。不过呢,这种药,我还是识得的,其实没什么大危害……”她话说到这里,视线望茶馆里一瞅,见里面几人看她眼神都是不善,赶紧把话头拉回来,“咳,对症的药我也是的,小谢公子,”她冲着白城娇娇地一笑,“你便叫我一声好姐姐吧,叫一声,我便立刻把药给你们。”


    显然她是不想轻易就把药交出来,还想讨到些便宜,也就算她找回场子了。


    谢白城一下子也气结了,听说过蜀中女子泼辣刁蛮,可也没想到会泼辣刁蛮到像唐荻这样。这在他们越州女孩子身上实在是无法可想的。


    那边华城也气得脸都歪了,江眉舟嚷嚷着“你好大的脸”,萧万雪慌忙要阻止她拔剑砍人,谢白城正在纠结要不要叫着一声“好姐姐”,忍一时之气,先解华城燃眉之急。


    忽然之间,一只手臂蓦地攀了上来,动作自然又娴熟地环过他的脖颈,把他往后拉过去。


    他坐在窗边,他旁边坐着的就是谭玄。这个时候能揽着他脖颈把他拉过去的,只有谭玄了。


    他往后侧倒过去,感到自己碰到了谭玄的肩头,与此同时谭玄的声音也懒洋洋地响起来:“唐大小姐,你可真能闹腾啊。你这样精力十足,想必令祖母唐老太太听说了,会十分欢喜。你那个庶出的大哥唐获,也一定会非常开心吧。”


    第178章


    这里面含着唐家的一桩“秘辛”——说是秘辛,其实在江湖里基本也算是人尽皆知了。这一代的唐家掌门人唐潮子嗣上很是艰难,努力了大半辈子嫡出的也只有唐荻这么一个女儿,另外还有个庶出的儿子唐获。


    唐荻虽是女孩,但自幼聪明伶俐,在制造暗器上很有天分。而她爹唐潮虽是掌门人,但从小被寡母唐老太太拉扯长大,唐老太太生性要强,做事利落,比性格软弱、资质平平的儿子更有权威,被视为当今唐门的实际执掌者。


    论理这掌门之位该传给身为男子的唐获,但唐荻天分上更胜一筹,也更得祖母唐老太太喜爱,唐家内部也暗暗分为了两派,一派是唐老太太的拥趸,支持唐荻未来继任掌门之位,一派则认为祖宗之法不可废,就算是唐老太太,也只是隐在儿子身后垂帘听政,唐荻这么个小丫头凭什么?掌门之位终究该是唐获的。


    唐潮软弱,在母亲的决议面前向来不敢说什么不是。但到目前为止,唐老太太在掌门继任的问题上,并没有明确表露过意思,只说该能者居之才是正理,才能把唐家发扬光大。既这么说了,唐获唐荻兄妹就只好各自争先,卖力表现,不但要在唐家传统的暗器机关上做出成绩,还得全面发展,懂经济会做人,以彰显自己是“能者”。


    唐获知道自己天分不及妹妹,出身又差了一截,便着力在为人处世上下功夫,对待唐门中人、江湖朋友,都是亲热和气,很得人缘。唐荻却从小被娇宠惯了,大小姐脾气不是那么容易改掉。


    在唐门内部,她是珍珠,她是明月,被人捧惯了,新秀擂上输给谢华城,很觉得丢了面子,下不来台,这么伺机报复,做个小小的恶作剧出出气,她是开了心了,但无疑是得罪了谢家。得罪了谢家不说,萧万雪和江眉舟都在场,无疑也是驳了逍遥派和凤凰院的脸面,这可就不是小问题了。


    倘若唐老太太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对唐荻的气量心胸就要再做思量了。这么点小事都要寻机报复,如何能执掌门派,如何能好好地与武林同道们来往,把唐门发扬光大?而以长袖善舞、广结善缘闻名的唐获,还不得捂着嘴偷着乐?这正是他擅长的,妹妹犯了错,可不更显出他的好来了?


    唐荻被谭玄点破这一点,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不一会儿又变得白惨惨的,再一会儿又有些发青。末了绷紧了嘴唇,蓦地探手到怀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雕花锡盒,扬手往窗里一扔,谢白城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唐荻才耷拉着嘴角道:“这、这确实跟我没关系,你们、你们也没证据说跟我有关!但她这、这疹子吧,我倒是有药能治,没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不涂药,两三天也就能好的,大、大惊小怪什么呀!”


    谢白城用手指推开盒盖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淡青色的药膏,他凑近鼻端闻了一下,是清凉芬芳的味道,至少不像什么坏东西。


    他冷着脸看着唐荻道:“这真的是药?你别又玩什么花招!”


    唐荻气得又竖起了眉毛,但暼了一眼在谢白城身后似笑非笑盯着她的谭玄,把刚涌到嘴里的话又咽回去了,只老老实实地道:“当然是药了,好好的我玩什么花招?都说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华城却捂着脸跺着脚,带着哭腔道:“别人的脸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什么大不了?!”


    唐荻心虚地瞧了她一眼,嘴里嘀嘀咕咕:“……谁让你直接上手就拣来路不明的东西嘛……要、要是不摸自己脸也没事……”


    她还要再说,江眉舟已经狠狠瞪过来了,唐荻一缩脖子,全然没了刚才得意洋洋的气焰,低眉顺眼地道:“你、你擦了药很快就会好啦,我……我过两天去看望你。”话音未落,就带着她的两个小跟班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这边厢药膏已经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眉舟拿了在自己手腕内侧试过,萧万雪也用指尖挖了一小块细细碾开,凑在鼻子前闻了又闻,二人皆点头确认没什么问题,才交到了华城手里。


    华城刚要涂药膏,那边厢陈江意终于买了点心回来,一头扎进店里便发觉了不对,慌忙三两步赶到桌前,低头望向华城都脸,便一叠声地道:“谢姑娘,你这么怎么了?怎么回事呀?”


    华城本来情绪刚刚平复下一些,被他一问,顿时又气起来,脚往地上一跺,带着哭腔恨声道:“都怪唐荻那个臭丫头!”


    陈江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往左右看看:“唐、唐荻?她在哪?怎么会关她的事?”


    江眉舟按住华城的胳膊安慰着他,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对陈江意说了,陈江意登时眼睛都瞪起来了:“这个唐家丫头怎敢如此无礼?华妹,你不要生气,我这便找她去!”


    江眉舟急忙道:“她人都走了,你这会子找她有什么用?倒是照顾好华城才是最要紧的。”


    陈江意愣了一下,点头道:“在理,在理。”又俯身问,“华妹,你现在感觉怎样?咱们这便找大夫去?”


    谢白城在一旁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华妹”,陈江意这家伙居然叫华城“华妹”了!


    他抬眼瞅瞅,华城低着头耸着肩,两手捂着脸,一副天要塌了的架势,陈江意在旁边急得额上见汗,两手虚张着,想按到华城肩上又不敢,只一个劲想觑到她究竟怎样了。


    ……这两人是不是已经把旁边还有其他人的事都给忘了?


    谢白城撇撇嘴,一回头正好撞上谭玄的目光,他对着谭玄眯了眯眼,悄悄做了个口型,“华妹”,谭玄唇角弯起,颇别有用意的笑了笑。


    谢白城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有义务提醒一下姐姐和这位陈二公子,不过这一会儿眉舟已经劝着华城把药膏涂了,陈江意觑到了华城的脸,见也还好,就是起了点米粒大的小红疙瘩,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想起自己手里提着的吃食,连忙又招呼:“华……谢姑娘,要不趁热吃块糕吧……”


    “还吃什么糕啊!”华城气急败坏地抬手就把他手里的纸包给打掉了,“我这样子哪还有什么心情吃点心!”


    陈江意傻傻地眨眨眼睛,无辜地张了张嘴,求助似的往旁边众人看了一眼。萧万雪道:“谢姑娘还是回去歇息歇息的好,不如由陈公子相陪?”


    陈江意立刻“唉”了一声答应下来,又觑着华城脸色道:“那华……谢姑娘,我陪你回去吧?这街咱们下次再逛。”


    谢白城看着事态一泻千里的发展,不由挺直了身子,这是不是哪里不对啊?!要陪也该是他这个弟弟陪着姐姐回去,或者作为女伴的江眉舟相陪嘛,怎么就给安排成陈江意了?!


    他刚想出声表达一下自己的立场,旁边谭玄却轻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故意佯咳了一声不让他开口。


    嘿,那儿有点火的,这还有添柴的呢!横竖不是他们的姐姐,倒乐得看热闹是吧!


    他瞪了谭玄一眼,把自己袖子扯回来,刚要开口,华城却带着哭腔道:“我这样子怎么出去嘛!你去给我买一顶帷帽来!”


    陈江意答应一声,立刻动作麻利地又跑出去了。


    谢白城张了张嘴,话终于是吞了回去,好么,敢情连自己姐姐也压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那他还瞎凑什么热闹啊。


    见他把抬起的手又放回了腿上,谭玄在一旁露出一抹暗笑。对面萧万雪端起茶杯,低头对着早已不热的茶水细细吹气,一副专心致志于茶道的模样。连江眉舟都左看看右看看,眨巴眨巴眼睛,不出声地乖乖坐着了。


    ……郎才女貌,青春正好,可能妨碍了会被牛踢吧。亲弟弟也不例外。亲弟弟只好憋着一口气闭嘴了。


    买帷帽不用排队,陈江意很快就买了一顶崭新的回来,伺候着华城戴好了。华城这会子心情也算平静了下来,起身叫他们几人不必挂念,好好游玩才是。就由陈江意陪着一起,往山上匆匆回去了。


    经过这一番闹剧,他们几人也没有多少游兴了,在镇子上转了转,看了附近几处名胜,日头渐偏,便也打道回府。


    他们本就年纪相近,半日相处,彼此也都熟悉了许多,一路上山,说说笑笑,倒也很是融洽。同路上山的人,见到他们四人,皆是翘楚,也不由都侧目,常有窃窃私议。


    好在他们都是习惯了被瞩目的,也不以为意,照样说笑自己的,只是待走过了“清霄胜境”的牌坊,走到了一处三岔路口前时,路口大树下投来两道直直的目光,像又薄又锋利的剑刃似的,冷冰冰地扎在他们当中。


    抬目一看,只见小剑痴许剑真环抱着自己的长剑,像是万古寒冰雕成的似的,站在树下,直盯着他们。因为过于冰冷冷,周围路过的人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早早就绕开了。愣是给他烘托出一种方圆十丈寸草不生的架势。


    谢白城心中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得罪这位小爷了不成?贵为榜首没带他玩儿不高兴了?可不是听说他于玩乐全无兴趣,一心向剑吗?


    正当他纳闷时,旁边的萧万雪蓦地道:“……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师父有什么吩咐吗?”


    嗯?待人处事处处周到,让人如沐春风的萧万雪这时说话,怎么说的这么一副好像怯生生的模样?


    谢白城狐疑地看过去,只见果不是自己的错觉,萧万雪当真是一脸心虚的样子,似乎在觑许剑真的脸色阴晴。


    许剑真脸上却是也无风雨也无晴,也不看旁人,只盯着萧万雪道:“萧师兄倒是偷得好大的懒,就这样一日不见踪影。”


    萧万雪瞧他一眼,瘪了瘪嘴,无奈道:“这是怎么说的?你明知是师父叫我……”


    他话未说完,看了看旁边三人,故作无事地赔笑了一下道:“让几位见笑了,我这师弟生性便有些孤僻,不大善言辞……”


    许剑真却大声道:“怎么?说了一天还有话没说完么?”


    萧万雪背对着他,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对着他们三人,还是尽力维持着温雅的风度,努力找补:“诸位,大约是师父有什么事叫他转告我,我就先失陪了。”


    这边三人哪能有不允的?便抬手行礼和他告辞,目送着这位逍遥掌门的得意弟子转身快步走向立在树下的师弟。


    萧万雪的步子越走越快,眼见是压着气的样子。看着他走到了许剑真的面前,似是张嘴要教训这冷冰冰、木头人似的师弟一顿,然而谁也未曾料到,许剑真蓦地一伸手,抓住了萧万雪的胳膊,萧万雪愣了一下,想挣扎出来,却被相貌英俊却如身裹万古寒冰般的师弟扯着胳膊就走。


    萧万雪气得抬起另一条胳膊恨不得要去揍许剑真的头,但顿了一下,似又顾及此处人来人往,还有三个相处了一天的同伴在后面目送,只好又强自忍住,还要挤出一脸“没事,一切正常”的笑容,被师弟就这么拖着,一路跌跌撞撞地走了。


    谢白城目送他们的身影走远,心中不禁奇怪,这逍遥派也太奇怪了吧?说好的名门正派,正道巨擘,怎么规矩这么不森严?师弟对师兄这般以下犯上都没关系吗?


    罢了,一家有一家的状况,他们这些外人哪里能真正知道人家门派里的事情呢?只是这个小剑痴,未免太狂傲了些,萧师兄人很好呢,他这么做师弟的,怎能这么不晓事呢?


    第179章


    眼看着萧万雪和许剑真师兄弟俩走远了,他们剩下的三人才收回了目光。


    谢白城心里想着自己的,江眉舟却忽地一指自己的鼻子:“该不是因为我,让他们师兄弟二人闹别扭了?”


    谭玄笑了一声:“不好说呀,说不定是他们之间有什么隐情呢?”


    眉舟想了想道:“可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位许师弟好像狠狠瞪了我一眼?”


    谭玄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江姑娘想多了吧?你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他瞪你做什么。”


    江眉舟歪了下脑袋,点点头:“就是说呀。”随即好像要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的、“嘿”地吐了口气,舒展了一下修长的手臂:“既如此,我也就此回去歇息了。”说完便和他们潇洒作别。


    谢白城在一旁对他们二人刚才的对话并没怎么听明白,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江眉舟同他们作别,他也只是随便比划了一下行了个礼。此刻他的心中正惦记起了另一件事。


    人有了心事,自然就没那闲心张望或是聊天了。谭玄陪着白城一路往他们谢家居住的地方走,本想着这一天折腾来折腾去,总算只有他们两人了能说上一会儿话,起了几次话头,白城却都只是应付地“嗯”了几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谭玄不禁好奇,伸手敲了一下他的头:“想什么呢?”


    白城“唔”了一声,抬胳膊摸了一下被敲的脑袋:“我就在想,今天的事到底要不要告诉爹娘一声。”


    “今天的事?”谭玄愣了一下,“如果你姐姐没说,我看你也别提了吧。给你爹娘知道了,你说是去找唐家还是不找?反而难办了。唐荻不是说过两日会上门来瞧你姐姐么,到时候看她肯不肯认错赔礼吧。”


    谢白城扭头看看他,送了他一记大白眼。


    谭玄莫名其妙:“怎么了?”


    谢白城道:“我怎么会说的是唐荻的事?我指的,当然是华城和陈江意的事。那个陈江意,大庭广众的,‘华妹’都喊上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寻思着是不是该透漏些风声让我爹娘先知道一点儿,别还蒙在鼓里呢。”


    谭玄望望他,见这位小少爷当真一脸正义凛然又兼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好笑,明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倒是爱操心。也不想想他爹娘是何等阅历,陈江意这么个年轻男子天天在家门前转来转去的,做父母的怎么可能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呢?既没有干涉,说明陈江意还是挺招待见的嘛。


    他有心想说,但又觉得看小谢公子一本正经烦恼的样子挺好玩儿的,便又把话咽回去了。


    “我看你还是别掺和的好。”谭玄故意板起脸一副认真的模样,“你姐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你乱掺和,别惹恼了她,当心她要收拾你。”


    谢白城立刻“哼”了一声:“就她?她收拾我?!”他一脸的不屑,鼻子尖都要翘起来了,但内心似乎又是赞同谭玄的话的,没有再出言反驳。


    这时他们已经又走了一段路出去,道边有几棵单薄而孤高的杨树,叶片在风中如铃铛般轻轻摇晃。前方峰峦起伏,山头斜照,暮色中揉开夕阳的金黄与橘红,漫过掩映的枝叶,铺到谢白城的脸上。


    谭玄在旁边偷眼瞧他,只见他皎皎如明月的脸庞上,被斜晖映了一层灼灼的绯红,显得格外娇丽,心中不禁怦然。此刻他倒是跟陈家二公子有些感同身受,倘若可以,他也是很想经常在谢家门前绕来绕去呢。


    正当他想再找些话说时,前方路口忽然走来一群人,个个身穿靛蓝长袍,上面飞花禽鸟,纹绣辉煌,七八个人走在一起,很是惹眼。谭玄一眼认出这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侠摩天金鹏乔古道的门人弟子装束,心下一动,不由抬眼。这一抬,便正正好对上了一个人的目光。


    那人看起来跟他年纪仿佛,长身玉立,宽肩窄腰。身上的靛蓝袍子纹饰最是华丽,连袖口边都用五彩丝线绣着鸟羽纹样,右边腰畔挂着一柄长刀,刀鞘上镶嵌着许多彩色宝石,熠熠生辉,逼人眼目,简直每一丝每一毫都在昭示主人的身份不凡。


    谭玄当然认得此人,恐怕来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人里就没有不认识他的——此人正是大侠乔古道的长子乔青望。他腰间所佩之刀,名曰青金凤羽刀,江湖人顺着这柄神兵利器送他绰号“凤羽公子”。上一次的武林大会上,他力拔新秀擂头筹,这一轮便为着谦虚,不再参加。虽说不再参加,却跻身于各派掌门、元老之间,对今年参加新秀擂的年轻人们时常侃侃而谈,甚或悉心指点,俨然一副名门正道年青一代领袖的模样。


    谭玄跟他曾打过几次照面,话也曾说过几句。对乔青望这种自视甚高的公子哥儿,谭玄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乔青望也是自幼练左手刀的,这一点跟他一样,算是让他多少有些在意。


    乔青望看起来也很在意他。


    目光相触,乔青望便停下了脚步,背负双手,从鼻子里笑了一声:“巧了不是?谭少侠,幸会!”


    谭玄冲他有点潦草地抱了下拳,应付地笑笑:“乔公子。”


    乔青望又冲着谢白城一点头:“小谢公子也在,早就听说小谢公子和谭少侠交好,看来的确如此啊。”


    谢白城眨了眨眼睛,他只见过乔青望一次,乔家父子在江湖中名声都很响亮,向来被视为正道之楷模,也有很多人推举乔古道来做武林盟主,所以他对乔青望很有一种崇敬之感,之前见他也不倨傲,对待各门各派的少年人们很是亲切的模样,他都没想到乔青望居然认识自己,此刻忽然被他主动招呼,还顿觉有些荣幸,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道:“乔兄!”


    乔青望的目光从他身上慢慢扫过去,最后还是落在谭玄身上,微一仰头,勾起唇角一笑:“闻说谭少侠的左手刀出神入化,只可惜谭少侠不屑下场露上一手,咱们也就无缘得见。”


    谭玄从一开始就觉得这“相遇”未免刻意,对乔青望这个人他更是从一开始就觉得不是一路的,不想扯上什么瓜葛。


    但如今居然就这么直接逼到面前来了。


    谭玄笑了笑,望向乔青望。这位乔公子生的也算是相貌堂堂,再有衣装加持,很是神采奕奕。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他,脸上都透着些不大服气的轻蔑劲儿。


    谭玄只做看不出来,不慌不忙道:“‘不屑’一词可是言重了,只不过我此次前来意不在擂台罢了。”


    乔青望却道:“谭少侠出身不凡,自是有大事要做。只是这到底是武林大会,在武林大会上讲究的就是个相互切磋,共励精进,谭少侠不露露身手,让我等受教一二,岂不是太可惜了?”


    谭玄继续保持微笑:“那乔公子的意思是?”


    见他顺着把话承下去,乔青望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得意,但他很快按捺住了,抬手握住刀柄,仿佛很随意似的悠然道:“不才在下也是练左手刀的,今日横竖也无事,倒想跟谭少侠请教请教刀法。”


    谭玄也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别人都这样说了再一味避让也太窝囊。虽然这样私下动手可能会招来些麻烦,但比起之后可能的麻烦,眼下的少年意气更占了上风。


    他的手就也向腰畔伸去,就在此刻,一只温热的手抢先一步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谭玄侧目,只见谢白城微微抬起头,抿着唇,稍蹙着眉,一副担忧的神色看着他。


    ……这算什么意思?觉得他打不过?他会输?怕他大庭广众的丢人显眼?


    这本来还是“不妨动动手,比试一下子”,现在俨然已经是“必须好好显显身手,给乔大公子上一课”了。


    谭玄扬起唇角微笑起来,用另一只手轻轻推开白城的手,以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不要紧,就过几招。”


    说完便转头望向乔青望,眉毛一挑,说了一个“请”字。


    乔青望见他尚未把刀拔出来,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狂放样子,不由咬着牙根发出一声冷笑,也不跟他再啰嗦牵扯,“唰”地一声拔刀出鞘,说了一声“赐教”,刀光便似泼天浪涛般迎面打了过来。


    谭玄早有预备,不慌不忙地往后跃开,凤羽青金刀紧跟而上,划出一条灿然的青色弧线直奔着他的腰。


    谭玄笔挺的腰背此刻忽然变得像柳枝一样柔软,蓦地往后一仰,青光堪堪擦着他的腰带滑了过去。


    乔青望变招却极快,这一招刚刚落空,就立刻手腕一翻,劈向谭玄的大腿转子骨。


    这个位置很是难躲,更别说谭玄刚刚往后下腰,身体重心来不及调整,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势跌在地上打滚避开,只是这样一来肯定就要显得狼狈。他倨傲连刀都不拔,乔青望出招狠厉,就是要给他些难堪。


    然而他没想到,一抹笑容在谭玄的脸上一闪即逝,随即他腰一扭,整个人倏地转到了乔青望身后,乔青望一刀落空,只觉背后一阵掌风袭来,不由一惊,蓦地往前蹿出一步,刀随意动,闪电般向后刺去。


    谭玄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朗声笑道:“凤羽公子的青金刀果然名不虚传,直如飞星霹雳一般。”


    乔青望握刀停住,虽然也笑了笑,脸色却是不善,谭玄嘴上恭维他,却连刀也不拔,这算什么意思?当他是个刚出道的雏儿,来受他的教?


    第180章


    乔青望站定了身子,手指暗暗攥紧刀柄,脸上却还是光风霁月,云淡风轻。


    他看定谭玄,唇角一挑,语带讥诮:“谭兄,怎地连刀也不拔?是要叫大家见识逃跑的功夫么?”


    谭玄朗声一笑,手按在自己的刀柄上,随即崩簧轻响,“唰”地一声,通身乌色的朔夜已然出鞘:“乔公子说笑了。乔公子身份贵重,在下那是礼让三招嘛。来,现在再来比过。”


    他说着便一扬头,半边脸庞正映在夕阳余晖里,目光灼灼,现出勃勃的少年英气。


    此刻周围闻声而聚拢来的人已然变多,还不断有听到消息纵着轻功上蹿下跳地赶来,就怕错过这场好戏的观众们。


    隐然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第一人的乔青望乔大公子,和京城来的身份尊贵的神秘少年谭玄,还恰恰都是左手刀,现在居然打起来了!这要是错过了不得后悔十年?


    乔青望在心底冷笑一声,围观者越多越好,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个姓谭的小子算什么东西?不煞煞他的威风,还真以为江湖人都像他一样愿意做朝廷的狗了?


    只是刚才过那几招,这小子倒确实是有点东西,不是就花架子好看,还得再小心些应付他才是。


    既已下定决心,乔青望便暗中提住一口真气,抬手架刀,矮身弓步,亮出他家家传刀法中的一招——叶底藏莺。这一招看起来平平无奇,出招不快,角度也毫不刁钻,但高明之处却在于后面变招却是无穷,乃是相当厉害的后发制人的一招。


    谭玄刚才故意让他招,他此刻便也故意撒些迷魂汤。


    果然,谭玄脸上毫无戒备之色,唇角反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显是觉得他这一招不过如此。


    乔青望刀递出二尺,眼看谭玄长刀斜起欲挡,眼中精芒爆起,手腕骤然发力,凤羽刀瞬间便如一道闪电青芒,斜上而起,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袭向谭玄的侧颈。


    谭玄刀势已出,绝难跟上他变招的速度!乔青望对自己这一招极为自信,以往交手,单是这一招便克敌制胜也是常有之事。


    事实也果然如此,谭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头迅速向右侧一摆,身往后倒,虽堪堪避过他的刀锋,但飞扬起的一绺发丝却碰在锋刃之上,立刻断开,被刀风迫散于空中。


    乔青望心中大喜,虽未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断发如断头嘛,方才丢的面子不就大大地找回来了?呵,京中小儿,也不过如此!


    围观人群中,乔青望的同门们自是大声叫好。其他众人,也多有和乔家交好,或是畏服乔家声威,也纷纷跟着喝彩。只有一个谢白城夹在当中,却是眉头紧锁,双拳紧握,急在心里,嘴上却无处诉说。


    一开始谭玄戏耍般地让了几招,确实是潇潇洒洒,他在一旁看着心中暗暗高兴,却又怕乔青望太失了面子,和谭玄结下梁子。但谭玄拔刀之后,乔青望却立刻扳回一城。刀锋刺向谭玄颈侧的时候,他的确被吓了一跳,那一刀当真迅疾无伦,凤羽公子也非浪得虚名之辈!于是他又立刻为谭玄担心起来——他固然不想谭玄和乔青望结下梁子,但他也绝不想看到谭玄落败,甚至受伤啊!


    ……毕、毕竟他还没有赢过谭玄,谭玄输给乔青望的话,他、他也很没有面子嘛!


    “嘿,还真打起来啦?有趣有趣!”他心里翻江倒海之刻,耳边却忽然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女声。谢白城蓦地转头一看,竟是江眉舟。不知她怎么去而复返了,此刻大大咧咧地叉着腰,在他身边大马金刀地站着,伸着脖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上的较量。


    “你怎么……”谢白城话还未说完,便被江眉舟打断了。她纤眉一轩,兴致勃勃地道:“谭玄这小子确实有些本事嘛!那个姓乔的也不赖!喂!”她蓦地抬手拢在嘴边,对着场上喊,“谭玄,你可要加油啊!”


    众人目光顿时向她这边投来,可江眉舟却浑然不觉的样子,还是那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谢白城实在佩服她这种毫不在意他人眼光的魄力,也顾不上再问她,急忙把目光又转了回去。


    只是这片刻工夫,场上二人已然又过了七八招。


    谭玄发现自己确实有点小看了这个凤羽公子。他本以为乔青望这样的人如此汲汲于声名,本事多少会有些名不副实,但认真过上几招,便发现他其实基本功很扎实,也颇具几分禀赋。看来乔古道教子还是严格的。


    只是,他可一点没觉得自己会输。


    江眉舟的加油声蓦然传来,他忙里还分神去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瞧见站在江眉舟身边的谢白城,满脸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身前乔青望却低声冷笑道:“怎么,凤凰院的小妞也对你青眼有加了?”


    谭玄回身接下他一刀,懒得同他斗这种无聊的嘴,只是一笑,朔夜在空中挽出一个刀花,直逼向乔青望当胸。


    凤羽刀立刻接下,一黑一青两柄刀贴在一起交错而过,发出尖锐鸣声,金风猎猎,寒气逼人。谭玄蓦地将朔夜在凤羽刀上一敲一弹,乔青望只觉一股深厚内力贯于刀身内传来,他虎口一麻,立时稳下心神运力于臂,但那柄怪异的黑色长刀却已然贴着凤羽刀旋绕而上,刀尖直取他的腕上阳池穴!


    乔青望慌忙撤招横刀,谭玄却丝毫不让,刀尖径直撞向他的刀身。只听“铛铛铛”几声脆响,两柄刀已然交击数次!乔青望只觉透过刀身传来的内力越发深沉厚重,到最后已然让他手腕微麻,几要握刀不稳!


    他对自己的内力修为很有自信,从小得父亲亲传,且父亲素来要求严苛,他也立志要青出于蓝,所以从不曾偷奸耍滑,在同龄人当中,他从未逢过敌手。然而这个京城来的黑皮小子,凭什么有这般本事?是了,父亲说过,大内在立朝之初收集了许多前朝武林秘籍,而那些本是来自江湖,也该为江湖人所有,为江湖人传承,却成为权贵所有,藏于高墙深宫之内……这又是什么道理?!


    思及此,他心中忿怒又起,他可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也不是为乔家而战,他是为江湖人……为江湖人要挣一口气!


    一股真气从丹田直冲天灵,他豪气顿生,刀光如洒开的青色瀑布,铺天盖地向对面的黑衣少年倾泻而去。


    但在他泼天的攻势前,黑衣少年却丝毫不慌,手中黑色长刀如鬼魅般穿插于青色瀑布里,忽而一点,有时一挑,再或一拨,出招简单而冷峻,就好像水中坚固不移的岩石,无论扑面而来的水势多么惊人,撞在锐利的岩锋上,只能化作浮沫。


    滴水可穿石,但乔青望水一般的攻势不可能持续多长时间。那一口顶上来的真气逐渐不继,乔青望的攻势渐渐慢了下来,此刻黑色的刀光却大盛,谭玄腾身而起,整个人在空中犹如展翼大鹏,朔夜在他手中,仿佛一条被握住的黑色闪电,向着乔青望当胸劈下。


    乔青望驾刀抵挡,但还是止不住地往后踉跄了一步。这一步便显出了颓势,围观人群霎时静了一静,但旋即他的同门师兄弟们便发出更响亮地助威声,似乎这样便可以把局势上这关键的一步扭转过来。其他一些门派的弟子,尤其年纪大些,见识多些的,脸上便现出玩味的神情来了。


    江眉舟是素来不管旁人的,喜笑颜开地鼓起掌来,还中气十足地大声喝了个“好”,招来乔青望同门恨恨的一眼。谢白城没她这么良好的心态,但心中却也是雀跃欢喜的,不由自主地挥了一下拳,低低叫好。


    高手相争,有时候就是在等待对手这么一个小小破绽。乔青望退这一步其实并未到内力不济的田地,但他心里却一下子乱了,慌张,不甘,恐惧,与设想不符的恼怒……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武之一道,系于手更系于心。心无杂念,武道方能至化境;心生杂念,那便不可遏制地会破绽百出。


    乔青望急着想要扳回局面,却越发落于下风。左支右绌,汗水也沿着额角涔涔而下,连光鲜亮丽的衣服下摆,都沾上了不少尘土,很是显出几分狼狈不堪。


    而跟他相对,谭玄的出招却越发轻松写意,刀光总能从出其不意的角度刺来,像狼牙的锐光,在他周身不住地试探,逼近。


    乔青望蓦地大叫一声,不愿就此落败,决意做最后一搏。他整个人从地上一跃而起,凤羽刀横推而出,如泰山压顶之势砍向谭玄头顶,全然不顾自己胸腹门户大开,放弃了一切守势。


    谢白城心中猛的一沉,这一招太过鸡贼!乔青望是倚仗谭玄不敢伤他?还是想拼个两败俱伤?难道他真的把一切都赌在这一刀上?!这一刀势大力沉,完全就是他爹乔古道的翻版——便只是得了乔古道七八分的真传,也是不得了的!


    果然,谭玄没有选择趁虚而入,去攻击他肚腹要害。他仰身抬手,举刀相接。然而谁也没料到,乔青望这一刀竟只是幌子,眼看两刀几乎相碰,乔青望猛然一扭身,收刀出腿,脚尖直直踢向谭玄胸口!


    谢白城禁不住捂住胸口“啊”了一声,但谭玄唇角却微微一扬,他似乎早已算到这一变化,手中朔夜竟比乔青望收刀更快地往下一挥——


    这一刀分寸控制得极为精妙,只是从乔青望脚尖前轻轻滑过。却恰恰好好地把他的靴尖给削掉了,露出了乔青望穿着白布袜的脚尖来。


    谭玄潇洒地旋身避开这一脚,乔青望落在地上,趔趄一步,差点跌倒。还是用凤羽刀拄在地上才稳住了身形。


    乔大公子浑身衣衫华贵光鲜,偏是右脚靴子少了个尖,大喇喇地露出布袜来——这场面实在有几分滑稽,围观人中已有人忍不住“噗嗤”起来。


    看到乔青望狼狈的样子,谢白城也很想笑,但此刻他恰好看到谭玄转过头来,冲着他得意地眨眨眼,他便不禁敛了笑意,直瞪了一眼过去。


    这个人,真不像话!就是怕他下了乔家的面子,跟人家结梁子,他偏要叫人家出丑!就他厉害么?神气什么呀!


    但神气的人看见他瞪过去,却一下子蔫了下来,还委屈巴巴地看他,就像刚才一番惊心动魄的争斗,都抵不过他瞪一眼似的。


    于是,谢家小公子,还是忍不住,抿唇“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