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吴弋生日后过了几天,谢白城的舅舅段凤楼来了越州。
他每年都会来一两次,探望姐姐一家。谢白城和姐姐们一样,都很喜欢这个性格豪爽,为人热忱的舅舅。
所以这一天刚歇过午,听说舅舅到了,谢白城就乐得连奔带跑的去见他。
段凤楼正在怀雪堂里和姐夫谢祁坐着说话,姐姐谢夫人在一边陪着。
谢白城蹦蹦跳跳地进来,叫了一声“舅舅”,段凤楼登时大喜,站起身来一把抱住他,要把他举起来:“让舅舅看看,小白城是不是又长高了?”
谢白城登时红了脸,按住段凤楼的手臂:“舅舅,我不是小孩子啦!”
段凤楼也发现抱了半天外甥的脚还没离地,不由哈哈大笑起来:“是了是了,舅舅还总当你是小孩子,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十四了对不对?”
谢白城道:“再过两个月就十五了!”
段凤楼拍拍他的肩膀:“嗯,大小伙子了!”说着转头看向谢祁,“咱们就老喽!”
谢祁笑道:“你说什么老,你比我可年轻多了。”
谢夫人含笑对白城招了招手:“你过来,舅舅正跟你爹说事情呢!”
谢白城听话地走过去,偎在母亲身边,眨着眼睛听两个大人说话。
原来段凤楼在来越州的途中碰巧撞见了一个江湖中恶名昭彰的凶徒,姓董名宏杰,人送绰号旋风怪刀。这人手里有十好几条人命,都是些无辜百姓,干的是杀人越货,强占民女的勾当。
段凤楼一开始不能确定,跟了一段路后,确认是他,想出手为民除害的,哪知那董宏杰似乎是察觉了不对,竟忽然隐匿了踪迹,他找了两三天也没发现踪迹,只好暂且放弃,先来了姐姐家。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董宏杰是在距离越州不远的金塘,估摸着他也不会逃很远。他来了越州第一件事就是和姐夫商量,是不是联合越州的武林同道,想办法找出这凶徒,将之擒拿或干脆格杀。
这等危害百姓之徒,谢祁当然也欲除之后快。这也是武林正道身上责无旁贷的义务。当即便一口应允,和段凤楼商量起具体细节来。
谢白城在一旁听得两眼放光,行侠仗义这样的事情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了。只是平时世道安稳,哪有多少这样的机会,现在居然有个恶徒自己跑到家门口来,那不得好好掺和一下。
那边厢谢祁和段凤楼商量好了具体要通知到哪几家,谢祁亲自拟了信,叫人抄了分送出去,随后又商议他们自己该怎么做。谢白城实在按捺不住了,跳起来道:“爹爹,也带我去吧!我都快十五了,不是小孩儿了!”
谢祁抬头,仿佛才发现他还留在怀雪堂里,冲他挥了挥手:“大人说事情你瞎搅和什么!今天日课做完了?”
谢白城不满地噘起嘴:“爹,你以前还说你像我这么大已经出去行走江湖了,怎么到我就不行?”
谢祁皱起眉头:“你以为这是去玩呢?是你们那些小孩子过家家?”
“谁过家家了!”谢白城急了,又去拽母亲的袖子,“娘!你看爹不讲理!”
谢夫人微笑着拍拍他的手:“听话,回你屋去吧,有你爹爹和舅舅在,还有你师兄们,哪就要你来出头了?你做好自己的事。”
谢白城简直跟他们无话可说,就因为他是老幺么?一直都被当个不懂事、没本事的小孩看。不管他怎么努力练剑,也没人真把他当一回事似的。
他实在不服气,但又不知还有什么办法,就杵在原地不动,赌气不肯走。
谢祁埋头和段凤楼说了半天话,蓦然发现他还像跟柱子似的立在堂下,不禁叹气,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别拉着你那个脸了。你不是想找事做么?就派你个事。”
谢白城顿时兴奋起来,睁大了眼睛巴巴地看着谢祁。
谢祁在椅子扶手上点了点,沉吟了一下:“你去,把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告诉那个谭玄一声。”
谢白城愣了,这叫什么事啊?送信?送给谭玄?凭什么啊?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干嘛要告诉他啊?”
谢祁眉头皱得更紧了:“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不去就算了,我打发别人去,你就继续吃吃喝喝瞎混吧!”
嘁,好好的又骂他做什么?他哪里吃吃喝喝瞎混了!
谢白城不忿地腹诽着,却不敢再多嘴了,耷拉着脑袋道:“知道啦,我去就是了。”
他说完就拖着脚步,磨磨蹭蹭地出了怀雪堂。
然而等他一走到外面,谢祁看不见的地方,就立刻一抬头,步履如飞起来。
嘿嘿,管是什么原因要告诉谭玄一声呢?反正谭玄肯定知道为什么要知会他呀,谢大掌门不说,他就去问谭玄呗!
谢大掌门动不动就对他吹胡子瞪眼,讲两句话就要训他,谭玄又不会,他一定要从谭玄那里打听出个一二三来!
他跑到马厩,叫人牵他的小银马出来,翻身上去,一溜烟地就从家里跑出去了。
跑到了明珠巷,他才想起来,要是谭玄不在家可怎么办?不过转念又一想,不在家他就待着等他呗,反正回家爹爹也不许他参与过问,还不如待在谭玄这儿轻松自在呢。
不过他运气不错,谭玄好好地在家里。
见他忽然来了,不免有些意外,看他喘着气先喝了一杯水,再问他是有什么事。
他便一翻眼睛,从杯子上缘看他:“怎么,没事我就不能来吗?”
谭玄无奈一笑:“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能来能来,随时都欢迎小谢公子大驾光临!陋室蓬荜生辉的!”
谢白城这才抿嘴笑了,把杯子放下,正色道:“不过我今天来,确实是有事的。你知道旋风怪刀董宏杰吗?”
谭玄一愣:“我知道他,怎么了?”
谢白城便把舅舅来他家,说的路上遭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又说了他们商量要发动越州武林去找董宏杰的下落,最后说是谢祁要他来告诉一声。
谭玄听完了,眉头微蹙,显出在深思的样子。
谢白城一口气说了好多话,不免有些口干,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喝了,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末了看谭玄还不说话,终于按捺不住:“哎,我爹干嘛要我来告诉你啊?”
谭玄瞥了他一眼,笑了:“你爹叫你来的,你问你爹啊,问我干嘛?”
“他不肯说嘛!”谢白城不高兴地道,一个两个的,都拿他当小孩儿,拿话糊弄他,“他不说就算了,还要骂我。”
谭玄道:“他骂你什么?”
谢白城正要开口,忽然机警地瞄了他一下,把嘴一抿:“我干嘛要告诉你?”
谭玄呼地笑起来,沉吟了一下道:“你爹告诉我,是因为……我或许有办法找到董宏杰。”
谢白城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谭玄却道:“这可不能说。”
谢白城眉头锁起来了:“我爹拿我当小孩儿不让我过问也就算了,你才比我大多少?凭什么也把我当小孩儿啊!我要是小孩子,那你也是!”
谭玄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当你是小孩,我是……我是真的不能告诉你,有些事,我上面的人要我保密的。”
谢白城呆了一下,喃喃重复:“……你上面的人?”哦,他旋即醒悟过来,衡都里的人啊,看来这家伙背后果然有什么大人物大背景。
“嘁。”他不高兴地咂了下嘴,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你们都了不起,你们都是厉害人物,就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行了吧!”
谭玄却望着他笑起来:“你装可怜也没用的。”
谢白城阖上眼帘,一狼假寐,把头偏过去不理会他。
谭玄负手盘算了一会儿,忽然道:“你就在这里玩一会儿吧,我有点事去。”
他说完就迈步出去了。他前脚刚出门,谢白城就“唰”地一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什么叫“你在这里玩一会儿”?!一个两个的,都拿他当小孩子!他看起来缺心眼儿吗?这么大个人了还天天就知道玩?看不起谁呢!
这个臭谭玄,装什么大人样子,也不过才十六岁!
可是人家十六岁就孤身一人从衡都来了越州,就能被爹爹当做大人一般看待。他自己呢?连去舅舅家都得跟娘一块儿……
真气死人了!
他能比谭玄差在哪儿啊!不过是大人不相信他,不给他展现实力的机会。
他坐在椅子上,转转眼睛,环顾了这房间一圈。
此处还是他上次来的,像书房一样的那个屋子。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那张书案上,上次看到的那个簿子依然压着镇纸,放在那里。但看起来似乎又多写了些内容,翻动过的部分变厚了。
上面写了些什么?产生这种好奇心是人之常情吧?他的目光锁定在那个簿子上,脑海里翻腾着种种猜测。
但不管是哪种可能,这应该都是谭玄写的。说不定偷看一眼,就能发现些他的秘密。
他的心里像有好几只小猫的爪子在挠,催促着他去翻一下,看一眼,就看那么一眼。
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要是什么真机密的东西,谭玄能就这样大喇喇地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而且他也没叫他不要乱碰东西,只说让他“玩一会儿”,那拿本簿子玩玩也挺合理的吧?
他的目光在那本簿子上停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撤了回来。
算了算了。
随便翻人阴私的东西,不是君子所为。
他怎么着也是堂堂寒铁剑派少当家,未来掌门人呢,这点脸面还是要的。
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就转而打量起别的地方来。
书柜里摆了一些书,不多,稀稀拉拉的。横竖也没别的事好做,他就走过去探头看了看。
也没什么特别的,都是市面上常见的一些诗集词册,还有些流行的话本小说。
谭玄会看这些书吗?别是摆着装样子的吧?他探出细白手指沿着书脊一路滑过去,抽出几本名字有点可疑的书看了看,比如什么《花月梦录》、《宜春锦绣》之类,内容却也没什么,挺一本正经的。
嘁,这些读书人,就不能好好取个题目么?害得他还以为能抓到谭玄什么小把柄呢。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谭玄回来,不禁有些无聊,拿了一卷书也看了小半本了。水喝完了,也没人来续,点心么,也没有。这什么待客之道啊!
然而就好像他有心想事成的本事一样,这念头刚滑过心头,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一回头,看见丁伯笑眯眯地端着个盘子来了。
“谢公子,乏了吧?来吃些点心吧。小老儿我做的,衡都的口味,你试试。”
谢白城长而浓密的眼睫眨了眨,视线落在盘子上,那是一碟长条状的,黑乎乎的东西。
近了看,应该是紫米做的。他跟丁伯道了谢,拿了一根,外表居然是烤硬了的,一口咬下去,脆生生,里面还有馅儿,是加了鸭蛋黄调的咸口,的确和越州风味很不同,不过也很好吃,又香又脆。
丁伯很亲切地瞧着他,瞧他嚼着,就问:“怎样啊?”
他赶紧点头:“好吃得很!丁伯,这是你做的?你真厉害啊!”
丁伯笑得眯起了眼睛:“我也没什么别的本事,就会做些菜,所以殿下派我跟着小五爷,照料他饮食起居。”
谢白城立刻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殿下?”
丁伯蓦地察觉自己失言了,连忙嘿嘿笑起来:“谢公子,你吃着合口味就好。小五爷叫我送来的,你还要什么,就到门口叫我。”随即展现出一种和他平时截然不同的敏捷,“嗖”地一下就从门口跑了。
谢白城咬着点心,目光看着门外。
“殿下”,呵……能称殿下的,那可不得了,人上之人啊。这个谭玄,来头果然不小。
第142章
盘子里的点心还剩下三根的时候,谭玄终于回来了。
谢白城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就把嘴角擦了擦,端正坐好,在谭玄踏进门里后,把盘子往他面前推了推,说:“留给你的。”
谭玄望了一眼,笑道:“不必客气,是给你做的,吃得来么?”
谢白城点头道:“很好吃。”
谭玄本已从他面前走过去,忽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他。
谢白城双腿并拢,手放膝上,极有规矩的样子。此刻回望过去,微歪着头:“怎么了吗?”
谭玄皱了一下眉,犹豫了片刻道:“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怪怪的?”
谢白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哪里?”
谭玄没说话,但还是有些狐疑,抓了一下后脑勺,把头转回去了。
谢白城在他背后偷偷抿嘴一笑,他点心是白吃的吗?点心吃下去,主意冒出来,他心里已经有计较啦!
谭玄脑袋后面当然没长眼睛,不知道他在偷笑,放了个东西在书架上,就转回身,然而一错眼睫间,他忽然察觉书案上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定睛一望,是铺着一张纸,上面画了个黑乎乎的小人儿,手里拿着个烧火棍似的黑长条,旁边题了笔走游龙的四个字,“谭玄小像”。
他转过头,那个显而易见的始作俑者正掩着口,用亮晶晶的大眼睛笑嘻嘻地瞅他。
谭玄吸了一口气,把那张纸拿起来:“你的大作?”
谢白城笑得像只掉进了鸡窝的小狐狸,摇头摆尾地问:“如何?”
谭玄笑了一声,把“小像”一抖:“大兴书画界少了您,真是一大损失!”
谢白城晃着两条腿道:“好说、好说!说不定以后我会往这上面发展发展呢?”
谭玄把纸折了起来:“那我可得先把珍贵手稿收藏好了。”
谢白城笑眯眯地不说话了。
待谭玄真的把折起的纸夹在了簿子里,他才问:“你到底有没有把握能找到那个旋风怪刀啊?”
谭玄说:“没把握啊。”
谢白城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那你刚才忙什么去了?”
谭玄看他一眼:“布置一下相关的事情。既然知道了,总得努力一下吧?”
谢白城想了片刻,终于开口:“你要是找到了他的下落,就会去抓他对不对?”
谭玄道:“那是自然。”
“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谭玄愣住了,他本来正准备去抓一根点心吃,这会儿动作都停了,困惑地望向谢白城,一时有些不能理解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你听见没有啊?我要跟你一起去抓那个董宏杰!”谢白城又冲着他大声地、斩钉截铁地、无比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这怎么给他说得像既定事实一样?
“……你说什么呢?”谭玄皱着眉头,“你以为是玩儿啊!那人可是个沾了十几条人命的亡命徒!”
谢白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人说话怎么跟他爹似的!
“我知道,”谢白城坦率道,“我没以为是玩儿,我很认真的。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谭玄叹了口气:“那你跟你爹说去啊,让你爹你舅舅带你去。”
“他们要会带我,我还用找你啊!”谢白城道,随即又一笑,“再说了,我比较看好你哦,觉得你会比他们都先找到董宏杰的下落。”
但他这马屁似乎没有收到什么效用,谭玄还是摇头:“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带你去。怎么都不可能的。”
谢白城都有些好笑了:“为什么啊!怕我会拖你后腿吗!亏我还以为我们一起对付野猪精的时候很有默契呢!”
谭玄无可奈何地低了下头,旋又抬起:“你才十四岁,年纪这么小,我怎么可能带着你?你爹娘又怎么可能同意?”
谢白城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第一,我再两个月就十五了,不是才十四。”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年纪小,你年纪就很大吗?还有第三,我爹娘同不同意,那是我的事,你就说你同不同意。”
谭玄立刻道:“我不同意!”然后冲着这个忽然异想天开的小少爷挥挥手,“你赶紧给我回家去!”
谢白城深吸了一口气,他也没想很顺利就达成目的,他是有后备方案的,他一边啃着点心一边都绸缪好了的。但谭玄这种态度还是令他很不高兴,赶什么呢?赶鸭子赶鸡呢?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寒铁剑派少当家了?
他努力摆出平静而大度的微笑:“我不回去,你不答应我就不回去。”他说完便从椅子上起身,大步走到门边,双脚岔开,双臂伸展,整个人呈大字型把门给封死了,然后从容地对谭玄道,“你也别想从这屋里出去。”
谭玄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带着一脸笃定而坚决的微笑。
谭玄笑了一声,然后转身跃上书案,推开窗户,跳出去了。
谢白城要气死了。
他怎么会忘记了窗户?!他太单纯了,太善良了,太老实了,谭玄这个人,好好的怎么能学狗急跳墙呢!真非君子所为!
他气归他气,谭玄是早已跑没影儿了。直到掌灯时分他才又冒出来问:“你当真不回家啊?”
“不回!”谢白城还坐在椅子上,脸冲着里面抱着臂生闷气。
谭玄叹了口气:“不回你就来吃饭吧。”
这倒是个好提议。小谢公子决定从谏如流,终于离开了椅子,几步跨到了谭玄身边。
谭玄转身叫了一声:“常岳!”
一颗须发虬张的硕大脑袋从院门外侧探了进来:“小五爷,有何吩咐?”
“你去谢府跑一趟,就说小公子在我们这用晚饭了,过一会儿再回去,免得人家家里担心。”
谭玄话音刚落,谢白城就道:“我可不会回去啊!我说过了,你不答应我就不走!”
谭玄扭头看了他一眼,冲他扯了扯嘴角,一副压根不信的架势。
居然以为他是瞎浑说么?!看来非得让这家伙认识认识少当家的坚强意志和坚定决心!
谢白城假装压根不在意,先跟着谭玄去混一顿晚饭吃。
晚饭四菜一汤,谭玄说是丁伯做的家常菜,让他凑合着吃。可他一吃之下,味道却极鲜美。
这个丁伯,还真是不可貌相,竟然这么会做菜。有这么会做菜的人跟在身边,谭玄却还一副不长肉的样子,也是很令人费解。
谭玄问他可还中吃,他一边把嘴里的饭菜咽下肚,一边点头,与此同时脑中灵光一现,便道:“丁伯做饭菜这样好吃,我觉得给皇亲国戚当厨子都够格了!”
谭玄闻言却神色无异,只托腮淡笑道:“你不如当面告诉他,他会很高兴的。”
这家伙,守备居然如此森严!果然不容小觑!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他还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机会揪出他的小秘密。
当然,为此也要多制造一点机会来多接触他,时间久了他总有露出马脚的时候。就算他够精明,说不定什么时候丁伯或者常岳就又说漏嘴了呢?
谢白城对将来充满了信心。他小谢公子下定决心要做成的事还很少有做不成的。
于是他先安安心心地吃完了这顿饭。丁伯来收拾了碗筷后,谭玄就看着他,微微皱眉:“你还不回家啊?”
他稳如泰山地窝在椅子里,把头一摇,显出坚贞不屈的模样。
谭玄不由笑了,冲他点点头:“行,那你就呆着吧。”说完他就站了起来,随即又指了一下外面,“对了,你的马早就喂好了,想走你随时可以走。我还有事,不陪你了。”说完就从从容容跨出门去了,把谢白城一人撇在了饭桌边。
按谭玄的想法,小谢公子这也就是一时兴起。富贵公子嘛,都是打小备受宠爱、任情任性的主。越跟他争执,他倒越容易来劲。把他晾在一旁,他觉得无聊了,差不多也就换了心思,自己回家了。
但他在书房里磨蹭了很久,也没听到有人牵马出门的声音。他终于有点坐不住了,这位小少爷究竟想干什么啊?
他走回了之前吃饭的东厢房,却见桌上一灯如豆,小谢公子趴在桌边,竟是睡着了。
他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呼吸清浅,乌黑长发有一半都散在桌上,看起来仿佛一匹铺开的缎子。
谭玄的脚步就顿住了。
但谢白城似乎已经被他的脚步声惊醒了,“嗯”了一声,揉着眼睛坐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朦朦胧胧地睡意,看见他却是一笑:“你事做完了?”
谭玄觉得头开始疼了。
“要睡觉就回家去睡。”他说。
“我不要。”任性的小少爷却这样回答他,“我不会走的,除非你答应我。”说着还一挑眉,笑嘻嘻的,“只要你答应了,我马上就走,绝不纠缠。”
谭玄低头摁了一下太阳穴:“我要是不同意,你就准备住下不成?”
谢白城点了点头:“自然如此。你这么大的宅子,总不至于没有地方借我小住一下吧?”
谭玄笑了一声:“真对不住,宅子虽挺大的,还真没有多的床铺。你要住,只能睡马厩的干草堆上了,不嫌弃吧?”
小谢公子却嫌弃了,冲他一瞪眼睛:“让客人睡马厩,这就是你们衡都人的待客之道吗?”
谭玄立刻道:“那你就回家去,家里多好,快走快走。”
谢白城满脸不高兴:“你怎么这么小气啊,我又不是野猪精,分你一半床铺给我睡一睡不成吗?”
谭玄愣了一下,旋即无奈道:“这不是成不成的问题……”
“啊我知道了,”谢白城却一脸凝重的开了口,“你嫌弃我。”
哈?!
“你看不起我。”小谢公子继续,“就跟我爹我娘,还有我姐一样,表面上看都待我很好,其实骨子里都看不起我,觉得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练的都是花架子。我再怎么努力,在你们眼里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们不要我真长什么本事,只要我乖乖听你们的话就行,反正你们都是‘为我好’,哪里要管我怎么想呢……”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低下头去,声音都微微颤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但谭玄已经不是刚认识他时的那个谭玄了,所以这个谭玄说:“别装可怜了,我说过装可怜没用的。”
谢白城倏地抬起脸来,果然一滴眼泪都没有,先瞪了他一眼,但转瞬间就变成了诚恳真挚的样子:“谭玄,我真的拿你当好朋友的……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我真的觉得跟你一见如故,你跟……你跟我以往认识的朋友都不一样,我以为你是能懂我的……”
谭玄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望了望这个满嘴抹蜜的小骗子:“换拍马屁也是没用的。”
“谭玄!”小谢公子气呼呼地叫了他一声。
谭玄却无视了他,转头叫道:“常岳!”
一阵噔噔的脚步声,常岳的脑袋又冒出来了:“小五爷,有何吩咐?”
谭玄挥手指了一下还坐在那扬着头眨着眼睛的谢白城:“把他……把谢公子送回谢府!他要不走就把他拎回去!”
谢白城却蓦地一拍桌子,谭玄和常岳一齐望向他,他瞪着他们,一时却想不出说啥,停了一会儿才叫起来:“不许拎我!”
谭玄差点笑出声来。但小谢公子却把两条腿往椅子上一缩,双手抱腿,低头把下巴颏抵在膝盖上,一副下了决心要在这椅子上生根发芽的样子。
“唉……”谭玄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谢白城撩起眼皮瞟了他一眼。
“……你要住一夜倒没什么,”他刚说完这句话,小谢公子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不过带你去这件事真的是不可能的。”
“我爹娘同意也不行吗?”谢白城问他。
谭玄又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你爹娘同不同意的问题……不过他们也不可能同意啊!”
“这你就不用管了。”谢白城把腿放了下来,步履轻快地走到他身边,“哎,你卧房在哪里?”
他倒高兴得很,像个难得有机会脱离父母管教,能夜宿朋友家,便兴奋不已的小孩子。
……唉,他真的就是个小孩子!被所有人娇宠着长大的小孩子。
但他却不知道,这个“小孩子”心里却正暗自得意着,“对手”已经退让了第一步了,那离退让第二步还会远吗?
第143章
打从进卧房起,谢白城就兴致满满地东张西望着。待去净房洗漱回来后,更是动作麻利地爬到床上,很自觉地滚到了靠墙的内侧,娴熟地就好像这是他家一样。
谭玄已经无话可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既然不能真的狠下心把这位小少爷扔回家去,只好认栽。
常岳不得不又在更定后跑了趟谢家,告知一声小公子今晚歇在明珠巷了。
真实原因实在太荒谬幼稚,他可不好意思说,就说是“讨论武艺过于专注,又意犹未尽,时间晚了便住下了”,企图蒙混。一切的肇事者本人在旁边却听得乐滋滋的,还搭腔说“就是就是”。
等他也上了床的时候,谢白城正拥着被子,把鼻子贴在上面嗅。见他来了,便是一笑:“你用的是什么熏香?味道真好闻,跟你衣服上用的好像一样。”
谭玄无奈:“这香叫‘莲隐’,你喜欢的话明日叫丁伯拿些给你。”
“莲隐……”谢白城想了想,“没在市面上见过,是衡都才有的吗?”
谭玄坐上|床,拿被子盖住腰腿:“是朋友自己配的,送我的。”
谢白城“哦”了一声,大兴从显贵到民间,都喜爱各种香料,风雅富贵者往往不屑于市面贩卖的香方,喜欢自己调配。除却那些风流文人以此为雅好,就数闺阁中流行了。连谢华城都学人家配过香,只是那味儿吧,不提也罢。
谭玄看起来可不太像有什么风流文人朋友的样子,难不成……
他又低头嗅了嗅,莲隐……好风雅的名字,清淡平和的香气,虽然好闻,但其实和谭玄本人并不怎么搭……
他适合更浓郁一些的,更鲜明一点的……
“什么朋友呀,这么风雅?”他低着头问。
“公子哥儿。闲的。”谭玄言简意赅地回答。
男的啊。谢白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大概因为如果是女孩子配的,他拿些去似乎就不大好了。男的嘛,就没有这个顾虑了。
“喂,谭玄,讲讲你小时候的故事好不好?”松了一口气,新的念头就冒出来了。
谭玄正双手交叠,垫在后脑勺下躺着,闻言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你还要别人讲故事哄,才能睡着觉啊?”
谢白城气地哼了一声。
这人真不识好歹,他明明只是想多了解他一点!
“不说就拉倒!”他嘀咕了一句,往下一出溜,也躺下了,“我睡觉了!”
谭玄却道:“我可告诉你啊,我这个人睡相不好,是你自己非要留下来的,到时候可别怪我。”
谢白城侧转头对他一露小白牙:“怎么,你好梦中杀人?”
谭玄道:“那倒不至于。不过我好梦中揍人,尤其会揍不听话的小孩。”
谢白城笑眯起了眼睛:“对不住,我睡相也不好,专爱梦中踹人,尤其喜欢把揍小孩的人踹到床底下去。”
谭玄看着他,哼哼笑了一声,不说话了。
但谭玄说自己睡相不好的话,只是诓人的。
长期读书习武的克己生活让他即使睡着了也是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的。而小谢公子说自己睡相不好的话,却是真真的。
原本还要他讲故事的小少爷一沾枕头,很快就睡着了。他却迟迟没能入睡。
如水的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静静地洒在床前,平和匀净的呼吸响在耳边。因为没有多余的被褥,两人只能共盖一条,所以还有贴在他身畔的人的温度。
上一次他与人共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十年前,大哥死去的那个夜晚。
他蜷缩在大哥渐渐变冷的身体旁,看着天空一点一点亮起。
怎么会有人这样不设心防,这样快活无忧,这样自说自话地就跑到他身边来了呢?
明明不久前还总用眼睛瞪他,总是很不服气呢。
却好像一转眼就忘记了,开开心心地待在他身边,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一样。
少年的身体是这样温暖,贴在他身边,简直像一轮小太阳。
难道他所谓的“一见如故”“拿你当好朋友”的那些话,并不是故意为了示好才说的?
难道是他的……真心话?
身边的少年忽然动了。谭玄吓了一跳,但谢白城只是翻了个身,把脸朝向了他,还“唰”地踹出一脚,一条腿直接从被子里伸出来,压在了他身上。一条胳膊也毫不客气地越过他,压在他心口,仿佛他是个大条枕,可以抱着睡觉。
小谢公子在睡梦中还动了动嘴唇,喃喃地念:“我还要……唔……再吃一个……”
吃你个头啊!
他真想一记爆栗把这睡得喷香的家伙敲起来。
但他睡着的脸实在太好看了。
披散着的乌黑发丝有几缕落在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他的眉毛生得极美,斜斜地飞上去,又以一个柔和的弧度弯下来,是那样地恰到好处。他的眼睛闭着,睫毛却那么长,那么密,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的、扇形的阴影。他的嘴唇厚薄适宜,光洁柔润,唇峰微微翘起,像一片柔软又饱满的花瓣,蕴着春光酿的甜甘。
谭玄蓦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怎么会有生得这样好看的男孩子呢?
谢白城说过,你们衡都必定有的是沉鱼落雁的美人。其实不是的,怎么可能呢?至少他在衡都待了十年了,也没见过比这位小少爷生得更出色的人了。
有这样的美貌,实在应该更有提防之心些才是。
不过,谭玄又想,他能知道多少世道险恶呢?这样被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小少爷,肯定只觉得彼此都是男子,有什么可顾虑的?说不定,他平时也没少和他那些朋友相互住到对方家里。
不,应该是一定。他们年纪相仿,又是世交,可以说是总角之交,一定不会缺少机会,相互作伴,同榻而眠。就他这随心所欲的德性,肯定也会像现在一样,大大咧咧地……把别人当个条枕似的抱着。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的他,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有些令人烦躁的、陌生的情绪。
长期极度自律的生活让他的情绪也很稳定,他很少会过于兴奋、愤怒或是焦躁。因为师父总是耳提面命保持冷静的重要性。
保持住冷静,才能洞察先机,才能发现漏洞,才能随机应变。
但自从遇到这位谢家小公子……
他真是搞不明白了。就像吴弋生辰那日,当他看到谢白城沉着个脸,独自离席的时候,他就再也听不进去曹婉瑜在说什么了。甚至到了最后,他实在坐不住,也跟着离了席。
那时,他和现在一样,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就是坐不住,为什么就是放不下。
谢白城之前说他跟他以往的朋友都不一样,其实该他说这句话才对。他才从没遇到过像这位小谢公子一样的人呢。
真是……
不,或许他并不是搞不懂,也不是说不清……
他只是……
胸口一阵紧缩,他感觉自己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被人重重地压住心口,要叫人怎么睡啊?!
他没办法了,只能勉强转过身,把那条白皙的胳膊放回它主人身边,再小心翼翼地挪动自己的腿,让谢公子的腿滑下去。
他都快掉到床底下去了!
这什么睡相啊!这可是他的床!谭玄想想觉得实在气人得很,再看看谢白城半边身子都几乎在被子外面,睡了个张牙舞爪。
服了他了,别着了凉还来怪他不好,这小少爷绝对干的出这种事。
谭玄欠身起来,先谨小慎微地把谢白城往床里面推了推,再拉起被子帮他盖好。谢白城忽然又动了起来,谭玄蓦地停下动作,定睛一看,他却只是自觉地滚到了墙边,抱着被子依然睡得香甜。
……把被子还给他啊!怎么能一个人独占啊!不抱着点啥你睡不好吗?
谭玄只好又努力地去拽被子。
就这么忙了半宿,最后谭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总之这一夜他是睡晚了,所以早上也醒的比平日要晚,甚至在醒来的一瞬,有种恍惚不知在何处的感觉。
他想起了自己是在越州,然后一转头,差点惊得从床上跳起来。
怎么会有一张人脸就在他旁边盯着他啊!
看他吃了一惊的样子,那张脸上的那对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忽然眨了眨,笑成了弯月牙。
“谭玄,你醒啦。”谢白城刚醒的声音略略有一点沙,像久旱天里一张微微卷起了边的叶子。
谭玄什么都记起来了。他抬手捂住了眼睛。
身边一阵窸窣,小谢公子爬起来了,先嘿嘿笑了一声,然后问他:“你想好了没有啊?”
谭玄说:“我早就想好了,不可能,不同意,不答应。”
“为什么啊?”谢白城问他,还上手扒拉他捂着眼睛的手。
谭玄自己把手拿开了,眯着眼睛看他:“说过了,你年纪小,又是你爹娘唯一的儿子,掌上明珠,我带着你,你磕着碰着,我担得起么?”
谢白城满脸不高兴地道:“那你就是不相信我能照顾好自己呗。”
谭玄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谢白城居然没有反驳,而是忽然托着腮叹了一口气。
哟?看来小少爷想明白了,确实,他虽然被捧在手心里长大,但还是被教养得很好,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谭玄也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一会儿吃完早饭,你就回家去吧。你要真想去长长见识,就跟你爹说去。反正我要是能有董宏杰的消息,肯定也要告诉你爹的。”
谢白城却忽然说:“昨天晚上我想好了,就算我爹愿意带我去,我也想跟着你。”
谭玄一下子就顿住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人劝呢?干嘛非跟着他呀?因为他比他爹好说话吗?!
谢白城却看着他认真道:“我会努力说服我爹娘的,只要他们同意了,你就带着我,行不行?”
谭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要是他们不同意,你就算了,会听他们的话,是不是?”
谢白城立刻点头:“是,就是这样。这下你总可以答应了吧?”
谭玄苦笑了一声:“你父母怎么可能同意啊?”
“这不用你管。”谢白城道,顺便上手推了推他,“你就答应吧,答应啦好不好嘛?答应啦答应啦!谭玄——”
谭玄摆手:“别别别!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谢白城眨了眨眼睛:“哪一套?”
谭玄对着他掰手指头:“为达目的装可怜,耍无赖,拍马屁,再不行就撒娇。”
谢白城却微微歪过头,冲着他一笑:“真的吗?不吃吗?”
他对着他开始忽闪忽闪地眨眼睛。
谭玄蓦地愣了一下。谢白城的眼睛非常漂亮,形状长而秀美,双眼皮的眼褶很深。他的眸子是清透的淡棕色,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此刻这对琉璃珠里正映着他的身影。
还有那笼在眼眸上的、令人惊叹的长睫毛,细密纤长,轻轻扑扇。
眨了第一下,像春光里的蝴蝶扇动了又轻又薄的翅膀。
眨了第二下,像小猫耳朵尖上绒绒的软毛在微微地颤。
眨了第三下,像新生出的柔嫩的柳枝轻轻点在心湖上。
谭玄忽然转开了脸。
“……你可真是……总之你父母不答应的话,可不关我的事了。另外我也先跟你说好,我不见得能找到董宏杰。你别以为跟着我就能有什么惊险刺激的。”
“这么说你是答应了?”谢白城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惊喜。
“……再不答应,我都要给你烦死了。”谭玄说着转回头试图瞪这罪魁祸首一眼。
然而谢白城却正看着他笑。
那笑里有明显的狡黠和得意。
他忽而小声地说:“你吃的嘛!”
谭玄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谢白城却蓦地起身,扑过来环住他的肩,甚至还用力拍了两巴掌:“嘿嘿,我就知道你还是够朋友的!”
谭玄立刻一巴掌把他拍下去:“少跟我套近乎啊!”
“嘁!”被推开的谢公子很不满意。
但谢公子毕竟达成了目的,谢公子决定大度些,不计较啦。
第144章
谭玄真的不知道谢白城是怎么说服他父母的。
总之他在五天后查到了一条可疑的线索,修书一封,派常岳送去给谢祁之后,不到一个时辰,谢白城就骑着他的小银马,带着打包好的行李,出现在了明珠巷。
谭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翻身跳下马,顶着一头薄汗,笑嘻嘻地问:“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小谢公子还挺有要出门的觉悟,换了一身简洁利落的青绿色衣裳,袖口用革制的护腕束住。一条细细的棕腰带勾出纤细的腰身,赤金带钩上悬着他的浮雪剑。
谭玄捂住额头:“……你爹娘真同意了?”
谢白城神气十足地看着他:“不同意我怎么可能带着行李出门?”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拍在谭玄胸前。谭玄接过来拆开,竟是谢祁亲笔,大意是劣子无状,实在任性,给谭公子添了麻烦,但还请看在他的三分薄面上照料他云云。
谭玄惊疑地看向谢白城,谢白城却只是冲他挑眉一笑,气定神闲地跨进了门槛。
谭玄又翻来覆去看了看,见笔力苍劲,当不是伪造,便转身追上谢白城,问他怎么来得这样快。
谢白城说那一日谭玄同意了之后,他回家就收拾了东西,做好了准备。他说完看了看谭玄的脸色,似乎猜出他心中的疑惑,只笑说是舅舅为他说了许多好话,才让爹爹最终同意。
做出去的承诺总不能不认。谭玄只好收拾东西,带上常岳一起,三个人出了门。
及至出了城门的时候,谭玄才忽然醒悟过来,难怪谢祁会同意谢白城这看似无理的要求:这次围捕董宏杰,并不是哪一家哪一派要争先夸耀的事,大家是商议好要通力合作,务必不让这个罪孽深重的凶徒再行逃脱,所以有消息都会通知到参与进来的所有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真正能碰上董宏杰的可能性并不大,甚至最终很可能是多家门派共同追捕的局面。如此一来,谢白城参与进来,就谈不上有太大的风险了。
想明白这一点,再看看比他快了半个马身、挺拔俊秀又朝气蓬勃的小谢公子的背影,谭玄心里也觉得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接到的消息,是从越州以南二百多里外的玉安县传来的。
玉安县下一个叫戴村前些日子发生了一连串怪案,先是村人出门劳作时,家宅被人破门而入,但损失的不过是些粮食衣物,甚至还有人家丢了被褥,家中一些绵薄钱财却未丢失。村里人原本只是纳闷,以为是流浪乞儿所为,只是加强了在村里的巡守。
哪料三日之前,村中一户人家的女儿去山中给病重的父亲采草药,却再未回来。村里组织人手上山去寻,只找到了几片衣物碎块,还有丢在溪边的装药背篓。料此女恐怕为歹人劫去,这才上报了官府。
段凤楼最后一次发现董宏杰的踪迹,是在越州东北方向的金塘。从他之前的追踪看,董宏杰确实是在一路往南走。结合戴村一系列的情况,很有可能是董宏杰怕露出行迹,因而藏于山中,劫食果腹。而他原本就是个贪花好色之徒,只怕那采药女子十分不巧地遇上了他,他见女子落单,又年轻有几分姿色,便又犯了老毛病。
以他一贯的手段,又怕走漏风声,这女子很有可能已遭不测。
如果他在作案后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再度潜逃,要抓到他的难度无疑又会上升。
不过所幸苍风剑杨家离玉安不远,他们很有可能已经先听到风声,进行了围截。
但谭玄这个理想状况的预料,却在出发后的第二天就破灭了。
杨家的确先行一步,对戴村周围进行了查检,在查验过程中杨清源的大哥杨清桐带着两个师兄弟遭遇了察觉不对、准备逃走的董宏杰。双方当即交手,然而董宏杰竟暗中有个帮手,趁杨氏三人不备偷袭。杨清桐被董宏杰当胸砍了一刀,身负重伤,董宏杰则和帮手逃之夭夭。
他们是从途中遇到的杨家弟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这名弟子正在赶赴别家送信的路上。苍风剑杨氏如今已是全员出动,只是掌门担心对手实在悍勇,要求他们若是发现行踪,只可暗中跟踪,然后派人回门派报信,切不可擅自动手。
这个消息使得追捕董宏杰这件事情变得有些微妙。
当初的消息只是说董宏杰独自一人,但为何现在会冒出来一个帮手?既然有一个帮手,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董宏杰一路南下,是在逃避什么人的追踪,躲避原来犯案之地的风头,还是有什么具体的目的?
倘若他有具体的目的地,又会是哪里?和这突然冒出来的帮手,又会不会有关系?
谭玄和常岳商量了一下,决意还是先赶到代塘杨家进一步了解具体情况,再做下一步的决策。
但他转身准备上马启程时,却见谢白城闷闷地扯着小银马的缰绳,低着头不说话。
不用问,一定是他全程只同常岳商议,而无视于这位“好搭档”令他不开心了。
但这确实不是在玩,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对于董宏杰这种人,倘若不能尽快将其缉拿伏法,他总会去伤害更多的人。
“走吧,加快些速度的话,今天晚上应该能赶到杨家。”他语气温和地催促了一下。
谢白城乖乖点了一下头,催动小银马迈开蹄子。
谭玄控马与他并辔而行。谢白城忽而问他:“就算我们今晚赶到了杨家,不也晚了吗?就现在这会儿,那个董宏杰说不定都在越逃越远呢!”
他这种初出江湖,迫不及待想要真刀真枪来一场惩恶扬善的心情,谭玄非常可以理解,毕竟他也同样经历过这样的阶段。但做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不可能一切都凭着自己的心意。
于是他耐心道:“确实如此,但我们目前没有任何具体线索,又怎知上哪里去找?总不能指望瞎碰。杨氏毕竟有地利之便,且已经撒出了人手。也说了有任何发现会先报回门派,于我们而言,去杨家一边了解详细情况,一边等待消息,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谢白城没有作声,埋头赶了一会儿路才道:“我听舅舅说,董宏杰原本是潢州人氏,潢州距离越州好几百里呢,他怎会忽然往越州这边一路来呢?”
谭玄道:“这确实很可疑,尤其还有个忽然冒出来的帮手,你舅舅似乎也没提过他是有搭伴的。”
谢白城点点头:“的确如此。”谭玄瞥他一眼,见他白皙的脸庞上两道秀眉微蹙,似是在思索的样子,便问:“怎么,你是想到了什么吗?”
谢白城扭头看他一眼,却难得地显出了些欲言又止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我要说了,你不许笑我。”
谭玄其实已经有点想笑了,难得见到一向神气满满的小谢公子露出这般谨小慎微的模样。但他还是不敢轻易造次的,可别惹恼了小少爷,于是便道:“我肯定不笑的,你想到什么便说。”
谢白城这才犹犹豫豫地说下去:“从玉安再往南走个一两百里,有一条紫石河,是雎江的一条支流。外地人可能不了解,但紫石河往西连通着朝廷一处铁矿,沿岸又都是鱼米之乡,产粮极丰,所以漕运上很是繁忙。为争此利,几个漕运帮派曾有一番明争暗斗,最后胜出的是个叫开福帮的帮派。这些都是行有行规,内部倾轧,只要不影响运送货物,官府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过问……外人,也没有插手的道理。”
他这外人,当然指的就是越州一带的武林正派。像漕帮盐帮马帮这类,混的都是真正下九流的江湖,和那些声名在外的正统门派完全不是一回事。正统门派要脸面,要持身中正,这些打流混世的,大多却都是穷苦人拉帮结派好有个倚靠,混口饭吃。江湖中不成文的规矩,二者之间只要没有实际的矛盾冲突,一般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谭玄耐心听着,这些他还真不知道,多亏谢白城是本地人,才知晓这些鱼龙混杂的消息。
只是这和董宏杰会有什么关系呢?这些漕运帮派大多河流上都有,主要纷争也不过是在地盘和钱财上,很少会与这些凶恶之徒有交集。
谢白城见他当真认真听着,便继续:“杨家和黄家靠得近,素有往来,大概半年多前,杨清源提过一次,说他听黄家人提过一嘴,开福帮现在来了个厉害人物,生意做得越发大了,流水似的赚钱。黄家人言谈间颇为羡慕,杨清源就顺着问做什么生意能这样赚钱,对方却闭口不语了。杨清源跟我们说,是觉得八成不是什么正经事。现在想想,若开福帮真做了非法的勾当,怕就需要好手保驾护航……”
谭玄愣住了。谢白城侧目见他微皱着眉盯着自己,不禁心里也有些没底,这不过是他刚才突然起的一个念头。他们和黄家很少有往来,黄家的事大都是听杨清源讲个一件半件的,这件事他们也管不到,原本都忘差不多了。只是刚才在脑子里过了一过继续往南走是什么地方,才想起来。
谭玄却忽然道:“去这紫石河该怎么走?”
谢白城一怔,抬头望了望前方,想了一会儿才道:“若走大路,就先到玉安,再往下走,若走小路……倒好像是有一条小路从山里穿过去。但我也没走过,怕是要问一问人。”
“走小路的话,能近些么?”
“应当是能近不少。但山路窄滑难行,只要带些货物便不好走,所以平时走的人不多。”
谭玄当即转头对常岳道:“找个当地人打听打听,去紫石河的小路该怎么走。”
第145章
谢白城没想到他这一番话还真起了作用,谭玄竟会听了进去,而且立刻采取了行动。心中不禁又是高兴,又是有些不安。倘若这是他的胡想,却误导了谭玄,最终耽误了事情可怎么办?
但片刻之间,常岳已经打听回来了,弄明白了近路要怎么抄,谭玄回头叫了他一声,示意他上路。
谢白城心下忐忑,催马赶上去,问出自己的担心,谭玄却一笑道:“弄错了也不妨什么事,横竖杨家那里必定还有其他人会赶到,真查到了什么,一定是有人会去追踪的。我们就算扑个空,也可以顺便查查看那个开福帮到底做什么日进斗金的大买卖。”
说完他又看了谢白城一眼,对他认真道:“虽然咱们只有三人,不过你放心,常岳功夫不错的,一定不会让你遇到危险。”
谢白城一愣,在心里一撇嘴,有些不服气地催动小银马快跑。
什么呀,他是跟着拖后腿的吗?要处处被人保护?这个谭玄,仗着比他大了那么一点,在他面前总一副长辈样子自居,真是气人。论起习武的年头,自己还比他长上一年呢,怎么就不能照顾好自己了?越州这里各门各派的同龄人都不是他对手,他难道没有些过硬的实力?看不起谁呢!
说是这么说,山路的难走程度还是有些出乎了谢白城的预料。他从来没有这样骑马长途行过山路,小银马也是娇贵着养的,也走不惯,驮着他行了一段上山的路后,就耍赖不肯走了,无论谢白城怎么催促,都只低着头啃路边的青草,一下一下甩着尾巴表示抗议。
没有办法,为了赶路,谢白城只能下了小银马,去跟谭玄共乘一骑,把小银马交给常岳,常岳似乎很会侍弄马,把小银马的缰绳系在自己的马上,引着它跟在后面走。
谢白城回头看小银马总算是跟上了,没了负担,步子也算轻快了不少,心下稍安。然而坐在他身前的谭玄却忽然叫他:“抱好我!”
谢白城蓦地回头,发现前面要上个陡坡,不敢马虎,连忙按吩咐环抱住谭玄的腰。
……他的腰好细。
而且手触之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下面硬邦邦的结实肌肉。
谢白城一时不由觉得羡慕,他前两天还被华城嘲笑是不是最近贪嘴吃多了又变胖了,再胖下去建议他不要练剑,改去练大锤。要是他有谭玄这样的紧实的肌肉就好了,可以当着华城的面掀开衣服让她好好看看。
因为羡慕,又因为路陡,他一边沉思,一边就抱得紧了些。抱得紧了些还不算,他还用心体会地摸了又摸,恨不得能马上在自己肚子上复制一份。
结果就是马儿好不容易爬到坡顶后,谭玄忽然微微侧转脸来,麦色的肌肤泛着点可疑的红,对着他有些不大自然地、小声地说:“别摸了行吗?痒……”
谢白城蓦地回过神来,脸上顿时火辣辣一片。手像被烫到了一样嗖地缩回去,但山路陡峭坎坷,又不敢脱手不管,犹豫几度,最后只敢拽着谭玄的衣角。
……他真是犯傻了,怎么能搂着人家肚子摸来摸去的?!这成什么人了?!还好他也是个男子,他要是个姑娘,按一般的世俗观念,岂不是只能以身相许了?!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通有的没的,马背颠簸,他们今日忙着赶路,都没顾上歇息,谢白城不知不觉竟靠在谭玄背上打起了盹,待到马忽然纵跳过一条小溪时,他才陡然醒来,身子一摘歪,赶紧又抱住了谭玄。
谭玄略回了下头:“困了?当心些,别掉下去摔了。”停了一下又道,“要不你坐到我前面来,我抱着你,就算睡着也不会掉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啊!!!那要成什么样子啊!!!
他谢家小郎君也是要脸面的。谢白城连忙低头抵在谭玄背上道:“我不困,没事的!”一边暗暗掐了一下自己大腿:困困困,你怎么就知道犯困!
在天黑前,他们没能赶到紫石河。这也不奇怪,山路虽省得绕路,但毕竟崎岖难行,马走了一天,也是乏累得很。好在他们总算是转出了山里,在山脚下的一座小镇上寻得间脚店歇息。
谢白城又要面对全新的挑战了。谢家虽比不得衡都里的王公贵族,但日常用度和一般富商人家也无甚区别。他从小养尊处优不说,偶尔随父母出远门,吃住也都是在一流的客栈里,哪里住过这等村野脚店。
既没有洁净柔软的床铺,也没有温暖清香的洗澡水——要洗澡也不是不行,镇上有那瓮堂,花上二三十文就能泡个痛快,只不过是不分老少,大家都要坦诚相见罢了。他可接受不了。
但谭玄和常岳都像是很平常的样子,他们要了一间房,只有个大通铺,又要了粗茶淡饭对付着吃了,就准备合衣睡觉。谢白城不愿在他们面前露怯,咬牙一直忍着。而且爹以前也常念叨,说他们姐弟现在过得太安逸,他年轻的时候,行走江湖如何如何吃苦。爹年轻时候能受得了,他便受不了么?
然而要躺上那大通铺真是太为难他了。他自小还是爱洁的,那大通铺也不知道多少人睡过躺过,草垫子也不知多久没更换,吸过多少人的汗水口水。就算合衣而眠他也觉得无法忍受。
所以常岳都躺下了,谭玄也坐到了铺边,他还愣愣地在地上杵着,甚至想就趴在桌上睡到天明算了。
谭玄扭头看了他一眼,似乎猜出了他僵着不动的原因,对他笑了一声:“难为你了,小谢公子。”
这话听起来怎么透着一股讥嘲劲儿?但他此刻没余裕跟他纠结这个。他拼命克制内心的嫌恶,强迫自己往铺子边上挪了一步,却再也迈不开第二步,只觉得眼眶都热了。
他自己也没料到行走江湖遇到的第一个难关居然是这个。
谭玄却转过身,从放在墙边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件衣裳,抖落开铺在了身边。
“这衣服是干净的,你垫着睡吧,委屈你了,跟我们住这种路边脚店。”
谢白城愣了一下,那是谭玄的衣服,确实看起来干干净净,应该也熏过“莲隐”,有清淡好闻的香气。
垫着这件衣服睡,似乎就没那么不能接受了。但是……但是谭玄也是在衡都长大的,又蒙贵人关照,看他平日吃穿用度,其实也跟个公子哥儿一般。为什么他就能这么不在乎?这就是有江湖经验和没有的区别吗?
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逞强的出息了。他乖乖地过去,低声对谭玄道了声谢,合衣躺在了那件铺开的衣衫上。
果然是熏过香的。他低头悄悄嗅了嗅那雅致的香气,这才感到赶了一天路的酸痛在浑身蔓延开。
黑暗中,谭玄侧头对他笑了一下:“赶路不容易吧?腿痛不痛?”
腿确实痛,他以前从没骑过这么久的马。
“习惯了就好了。”谭玄悄声说,“叫你别跟来吧,不好玩的。”
谢白城却在极近的地方瞪了他一眼,也悄声道:“我才不怕苦呢!你受得住,我就受得住。”
虽然他还躺在谭玄的衣服上,说这种话多少有点底气不足。
“厉害厉害!”谭玄对他挑了一下大拇指,“在下佩服!”
谢白城还想还嘴的,但一天的辛劳让倦意很快袭上他的心头,他的眼皮渐渐变重了。
朦胧中他只觉得好像是打雷了,轰隆隆地响,他给吵得好烦,只想把头埋到软绵绵的条枕里去。
这条枕还有点暖融融的,大概是白天里晒过。他终于觉得心安下来,从朦胧中跌进了黑甜的梦乡里。
骤然醒来的时候,窗纸刚刚洇出一点暗暗的白。
轰隆隆的雷声还在响,而谢白城此刻才意识到,这雷声其实是常岳在打呼噜。
既然雷声其实是呼噜,那条枕自然也就不是条枕,而是……谭玄。
他是把脸埋进谭玄怀里睡着的。
谭玄居然没把他给推开……谢白城不禁脸上发热,感觉自己实在太过分,拿人家衣服当床单,还拿人家本人当条枕。
他稍微往后缩了些,拉开了点和谭玄的距离。还好没惊醒他,他依然还睡着。
谭玄的眉毛英挺而浓黑,像炭笔描出的。眉骨比一般人要高出些,眼窝就相对是陷下去,有些深邃的样子。平时看他,他的眼神会藏在眉骨的阴影里,有时有些不分明。但如果凑近了,就能看清他的眼珠子是乌黑乌黑的,很明亮。是那种内力充沛、生气勃勃的明亮。
谢白城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眉毛。但他忍住了。他要是抬了手,谭玄肯定会醒。他昨天已经被抓包逮着人家腹上筋肉一阵摸,总不能再被抓到摸人家眉毛。那他要成什么人了?谭玄肯定会觉得他很古怪……
他打了个哈欠,很想再睡一会儿。但闭上眼睛,睡意并没有降临。想来他昨日出力最少,所以那两人都要比他乏累些。
他于是又睁开眼睛,这个角度,视线却恰好正对着谭玄的嘴唇。
他的嘴唇很薄,像刀刻出来的,此刻略略有一点干燥。
谢白城看着他的上唇,他的人中,他的鼻翼,突然想要是有毛笔,拿来给他画一排胡须该多有趣。不对,比起用墨水画,用裁得细细的纸贴上去更好玩,他一呼气,纸条就会飞起来。
他想象着那样的场景,不禁自个儿乐不可支起来。又怕笑出声吵醒那两人,便用手拼命捂着。
就在这时,他听到屋外院子里一阵响动。
他一开始只以为是早起要赶路的客人,并没在意。
然而旋即一阵脚步声往外去,片刻后竟又回来了。
谢白城自幼习武,耳力自然要比寻常人好些,此刻时间尚早,四下也很安静,他凝神细听,便听见一个男子压低了声音道:“周围安全,咱们赶快走!”
这就很可疑了,他恨不得自己耳朵能像兔子那样竖起来,但接下来说话那人却让他的这份心急显得毫无必要。
因为那人嗤笑一声,虽不算大声,也丝毫没有压低嗓音的意思:“怕他们作甚?就像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子,便给他些颜色看看!”
先前那人低声道:“老董,咱们安生些吧!要不然何必绕这个路?到了寨里便好了,快些!”
谢白城悚然,差点就要从铺上弹起来,但一只有力的手摁住了他,他低头一看,谭玄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方才的对话他应该也听见了,此刻正把食指竖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谢白城焦急地皱起了眉,都叫了“老董”了,十有八九便是董宏杰和他的帮手!他们真是运气好,竟就这样碰上了!这怎可让他们走脱?
谭玄转过身,轻轻推搡着常岳,压低了声音喊:“老常、老常!”
谢白城听得院门吱嘎一声响,料得那二人必是已经出去了,心下着急,顿时便坐不住再等谭玄。
好在他们都是和衣而眠,此刻行动起来也快。他大喊了一声:“我先去截住他们!”便当先撞破窗户,跃了出去。
第146章
谭玄差点没给吓死。
没有工夫慢慢摇醒常岳了,他一把抓住常岳的胡须用力一扯,顺便还踢了他一脚,常岳立刻“唉哟”一声睁开了眼,还迷迷瞪瞪问他呢:“小五爷,干什么?”
谭玄脚尖勾起长刀,手在空中一抓,丢下一句:“抄家伙上了!”就跟着跳出了那扇被谢白城撞破的窗户。
谢白城已经追上了那两个刚刚出了院门的人。
那二人一个个子高些,身材健壮,一个略矮,有些驼背,二人听到身后动静,都回过身来,谢白城其实认不得哪个是董宏杰,想了想便干脆先大喝一声:“董宏杰,你往哪里逃?!”
闻听此言,高个子那人面色阴沉下来,目光森冷。看来就是他了。谢白城看他手按在腰侧刀柄上,心里也有些突突地跳。他还是第一次面对真正的凶徒,想到面前这人手上有十几条人命,一股凉意悄无声息地在他脊背上蔓延。
“原来是个小美人儿。”董宏杰粗哑地冷笑了几声,目光像冰冷黏腻的舌头般从他身上舔过。
谢白城不愿示弱,“唰”地一声拔出了浮雪,亮出了架势。
“小朋友,咱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呢?”驼背在一旁开了腔,“你便当没见过我二人……”他话未说完,一道黑影倏地落在了谢白城身前,把他挡在后面。
这当然是谭玄。
谢白城瞪着他的背影,想上前一步跟他并肩而立,谭玄却偏卡着位置,不让他跨出这一步。
“朋友,不报个名号么?”谭玄抬了一下下巴,指向驼背。
驼背冷笑一声,手也按上了兵刃:“两个毛孩子,也敢学人行走江湖了?倒不如你们先报个名号?”
谢白城立刻垫脚抢答:“我是越州寒铁剑派的谢白城,寒铁剑派的声名你们总该听说过吧?”
董宏杰道:“自然听过,不过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祁是你爹么?你爹来才配跟爷爷交交手,你么……倒是可以伺候伺候爷爷,伺候得好便留着你。”说着便对他露出一个下流笑容,眼光露骨地盯在他身上。
“你!”谢白城气得满脸通红,握着浮雪便要冲上去,但谭玄却伸手一挡,对他道:“驼子交给你!”同时猛地往前一蹿,朔夜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以横扫千军之势直奔董宏杰而去。
谢白城一愣,见那驼背也抽出一把刀,猛向他冲来,连忙集中精神举剑招架。
在刀剑相交的一瞬,“咚”地一声巨响,一个小山似的黑影落在他身旁。谢白城转瞬间已经跟驼背过了五六招,驼背动作极为敏捷,出招极快。他咬牙提气以一记重剑才彻底打断他这一轮进攻,随即抽空瞄了一眼,果然是常岳来了。
常岳手持长棍,威风凛凛,浑似一尊降魔的金刚。他落地后前后看了一眼,便听谭玄喊:“常岳,照顾好谢公子!”
常岳立刻竖起长棍,迎头劈下。驼背连忙往后跳开,谢白城则侧目看了一眼,心里疑惑常岳究竟是从哪里变出的兵器,这一路上从来没见他拿着这么长一根棍子啊!
当下便形成了谭玄和董宏杰单打独斗,谢白城和常岳一起对付这个不知名的驼背的局面。
十几个回合下来,谢白城暗暗心惊,这个驼背身手很是不弱,而且他巧妙地利用了自己驼背的特点,重心很低,专攻人下盘,虽然他和常岳二人合力围攻,但驼背在他们四条腿间辗转腾挪,尤其利用常岳身材高大、变招较慢,躲开了他们一轮轮攻击。
常岳确实如同谭玄所言,功夫相当不错,一根长棍势大力沉,虎虎生风,行动有千钧之势。但是他和常岳从来未曾配合过,也不了解对方的招式,只能算是两人一块儿,实在谈不上是配合。
谢白城心中暗自焦急,这可不能出岔子,这是自己行走江湖的第一役呢!忽听耳边传来常岳一声惊呼:“谢公子,小心!”
谢白城眼角余光已经扫到驼背探手入怀,似乎要扔暗器的架势,心头一凛,不敢托大,一边提剑护身一边往后退开。
哪知驼背手一扬,却不是暗器,而是往他脸上撒出了一把石灰!
这是非常下三滥的手段,正道门派是绝不可能用的,这个人却毫无所谓的劈头盖脸撒过来!
谢白城立时往后急退,这东西要是弄进眼睛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常岳大吼一声,倏地过来挡在他身前,手上一动,那一根棍子忽然从当中分成了两截。
谢白城一愣,这才明白原来常岳的兵器是可以拆分组合的,也算是解开了他之前的疑惑。
常岳把长棍拆成双棍后,招式变化更多了些。同时经过了开始的不协调后,他们两人也很快熟悉、有了点初步的默契。
常岳身形高大,但动作稍慢,便主要负责挡住驼背退路,不让他有机会逃脱。而谢白城挺剑前刺,以快制快,来封住驼背的所有进攻挣扎。
驼背刚才冲谢白城洒石灰粉,就已经是有了逃跑的心思,然而现在被两人前后夹击,难有脱身之机。面前那个小少年,虽看起来年纪不大,身手竟十分了得,一开始或许还因为紧张动作有些僵硬,到现在却已经舒展开了,一招一式,功底扎实得很,更不要说后面那个铁塔大汉,给他棍子扫上一下岂能有好?
谢白城眼见面前这个驼背一边打一边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便猜出他已然觉得打不过,想脚底抹油。他哪能给他这个机会,当即清喝一声,出剑更快。
驼背连接他数招,瞅了个空子把身子一弯,手往怀里探去。谢白城心头一凛,以为他又要故技重施,撒石灰粉,不由下意识地收招让了一下,驼背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猛然把手中刀往谢白城掷去。
这一掷势大力沉,谢白城反手以剑挡下,虎口也是一麻,驼背却脱兔般往侧前跃出,就地一滚,眼看就要钻进路边树丛里。常岳大吼一声,迈开大步急趋赶上,双手在空中一拧,两截的棍子又合二为一,向驼背的腰扫去。
驼背却又把手往怀里探去,常岳刚才看得真真的,哪里会再上他当,毫不避让。然而驼背这次却真的抛出了个东西,是个纸包,在空中散开,倏地炸开了一团腥臭,直奔常岳当胸而来。
常岳离他太近,不及避让,被这一团腥臭正好砸在当胸。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只熏得他眼前一黑,但他手上却没停顿,一棍扫空,又接一棍,驼背本已蹿进树丛,哪料常岳神力惊人,竟把碗口粗的小树一并扫断,将驼背整个人扫到空中,唉哟一声惨叫,跌了有两三丈远。
谢白城捏着鼻子伸头望去,只见驼背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常岳趋步上前查看,他便转头去看谭玄和董宏杰。
一看之下,不禁心中一惊,这董宏杰不愧有“旋风怪刀”之号,刀法非常特异奇怪,且刀上还开了好几个孔洞,挥动起来就发出凄异古怪的尖啸声,有如鬼哭,扰乱对手心神。
不过谭玄当然不会被这种低级手段影响,他出招沉稳却又不失凶悍,黑色长刀在他手中极富侵略性,每一招都攻向对手要害。董宏杰固然刀法怪异,但谭玄的刀法也非常见,还是用左手,所以董宏杰虽不服气,却依然被这个他看不起的少年逼得颇有些捉襟见肘,磕磕绊绊。
谢白城在旁观瞧很有些焦急,他怕谭玄吃亏,有心想去帮忙,但那二人缠斗得紧,他又不敢轻易加入,反而乱了谭玄的节奏。
就在此时,一股臭味传来,常岳拨开树丛回来了。谢白城忙道:“常大叔,你快去帮帮忙啊!”
常岳往谭玄那边看了一眼,却没有动,只很有把握地说:“不打紧,小五爷不会有问题的。”
果然如他所说,董宏杰在刀法中夹着掌法,企图用自己身强力沉之优来压制对面还未长成的少年对手,但谭玄从小练得尽是最好的功法,哪里会怵,对了几掌,竟丝毫没有吃亏,反而是董宏杰往后趔趄了一步,显出些颓势。
谢白城心中大喜,不禁握拳暗暗为谭玄加油助威。眼见董宏杰在谭玄又一轮攻势下,犹如强弩之末,只能勉强抵挡,甚至脚下一绊,身子往后仄歪,谭玄抓住这个机会抢步上前,垫步飞身,跃至空中,拧腰摆腿,脚尖直奔董宏杰当胸而去。
他不用刀,而是飞踢过去,显然是要留董的性命。
谢白城只觉这一下一定是成了,正要欢呼,却瞥见董宏杰眼中滑过一缕得意的冷光,他不禁心头一颤,一股寒意沿着尾椎骨就蹿了上来。
他甚至都来不及喊出一声“小心”,董宏杰空着的那只手已然挥出,闪电般抓向谭玄脚踝!
他的勉强和仄歪都是假装的!目的就是卖个破绽,诱谭玄近身!他或许已然猜到谭玄想留他性命,所以为求脱身而冒险一搏!
谢白城顾不得那么多了,脚尖点地就跃了出去。
谭玄脚踝要是被抓住了,这运足了内力的一握,只怕会伤及筋骨!而董宏杰面对他们还有两人的局面,很可能会顺势将行动不便的谭玄挟为人质!
但他完全没料到的是,他竟眼睁睁地看着谭玄人在空中,却把那几乎要被董宏杰抓住的腿缩回来了,换成另一条腿踢将出去,从侧面踢中了董宏杰的手臂骨头。
只听“咔嚓”一声,董宏杰倒也够硬气,居然一声没吭,反而趁着谭玄刚刚落地,立足未稳,蓦地挥出一刀,直取谭玄胸口。
谭玄猝然向后弹开,反手一刀抵挡。
但这调整重心后的动作,终究是慢了那么一点点,董宏杰的刀锋从他胸前已然掠过!
第147章
谢白城的心都差点停了一拍,他叫了一声,但这声惊叫还没结束,谭玄已然落地,退了一步,稳住身形。
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鲜血迸溅,只是胸口处的衣服破了个大口子,在风里飘了起来。
董宏杰一骨碌爬起来就想跑路,但他的去路已经被一个高大如铁塔的虬须汉子封了个严严实实,笼罩在他头顶的是一根铜头长棍,附赠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怪味。
谢白城冲到了谭玄面前,惊魂未定地打量着他,见确实没有出血,才稍放下心来。
“你、你没事吗?”他又看看谭玄的手脚,都好好的。
谭玄冲他笑了一下,浑不在意地道:“没事,就凭他还伤不了我。”
“你还说!”谢白城瞪了他一眼,“刚才好险,吓死我了……”
他话未说完,谭玄脸色却是一变,忽然抬手向胸前摸去。谢白城脸色也变了,刚放松的精神又紧绷起来,急急地问:“怎么了?哪里不好么?”
谭玄却低头从胸前摸出了个什么东西,面上显出些惋惜的神色,随后把手伸到他面前:“可惜了,把它划坏了。”
他掌心里躺着的,是前些日子谢白城送他的那只保平安的护身符。
护身符淡金色的缎子外皮被划破了,露出了里面印着经书的纸,纸片翻飞着,在晨风中显出些可怜巴巴的意味。
谢白城大大松了一口气,这个人,一惊一乍的干嘛啊!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内伤呢!
“这有什么好可惜的,大不了过几天再去灵元寺买一个就是了。”
谭玄却忽然一蹙眉:“不对,说不定就是它保佑了我呢,要没它,我可能还真得挂点彩!哎,我应当谢谢你呀!”他说到这里,便弯起眼眸向谢白城一笑,仿佛层云忽移,露出朗月清辉。
谢白城正抬头看着他,这一笑毫无遮挡地全盘落入他眼中。他也不知是怎么了,心蓦地重重跳了一下,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耳根居然一阵发热。
好在谭玄已经转头看向常岳。常岳早把董宏杰反剪,像提一只死狗般提在手中。
谭玄问常岳:“那个驼背呢?”
常岳脸上忽露出一丝尴尬神色,抬手挠了挠头:“唉,实在不巧,那厮是个短命的,落地时太阳穴竟正好撞在块石头上,蹬腿了。”
谭玄闻言扭头往驼背躺着的地方望去,谢白城也下意识地看过去,结果就如常岳所言,驼背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头歪在一块嶙峋岩石边。
此刻旭日渐升,晨光大盛,谢白城稍一凝目,便看见那块岩石边不仅洒满了淋漓鲜血,在赤红鲜血中还夹杂着一些白花花的……
一阵恶心猛然冲上他的心头。他差点没吐出来,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死人,但还是第一次看见死得这样惨……第一次看见脑浆子……
谭玄却忽然走到他身边,抬手遮了他一边眼睛,把他的头掰着转开了。
“吓到了吧,别看了,怪恶心人的。”谭玄说。
谢白城不服气地推开他的手:“谁说我害怕了?没有的事!不就是死、死了个人?!”
谭玄垂目看看他,叹了口气:“你脸都白了。”
谢白城继续回嘴:“我本来就白!”
谭玄一时无话可回了,只扭头盯着他,他也毫不客气地盯回去。
对盯了一会儿,谭玄忽而一笑,抬手环过他脖子,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肩上摁了一下:“你嘴怎么这么硬啊!”
谢白城一时不察,鼻尖已经抵在了谭玄肩上。
这人干什么啊!好端端的发什么颠!
他慌忙想挣出来,谭玄却已经松开了手,转去捂住了鼻子,皱眉道:“老常,你那是怎么回事啊?这味儿也太冲了!”
常岳一脸委屈:“不知道啊,那个死驼子扔过来的,黑乎乎一团,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谭玄走过去伸头瞧了瞧:“不会有毒吧?”
常岳摸了摸脑袋:“不能够吧?除了难闻点儿,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谢白城扶额叹了一口气,他这会儿认出来了:“别担心,这是当地一种小菜,制作方法就是要把菜叶菜梗给沤烂发霉……味道是很难闻,但爱吃的人就是喜欢……”
他说着说着,谭玄就已经扭头看向他了,眼睛难得瞪那么大,写满了难以置信,似乎在说“你们南方人到底在搞什么”。
谢白城没搭理他,他自己并没吃过,只是见过而已。真亏得这驼子倒好这一口,居然能包着放怀里。
“人交给我吧,”谭玄对常岳说,“你去瓮堂洗个澡。要不然这样子哪也不能去啊。”
他们在院外这一番动静,早把脚店的人惊动了,但见他们都有兵刃傍身,压根不敢过来。
常岳先去要了绳子把董宏杰绑成了个粽子,再拿了衣服委委屈屈地去洗澡。
谭玄踢了董宏杰屁股一脚,把他带回了脚店里讯问。
董宏杰一开始不把两个少年放在眼里,还出言嘲讽他们是装样子。结果谭玄上去踹了他两脚,又咔咔把他胳膊关节给卸了,他总算是老实了。
据他所言,他有个当年结拜过的把兄弟入了开福帮,混得很是不错,便托人捎信让他也去,说有好日子兄弟一起享受。开福帮正是要扩大规模的用人之际,他去了上面有人关照,也不必担心以前的案子。
董宏杰一听当然大为心动,便动身出发。驼背大名叫于宽,是开福帮派来接应他的人。至于开福帮究竟在做什么好买卖,上面有什么人在照拂,他却一概推说不知。
至于之前在戴村下落不明的女子,他也推说不知,说压根没有见到,说不定是这女子和相好的私奔了凭什么怪到他头上。看他那副油滑无赖的嘴脸,谢白城都快气死了,谭玄却无动于衷,让店里派人报了官,请衙役来把董宏杰押解走了。
谢白城道:“难道戴村那个女子的事便由他抵赖了吗?那女子的家人讨不回公道,该多伤心啊。”
谭玄却道:“断案有断案的规矩,终归还是要先找到那女子的下落。只要找到了,公门里自有公门的手段,肯定会教他全盘吐出来。”
谢白城愣了一下,斜睨向他:“你对公门好像挺熟的嘛。”
谭玄笑了笑:“多少了解点儿。”却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看来这个开福帮确实有些问题,倒该去查一查才是。”
谢白城立刻眼睛里放出光来,伸手一比划:“咱们三人去么?”
“咱们三人?”谭玄不禁失笑,“就我们三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人家是地头蛇,根深蒂固,盘根错节,我们去能查到什么?就算查出什么问题,凭我们三人拆了人家一个帮派么?”
谢白城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却也没能找到什么反驳的言辞。
“那怎么办?上报给官府么?”
谭玄稍微沉思了一下,摇了摇头:“那肯定不行,董宏杰说开福帮上面有人照拂,这里面就大有文章了。现在驼背死了,董宏杰被擒,开福帮的人很快会被惊动,我们的行动得快一些。”
谢白城道:“你又要快一些,又不能我们三人去,那到底要怎样?”
谭玄蓦地笑了一下:“又不是只有我们三人能用。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杨家,把董宏杰已被擒之事通告各家。我猜你爹和你舅舅也会先到杨家,与他们计议一番再决定下一步吧。”
苍风剑杨家离他们所在之地并不远,等常岳换了一身新衣裳回来,他们就出发了,只半日便到了杨氏门上。
果然如谭玄所料,接到杨家传出的消息后,谢祁和段凤楼一行人直接去了杨家,待他们三人到了,得知竟给他们碰巧撞上了董宏杰,且已将他擒获交予官府,都很惊讶。
谢白城这可觉得太有脸面了,不管是杨清源还是同门的师兄们,都用又惊异又佩服的目光看着他。尤其谭玄很够意思地把他大战驼背于宽的过程讲述地很是威风八面,说他如何沉着冷静,如何身手骁勇,这家伙果然很懂人情世故,是个可结交的朋友。
另有他没料到的一点是谢华城居然也跟着来了。不过她来得好呀!看她一脸怀疑,又不服气,却无法可想,无可置喙的样子,真是比喝一缸蜂蜜还要让人甜滋滋的。
讲述完毕经过后,爹和舅舅,还有杨家的掌门人,杨清源的父亲杨闻道一起,说是要商议一下接下来如何。谭玄也被留了下来,谢白城却被打发下去了,美其名曰让他去“歇息歇息”。
嘁,当他看不出来?还不是又拿他当小孩儿了?也不想想,要不是他英明睿智的指引,机智英勇的拦截,他们能逮着董宏杰吗?哼,拿他当小孩儿,不听听他的高明意见是要吃亏的!
懒得跟他们计较了,等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就该想起他这位优秀卓越的“少侠”了。
他踱到廊下,看见华城正和杨清源的姐姐说话,便迈着四方步耀武扬威地凑上去:“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谢华城冲他翻了个大白眼:“你都能来,我来不得?我可是你姐姐!”
谢白城撇撇嘴:“咱们俩可不是一回事,你都干了些什么?肯定就是跟在爹和舅舅身后充个数罢了。”
谢华城抱着手臂,用鼻子冷笑一声:“你又怎样了?不过是跟在那个谭玄后头罢了!”
谢白城把眼睛一瞪:“谁说的?谭玄自己都不敢这么说。告诉你,从山里抄近道可是我想出来的,开福帮也是我提起的,今天早上,谭玄还在睡觉呢,可是我听见了外面有动静,提醒了他们,董宏杰那厮想逃时,也是我凭手中一把剑,单枪匹马截住了他们!”
谢华城漂漂亮亮的五官都要扭到一处去了,冲他直搓牙花:“哟哟哟,不得了不得了,真是把我们这些没见识的女流之辈都要吓死了。大少爷你这么厉害,要不也别叫爹爹他们费心了,你就继续单枪匹马把开福帮的事给查清楚了吧。这越州武林,没你不行呀!叫爹把掌门让给你做得了!”
谢白城仰着头用鼻孔对着她:“你酸也没用,这都是明摆着的事。你且看着吧,我后面还要大显身手呢!”
杨清源的姐姐杨清枝看他们姐弟俩拌嘴拌得有趣,在一旁笑着,这会儿见华城恨不得把弟弟逮过来揍一顿,连忙拉住她:“嗳,弟弟有出息你这个当姐姐的不该开心么?”
谢华城冷笑道:“他什么呀,还没做什么事呢,倒先要吹到天上去了,我看越州都要容不下他了。”
谢白城也冲她哼了一声,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摆出一副懒得跟她说的架势。
但是他并没有得到再大展身手的机会,谢祁他们计议决定,由谢祁的大弟子冯若谷,二女儿谢锦城,杨闻道的大弟子钟任远三人一起,先去紫石河探个究竟。
第148章
对这种安排,谢白城很是不满,他们、他们就看不到……看不到金子在发光吗?!
但转念又一想,谭玄怎么也未在其列呢?
那三人简单收拾后就出发了,作为弟弟和师弟,自然要去相送一下。
在杨家庄子的门口,谢白城看到大师兄、二姐还有钟师哥都紧趁利落,很是飒爽的样子。爹爹在交代他们一切小心,他们三人年纪相仿,最小的锦城也有二十岁了,而且不久前才和大师兄冯若谷定了亲,是三个稳稳当当的大人了,自然不会再有人把他们当孩子看,事情交给他们也放心。
大师兄兼未来的二姐夫看见他,走过来笑呵呵地摸摸他的头:“白城,出息了啊,可真给师父长脸了。”
二姐锦城却还是一贯淡淡的样子,只望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谢白城规规矩矩地说了些叫师兄和姐姐们多小心多保重的话,却见谭玄也来了,跟他们拱手告别。
在他们走后,谢白城便靠过去:“你怎么也没去呀?”
谭玄看着他笑了一下:“我干嘛要去啊?人地不熟的。”
谢白城狐疑地看看他,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大可信的样子。
这时候谢华城却从一旁走了过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你就是谭少侠吧?我弟弟不懂事,劳你费神了,真是对不住得很!”
谢白城气得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去,谭玄却转过头,很礼数周正地一抱拳:“是谢三小姐么?幸会!令弟出身名门,谢掌门教子有方,哪里谈得上费神,在下倒是从令弟身上学到了不少。”
谢白城心里又美滋滋了,这个谭玄,十分不错,很懂事嘛。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可以带他分上一份。
谢华城故意掩口娇笑道:“谭少侠真是厚道人,我弟弟是什么样的,我这个做姐姐的岂有不知?”说着眼睛便已经横向谢白城。谢白城才不怵她,给她气势汹汹地瞪回去。
姐弟对峙间,旁边蓦地传来了谢祁的声音:“华城,你若没有什么事做,不妨引着谭公子结识一下你杨伯父家上下。”随即又转向谭玄,含笑道,“谭公子,我这三女儿应该跟你同岁,想来你们年轻人该是谈得来的,也让她跟着你长长见识。”
谭玄又对谢祁行了一礼:“谢掌门谬赞,我这点微末浅见,哪里谈得上让三小姐长见识,倒是请三小姐多见教才是。”
父亲的命令,谢华城可不敢不听,她偷眼看看谢祁,又看看谭玄,对他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既如此,谭少侠就请随我来吧。”
谭玄谢过了她,跟在她后面去了。
留下谢白城在原地却是一脑袋的稀里糊涂:这是什么情况来着?爹干嘛叫华城领着他去认识杨家的人啊?他也认识啊,难道不应该是交代给他?!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他跟谭玄已经有不错的交情了嘛!
他扭头望向华城和谭玄一道走远的背影,谭玄身材修长挺拔,华城背影窈窕婀娜,谭玄比华城高了有一头,此刻侧着脸,微低着头听华城说话,华城仰起脸,侧颜倒是秀美娇妍,带着明艳照眼的微笑。
……虽然华城的性格实在是糟糕透顶,但相貌确实是极富欺骗性。初见之人,尤其男子,差不多都会被她那张脸给骗到,以为是什么蕙质兰心的锦绣佳人呢。
他看着谭玄走在华城身边的背影,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不会很快又要添个姐夫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一阵恶寒就蹿遍了他全身。这可万万不行,谭玄人还是不错的,岂能害他!
他还在努力把那个诡异的念头彻底驱赶出脑海,谢祁望着他又道:“你干什么呢?杵在这儿不动?找个地方歇会儿去吧,还真以为哪里都少不了你了。”
谢白城向他张了一眼,心里实在有很多不满。
但再多的不满也不敢吱声,只敢偷偷腹诽。
凭什么啊!他哪里不如华城似的!
他又看了一眼华城和谭玄走去的方向,却发现那两人的身影已经转过墙角,看不见了,心中不由更是冒出一股气来,好呀,转眼就把他一个人给抛下了!真是!过河拆桥也不能这么快啊!
那股气忽然就变大了,一下子填充了他整个心房。他握了一下拳头,咚咚咚地跑了,连杨清源招呼他都没理,自己找了个地方,窝着“休息”去了。
哼,既都叫他“休息”,他就谁也不理了。
直到掌灯时分,他才又见到华城和谭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两人似乎已经相熟了,也不知华城在说什么,边说边笑,还连连比划,谭玄还听得很是专心,不时搭上两句,还跟华城一起笑起来。
谢白城远远看着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谭玄怎么又来了?又是因为是女孩子主动跟他聊天,不能让女孩子没面子下不来台所以只能应承几句吗?其实这根本就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吧!只是应承几句会笑那么开心?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牙倒是挺白的。
还有谢华城,呵,平时多眼高于顶似的,天天像只翘尾巴的山鸡,怎么见了个衡都来的少年郎就这般连说带笑的?这跟曹婉瑜有什么分别?亏她以前还讥笑曹大小姐俗气得很呢。
他干脆扭过脸去不看那两人,正好杨清源养的小狗挂着银铃铛跑过来蹭他的腿,他便蹲下|身跟小狗玩了起来。
小狗最乖了,你摸摸它的头,它便亲亲热热地把头靠在你膝上。你叫它握握手,它便把毛茸茸的小爪子放在你的掌心里。
谢白城逗小狗玩了片刻,谢华城却溜达到了他身边,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干什么?”他斜睨了华城一眼。
“哎呀,我跟那个谭玄还挺聊得来的。”谢华城悠悠然地道。
谢白城用鼻子哼了一声:“他跟谁都聊得来,”说着把小狗一举,“我看就是跟这只狗,他八成也能聊得来。”
谢华城噗嗤一声笑了,旋即又眨眨眼睛,目光狡猾,别有用心:“你不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吗?”
谢白城顿时警觉了起来,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心里升腾。
华城看见他脸色,已经十分开心地笑起来,凑近他小声道:“我跟他聊的太投缘,一不小心就把一个小孩被大鹅追,追得爬上树却下不来啦,舍不得吃的鱼饼被猫叼走,追得猫儿满院子跑,最后从猫嘴里把鱼饼夺下来啦,还有小时候被打扮成女孩子,结果和好朋友在花园里演拜堂成亲被大人发现啦,这些有趣好玩的事都讲出去啦!”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谢白城陡然只觉热血往脸上涌,他瞪着华城,咬牙低声道:“你说这些干嘛啊!”
谢华城一扬脸,喜上眉梢:“就是说顺嘴了呗,我看他也挺爱听的。”
谢白城真是恨不得立刻跟她再打一架,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拿出来说什么说!非要在他朋友面前让他丢脸,她就开心了吗?
他是真的生气了,紧紧抿着嘴瞪着华城。谢华城顿时有点心虚,往旁边退了一步:“干嘛啊,随便聊聊而已,我又没胡编乱造。”
她说着说着,便瞅准机会叫着杨清枝的名字,一溜烟跑了。
谢白城的心情却已经给她破坏完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华城干嘛要这么讨厌自己。明明他也没做过什么得罪她的事,却总是见不得他好似的。平时冷嘲热讽的打嘴仗也就算了,凭什么在他朋友面前……
小狗已经跑掉了,他一个人站在灯火昏昧的角落里,只觉得实在是很委屈。他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地证明自己长大了,能有些独立的作为了,谁在意呢?谁在乎呢?
他沉浸在自己的伤心中,以至于又有人走近他,他都没有察觉。直到那个人带着笑的低声说:“原来你都跟人拜过堂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他一转眸,便看见了谭玄笑嘻嘻的脸。
但他可笑不出来,华城口无遮拦,故意说他幼年糗事也就算了,谭玄还要拿来嘲弄他,便跟华城一样可恶。
谢白城便冷下脸:“你最好把华城说的那些都忘了。”
谭玄奇道:“为什么?不是挺有趣的吗?她夸你小时候很可爱呢。”
谢白城冷冷瞥了他一眼:“怎么,我就是合该让你们取笑的吗?”
谭玄脸上的表情明显怔了一下,过了一刻才讷讷道:“我可没有这样的意思,你别生气啊。”
谢白城便瞅了瞅他,见他神色倒算诚恳,甚至有点小心翼翼,心里才舒坦了些,又道:“所以不许再提华城说的那些鬼话。再说就跟你绝交!”
说到最后还附加了一个狠狠威胁的眼神以示自己的认真。
谭玄点点头:“好好好,不过在那之前,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就一个!”
谢白城望望他竖起的一根手指头,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肯定是要问他跟谁傻乎乎地演拜堂戏……那是他六岁时候的事了,被程俊南和吴弋诓了……能说清楚也好,免得谭玄以为他跟小丫头片子一样喜欢过家家呢!
“什么鱼饼那么好吃?”
骤然问出的问题让他的脑子彻底停工了好一会儿,才在谭玄捉狭的笑容中慢慢恢复运转。
“你!”谢白城不禁气结。谭玄却继续嬉皮笑脸:“哎,把鱼饼抢回来后你吃没吃?我真的很想知道。”
“让我揍两拳我就告诉你!”谢白城气咻咻地捋袖子,谭玄慌忙往后一缩躲开了,嘴里还笑着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不说了。”
谢白城瞪他一眼:“光说有什么用!得立个凭约……”他眸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忽而一亮,往谭玄腰间一指,“你要再提,就把你那个狼头玉佩送我!”
谭玄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抚上那块墨玉,不过很快又是一笑,爽利地点了头:“行啊,我答应了不提就不会再提,要违背了就把它送你。”
这倒有些出乎谢白城的预料,他微怔了一瞬,才满意地笑起来。
谭玄见他心情好了,才跟他一起靠在廊下的栏杆边。暮春的晚风如一片轻软的丝绸,温柔地拂去他们额头上浮出的一点点汗水。
谢白城忽而转头,望向谭玄:“哎,你觉得华城怎么样?”
第149章
谭玄呆住了,迷惑地看过去,却看进了一双坦荡又自然的眼眸里。
“……啊?什么意思?你姐……问我?”因为实在迷惑,他都语无伦次了。
谢白城撇了撇嘴,很有耐心地给他解释:“就是你觉得华城的相貌漂亮吗?”
“我……我觉得?”谭玄抓了抓后脑勺,眉头都快拧一块儿去了,“她……她是你姐姐,自然是漂亮……不,我是说……呃……你问这个干嘛?”
“我只悄悄地问你,你会喜欢华城这样的女孩子吗?”谢白城稍微倾身过来了些,压低了声音。
可不管声音高声音低,这问题怎么越来越离谱了?!
谭玄默了很久,忽然道:“我不会喜欢的。”
谢白城立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是吧!我就知道!她虽然相貌不错,但性格实在太糟糕了,以后肯定嫁不出去。想到以后到我成了掌门,她还要待在家里,性格一定越发恶劣了,我就两眼发黑!”
谭玄呆了呆,噗嗤一声笑了:“你现在就发起这个愁了?”
谢白城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自然是的。你不知道有个只大两岁的姐姐是个什么感受!我从小就受尽了压迫了。”
谭玄还在笑着,但笑意渐渐变得像淡淡的月光般凝在他的眼里,他温声道:“我确实不知道,不过我还挺羡慕你们吵吵闹闹,感情那么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感情……”话说到一半,谢白城蓦然想起谭玄的兄姐都早已不在人世,自己说起这样的话题实在太不合适,便把剩下的话都咽回去了。
“……对不起。”他有些心虚地小声说。
“没事。”谭玄摇了摇头,“看你们这么能闹腾,我也挺开心的。”
谢白城的心里蓦地涌起一股冲动,很想对谭玄说,以后你就把我当你兄弟好了,就又能有兄弟姐妹啦。但他终究是没能有足够的勇气说出口。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微微侧头瞥了瞥站在他身边的、身姿笔挺的少年。
人家虽然确实失去了父母兄姐,但……但可是有“贵人”相助的,那块珍而重之的玉佩……“殿下”……会把自己调的香送他的公子哥儿朋友……
他对谭玄在衡都的生活其实一点都不了解。说不定人家一点也不觉得孤单,人家并不想要什么兄弟姐妹……
那一股忽然涌起的冲动,像水面上的泡沫般,慢慢地消散了。
“说起来……你既这样觉得华城不好……”谭玄的声音把他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的目光移了过去,听谭玄说完了剩下的话,“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谢白城愣了一下,旋即兴高采烈地笑起来:“那当然是像我大姐一样的啦!别看华城这个样子,我大姐可是顶好顶好的呢!你没见过她,但她啊,可是最温柔可亲不过的了,从小就对我特别好。对我好的程度,仅次于我娘!三个姐姐里,我最喜欢大姐了!”
谭玄有些怔怔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才忽然笑着把头转开了。
谢白城的脸上顿时有些发热,这个人,明明是他问的,他好好地回答了,却还笑他,真过分!
“你笑什么啊!”他有些恼地拍了谭玄的胳膊一巴掌。
谭玄把脸转回来,还是在笑,边笑边打量着他点点头:“没什么,哎呀,原来你喜欢温柔型的。”
谢白城只觉得脸上更热了,这种话题在十几岁的少年间虽然还挺寻常,但谭玄并不是他那些打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跟谭玄聊起来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别别扭扭的。
但他不愿露怯,于是故作镇定地反问:“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谭玄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的时间太久,让他都禁不住想催促“我都说了,你也得说”。
但在他开口之前,谭玄终于给出了回答。
“嗯……我喜欢嘛,我喜欢吃东西很香的人吧。”
谢白城不由蹙起了眉,这是什么回答嘛!
“吃东西很香的女孩子?”他真的很疑惑,“女孩子大多要显出很秀气,吃饭都小口小口的呢。”
“是啊。”谭玄点点头,“但我觉得吃东西很香的人,别人在旁边看着都能觉得很有精神。”
谢白城还是觉得很费解,这是什么标准?某种程度上来说,华城倒是有点符合,但那仅限于她是在自己家里,只要在外面,或是有外客,她立刻就装模作样起来了,吃少少的几口,就要拿手绢擦擦嘴,说什么“我吃不下了”之类的假话。
女孩子都好面子,他还真没见过在众人面前吃饭很香的姑娘呢。谭玄是在哪里见过……?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觉得谁很有精神?”
他侧目一看,原来是杨清源从走廊另一头过来了,听到了谭玄的后半截话。
谢白城一下子就有点慌,他可不想被小伙伴听到他和谭玄讨论的问题,但谭玄却先开口了:“是说之前我去探望了一下令兄,令兄伤势虽不轻,但精神还挺好的,应该很快就能康复。”
杨清源这才看清站在白城身边聊天的是他,笑了起来,抱了抱拳道:“谭少侠。”旋即又道,“确实,不幸中的万幸,没伤到什么经脉要害,就是流了不少血,大夫说多休养,多吃些好的,就能养好了。”
这时一行仆从都捧着食盒往前面院子里走,杨家大小姐杨清枝像一阵旋风般刮过来,眼睛往这边一瞟,便出声叫道:“杨清源,你怎么还在闲晃?都不知道招呼客人去用饭吗?”
杨清源给吓了一跳,扭头看看,杨清枝对他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又对谢白城和谭玄笑道:“白城,你不算外人,我就不特意招呼你了,你和谭少侠快去吃饭吧!”
杨清源赶紧下了台阶走到他姐身边去了,谢白城应了一声,看着他杨家姐弟俩走远,便转头对谭玄道:“人家都要开饭了,咱们也别耽误了吧。”
谭玄从栏杆上站起身:“上哪儿去?南方宅院弯弯绕绕的,我都给绕晕了。”
“这就晕了呀?”谢白城蓦地一笑,忽然便靠过来握住了谭玄的手,“我领你去。”
谭玄愣了一下,握住他手指的那只手掌,是如此温暖,手指纤细,指腹却带着层略微坚硬的剑茧。
他回握住了那只手,笑着答了一声“好”。
第二天一早,他们这些聚集在杨家的人也出发了——总不能等着先行一步的三个年轻人查出点什么再回来,这太耽误时间了。谢祁他们计议后决定所有人都先悄悄到紫石河附近,等待下一步消息。
当然为了避免引起注意,他们化整为零,顶多三四个人一道。既这样安排,谢白城自然被拎回了家,和华城一起,跟着舅舅段凤楼,谢祁另外带着其他弟子。谭玄则是和常岳两个人行动。
真到了紫石河,才发现这里竟是个相当热闹的镇子,依托货运码头为中心,靠着往来不断的船只,人口流动性很大,因此相应的生意也都极为繁盛。而这一切背后,几乎都能看到开福帮的影子。
这本没有什么稀奇,这类江湖帮派几乎都是游走在黑白之间,只规规矩矩做分内生意,根本挣不到多少钱,不够钱财养那么多兄弟。
只是仅是如此,似乎也不必扯上一个杀人如麻的悍匪,因为这实在太容易给自己招来麻烦,引火烧身,就太不明智了。
所幸冯若谷等三人还是有些本事,花了五六天时间就摸出了个大概。
开福帮表面主业自然是漕运,从地头负责运输铁矿和粮食到雎江航道。但同时他们渐渐渗透到了紫石镇的方方面面,无论饭庄还是脚店,都要按时给他们缴纳一笔“经管济”,不是他们帮派中的船只路过,也要交一笔“泊船费”。他们还不满足于此,又暗中开设了好几家地下赌坊,赌徒们输急眼了,他们就再开地下钱庄放高利贷,甚至接受卖身契。由此他们又开了数家妓馆,其中不少女子便是那些输急眼的赌徒卖出的妻女。
有吃有喝,有赌有嫖,紫石镇因此也被称为紫石河畔的“销金窟”,不知多少水上讨生活的汉子,在这里花光了辛苦挣来的血汗钱。
光是这样,还可以说这些赌鬼嫖客自己也有责任,但冯若谷他们深入调查下去后,却发现开福帮的生意恐怕还不止于此。他们很有可能还监守自盗,涉及盗卖朝廷专营的铁矿,另外就是在他们那些普通的妓馆之下,似乎还藏着一个更加隐秘的风流窟。
冯若谷和钟任远扮作外地路过的有钱公子,花了不少钱又是喝酒又是赌钱,总算探听到些消息。
据说开福帮控制下有个叫红秀院的妓馆最为有名,一般客人根本没资格进入。听说里面的姑娘都是个顶个的出色,但这些姑娘的来路却很不分明,甚至有人传说她们大都是被掳掠来,被强迫的良家女。
开福帮会派人去紫石河沿岸各地暗中打听,听说哪家女儿生的出众,便会想方设法,或骗或拐,或直接找机会强掠。只要去紫石河沿岸各地打听打听,几乎每一处都有女孩儿甚至年轻媳妇失踪的事。
所以红秀院的旗号便是“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姑娘”,不是那一等不知廉耻的粉头娼妇。至于为何强掳良家家却能平安无事,那么多被害的人家却拿他们毫无办法,便有说当地官府早已被买通,经管紫石镇的知县、县尉老爷便是红秀院的座上宾,哪里会坏自己好事?
只是这红秀院似乎是在某个江湖高手加入了开福帮后才有的,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们放出贷利息更高,催债手段更狠,动辄逼得人倾家荡产,不从就可能被卸胳膊卸腿。
想来这人就该是董宏杰提到的把兄弟了。做这样的勾当,也确实需要手够黑的同伙。
私开赌坊已是有罪,放高利贷亦不容于律法,更不必说私盗朝廷铁矿、掳掠良家妇女逼良为娼等等。
行侠仗义、为民除害实为越州武林义不容辞之责。而在这几日之内,又有几家陆续赶到紫石镇附近。各家掌门们相聚商议之后,分配好了任务,待到预定行动之时,便同时出发,分头奔赴。
作为越州武林魁首的谢家自然当仁不让地担负起直捣码头水寨的责任。由谢祁和段凤楼领头,冯若谷、谢锦城左右相助,其余弟子和华城白城跟着,虽然开福帮人多,但不过是乌合之众,哪里是他们这种有百年传承的名门正派的对手?纷纷是一触即溃,直到最后遇上了他们请来的江湖高手——人送绰号四脚蜘蛛的邹沫,才算是遇到个能打的。
但有谢祁和段凤楼在,他显然不可能讨到什么好。
谢祁下令其余人两两组队散开,追查是否有漏网之鱼,或者是否有人试图销毁什么证据。儿女和弟子们都听令散开。
谢锦城亲自带着三妹华城,大师兄冯若谷则是为白城保驾护航。然而性子沉稳的冯若谷偏遇上这个小师弟浑身带劲得很,在前面一路无阻无碍般地横冲直撞,他在后面几乎要赶不上。
虽然大师兄一直喊着他慢些慢些,但小谢公子可不打算慢——他总不能输给华城吧?何况这次杨清源、程俊南、吴弋他们都来了,只是不在这一处,大家以后见面不得相互比较比较?他可不能落后不是?
所以他一马当先,从一条幽暗的走廊跑下去,跑到尽头发现还有一扇紧闭的门。
这看起来很像藏了什么秘密的地方。
谢白城“咚”地一脚就踹了上去。
门扇应声而开,里面传来几声女子的尖叫。谢白城愣在了门口,眼睛往里面扫了一下,只见三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穿着轻薄艳丽的衣裳,相互倚靠着缩在床铺上,一副害怕到瑟瑟发抖的模样。
谢白城一时没搞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些女子又是什么人。但好像跟他一开始想象的藏着许多机密的地方不太一样。
他下意识地转动目光想把这间屋子仔细打量打量,判断一下究竟是何处。
……嗯?这墙壁上怎么贴着那么多画儿?这些画上的人……怎么都没穿衣服??他们没穿衣服怎么还搂抱在一起???
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
他的眼前骤然一黑,一只大手牢牢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大师兄的声音气急败坏地在他耳边响起:“小祖宗,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他使劲扒拉着冯若谷的两只手:“哎呀,大师兄,我看不见了!”
冯若谷道:“就是不让你看的,小孩子家家的,瞎看什么!”
谢白城道:“我还什么都没看见呢!”
冯若谷道:“没看见正好!歪门邪道的东西,你可不许看!”
谢白城挣扎半天没能成功,气鼓鼓地说:“那你是不是睁着眼睛,你凭什么能看?”
冯若谷没好气地说:“我是大人了,能跟你一样吗?再说我们俩都闭着眼睛,搁这盲人摸象呢?”
谢白城“哼”了一声:“我要去告诉二姐!”
结果大师兄把他一巴掌推出门去了:“你告诉她,我就告诉师父你偷看春宫画!”
好么,他想起来了,这是叫春宫画来着。
嗯?这便是春宫画?怎么还有人把它贴了满墙啊?真是不要脸,太不要脸了!
他探头还想再看一眼,但门扇却在他鼻尖前头“嘭”地一声关起来了。
第150章
后来知道,那间屋子是开福帮帮主和姬妾们寻欢作乐之处,自然那三个女子也是他掳掠来,不得不屈从于他的姬妾了。
谢白城被冯若谷拎回去,两人都对在那间屋子里的所见所闻很默契的闭口不提。谢祁他们已经把开福帮的众当家一齐擒获,剩下的证物查抄还在继续。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在他们的范畴之内了,得上报官府,由官府来具体对证,收押问罪。但因为有当地官员和开福帮相互勾结、为开福帮包庇掩护的嫌疑,谢祁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直接派人上报到了越州州府。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谭玄在。
他确实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也确实没有任何明确的官职在身,但只要稍稍知道些他背后是谁,在替谁做事,又有什么人敢小看他呢?
于是谭玄带着常岳一起,留下来协助官府清查开福帮之事。而谢白城、杨清源等各家门派的小少年们,都随着师长陆续回了家。
这番经历实在是足令小少年们回味上个一年半载的,尤其谢白城和谭玄一起,于途中遭逢董宏杰,不但动手还顺利拿下,简直令同伴们欣羡不已。回越州后,只要小伙伴们聚会见面,总有人要他把那一日的事情经过细细讲述。
听完还要讨论,有人夸他爹真是开明的,有人反复问谭玄究竟是怎么和董宏杰动手的,也有人问他怎么跟谭玄忽然关系就那么好,谭玄就愿意带上他的。
这有些问题谢白城还是很乐意回答的,甚至多回答几遍也不嫌烦,但有些问题就实在没法说了,比如谭玄为什么愿意带上他,难道他要说是靠自己死缠烂打得来的吗?甚至不惜缠着人家撒娇?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树要皮,人要脸的!
于是他就说,自然是因为他对越州一带了如指掌,谭玄求助于他,他不得已,只好出手相助。事实也证明,幸好有他在嘛,要不然谭玄哪里能遇到董宏杰呢?
还好谭玄一直也没回到越州来,就不会有人戳穿他这番凭空捏造。
只是谭玄总不回来,他渐渐也觉得有些无聊——都不能去明珠巷玩儿了,多没意思啊,他还想吃丁伯做的好吃的呢。
又过了几天,谭玄还是没消息,但杨清源却又来越州了。说是家里派人来越州为他大哥买些珍稀的滋补品,他就跟着来见见朋友。
谢白城当然是收到了他们约见面的帖子,可是这些日子大概是往外跑得多了,渐渐觉得有些提不起劲儿,倒是多花了些时间和心思在家里练剑。不过不去当然也不好,所以拖拖拉拉了一会儿,他还是去了约好的地点。
所约之地在琴湖边的一家茶楼里。那是吴家的产业,他们常在那见面。
谢白城进门后快步上了二楼,二楼最里头的一间雅间,是他们聚会见面专用的。这一天天气有些阴沉闷热,铅云重叠,似乎在酝酿着一场雨。
琴湖边的游客就比平时要少了许多,茶楼里也难得地安静。谢白城步履轻捷地往里头走,还差着七八步远呢,就听到杨清源的声音:“跟你们说,这可费了我老大的功夫了,怎么样?我有好处都想着你们吧?”
接着的是吴弋的一声笑:“就你这?嗨,不是我说,一看就是大路货,水平不行。我啊,有一次在我表哥那,见过一本名家的。那才叫精妙绝伦!了不得的!比你这个强多了!”
杨清源不服气道:“你光说有什么用?什么好东西你都见过,就是也不拿来给大家伙开开眼。”
吴弋道:“哎呀,我表哥把那看得跟什么宝贝一样,哪里肯借出来,都藏衣箱底的。”
这时又响起了程俊南的声音:“我不挑,我觉得挺好。杨清源,这真给我们了?”
杨清源道:“真的啊!苟富贵勿相忘嘛!”
谢白城屏息在门外听了一会儿,这会子再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倏地推开门进去:“你们分什么好东西呢,有我的吗?”
房里几人却都猝不及防般明显被吓了一跳,随即程俊南带头各自把桌上的东西往下藏。
谢白城只越过他们肩头望见是书册一类的东西,不由奇怪:“干嘛啊?你们藏什么藏?有什么不能给我看的?”
吴弋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什么东西!话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谢白城才不会上他的当给他转移话题,上去就扒杨清源的手:“好啊,你带什么好东西来悄悄给他们不给我?”
杨清源哎哎地叫着,拼命不让他够到手里拿的书册,谢白城没办法,松开手扫视了这屋里的所有人一眼,结果这些人都一副心虚的样子不敢跟他对视。
“你们干什么呀!以为我没看见?什么书啊本的,要这样躲躲藏藏?怎么,你们约好要去考举了?”谢白城叉着腰,气呼呼地对他们投以谴责的目光。
杨清源期期艾艾地往往其他人,显出些犹豫的神色。程俊南却一摇头:“不行不行,你不行!”
谢白城很是不解地瞪过去:“什么东西我不行?我为什么不行?”
这时吴弋也拍拍他的胳膊:“确实不行……你还小!”
“哈?”谢白城最讨厌人家说他年纪小,尤其是这些跟他从小一起玩大的同伴,他们凭什么啊!“什么叫我还小?小就不能知道不能看?”
说完这句话,整个雅间内忽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在座五六个人一齐望着他,似乎是对他刚才那句话的默认。
谢白城左看看,右看看,脑子里忽然火光一闪,他们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难道说……
他用难以置信地目光看向杨清源:“不是吧你,你……你从紫石镇偷偷带出来的?”他记得杨家是负责去清理开福帮下的一处妓馆和赌坊的。
杨清源脸涨红了,有点心虚地点了点头:“我……我随手拿了几册,那里有很多!”
谢白城睁大了眼睛:“好啊,你这个杨清源,胆子这样大——快拿来给我看看!”
杨清源却慌忙挣扎起来:“不行不行,没了,我没算你在内!”
谢白城在他肩上猛拍一掌:“凭什么啊,我不算你朋友吗?”
杨清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家管得最严,我可不敢……”
谢白城一时怔住,杨清源这话倒不假,万一给他爹娘知道了,那可了不得。
“那,那把你们的拿出来瞧瞧。”他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然而没有一个人照他的话做。真不像话!以往他小谢公子可是一呼百应的,想要什么只要开口,总有人愿意替他去办,他只要笑眯眯地说声“谢谢”就行了。
既然没人主动,那他就开始点名了:“程俊南,你给我拿出来!”
最听他话的程俊南却一摇脑袋:“说了你不行!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连程俊南都这么大胆子了?!他刚要一拍桌子,吴弋却诚恳地开口了:“你不一样,我们不能……啧,你得是我们越州武林最后的净土知道吗?”
谢白城向他投去疑惑的目光,这人说啥呢?什么净土?他跟土有什么关系?他又不一样在哪?
结果没想到,这么摸不着头脑的话,其他人居然纷纷使劲儿点头。
怎么回事?他前段时间和谭玄在一起混多了?怎么突然有一种被小圈子排除在外了的感觉?
他们都一个鼻孔出气,再争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谢白城便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把眼皮一垂:“有什么了不起的?谁没看过似的!告诉你们,我在他们水寨里进了一个房间,满墙贴得都是,我早看过了!”
其他人一时都鸦雀无声了,过了一会儿吴弋才笑道:“那你更不用看了,杨清源拿来的这些都是些粗制滥造的玩意儿,没意思得很!咱们还是吃点东西吧!”说着便招呼人端熟水上点心。
杨清源见他不再纠缠这件事,也松了一口气,冲着众人道:“对了,你们知道开福帮的案子基本查完了吗?”
其余人都是摇头,杨清源便得意一笑:“紫石镇上面的知县和县尉都倒了霉,听说朝庆矿上也有人参与,一起倒卖铁矿,这可是重罪!”
程俊南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清源一摆头:“我听谭玄说的。”这个刚被说出口的名字立刻吸引了谢白城的注意,他把目光投向杨清源,只见他继续道,“他跟我一道回的越州。之前他还特意绕到我家去探望了我大哥,然后我们就干脆跟他一起上路了。”
他回来了?谢白城愣了一下,这有两个月了吧?他终于回来了?
“真别说,这个谭玄真挺不一般的,说话做事非常老练不提,怎么还能参与到官府的事情里面,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杨清源一边说,一边用询问的眼光望向其他人。
但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在座少年彼此看看,眼神都是茫然。
“该不会他是有什么朝廷的背景吧?衡都来的嘛。”吴弋皱眉分析道。
“他的武功也着实出色,明明咱们差不多年纪,我们还得跟在大人后头,他都从从容容地独当一面了。”程俊南边说边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所以他来越州究竟有什么目的?”又有人说。
谢白城转转眼珠,看了看他的同伴们一眼,低下头悄然抿了一口甜熟水。
只有他知道。
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谭玄是来了解东南一带武林各门各派情况的,只有他知道谭玄背后有一位“殿下”,只有他知道谭玄的师父是自己老爹的旧识,只有他知道谭玄其实出生在遥远边关的小村子里,只有他知道他其实是个没有任何亲人的孤儿……
他的心里就这样升起了一层淡淡的得意和满足。
你不一样……对啦,我跟你们确实不一样。他想。
我最了解他了,他也待我最为不同。
他是衡都来的又怎样?他少年老成能独当一面又怎样?还不是拿他没办法?还不是得听他的话?
他会请他吃好吃的点心,他会关心要送他回家,他会无可奈何地纵容他的任性,他会逗他气他却又……处处让着他。
他简直想笑起来了。看,他们已经成最要好的朋友啦!程俊南他们却都还不知道!
对了,他眼前忽然一亮,大师兄捂他眼睛也就算了,连这帮家伙都莫名其妙硬要把春宫画册子藏起来不给他看,欺人太甚!他明明不是小孩子了!他十五了呀!
他现在有好主意了。书铺里又不是买不着这种册子,他虽然不可能自己去买,嗯……打发身边的人去也不靠谱,万一露了马脚给爹知道可是万万不行的,但现在谭玄回来了呀,他可以把这个重任交到谭玄身上去,让他去跑一趟这个腿。
哼,他总不至于说出什么他得是“净土”之类的怪话吧。就算不答应,他也知道该怎么对付他。
嘻嘻。他咬了一口甜甜的点心,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