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他就在外面, 公主您要见他吗?”
沈畔烟想了想,轻轻摇头,“还是算了。”
她现在这般狼狈,不想让他看见。
她缓缓阖上眼, 声音虚弱至极, “竹枝,你出去吧, 让我一个人安静的待一会儿。”
竹枝见她这样, 也不敢再打扰她, 屈身一礼, “是,公主。”
竹枝离开了。
沈畔烟躺在塌上想了很多。
她身上的蛊毒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就连父皇也只能广招天下名医来替她看病解蛊,若是招到了还好说,若是招不到呢?
那她岂不是每次毒发的时候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
她到底要经历多少次这样的痛苦,才会结束?
沈畔烟不知道, 她只感觉前路一片灰白, 若是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还不如就此死去。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秋霜了。
当初在皇家别苑,她被秋霜背叛推下悬崖的时候, 心中同样泛起了绝望。
她以为, 不会有人在乎自己,她会就此死去却没想到,临霄也跳下了山崖, 将她救了过来。
往日的一幕幕逐渐浮现在脑海,还有她一次又一次坚决拒绝临霄的时候沈畔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她以前其实不是这样的,她怯懦, 软弱,旁人多对她说两句话,她都不肯抬头,只是一味的躲避,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开始变得有勇气的呢?
或许是临霄对她一次又一次的说很好的时候,也或许是因为她一回头就看见他的时候,也或许是她见过他坚定维护她的时候是他让她变得有勇气,不再怯弱,他一直在坚定的选择她,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也要来到她身边。
可她呢,她做了什么?
她拒绝了他。
明明他只是想留在她身边,最大的想法,也不过是想要她身边的一个位置,然而,她不仅拒绝了他,还摔碎了他送自己的玉镯,让他心如死灰,再无活下去的念头哪怕她及时拦住了他,可他还是心脉受损严重
沈畔烟忽然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埋入了软枕中,隐藏了她怎么也止不住的泪。
她心中缓缓浮现了一个念头是,临霄的身份是很低,注定了没办法与自己在一起,那倘若她不做这个公主了呢?
她不是公主,是不是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她想和他一起离开,离开京城,去江南,去塞北,去哪里都好,只要有他在身边她这一生,一直都在失去,从未有人真的在乎过她,在意过她的想法,所有人也都会离开她,唯有他,也只有他,会坚定的不离开自己,会永远在意她。
她亦是这样。
她本就不舍得他,否则,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心软,只是,她怎么现在才想明白呢?
只要她不做这个公主,她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啊!
她不要做公主了,她要与他一起离开京城沈畔烟猛地从床榻上坐起。
可很快,沈畔烟又清醒过来,她如今中了情人蛊,就算与他离开,也不过是会将他拖累至死。
临霄不会看着自己去死,哪怕自己不肯喝他的血,他也会强硬的将血塞入她的唇中。
他一向都这么强势的。
不知道想到什么,沈畔烟忽然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临霄纵然是强势,也并未真的不将自己放在心里,相反,是将自己太放在心里,才那么会那么强势对她,除了不愿意离开,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她好。
那日,他明明都那么想可还是生生忍了下来。
她的临霄,怎么能这么好呢。
沈畔烟忽然大喊:“竹枝!”
竹枝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匆忙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公主,怎么了?”
“替我梳妆。”
公主不是要好好歇息吗,怎么突然要梳妆了?
竹枝疑惑,但还是依言照做。
不过,在她拿出一件鹅黄色的罗裙要给她穿上时,沈畔烟却是摇了摇头,“这件不好看,换一件。”
竹枝茫然看她:“公主,这件衣裙是前两日绣娘才做的,您不是说过很好看”
怎么忽然就不好看了呢?
沈畔烟:“我不要这个,你重新替我挑算了,我自己来挑。”
沈畔烟下床,自己在衣柜挑选了半天,最后挑出了一件月白色的罗裙在身上比划,“竹枝,你帮我看看,我穿这件好看吗?”
竹枝:“公主,好”
她话还未完,沈畔烟忽然将这件衣裙放了回去,摇头,“算了,这件裙子太素了,我再重新挑一件。”
竹枝:“”
不过一会儿,沈畔烟又挑出了一件水绿色的长裙,“竹枝,你看我穿这件好看吗?”
竹枝:“好”
哪知,沈畔烟还是觉得不太行,“不行,这件裙子的绿色太深了,我再挑挑。”
竹枝:“”
公主这是怎么了?
竹枝看着沈畔烟在衣柜前挑挑捡捡,不是觉得这个颜色不好看,就是觉得这个花纹不好看,要么就是颜色太淡直到她快将整个衣柜都翻出来,才终于挑中了一件勉强和心意的裙子。
是一件烟粉色曳地襦裙,裙身瞧着素淡,但实际上却处处精巧,就连裙边都是用金线勾勒,行走间,如春日枝头俏然绽放的花朵。
沈畔烟往日极少涂抹胭脂水粉,今日却特地让竹枝给她上了妆,然后用了前些日子新买的口脂涂在唇间。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沈畔烟不安的绞紧了手帕。
铜镜里,少女面容精致,杏眸潋滟,原本苍白的面容因为上了脂粉而多了几分血色,不见憔悴,只是身体到底还是虚弱,瞧上去莫名有了弱柳扶风,楚楚动人的意味。
“竹枝,你说我这样,好看吗?”
“公主自是姿容无双。”竹枝夸赞,“奴婢还从未见过公主这样精心打扮过,公主,您是想要去见什么人吗?”
沈畔烟唇角抿出小小的梨涡,“秘密!”
竹枝捂唇笑,揶揄,“公主不用说奴婢也知道您要去见谁,是临霄吧!”
除了那个人,她就没见公主这样认真在意谁过。
沈畔烟窘迫低头,“你知道就好了,不要说出来。”
“好了,我要出去了,你帮我看看,我今日的装束有什么不对的吗?”沈畔烟站起身,在她面前转了一圈。
“没有,公主本就是天生丽质,就算不装扮也很好看。”
“那就好。”沈畔烟眼眸弯弯,快步往房门走去。
只是,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又忽然犹豫了。
她缓缓低下眼睫,她前些日子那样对临霄,他还会喜欢她吗?
竹枝走了过来,“公主,怎么了?”
她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公主,您怎么忽然想着去见临霄了?”
“还,这般装扮”
沈畔烟唇瓣抿了抿,“竹枝,你说,我身上的蛊毒,是不是真的没办法解开了?”
竹枝忙不迭劝:“公主,您别多想,有陛下在,您不会死的。”
沈畔烟转过头看她,认真:“可是毒发的时候真的很痛苦,我怕我坚持不下去。”
她本就不是一个多能承受痛苦的人。
竹枝有些慌,“公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林太医那边有药丸可以压制您的蛊毒,您可不要千万想不开!”
沈畔烟对她莞尔,“没什么,瞧你吓得,竹枝,别想那么多,我不会这样做的。”
竹枝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公主,您要相信陛下,相信整个太医院,您不会落得那个下场的”
沈畔烟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安慰,“我真的不会那么做,竹枝,你别自己吓自己了,好了,你快放开我,我要去见临霄了。”
竹枝将她上下好一番打量,见她神色轻松,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说,这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臂。
此时,沈畔烟不再犹豫,推开房门,见满院花开,轻声唤,“临霄。”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她身前,半跪下身,“属下见过殿下。”
沈畔烟赶紧弯腰扶起他,“你快起来。”
临霄依言起身,“殿下可有何吩咐?”
沈畔烟见他平静淡漠的面容,心底的喜悦逐渐淡了下去,胸口闷闷的,“我我没什么要吩咐你的。”
临霄躬身拱手,“殿下若无吩咐,那属下告退。”
见他要离开,沈畔烟忙不迭出声,“等等!”
临霄转回身,“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我”沈畔烟指节绞着手帕,咬着唇瓣,犹豫许久,还是决定问出声,“你不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吗?”
临霄这才抬眼看她一眼,“殿下今日很好看。”
说完,他便低下了眼,不敢再看她。
沈畔烟:“”
就这么几个字,就没有了吗?
可看着他沉默的面容,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嗫嚅着嘴唇,“嗯谢谢”
临霄离开了。
沈畔烟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站在原地停了很久,直到竹枝提醒,她才转身回了屋子。
“竹枝,你说临霄他现在,是不是讨厌我了?”沈畔烟颓丧的坐在铜镜前,声音低低的,“他连看都不看我,对我恭恭敬敬的”
“怎么会,公主,您别多想了,临霄怎么可能会讨厌您呢。”竹枝笑,“您是不知道,之前您晕倒的时候,他急得直接将林太医扛了过来,林太医数落他好长一段时间”
听竹枝说完,沈畔烟也忍不住笑,“他一向是这样的。”
“所以,公主,您也别多想了,临霄怎么可能会不在乎您,您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养好身体,等蛊毒解了,您再与他好好谈一谈也不迟。”
沈畔烟犹豫着点头,“嗯。”
她还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临霄的拖累,还好林太医医术高明,做出了她不需要饮血就能抑制蛊毒的药丸。
想到什么,她吩咐道:“竹枝,你以后不要让顾瑾言靠近我的院子。”
顾瑾言住在公主府是父皇的命令,她没办法将他赶走,所以只能让他不要靠近自己的院子。
竹枝:“是,公主。”
沈畔烟卸下钗环妆容,重新躺下休息。
现在太医院的众太医对她身上的蛊毒全都束手无策,忙得焦头烂额,她除了等待,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沈畔烟低着眼,指节攥紧了被褥。
又过了七日,沈畔烟再次毒发。
不过,这次林太医的药丸送来得十分及时,沈畔烟没受什么苦,蛊毒便被压制住了。
后面,每一次毒发,林太医的药丸都送来得十分及时,几乎是她刚毒发,药丸便送到了她唇边。
只是,谁也没料到,一月后,蛊毒忽然提前发作。
沈畔烟因为在房间内待了许久,被竹枝劝着出来走走,哪怕到后花园透透气也好,人天天闷在屋子里是会闷坏的。
沈畔烟想了想,没拒绝,但谁知道,蛊毒忽然发作,几乎是刹那间,她整个人都软倒到地面上,额头冒出涔涔冷汗,她指节死死攥住了竹枝,“竹竹枝,药丸”
竹枝慌得语无伦次,吓出泪来,“公主,没有药丸”
“没有药丸,怎么会,没有”药丸?
她每次毒发,竹枝都会拿出药丸给她服用,她一直以为,是林太医给了她不少药丸,让她一直备在身边的,原来不是吗?
沈畔烟张唇,想要让竹枝去林太医家一趟,去拿药丸,谁知道,临霄却忽然出现在了她身前。
只见他毫不犹豫的划开自己的手,鲜血涌出,送到她唇边,沈畔烟怔了一下,扭开头,不肯喝。
临霄焦急,将手靠近她唇边,“殿下!”
因为说话太过费力,沈畔烟字句模糊,“临临霄,你你不用管我林林太医有药”
临霄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强势的对待她,他说过,他会乖乖听她的,是以,只能将手放到她唇边,低声求她,“殿下,您喝一口吧,只需要喝一口,就不会疼了。”
沈畔烟扭开头,咬紧了唇瓣,死活不肯喝他的血,并让竹枝给临霄包扎,她不需要他这样做竹枝慌乱的看着她,看着她额头的冷汗打湿了她的鬓发,痛苦到五官扭曲,再也忍不住开口,“公主,您就喝一口吧!”
“林太医的药丸之所以有用是因为里面本就有临霄的血!!为了给您制作药丸,他需要放的血甚至更多,您就喝一口,不管还是为了您还是他,公主!!”她语速极快,几乎是哽咽喊出声的。
“什什么!”沈畔烟怔怔抬眼看他,这一刻,仿佛连身体都痛苦忘记。
临霄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低下眼,将滴滴答答留着血的手往她唇边送了送。
其实临霄自从来她身边以后,就极少带面具了,基本都是以真容对她,可最近,他却是带上了面具。
想也没想,她伸手想要摘下他的面具,临霄身体微僵,偏开头似乎是想要躲,沈畔烟:“不许躲!”
临霄滞住。
他最终还是没有躲开,只是低了眼,低声,“殿下,属下没事的,您不用在意。”
随着面具被摘下,底下是他苍白到了极致的面容,肌肤薄脆的得恍若透光的纸张,甚至比她还要虚弱。
沈畔烟眼眸怔怔的看着他,骤然落下泪来。
“你你怎么就傻”
人失血过多是会死的。
她一直以为,一直以为她吃的药丸是谁知道,竟然是他的血
看着眼前艳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直往下流,沈畔烟喉咙滚动,颤颤张开了唇。
她不能浪费他的心意。
随着蛊毒被平复下,临霄将伤口包扎好,收回手,然而,沈畔烟却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动作极快,指尖却是颤抖的解开了他的护腕,将他的衣裳往上拢去,几乎是刹那间,新旧不一的伤口出现在她眼前。
有结痂了的刀伤,也有刚好没多久的,纵横交错,有数道之多沈畔烟看着这一幕,刹那间,泪如雨下,“临霄”
临霄有些无措,他想要将自己的手臂从她手中抽回,却又怕她生气。
他将自己的衣裳放下,遮住伤口,“对不起,殿下,吓到您了”
“你”沈畔烟再也忍不住,主动伸手揽住了他的脖颈,紧紧拥住了他,泣不成声,“临霄,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她都那么凶他了,他为什么还要付出自己的性命来救她。
若不是她发现得及时,是不是等到他失血过多而亡,她都不知道真相。
怎么会有人像他一样傻呢?
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衫,临霄身形滞在原地,手臂动了动,似乎想要将她揽入怀,却又想到什么,还是垂了下来,低声安慰:“殿下,属下真的没有事,您不必担忧。”
她怎么可能不担忧,怎么可能不在意,她明明最在意的人,就是他了。
沈畔烟彻底忍不住泪,哭出声来。
“临霄,你带我走吧!”
临霄怔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您说什么?”
沈畔烟放开他,杏眼朦胧看他,对他弯下眼,笑着。
“临霄,你带我走吧!”
“我不要做公主了,我们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好。”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如果她的蛊毒无解,他会因为失血而亡,而她亦会因为毒发噬心而死。
这样也挺好的。
生不同时,死却可以。
临霄缓缓睁大眼看她,不敢置信,而又小心翼翼,“殿下”
沈畔烟对他笑,“怎么,你不愿意吗?”
“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临霄摇头,“不是,但是您是公主,是明月,属下不值得您放弃公主的身份,与属下在一起。”
他不能因为自私的想要和殿下在一起,就让殿下失去她的身份。
临霄缓缓低下眼。
“您是公主,就该永远是公主。”
“属下配不上您的身份。”
他拒绝了。
沈畔烟泪眼朦胧看他,怔怔不语。
竹枝已经因为公主方才说的话已经惊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张看向沈畔烟,“公主,您怎么能放弃自己的公主身份,您想和临霄在一起,现在也是可以的,何必放弃”
“不!”沈畔烟摇头,认真看向临霄,“没有什么配不上配不上的,我觉得你配得上就配得上,除了这个公主身份,我什么都不会,而你呢,你除了没有一个身份,你会武,会医,会毒,你什么都会,怎么可能会配不上我。”
她看着他受伤的那只手,又落下泪来,“你看,你这么好,我错过了你才是后悔,临霄,我不想让你藏在黑暗里,我想和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所以,你带我走吧,离开京城,去哪里都好!”
只要有他在。
临霄目光注视着她,似乎想要找出她的不情愿,殿下或许只是因为蛊毒而绝望,所以才想离开京城可是,他看她许久,都没能看出她的一丝一毫不情愿,全是认真,好半晌,才低哑出声,“殿下您是认真的吗?”
沈畔烟对他弯眸,“当然是认真的。”
“我爱你,临霄,我真的很爱很爱你!”这一句话她说的格外认真。
“上次,我很后悔将你送我的镯子摔碎,我说错了,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是任何的东西都弥补不了的珍贵。”
“就算我是公主,也没有比它更珍贵的首饰了。”
“殿下”临霄这次是彻底怔愣在了原地,目光一眨不眨看着她。
“公主!!”竹枝看着两人,焦急得团团转。
可沈畔烟主意已定,她回转不了她的心意。
三人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人正躲在假山内,眼眸阴沉的看完了这一幕。
因为离的太远,他并没有听清楚他们之间说了什么,但他略懂一点唇语,看懂了。
公主要和一个不知名的小卒私奔。
而那个小卒,顾瑾言发现,那人的身形和当初绑架自己人有些相像。
一想到公主不要他,屡次拒绝他这个堂堂正正出身贵族的世家公子,反而要和一个无名小卒私奔,顾瑾言就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看着不远处的三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冷笑一声,转身匆匆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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