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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十七岁的明瑾


    晏祁的眼皮一跳。


    他睁开双眼, 偏头回望。


    借着窗外投照而来的清浅月光,他静静地观察了一会儿明瑾,见少年脸上单纯疑惑的神色不似作假, 这才缓缓反问道:


    “好好的, 你问宁王做什么?”


    “这个, 是我白天听魏金宝说的。”


    明瑾吞吞吐吐地讲了半天,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


    但晏祁还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颗提起来的心也慢慢放下了——看来并非是这孩子对他的身份起疑, 只是单纯对宁王这个人感兴趣而已。


    他隐瞒身份,秘密出行,都是为了保护明瑾不受朝堂争斗牵连。


    先不说这孩子冒失冲动的性格容易惹事,就算把整个明家也加上,面对京城愈发深不可测的权力漩涡, 也是远远不够看的。


    所以晏祁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回答:“略有耳闻。听说宁王此人心狠手辣, 睚眦必报, 对待妇人孩童也丝毫不会手软, 你若是遇见了,最好离他远些。”


    明瑾缩在被窝里眨了眨眼睛。


    “那他吃小孩吗?”


    晏祁:“……不吃。”


    “那先生怎么说的, 好像亲眼见过他对妇人孩童下手一样?”


    晏祁默然片刻,淡淡道:“市井传言。”


    “传言多有不实。”明瑾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晏祁心情复杂,又不禁欣慰,觉得这孩子果真是太过良善了些, 总是把人往好处想,就连素未谋面之人也……


    不等他继续思考, 就听明瑾鄙夷道:“但我对这个宁王也没什么好感,瞧魏金宝上赶着舔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人!”


    晏祁:“…………”


    希望明瑾远离“宁王”这个身份的目的达成了。


    但晏祁却高兴不起来。


    他忍了又忍, 到底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那个什么魏金宝,明明他连人都没见过,怎么还能赖到他头上?


    明瑾理直气壮道:“我讨厌魏金宝,魏金宝要讨好的人,那我也连带着一起讨厌,难道不对吗?”


    晏祁无话可说。


    不过倒也确实印证了他之前的那番猜测。


    明瑾这个年纪,正是爱屋及乌爱憎分明的时候,跟他摆事实讲道理,还不如顺着毛撸效果来得快。


    “就是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明瑾继续说道,“为什么宁王非要掺和这事?魏家助太子登基,是想夺得一份从龙之功,可不管是太子还是二皇子当皇帝,宁王都还是宁王,他干嘛要去凑这个热闹?搞不好还惹得一身腥。”


    几息的寂静后,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


    “你方才不还说讨厌宁王,怎么又关心起他了?”


    “谁关心他了?”明瑾小小地炸毛一下,“宁王是死是活关我屁——不对,是关我毛事!”


    险些在宁先生面前爆粗,他赶紧改口道:“宁王有大王府住着,娇妻美妾陪着,还是大雍唯一的亲王,八辈子修来的福分,还需要我来关心?”


    顿了顿,他又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小心思,嘀嘀咕咕地加上了一句:“我要关心也只会关心宁先生。”


    晏祁听到了。


    只是笑了笑,没回答。


    “故事说完了,睡吧。”


    “这也算故事吗?”明瑾大失所望,但夜色已深,见宁先生眉宇间泛起疲惫之色,他自然也不好继续纠缠下去。


    不过——


    “每晚睡觉前,娘都会给我一个晚安吻的,”他可怜巴巴地看着宁先生,“不然我睡不着。”


    晏祁呼吸声均匀稳定,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宁先生,求你了~”


    “…………”


    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


    明瑾不甘心地握了握拳头,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嘴巴,乖乖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翻了个身,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晏祁的小拇指动了动,又重归平静。


    “唉……”


    明瑾又叹了一口气。


    他翻过身来,也不说话,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宁先生,仿佛能用意念改变某人的铁石心肠似的。


    ——但是不可以。


    晏祁告诉自己,凡事可一可二不可三,这孩子惯会顺杆爬,要是再纵容下去,指不定哪天就要上房揭瓦。


    “宁先生晚安,今天给您添麻烦了,实在对不起。”


    明瑾攥着被子小声说。


    细如蚊喃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响起,莫名显得有些可怜巴巴。


    说完他便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却许久没见枕边人有动静,顿时暗暗磨牙——不是吧,宁先生当真心硬如铁?


    看来,只能用上杀手锏了。


    许久没等到身旁少年的下一句话,晏祁本以为,这小魔星终于老实些了,却不料一阵窸窣动静后,明瑾竟撑起半边身子,在黑夜之中静静地打量起了他。


    ……这孩子打算干什么?


    晏祁的心跳控制不住地错了一拍。


    不等他想好自己究竟是继续装睡,还是睁开眼质问喝止,黑暗中,一阵轻柔的热风扑面而来。


    仿佛一团小火噗嗤钻进了怀里,一点柔软的、带着微微颤意的触感自额头传来。


    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晏祁猝然睁眼。


    但始作俑者却已经躺回了原位,把被子拉高,挡住烫得几乎能着火的脸蛋,哼哼唧唧说了一句“先生晚安”,就非常不负责任地闭上了双眼。


    淡薄月光下,那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显然是主人心虚极了。


    晏祁心情复杂地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孩子。


    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有种,不知该拿一个人如何是好的怅惘——骂吧,无从骂起;打吧,又舍不得。


    他只能再一次地告诉自己:


    孩子还小,不急,来日方长。


    “睡吧。”他说。


    *


    “你说,他是不是知道我喜欢他了?”


    明瑾神思不属地坐在学堂里问张牧。


    张牧冷哼一声:“不知道,我和你这种人没什么话好讲。”


    他脸上还贴着块膏药,是被老爹揍出来的。


    离开清沐坊后明瑾才知道,木女侠居然直接给张牧和李司找了家长,他们回家后都被各自的老爹一顿胖揍,明瑾不得不忍痛自掏腰包请了他们一顿大餐,这才叫两人勉强消气。


    但张牧这几天显然还在气头上,所以明瑾也不计较他的态度恶劣,央求道:“当局者迷,张兄,你就帮我看看吧!”


    张牧被他磨得有点儿挂不住冷脸了,匆匆瞥了他一眼,勉强道:“你也别想太多了,你跟他差了这么大岁数,又都是男子,好好的,他怎么会猜到你会喜欢上他?”


    别说晏祁了,这事儿就连张牧这个自认为与明瑾关系最好的兄弟,也还没搞明白呢。


    怎么好好的,自家白菜就看上了个老男人了呢?


    “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明瑾忧心忡忡道。


    “那你还问我干啥?”张牧翻了他一个大白眼,“比起操心这个,你还是先想想下堂课的小测该怎么办吧!”


    明瑾:“我可是认真温习过功课了,这次肯定能考好。”


    张牧顿时神情一凛,先是飞快环顾一圈,确认没有人在周围偷听后,这才压低声音对明瑾道:“快,借我抄抄就原谅你。”


    明瑾:“……如果老丁头不在我就给你传纸条,如果他在,那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边话音刚落,丁弘毅就大步走进了学堂。


    “肃静!”


    张牧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呻吟,整个人瞬间像是被抽走了脊骨的软体蛇,脑袋咚地一声撞在了桌案上。


    丁弘毅憎恶地瞪了他一眼。


    张牧脸皮厚,权当没看见。


    另一只藏在桌案底下的手已经飞快地抄起了小抄。


    明瑾虽然觉得自己这次准备得很好,面对丁弘毅这番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批个“差”的汹汹气势,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话说,究竟是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还是君子有诸己而后非诸人来着?*


    见鬼,明明才刚看过,怎么又忘了!


    “等这次小测结束后,老夫有一件事情要宣布,”丁弘毅收回目光,盯着距离明瑾不远处的空位冷声道,“还有,魏金宝人呢?”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


    有平时巴结魏金宝的人出声道:“或许是染了风寒,在家修养?”


    丁弘毅犀利道:“他身体壮硕如牛,身边又有那么多人伺候着,区区风寒,连学堂小测也不来参加了?”


    明瑾当场噗嗤一声笑出来,头一次觉得老丁头说话这么好听。


    至于魏金宝为什么没来……


    想起早上回明府时,路过魏家门前,听到里面传来的鬼哭狼嚎之声,明瑾快活得简直想当场高歌一首!


    真是现世报,活该啊!


    ……


    …………


    两个时辰前。


    “魏相为何今日一言不发?”


    朝堂之上,一道饶有兴致的询问声自上方传来。


    魏淮一身冷汗瞬间浸透里衫,原本躬着的身子愈发佝偻,他低声下气道:“臣……昨日感染了风寒,嗓音嘲哳,怕污了陛下的耳,实在不便发言。”


    “哦,风寒?”


    晏珀轻笑一声:“我还当魏相是染上了什么怪病呢,怎的脸色如此红艳。”


    魏淮干笑一声,再次在心里把他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儿子骂了个遍,并打定主意,等散朝回家后,一定要再狠揍他一顿,叫这小子长长教训!


    但面对喜怒无常的圣人,他只能深深垂着头,嘴上诺诺应是。


    “不过,魏相抱病在身,还勤勤恳恳上朝,这勤勉精神着实令朕感动,”晏珀盯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等下朕派个御医去替魏相仔细瞧瞧,万一不是风寒呢?”


    “民间庸医害人,魏相乃是我大雍栋梁,可不能有个万一啊。”


    魏淮身子一震,立刻噗通一声跪下,不带半点犹豫。


    “臣魏淮,多谢陛下隆恩!”


    离开大殿时,魏淮神情恍惚地望着头顶灰蒙的天空,许久之后,长吁一口气。


    “魏相……”太子晏璋关切地快步走过来,“您还好吗?可需要人搀扶?”


    “不必,多谢太子殿下。”


    魏淮看着一身华服风姿卓绝的太子殿下,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等看到那边拎着药箱等待自己的御医,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晏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神也是一沉:“父皇应该是发现了什么,你那日宴请宁王,可有走漏消息?”


    “绝无半点可能!”


    魏淮连忙为自己自证清白:“此事只有臣和家里的两个儿子,以及宁王那边的人知晓,宁王总不可能自己跑去向陛下告密吧?”


    晏璋也觉得不太可能。


    “父皇疑心重,或许只是猜测,”他叹道,“总之,这段时间你就顺了他的意,少出现在朝堂上吧,毕竟,咱们也不急于一时。”


    他站在台阶之上,冷冷地凝视着下方被一群人簇拥在正中的少年,他的亲弟弟,二皇子晏瑁。


    晏瑁今年一十七岁,勤勉好学,待人亲善,在朝内朝外素来有好名声。


    最重要的是,他的母亲是早逝的妱妃。


    妱妃在圣眷正浓时暴病而亡,本就在父皇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份对早逝宠妃的爱意、愧疚和怀念,都加倍补偿到了她留下的儿子身上。


    加之晏瑁母族人丁势力单薄,让生性多疑的父皇十分满意,甚至破格允许他结交外臣;相比之下,自己却一直被父皇敲打忌惮……


    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人群中的二皇子晏瑁忽然扭头望来,对着这边笑了笑。


    他看着晏璋的眼神温和亲切,仿佛一个濡慕哥哥的好弟弟一般。


    “欺人太甚!”


    晏璋攥紧双拳,只恨不能将这笑面虎的脸撕烂。


    余光注意到左右的大臣们,他又赶紧松开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对了,魏相可知道,父皇为何今日要召宁王入宫?”


    魏淮:“可能是因为云英书院一事?方才龚学士上奏,说明年希望在书院内办一场蹴鞠比赛,为陛下贺寿,同时也激励这些豪门贵族出身的学子们奋勇争先,将来为国效力。”


    “那这和宁王有什么……哦,”晏璋了然,“是因为他父亲的原因吧?”


    魏淮点头。


    他怕被御医瞧出端倪,还刻意握拳咳嗽了两声。


    “那孤便先行告辞了,魏相保重。”晏璋识趣地说道,尤其是最后半句,他几乎只动了嘴唇,“待魏相痊愈,孤再上门拜访探望。”


    走出宫门时,正巧遇见宁王的车驾浩浩荡荡而来。


    晏璋眼神一闪,立刻挂起一副比先前还要热情几分的笑容迎上去:“扶风,许久不见!今日怎的被父皇召进宫了?”


    晏祁下车的动作一顿。


    “太子殿下。”


    按理来说,一般太子都要向亲王行礼,唤上一句“皇叔”。


    奈何晏祁年岁与他相差不大,又是同辈,和从前大雍那些名正言顺的皇帝兄弟、一等亲王并不能同日而语。


    晏璋直接唤他表字表示亲近,也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哎呀,都说了多少次,我们兄弟之间,何必搞那些虚礼?”晏璋立刻握住他将欲行礼的手臂,嘘寒问暖起来。


    见晏祁面色稍有为难,他一拍脑袋:“差点都忘了你还有要务在身,快去见父皇吧,孤在……”


    他本想说在这儿等你,但转念一想,这未免又会让父皇起疑,于是改口道:“孤近日也打算去云英书院看看学子们的情况,若是有空,不如一起?”


    晏祁看出了太子的目的,本想拒绝,可听到“云英书院”四个字,心中不禁一沉。


    明瑾的模样与太子、二皇子并不算相像,毕竟他不是晏珀的子嗣。


    但若是仔细观察,还是能从几人的眉眼间看出些许血缘关系的亲近,万一被发现了端倪……


    “自当奉陪。”他说。


    “哈哈哈哈,好!”晏璋登时展颜,用力拍了怕晏祁的肩膀,“扶风啊,还得是你,孤时常在想,若你是孤的兄弟就好了。”


    “……殿下慎言。”


    晏祁漠然心想,也不怪二皇子年纪尚小,身边支持者却不在少数——瞧瞧太子这口无遮拦的模样,哪里像个明君?


    不过,就算他是,晏祁也并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早就认定了,能成为大雍之主的那个人,只能,也只会是明瑾。


    告别了晏璋,晏祁在小黄门的接引下,去见了宫里那位。


    “魏淮果然没那个胆子不上朝,你赢了,朕的那件字画,待会就让人送到你府上。”


    一进门,就听到晏珀百无聊赖的声音。


    伴随着旁边咿咿呀呀的伶人歌声,整座大殿内都充斥着一股浓郁的馥郁芬芳,似乎置身于百花丛中,熏得人昏昏欲睡。


    晏祁振袖朝他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坐吧。”晏珀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晏祁也不推辞,道了一声谢后边走过去坐下。


    且克制地只坐了半边,脊背挺直,恭顺垂眸,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来。


    那边依偎在晏珀身旁的白瘦伶官瞧了他一眼,捂嘴笑道:“宁王殿下怎的如此憔悴?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这话从一个伶官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轻佻。


    但晏祁却丝毫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意思,反而淡淡一笑,转而对晏珀解释道:“叫陛下见笑了,昨夜屋里进了只狸奴,胆大包天,就睡在我边上,倒叫臣一晚上没睡着觉。”


    伶官见他不搭理自己,自讨没趣,轻哼一声,剥了只葡萄递到晏珀嘴边。


    晏珀看了他一眼,张嘴吞下。


    “那为何不叫人把那狸奴带走?”反正闲来无事,他便顺着这个话题问了下去。


    “朕还不知道,你居然还养这玩意儿,怎么,朕的那些老虎豹子还不够你养吗?”


    “那狸奴是自己缠上来的,瞧着还没满周岁,一见臣就喵喵叫着打圈求抱,怪可怜的。”晏祁微微一笑。


    “况且臣从前见过他的母亲,去岁冬寒,估计是活不成了,想到这些,自然不忍心把这小狸奴丢下不管。”


    “朕倒是不知道,”晏珀注意到他那张严肃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柔软神情,诧异地挑了挑眉,“你居然喜欢狸奴?甚至还记得府上狸奴的模样。”


    他随口道:“朕这皇宫里也有十来只狸奴,养来捉老鼠的,朕见过几次,也没瞧出它们有什么分别。”


    “皇宫自然不比臣的陋府,陛下又日理万机,区区一只狸奴,哪里需要您费心去记?”


    晏祁双手置于膝上,恭敬垂首:“若是陛下喜欢,臣可以为您找来一只西域鸳鸯眼的长毛狸奴,听说这种狸奴毛色雪白,浑圆可爱,是十分难得的品种。”


    “不必了,朕不爱那种软绵绵只能拿来逗趣的玩意儿。”晏珀一口拒绝了,“今日叫你来,是为了云英书院的事儿。”


    又是云英书院?


    先前太子的那番话已经叫晏祁升起了警惕,见晏珀再度提起,他面上不显,心中却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他用一种非常自然的疑惑语气问道:“云英书院,臣记得是龚学士在担任院长,二皇子也在那里就读,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晏珀简单地把龚万上奏的内容对他讲了一遍,和边上的伶官旁若无人地狎.昵了一阵,这才慢斯条理道:“朕登基这么些年,什么狩猎、养宠、宴饮歌舞,早就腻了,倒还真没看过蹴鞠比赛呢。”


    “我记得你父亲当初曾任国子祭酒,如今朕叫你子承父业,也去做个学官,替朕把这件事办好,如何?”


    晏祁立刻起身行礼:“臣遵旨,必不会让陛下失望。”


    另一方面,他却在脑中飞快思索着晏珀这番话的用意。


    按照晏祁对这位陛下的了解,若是把他看做一个只知道享乐的太平皇帝,那真就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了。


    晏珀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的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旨意背后,其实潜藏着环环相扣的目的。


    晏祁时常觉得自己在京中的处境如履薄冰,其中最浓厚的危机感,就是来自于面前这位带给他的压力。


    可纵使前方刀山火海,这条路,他也要义无反顾走到底。


    晏珀突然对云英书院感兴趣,可能只是单纯因为龚万的提议,但特意把他叫来,还专门提到木先生,难道说……


    晏祁定了定神,忽然朝着晏珀笑道:“既然臣替陛下揽下了这桩差事,不知陛下可有什么奖励给臣?”


    这话说得逾矩,但却是晏祁根据自己对这位陛下的了解,做出的一次大胆而恰到好处的试探。


    果然,晏珀并未生气。


    他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晏祁一眼。


    “你最近可真是越来越胆大了,”他说,“居然还敢直接开口问朕讨要东西。不过,朕一向赏罚分明,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陛下自然一言九鼎,不然那幅字画也挂不到臣的府上,”晏祁轻笑道,“正如您所说,家父曾任国子祭酒,如今臣也要去云英书院当学官,不如陛下就给臣封一个同样的官职吧。”


    “你只要这个?”


    “臣只要这个。”


    晏珀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目光犀利,带着一丝冰冷的探究。


    晏祁神态自若地站在原地,任他打量。


    忽而晏珀大笑出声,把正依偎在他腿上的伶官都吓了一跳,脸色白了白,等反应过来,又嗔怪地拍了一下晏珀的双腿。


    “陛下,您吓着奴了。”


    晏珀用大拇指勾了勾他的下巴,眼也不抬地对晏祁道:“去吧,朕答应你了。”


    “臣遵旨。”


    晏祁装作没看到伶官已经被扯去半边的衣裳,眼观鼻鼻观心地平静回答。


    扪心自问,能被皇帝看中,这伶官的模样的确是一等一的好。


    不似出身于烟柳之地,反倒有种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翩翩俊朗。


    可那惊鸿一瞥的雪白肩头,只让晏祁觉得作呕。


    他神色恭敬地向晏珀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迈出门槛的刹那,晏祁唇边的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眼中只余下一抹冷色。


    “殿下,接下来可要回府?”


    “不,去云英书院。”


    好不容易得了个官职,虽说只是个学官闲职,但好歹也是晏珀松口的第一步,自然要慎重对待。


    晏祁打算先去找一趟龚万。


    但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响起:明瑾也在书院,真的不去看一眼吗?


    经历过昨晚那一出,晏祁打定主意,自此之后,不会再和这明瑾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孩子心里那点不该有的想法扼杀于苗头。


    可今日进宫,看到晏珀和伶官那纠缠不清的模样,晏祁却莫名怀念起了这孩子缠在自己身边时,那双犹如镜湖般明亮清澈的眼睛。


    不掺杂半分欲.念,只有满满的炽热和喜爱。


    不似他这样的成年人,心底藏着的,都是多年沉积的肮脏淤泥。


    “你不能现在去找他。”


    直到木云的声音响起,坐在摇晃马车中的晏祁这才猛然回神,惊觉自己方才竟一时失言说出了口,“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宁王。”


    “你是想让明瑾现在就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是想让他在时局尚不明朗之际,就背上父母双亡、为血亲报仇雪恨的沉重责任?”


    晏祁知道她说得对。


    可嘴上却说:“他迟早会知道的。”


    “那也不是现在,”木云说,“你今天是怎么了?自打从清沐坊回来,就一直神思不属的,难道是那孩子对你说了什么?”


    晏祁扯了扯嘴角。


    “没什么,”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可能,只是我多想了吧。”


    或许那孩子对他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他心思肮脏,以己度人,错把一个孩子纯粹的喜爱扭曲成了爱.欲。


    晏祁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但又觉得,自己不可能看错。


    他甚至在想,万一那孩子当真只喜欢男人,那该怎么办?


    他自己肯定是不会答应对方的,可一想到有朝一日,明瑾可能会像那名伶官一样,依偎在他人的怀抱中,扯开衣襟,袒露身体……晏祁不由得攥紧了十指,心中杀意沸腾。


    呵,他倒要看看谁敢!


    “你说,要是给他物色一个未婚妻,现在会不会太早了些?”


    “谁,明瑾吗?”


    木云一愣,随后露出匪夷所思的眼神:“明瑾才十二岁,你居然就给他张罗起来了?你自己的终身大事都还没考虑周全呢!”


    “我有儿子了。”晏祁纠正他。


    木云冷笑一声:“少来,别人不知道,你那个‘继子’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能不知道吗?真到了那一天,明瑾要是知道他除了明敖之外,突然又多了个爹,你想好该怎么跟他解释了吗?”


    晏祁从容道:“需要解释吗?若我的计划成功,届时皇位就是他的,世上怎么可能有不想当皇帝的人。”


    木云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晏祁便当她是赞同了,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的枕边人,也确实该好好挑一挑,皇后是一国之母,将来要帮他打理好后宫,自然能力要强,品性也得是上佳。”


    “但外戚也是个隐患,所以不能从大家族里挑……”


    木云抱臂靠在车厢上,冷眼看着他将京中的大家族一一排除。


    家风不正的不要,祖上有病的不要,个矮的不要,貌丑的不要……只要有一点毛病,统统不要!


    最后剩下的也没几家了。


    “你在这里计划得这么详细周全,”她说,“但可有考虑过明瑾自己的想法?”


    晏祁的神色不自然了一瞬。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自己信这个吗?”


    “…………”


    晏祁觉得自己没办法再跟木云聊下去了。


    木云虽说只是侍女出身,但从小看着他长大,晏祁唤其一声“木姨”也不为过。


    而且每个人小时候都是有黑历史的,晏祁自然也不例外。


    他现在之所以对明瑾百般纵容,就是因为他自己,当初也是这么一路鸡飞狗跳、锋芒毕露地成长过来的。


    只是那些能一直包容他尖刺的人,基本都已经离开了。


    晏祁希望自己能多陪伴明瑾一段时间。


    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是如此短暂,但当他与明瑾在一起时,晏祁总是会升起一种,自己似乎还年轻的错觉。


    “到了。”木云说。


    马车停靠在云英书院门口。


    远远的,晏祁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下车那一刻,平地风乍起,惹得他一身雪白衣袖翩飞。


    早早站在门口等待的龚万、丁弘毅和一众书院先生们纷纷露出了惊叹之色——早就听闻宁王殿下容色过人,没想到,比起院长年轻时的风姿,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中,以丁弘毅的神色最为复杂。


    他死死地盯着晏祁平静的神色,眉宇间鸿沟深重,干涩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想要开口质问,却在看到龚万冲他微不可察的摇头时,又强忍着,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宁王殿下可听到了这读书声?”龚万松了一口气,笑着迎上来,“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晏祁也微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龚院长桃李满天下,孤敬佩不已。”


    “宁王殿下过誉了,快请进……”


    寒暄间,晏祁抽空朝学堂的方向看了一眼。


    繁花飘落,犹如一园春雪。


    少年人们清脆的读书声回荡在阶梯之上,久久盘旋不散。


    他心想,里面应该也有明瑾的一份。


    ……


    …………


    “……陛下封宁王殿下为国子祭酒,今后书院上下,包括龚院长,都要遵从宁王殿下的命令。”


    听到丁弘毅的话,刚交完考卷,正在捂着耳朵拒绝听同窗对答案的明瑾一愣,露出了如遭霹雳的神情。


    “怎么了?”张牧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明瑾蔫蔫地趴在桌案上,“只是在想我究竟啥时候能从学院里毕业,考考考,再考下去我就要到大街上卖烤红薯了!”


    虽然不喜欢宁王,但这些居于万人之上的皇亲国戚,离他的人生实在是太远了。


    区区国子祭酒算什么?


    就连这大雍,都是他们晏家的呢!


    宁王爱当啥当啥,跟他明瑾一厘钱关系都没有。


    “还好吧这次,题目还挺简单的,”张牧倒是很有自信,“尤其是最后一道,我觉得我全写出来了,应该能拿个优!你呢?”


    “良或者中吧。”明瑾敷衍道。


    每次考完张牧都是这样,自信满满,结果一拿到成绩就傻眼,他早就习惯了。


    换做平时,明瑾一定会十分在意宁王的事情,或者跟张牧拌上两句嘴。


    可他现在的全部心神,都被昨晚宁先生奇怪的态度和眼神占据了,心里空落落的,无处排解。


    宁先生对他的欲言又止,是不是因为看破不说破?


    而这份殊荣,并不源于情感的羁绊,只是因为在宁先生眼中,他尚且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明瑾自小就被明老爷带着接待客人,行商走贩,三教九流,虽然年纪不大,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却不少,对人情绪的微妙变化也十分敏.感。


    他觉得,事实应该也和自己猜测的相差不远了。


    虽然有点儿伤心……好吧,可能不止一点。


    但明瑾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爹说过,追人就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才哪到哪,怎么能就这样气馁?


    小明,再坚持几年,坚持到你长大就好了!


    明瑾握紧拳头,暗暗给自己打气。


    他一定要长得高高的,比宁先生还高。


    然后迟早有一天,要站在对方面前,正大光明地告诉宁先生,自己心悦于他!


    “别发呆了,马上要出去上骑射课了。”张牧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和李司一起回头招呼他,“快点儿,晚了可就抢不到好马了!”


    “来了!”


    明瑾忙道:“等等我!”


    他匆忙奔出学堂,张牧和李司两人跑在前头,嘻嘻哈哈地笑着回头叫他再跑快些,气得明瑾挥舞着拳头,嚷嚷着要揍人。


    熟悉的欢笑声混着清脆铃声,自远处传入寂静的藏书阁内。


    站在书架前的晏祁恍然抬头。


    视线投向阳光灿烂的窗外,一时不察,手中正翻阅的古籍被清风乱翻至某一页。


    旁边的龚万抚掌笑道:“倒是应景,只是这诗的意境哀了些,殿下年华正盛,大好人生才刚开始,倒是我们这些老人家,只能时时怀念从前了。”


    晏祁低下头,看到了那一页上写的,正好是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塞外的寒风呼啸而过,屋内,烧红的木炭劈啪作响。


    木帆坐在炉前念完最后一个字,便听到晏阳不满道:“好好的,怎么教这么悲的诗?瑾儿还在边上听着呢!”


    面对自家夫人的控诉,木帆无奈地看向襁褓之中的婴孩:“明瑾才多大?连娘都还不会叫呢,我念什么,他肯定都听不懂。”


    晏祁默默举手:“我听得懂。”


    “你看吧!”


    木帆摇摇头:“懂意思,和懂意境,是两码事。这首词,非经历过世事沧桑者不能领悟,晏祁你起码得再过个二三十年,才能体悟到作者写这首词时的心情。”


    晏阳好奇地凑过来:“那我呢?我比祁儿大那么多呢。”


    木帆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叹息一声,“长公主——这辈子基本不可能了。”


    “凭什么?!”


    木帆低笑一声,合上书册,在晏祁没眼看的嫌弃表情中,搂住了自家夫人的腰,“凡人百年,少年时光不过短短十几载,但公主无论几岁,都初心不改,青春依旧。”


    晏阳被他哄得还挺高兴。


    直到晏祁在边上凉凉道:“他在说你永远都长不大呢。”


    晏阳立刻机警地眯起眼睛。


    木帆轻咳一声,低声道:“孩子大了,不好糊弄了。”


    “好哇,那你就来糊弄我了!”


    晏祁听着这对夫妻日常的吵吵闹闹,嫌弃地摇了摇头,凑到了被吵醒的明瑾边上,伸出一只手,戳了戳他肉嘟嘟的粉脸蛋。


    “还是你好,不会讲话。”他说,“赶紧长大吧,早点领兵,我给你当大将军,把你爹娘打发回京腻歪去。”


    刚出生的明瑾不止不会讲话,他甚至连牙都没有。


    但他会用另一种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眼看明瑾扁了扁嘴,似乎是想哭,晏祁赶紧把手指递过去让他握着——这小鬼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天天哭夜夜哭,只有人抱着哄着手里攥着东西的时候,才能安分一会儿。


    果然,得到了“玩具”的明瑾立马开心起来,黑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晏祁,咧开小嘴咯咯笑着。


    没过多久,还要把他的手指头往嘴巴里塞。


    晏祁眼皮一跳,下意识缩回手。


    “哇——!!!”


    他立刻手忙脚乱地把明瑾抱起来:“小祖宗,你怎么又哭了!嘘,嘘,安静点儿,我可不想再把木先生召回来上课……”


    思绪飘远,十几年时光弹指一挥间。


    一朵海棠花瓣轻轻飘落在书页间。


    许久后,晏祁收回目光,淡淡一笑,合上泛黄的旧书册。


    “这首《虞美人·听雨》,你可背完了?”


    “背是背完了,只是……”


    “只是什么?”


    “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另一首。”


    身穿妃红箭袖锦袍的少年朝他咧嘴一笑,任由这人间又一载春风吹拂起他的额发,露出已经逐渐长开、英俊舒朗的眉眼。


    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曾经眼尾微翘的猫儿眼变得深邃了些,漆黑瞳仁却依旧明亮洗练,如雨后晴天一般。


    他的脖颈上也仍戴着那把鎏金玉锁。


    坠铃随风轻荡,细碎的铃声被林梢啁鸣悄然掩去。


    “哦,”晏祁轻轻挑眉,“是哪一首?”


    十七岁的明瑾看着坐在自己面前,俊美容色不改的白衣先生。


    乌黑明亮的眼眸深处,那份曾经面对心上人丝毫不加掩饰的热切欢喜,被时光埋藏得更深了些,其中情愫却丝毫不减半分。


    听到晏祁的询问,他微微抬起下巴,笑容灿然:“是陆放翁的《长相思》。”


    “但里面只那一句,我格外喜欢。”


    “——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


    作者有话说:小明同学终于长大啦[星星眼]即将登场的是赏味期将尽的大魔王小比[墨镜]


    *出自《大学》


    第22章 嗓子突然干渴起来


    云英书院, 藏书阁。


    “这次的蹴鞠比赛,书院里可重视了,”明瑾抱着刚借阅来的一摞书册, 边走边对刚从书院外回来的张牧说道, “你久不在书院待, 平时也就算了,这次活动可千万不能错过啊。”


    三年前, 宁王下令:将国子学与云英书院合并, 更名为云英书院琅琊学部。


    书院内年满十五周岁、成绩优良者,即可进入琅琊学部深造就读。


    在这之前,学子们在云英书院待上两三年后,便会分流成三大类——


    能考科举但家境一般的,继续在书院念书准备科举;


    能靠家里荫庇谋官的, 去国子学混日子;


    不堪造就的, 回家自谋生路, 或是另找私塾先生上课。


    但宁王上奏陛下, 说圣人云有教无类,国子学和云英书院都曾为大雍培养过无数人才, 却因种种原因,彼此敌视轻贱,待入朝为官后,还会因出身互相站队。


    如此一来, 将来可能会酿成党争之祸。


    陛下同意了他的提议,将两学合并, 还特许那些商人之子、寒门子弟继续深造就读。


    这样一来,原本去年就该回家继承家业的明瑾,就不得不又在书院多待上两三年了。


    他为此一直愤愤不平, 还在宁先生面前骂了宁王好多次,说这混蛋王爷简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到底是谁在爱上学啊?


    哦,荀婴那小子除外。


    但是凭什么要让他延毕!就问凭什么!


    不过,明瑾现在觉得,多上几年学倒也不是没有好处。


    第一家里不会那么着急让他成婚,他还有机会继续和宁先生培养感情;第二嘛,就是这次蹴鞠比赛了。


    “我怎么记得,好像几年前就听老丁头讲过这件事?”


    “是啊,但这不是太后崩逝,陛下要守孝三年嘛,好不容易孝期结束,去年又多地大旱,还有叛军趁机作乱。陛下倒是一直想办,但大臣们不让啊,说什么劳民伤财的。”


    明瑾跟着他越走越快,说话也微微有些气喘,“话说,你能不能慢点儿走?赶集去啊!”


    张牧一身风尘仆仆的劲装打扮,走起路来也是大步流星。


    “抱歉,在军营里习惯了。”张牧这才注意到,在明瑾无语的目光中咧嘴笑了下,放缓了脚步。


    “说真的,在那地方待过之后,你现在让我继续在学堂里听老丁头念经,我还觉得怪亲切的呢。”


    明瑾翻了个白眼:“我看你真是在军营里待傻了。”


    在和文叔习了三年武后,兴许是终于被张牧的坚持精神打动,又或许是因为彻底认清了自家儿子就不是读书的料,张淼终于肯松口让他进了军营——但仅限于驻京的八大禁军之一。


    张牧是典型的良家子,加上过人的身体素质和文叔多年的教导,最后成功挤进了有“天下第一军”之称的羽林军。


    从此,便一跃成为了天子亲卫,也算是给家里光宗耀祖了。


    但叫张牧无法理解的是,那宁王究竟有什么毛病,羽林军都破格收下他这个未及冠的学子了,他却非强制要求每个想当陛下亲卫的学子都得先从云英书院毕业?


    整个云英书院只有他一个进了羽林卫,这不是针对是什么!


    再说了,他张牧要是有靠读书毕业的本事,还用得着提前进军队混资历吗?


    连考三次没考过,张牧不得不打消了在军营里看书自学的想法,转而打起了走捷径的主意。


    “这次的蹴鞠比赛还是由宁王操办?”他皱眉问道。


    “是,”明瑾也是一脸晦气,“虽然还有咱们龚院长,但龚院长肯定是越不过宁王的,有他在,你想单靠赢得比赛提前毕业,恐怕有点儿难度。”


    张牧嘴硬道:“就算是宁王操办又如何?我张牧照样能赢给他看!”


    “张兄,明兄!这边!”


    正说着话,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两人抬头望去,看到来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李司站在走廊尽头的海棠树下,朝他们使劲儿挥手。


    他边上还站着一位年轻的青衣学子,正是荀婴。


    注意到明瑾看过来的眼神,他也朝明瑾点了一下头,眼神比初见时多了些许温度。


    看在娘给他的十两银子的份上,虽然明瑾一直觉得这小子的性格有点儿古板,但还是耐下心来跟他打了几次交道,还提着礼物上荀家拜访过。


    那天他坐在名副其实的“寒舍”之中,闻着劣质刺鼻的中草药味,听着荀婴母亲的咳嗽声,当真是坐如针毡。


    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和荀母交谈的都不知道,最后还是找了个回自家商铺取药的借口匆匆离开。


    但自那之后,荀婴对他的态度一下子亲近了许多。


    张牧还因此调侃明瑾是书院一枝花,人见人爱,下一步就该征服老丁头对他死心塌地了。


    明瑾对此的回应是一脚踹在张牧的屁股上,叫他的屁股先对自己的鞋底死心塌地。


    “张兄你终于回来了,”几年过去,李司的身高倒是没变,但人倒是丰腴了些,笑起来还是有股憨憨的傻劲儿,“明兄之前还说,你不在书院,他都不知道该找谁排忧解难了。”


    张牧嘴角一抽:“他所谓的‘排忧解难’,不就是和那个什么宁先生的感情问题吗?那最好还是别找我了,磨磨唧唧的,烦的很。”


    这都快五年了,那个宁先生,在张牧看来简直是油盐不进。


    明瑾也是有耐心,居然就这么一直跟他耗着。


    换做是他,早就不干了!


    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香吗?


    非要找那种难搞的老男人,再不济,隔壁老王家的寡妇也挺好啊。


    “你们不懂,”明瑾一本正经道,“我觉得我已经快要成功了,只差临门一脚。”


    张牧斜眼瞥他:“怎么,你的宝贝宁先生终于答应要跟你上床了?”


    “噗!”“咳咳!”


    明瑾呛咳的声音和荀婴的咳嗽声几乎是同时响起。


    张牧耸了耸肩,看明瑾这没出息的样就知道,两人的关系肯定还是在原地踏步呢。


    “你你你说什么胡话呢!”


    明瑾脸红耳赤地跳起来,揪着张牧的衣襟差点要跟他拼命:“我我我跟宁先生才不是……才不是……”


    张牧仰着身子,懒洋洋道:“才不是什么?你不想跟他上床吗?”


    “…………”


    要说不想,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明瑾做梦都想。


    曾经那个光是想到亲嘴儿都会脸红的小孩,经过几年时光的讨喜,早就变成了纸上谈兵样样精通的大黄小子,而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在梦里早就对宁先生做了个遍。


    这些年光是因为做这些梦,晴儿帮他换褥子就换了好几条,到后面连明瑾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最让他快乐并痛苦的是,为了方便教导他,宁先生还在明家边上买了栋小院,打通了两家的外墙。


    这下明府里发生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了。


    于是明瑾和这个年纪的大部分男孩一样,学会了用手寻找快乐,再在天亮前暗搓搓地销毁证据。


    但明明和心上人时常见面,却只能用这种办法聊表安慰,对于一个十来岁血气方刚的少年来说,着实有些残忍。


    这段时间张牧又不在,明瑾一腔苦闷无人诉说,只能强迫自己尽量找理由不回家,躲着宁先生。


    至于李司和荀婴?


    唉,一个七窍通了六窍,一个压根儿一窍不通,跟他们说这些,还是算了吧。


    “张兄,”眼看着张牧越说越离谱,荀婴终于忍无可忍地出言打断,“此乃读书研学之地,这种粗鄙之言,还是尽量不要再说了。”


    “圣人云,食色性也,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张牧眯起眼睛,他口无遮拦惯了,又在军营里待了大半年,回来后更加无法无天,“还是说,荀兄将来若是找了哪个女子成婚,晚上也只打算捧着《论语》对坐念经一辈子?”


    “你!”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明瑾猛地回神,赶紧上前一步按住两人的肩膀,防止他们又干起架来,“你们俩也真是的,一见面就要互呛,真是冤家。”


    荀婴怒道:“你听他满口胡言,成何体统!”


    张牧趁机给明瑾上眼药:“看,可不是我先挑事的。”


    “差不多行了!”


    明瑾沉下脸来:“我记得上次说过,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明瑾是一个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所以也希望你们之间,不管有什么矛盾,至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可以暂且和平相处。”


    “如今你们两个,非要当着我的面闹得不可开交,是打算置我于何地?”


    张牧和荀婴顿时都讲不出话来了。


    荀婴嚅动了一下唇,面带愧疚。


    张牧倒没他这么感性,只是在心里咋舌,觉得自从明瑾跟着那位宁先生学习,整个人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这两年,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张牧都不太敢像从前那样跟他打趣了,那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扫过来,还怪吓人的。


    幸好,明瑾这样的状态只是暂时的。


    在确认过两人都安分下来之后,他松了口气,神情语气也重新轻快起来:“这样才对嘛,对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荀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吱声,李司说:“龚院长说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我们可以自行组队,但队伍名额有限,所以荀兄拉着我去找龚院长,准备先定下队长,占个位置。”


    明瑾随口问道:“哦,那你们队长是谁?”


    他从十岁开始踢蹴鞠,这两年跟在宁先生身边学习,倒是踢得少了。


    武技方面,宁先生更多教他的都是骑术和射箭。


    虽然明瑾不知道自己学这些有什么用,他又不像张牧一样,打算以后靠军功升职加薪,不过只要宁先生愿意教,他自然也乐意学。


    所以这次的蹴鞠比赛,明瑾也不打算参加。


    决赛那天,听说有杂耍班子在市集附近表演,他打算拉上宁先生一起去看看。


    “这个……”


    李司却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明瑾疑惑地看着他愧疚的神色,不明白这又是闹哪出。


    旁边的荀婴叹了口气,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队长是你。”


    “啊?我?”


    明瑾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荀婴点了点头。


    “可我明明跟你们说过不参加的!”


    “为什么不参加?”张牧嗤笑一声,双臂枕着脑袋,一脸戏谑地看着明瑾,“我们几个都要上场,单你一个不来算什么事?”


    “而且你和你那位宁先生,平日里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多吗?又不是什么洞房花烛夜,还差这一时半会的。”


    明瑾的脸又红了。


    他狠狠踩了张牧的靴子一脚,在对方的痛呼声中,还十分冷酷无情地碾了两下:“就你话最多!闭嘴!”


    接着扭头瞪向荀婴:“元栋,你可别糊弄我,我知道你的性格,不会随便强迫别人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荀婴抿了抿唇,许久后,叹息一声。


    “我们找个僻静地方细说吧。”


    *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


    明瑾一拳锤在桌案上,咬牙切齿道:“混账魏金宝!居然敢趁我和张牧不在的时候,带着他那群喽啰打手欺负李司,要不是元栋及时赶到替他解了围,估计李司到现在还下不了床呢!”


    “还好元栋聪明,用接下来的蹴鞠比赛激他停手,但这姓魏的简直是败类!人渣!居然逼元栋立什么狗屁军令状,说要是蹴鞠比赛上输给他们,就要元栋从他□□钻过去……他以为自己算老几!?”


    明瑾气得七窍生烟,在房间里不停走来走去。


    像只炸了毛的狸奴。


    晏祁摩挲了一下茶杯,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应战了!我明瑾可不怕他魏金宝!”


    明瑾猛地停下脚步,怒气冲冲道:“而且现在这场比赛事关李司的安危还有元栋的名誉,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好友,我怎么能放任不管,任由他们被魏金宝那混蛋欺凌?”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依旧神色淡然的宁先生身上时,却瞬间定格住了——


    明瑾悟了!


    这可是现成的大腿啊!不抱更待何时?


    他噔噔噔上前几步,半跪在晏祁腿边,晃着男人的大腿:“宁先生,我知道您最有主意了,要不,您教教我呗?”


    晏祁眉头一挑,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动不动下跪做什么,快起来!”


    “天地君亲师,我又不是跪别人,宁先生怎么不能跪了?”明瑾嘴上说着,但还是听话地搬了个小板凳过来,乖乖坐下仰头听他讲话。


    少年一双漆黑眼眸犹如星子般明亮,盛满了面前人的倒影。


    那张少年气渐渐褪去、已经逐渐在向青年靠拢的俊秀脸庞上,满满都是对眼前人的信赖和亲近之意。


    晏祁捏着茶杯的修长手指微微一紧。


    他偏开视线,神色寻常地抿了一口茶:“你要我教你什么?”


    明瑾歪头想了想:“就,怎么对付魏金宝?”


    “这几年,该教你的,我都已经教了。”晏祁淡淡道。


    “我从前便说过,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纷争,我不会介入。你若是想对付什么人,就想想我过去上课时说的那些话,还有历史上的那些兵法谋略吧。”


    明瑾瘪起了嘴,嘟嘟囔囔道:“弯弯绕绕的,先生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办法吗?好麻烦啊。”


    晏祁叹气:“说什么呢,我又不能陪你一辈子。”


    “谁说的?”


    明瑾最不乐意听这种话,他要闹了!


    “先生这两个月究竟是怎么了,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还老是说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先生明明也还年轻着呢!”


    明瑾一边说着,一边直勾勾地盯着晏祁的脸。


    他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这几年下来,在明瑾眼中,宁先生压根儿就没怎么变过。


    时光是如此眷顾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还是和明瑾初见时一般,容端玉貌,风采清耀,一双琥珀金眸静若寒潭。


    只在凑得极近时,能在眼角处看到一两条隐约的细纹。


    但就连这细纹,也加深了男人身上成熟的魅力,自那微妙的神态举止间,透出一股稳练、持重的风神骨气来。


    就像是一坛尘封多年的老酒,馥郁勾人的酒香随着时间的沉淀盈满地窖,叫明瑾那颗年少不安分的心,也愈发蠢蠢欲动。


    好想、再靠近些……


    明瑾的嗓子突然干渴起来。


    闻着那熟悉到几乎能刻入骨髓的淡淡草药香,他的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宁先生形状优美的薄唇,看得太过出神,没注意到晏祁的喉结也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手套遮掩住了他用力到泛白的指尖,晏祁闭了闭眼睛,忽然深吸一口气,垂眸放下茶杯。


    力道比平时重了些。


    清脆的碰撞声惊醒了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明瑾,他猛地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直起身子,眼神乱飘起来。


    “那,那个,先生今晚要不要留下用晚饭?我叫大厨烧些您爱吃的新鲜莼菜炖鲫鱼,还有竹笋老鸭煲……”


    “不必了,”晏祁说,“我还有事,等下便回去。”


    “……哦。”


    明瑾失落地垂下脑袋。


    这几年来,在教学之外,他和宁先生真正意义上的深入交谈其实并没有多少。


    明瑾越靠近对方,越觉得宁先生仿佛一个谜团,一团不可捉摸的雾气,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看不见摸不着。


    究竟什么人,会在自己府上养那么多奇珍猛兽?


    那些老虎、孔雀和凶猛的细犬,每天光是吃喝就足以掏空寻常京城的富足之家,更别提训练繁育了,宁先生究竟是如何养得起它们的?


    明瑾从未见他做过生意,或是从事什么工作。


    除了木云女侠外,他甚至连个上门拜访的朋友都没有。


    每次明瑾去府上找他,宁先生不是不在家,就是独自坐在书房或是茶室里,一人,一灯,一盏茶,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对此,明瑾既高兴,又惶恐。


    高兴之处在于他可以独占宁先生一人,惶恐则是因为,他觉得宁先生活得太辛苦了。


    几年下来,明瑾早就察觉到,宁先生的心中,似乎一直装着一件大事——就像诸葛丞相为了北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样,对于宁先生来说,一定也是那种,甘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完成的毕生夙愿。


    明瑾虽然不理解,但他尊重宁先生的想法。


    只是,他不希望宁先生为了这个目标,甘愿牺牲自己的人生,把自己活成一座孤岛,一块石头。


    他想要告诉对方,自己会一直陪在他左右;


    无论发生什么,都还有他明瑾在。


    可明瑾总觉得,自己越是努力靠近,似乎就离宁先生越远。


    这让他不禁有些气馁。


    明瑾不愿就这样放弃。


    但他觉得,自己得好好思考一段时间,改变一下追人的方法了。


    否则这样下去,就算再过八百年,他也用不上张牧送他的那些不传之秘啊!


    “后天旬假,你来府上吧,”晏祁让自己尽量忽略明瑾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口吻依旧平静淡然,“下人多买了糕点,我不爱吃那些。”


    实际上,若是明瑾再细心点,就会发现每次晏祁找的借口都大同小异。


    然而摆在他面前的那些“多余”糕点,无一例外,都是他爱吃的口味。


    但明瑾还沉浸在阴影之中,摇了摇头,拒绝了。


    “不必了,”他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来,胡乱编了个借口,“旬假那天我和张牧他们约好了要出门踏青,抱歉先生,没办法过去陪您了。”


    “……无事,我叫人把糕点给你送来。”


    又是张牧。


    这些年来,对于张牧这个名字,晏祁可以说是不能再熟悉了。


    明瑾最好的兄弟、同窗和一起长大的发小,无论大小事明瑾都会跟对方讲,标准的纨绔子弟,不学无术,只会把自家孩子带坏,这小子的爹还是个男女荤素不忌的主……


    晏祁表面平静,实则已经暗中打定了主意:


    看来光是让那小子在羽林军里被狠狠操练,还远远不够。


    ——就得把人打发得远远的,最好离京三五年都回不来才最好!——


    作者有话说:张牧:[小丑][小丑][小丑]


    第23章 真是发了狠了忘了情了!……


    “啊嚏!”


    张牧揉了揉发痒的鼻子, 冲边上的李司调笑道:“肯定是城里哪位小娘子想我了,不然这大白天的,怎么会打喷嚏?”


    李司傻呵呵地笑着应了一声。


    边上的荀婴冷着脸, 但也没再搭理张牧。


    张牧自讨没趣, 哀叹一声还是明瑾好玩, 双臂抱在脑后,和其他两人一起等着进藏书阁还书的明瑾回来。


    一炷香后, 明瑾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慢死了, ”张牧放下手抱怨道,“还个书而已,怎么用了这么久?”


    “迷路了,花了点时间。”明瑾笑了一下,“走吧。”


    细心的荀婴却敏锐地发现了他表情不对, 私下里找机会问明瑾:“发生什么事了?”


    明瑾本想避而不答, 但荀婴这人认死理, 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扯谎也骗不过他,没办法, 只好说了实话。


    “也不知道魏金宝到底在书院里散播了什么小道消息,”他苦恼道,“我去还书的时候,正好碰见一群人在那边讨论, 我就凑过去想听听他们说啥,结果刚走过去, 这帮人一见我,就跟见瘟神似的,一溜烟全跑了!”


    荀婴也沉下脸来:“看来魏金宝是打定主意阻挠我们参赛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把队伍组好,不然连参加比赛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赢了。”


    “对哦!”


    明瑾恍然大悟,随后又犯起愁来:“可现在就只有我,你,张牧和李司四个人,剩下八个,要去哪儿找?”


    荀婴清清嗓子:“这次陛下也会来观看决赛,所以宁王特许每支参赛队伍可以请外援,但不能超过参赛人数的一半。”


    “又是宁王那家伙!?”


    明瑾下意识脱口而出,但随即反应过来,宁王这条命令对他们来说,未尝不算是一件好事。


    “外援的话,应该不限年纪吧?”


    荀婴点了点头。


    “那就算上文叔,我们现在有五个人了!”明瑾兴高采烈道,“文叔别看年纪大,他一个人起码可以顶三个,剩下的那些……”


    最后明瑾和荀婴几人商议了一番,约定好在书院内找各自关系好的同窗,如果三天内找不到,就再另想办法。


    明瑾一开始还挺乐观的,虽然藏书阁的事情在先,但他一直觉得,凭自己在书院的名声,找几个队友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然而三天过去了,不仅是他,就连张牧他们都颗粒无收。


    “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魏金宝的威慑力,”荀婴面色凝重,“书院里近一半的学子我都问过了,没有人愿意冒着与他作对的风险来帮我们。”


    “威慑力?我看他就是个恶霸!土匪!”


    张牧“呸”了一声,骂骂咧咧道:“实在不行,我就去找我那几个同袍的兄弟来参赛吧,保准把那姓魏的并他那群狗腿子,一起踢得落花流水!”


    “你省省吧,虽然这次比赛准许我们找外援,但你要找到陛下亲卫头上,这还比什么?”


    明瑾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动脑子想想!先不提你这次能回书院参赛,本就是因为你还没及冠,其他人可没你这机会;单是羽林军那边,你的上官就不可能同意这件事吧?”


    张牧的骂声一下子矮了许多。


    他小声嘟囔了半天,最后泄气道:“你是队长,那你说吧,该怎么办?”


    荀婴和李司也一起看向明瑾。


    明瑾心道我这个队长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你还问我?


    但事已至此,哪怕是被赶鸭子上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思考起来。


    宁先生教过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还说让他从历史中找兵法谋略。


    历史上关于解决敌人的故事有哪些?将相和?还有汉高祖刘邦和雍齿的故事?


    呃,可他又不是蔺相如,更不是汉高祖。


    至于和魏金宝有仇的……那可就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但真正敢报复回来的却没几个。


    因为魏金宝不仅家大势大,还特别小心眼记仇。


    几年前明瑾整了他一次,害得他被爹揍得三天下不了床,虽然魏金宝最后没找到证据,但他认定就是明瑾几个干的,这几年一直跟他们大小摩擦不断,烦不胜烦。


    全江南,他上哪儿能找不怕魏家报复、还能踢蹴鞠的人?


    明瑾苦思冥想半天,突然一拍大腿,霍然起身:


    “我知道该找谁了!”


    “找谁?”张牧三人立刻凑上来,竖起耳朵听他讲。


    明瑾竖起一根手指:“还记得曾经打劫过元栋的那几个混混吗?”


    荀婴睁大了眼睛,但在他开口前,张牧已经怪叫出声了:“那些个地痞流氓?开什么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明瑾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也只有他们能帮上我们的忙了。”


    “这些人都是京城豪门大户里豢养的打手护院,其中不乏朝中高官,纵然是魏家,也不可能为了小辈的意气之争得罪这么多人,这些人又个个是蹴鞠好手,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找他们呢?”


    荀婴沉思片刻,问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但这些人同样顽劣难驯,你准备怎么说动这些人为你所用?”


    见荀婴不反对,明瑾便笑笑继续说了下去。


    这也是宁先生曾教给他的道理:


    “人臣之所以畏恐而谨事主者,以欲生而恶死也。使人不欲生,不恶死,则不可得而制也。”*


    张牧张了张嘴,表情逐渐狰狞:“能不能说人话?”


    “意思就是说要找到他们的欲.望和弱点,这样就可以收服他们为我所用了。”明瑾无奈道,“这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吧?”


    张牧抱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爱听这些文绉绉的玩意儿!”


    倒是荀婴若有所思:“《管子》……那位宁先生,似乎更偏爱教导你法家之学?”


    “可能因为书院的先生们只教儒学吧。”


    明瑾对此也有所察觉,但并未深思太多。


    他望着几人,一锤定音道:“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咱们得先了解一下那群混混究竟想要什么、害怕什么,然后,对症下药!”


    宁王府,后花园。


    假山上,毛发斑斓的猛虎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躺了一会儿,还像只大猫似的,姿态慵懒地坤直了身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只大手抚上它的脑袋,漆黑的手套包裹住修长的指节,大猫掀开眼皮,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金色虎瞳,引得注视着它的管家浑身寒毛直竖。


    谁知下一刻,这头猛虎竟歪了歪脑袋,亲昵地蹭上了那人的掌心。


    “乖。”


    晏祁的声音低沉:“饿了吗?”


    大猫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竟当真抬起爪子,搭在了他的肩上。


    晏祁便吩咐一旁的管家:“去给它再拿一桶鲜肉来。”


    “王爷,一个时辰前已经喂过了……”


    “去。”


    “……是。”管家被晏祁一个淡淡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凛,竟有种再度被猛虎窥伺的错觉,不敢再做争辩,连忙转身离开。


    “扶风倒也不必如此谨慎,”身后传来一道饶有兴致的声音,“朕还没见过饿虎是什么模样呢。”


    晏祁抚摸虎头的动作一顿。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他便立刻做出了反应——几乎像下意识一般,以身挡住猛虎,随后转身恭敬朝来人行礼:


    “陛下,猛兽伤人,饿虎更是与那路中恶鬼无异,您乃万金之躯,万万不可以身犯险。”


    “说笑罢了,不必当真。”


    晏珀摆了摆手,打量了晏祁一番,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陛下……”但晏祁看上去并不赞同这个玩笑。


    晏珀随意地掸了掸衣襟前的草屑,也不顾大敞的胸襟,和那裸.露胸膛上刺目的艳红痕迹,就这样披头散发,大大咧咧地站在了晏祁面前。


    他比五年前瘦了许多,也苍老了些,凹陷的脸颊和纵欲青黑的眼底透出几分阴鸷的神色来。


    看着面前正当盛年的晏祁,晏珀心头百般滋味闪过。


    忽然,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


    远处的草坪上,一名瘦挑白皙的少年满脸红晕,正慢吞吞地换着衣服,朝这边走来。


    “朕今日才注意到,你岁数也不小了,虽说你的长相不似宁昭公主明艳夺目,也不似木祭酒那般儒雅文气,但怎么说也是个俊朗后生,为何这么多年过去,后院里连个人影都无?”


    晏祁垂眸避开他探究的注视:“回陛下的话,臣之子本就体弱多病,臣若娶妻生子,他恐怕会忧思加重,一病不起。”


    “一个过继来的儿子,哪有亲生的重要?你这是舍本逐末了,”晏珀不赞同地看着他,“不过,你这孩子倒也是重情义,就为了这么一个继子,这么多年不娶妻生子。”


    “陛下谬赞,臣只是……不好此道罢了。”


    晏祁盯着自己脚尖前的地面,内心犹如一潭死水般平静。


    晏珀这番话,看似是关心他的人生大事。


    但实际上,作为皇帝,若真希望他绵延后代,大可以直接下旨赐婚,而非当面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关切。


    所以晏珀这番话,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试探更为恰当。


    “你这样,朕实在是不忍心啊。”晏珀长叹一声。


    他忽然抬起手,把走到自己身边的少年推给了晏祁。


    晏珀这一下动作,两人都猝不及防。


    那少年惊呼一声,原本就腿软站不动,这下更是直接倒在了晏祁怀中,纤白的胳膊一把搂住了他的脖颈。


    而晏祁则瞳孔一缩,浑身僵硬,下意识想把怀里的陌生人推开,却碍于面前的晏珀,只能一动不动,定定地站在原地。


    晏珀看着他这副僵硬窘迫得手脚都不知往哪放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你啊你!我就说嘛,这种事情,还是得多体验体验才懂得其中妙处!”


    “这书童伺候起人来,倒还算不错,只是你也知道,朕宫里的明烛气性大得很,怕朕带人回去后惹得他吃味,所以这人就给你了。”


    少年原本泛着红晕的脸色顷刻间惨白,他慌慌张张地想要直起身唤一声陛下,却在注意到身边宁王冷若寒霜的脸色时,顷刻间哑住了嗓子,只能委委屈屈地维持着这个将站不站的别扭姿势。


    “怎么,不喜欢?”


    晏珀也发觉了晏祁异样的沉默,微微皱眉反问。


    “不,只是……”晏祁垂下眼眸,找了个信得过的理由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臣着实不知该如何与男子行那档子事。”


    “这有何难?”晏珀的神情重新舒展开来,他揶揄地笑了两声,“等下让这书童手把手教你便是,再不济,朕回宫后,也给你送来些宫中珍藏的避火图,包你满意!”


    “臣,多谢陛下赏赐。”


    晏祁恭顺垂首。


    直到晏珀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他这才缓缓抬头,望向身边的少年。


    在经过最初的不知所措后,少年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反正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讲,伺候谁不是伺候呢?


    虽然没能傍上皇帝这条大腿很是遗憾,但宁王这条胳膊也不算细啊。


    而且宁王年轻,长得又英俊,伺候他可比伺候那半截身子入土的皇帝老头好多了。


    见宁王朝自己看过来,他立刻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放软了身子,语调轻快地朝宁王道:“奴才墨棋,见过宁王殿下。”


    “…………”


    无人应答。


    墨棋按捺不住,忐忑地抬头望向对方。


    “殿下?”


    晏祁出神地凝视着他,那眼神太过于专注,以致于让墨棋都有些恍惚——难不成,宁王从前见过自己?


    “你,”晏祁终于开口了,嗓音有些异样的嘶哑,“今年几岁了?”


    “回殿下的话,奴才上月刚满十七。”


    “……竟然也是十七岁。”晏祁喃喃道。


    墨棋听着有些二丈摸不着头脑,心道这宁王府上,难不成还有哪个十七岁的同行跟自己抢活吗?


    坏了,可不能让那小妖精抢先了去!


    他立刻打起精神,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要把头靠在对方肩上:“殿下,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的声音渐低,语气带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暗示。


    晏祁低下头,目光落在墨棋拽着自己胸前衣襟的纤纤白指,和那细瘦腕子上残余的青紫手印上,瞳孔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吧,我就说!


    墨棋心中冷笑。


    他太懂这些表面光风霁月的达官贵人们,私底下究竟在搞些什么名堂了。


    当着人面,满口的仁义礼智信,实则一看到白手指头,就想到白花花的大腿,看到白花花的大腿,就想到雪白的屁股,等真见到屁股,那可真是发了狠了忘了情了!


    上至皇帝亲王,下至平头百姓,在这档子事上,都没任何区别。


    得不到的就偷,偷不到的就抢,更何况自己这种送上门来的?


    他已经做好了今天再辛苦伺候一回宁王的准备,谁知宁王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和方才在陛下面前小心翼翼的拥抱截然不同,几乎是毫不犹豫,猛地将他从怀里推开了,还勒令他离自己远些。


    墨棋这辈子还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这……不碰,那还怎么睡?”他顿时急了,上前两步,但到底不敢伸爪子,因为宁王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要是殿下嫌奴才脏,奴才也可以、也可以用嘴……”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但这回不是诱惑,是被吓得。


    晏祁的脸色冷若冰霜,忍无可忍地一把抬手掐住了他的下巴,逼着墨棋被迫抬起头,一脸惶恐地看向自己。


    “看在陛下旨意的份上,你可以待在王府,但是不许随便走动,更不许进我的卧房,”晏祁沉声道,“说直白些,就是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听懂了没?”


    墨棋抓着他青筋毕露的手臂,被迫踮起脚尖,脸色苍白地拼命点头。


    “如果被我看到你不安分,正好,锦衣卫金指挥使那边,这个月还缺些填狱的刑犯。”


    晏祁扯了扯嘴角,“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自己一夜之间出现在北镇抚司的大牢里吧?”


    墨棋疯狂摇头,只恨不能把脑袋摇断。


    可他明明都答应了,晏祁却仍不放他走,只是一味地掐着他的下巴,用那双在墨棋看来和饿虎一般无二的冷酷金瞳,静静地注视着他的脸庞。


    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的脸色时而阴沉,时而柔软。


    时而又变成了某种墨棋最熟悉的、那种即将被欲.望侵蚀,理智也已经岌岌可危的沉郁神情。


    男人琥珀金的眼眸背对着头顶的日光,那是一种几乎无法用言语诉说,也永远无法诚实袒露与阳光下的密意幽悰,被封印在瞳孔深处,深沉庞大得令人心惊。


    这、这人……究竟有什么毛病?


    不知过了多久,晏祁终于动了。


    他轻轻嚅动了一下干裂的薄唇,像是想要唤什么人的名字。


    但最终,他只是松开了手。


    墨棋连连后退几步,捂着喉咙咳嗽了两声,诚惶诚恐地抬起头,却看到宁王这个变.态竟怔怔站在原地,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不是,被威胁的人好像是他吧?


    晏祁并不知道他的腹诽。


    但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是一边忍不住幻想着那孩子乖巧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模样,一边在想,晏祁,你可真是个活该下地狱滚三千遍油锅的畜生。


    半晌,男人闭上眼,低笑了一声。


    带着几分自嘲,几分荒凉。


    在墨棋看神经病的眼神中,晏祁轻叹了一口气,忽然意兴阑珊地朝他摆了摆手,转过身,孤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晏祁:蓄力ing……


    小明:[问号]


    明天上夹子啦,早上九点的更新挪到晚十一点,之后仍旧是早九点更新~


    [红心]再推一推下本预收《龙傲天的病美人师尊》,文案如下,喜欢的宝子们可以收藏一波[让我康康]


    宫泊,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天阶炉鼎。


    因遭人设伏围攻,自毁肉身,目前正寄居在一件残破法宝中苟延残喘。


    ——按照前世阅读的龙傲天小说,此时正是收徒复仇的好时机。


    经过数年潜心观察,宫泊拟定了一份预备龙傲天名单:


    第一位候选人是个善良到损己利人的废柴。


    看不上眼,直接pass。


    第二位候选人是个心狠手辣修无情道的废柴。


    他不想被杀师证道,再度pass。


    第三位候选人是个身世凄惨孤苦伶仃的废柴。


    宫泊怀疑他可能黑化变gay,犹豫后pass。


    ……


    …………


    第一千零一个预备龙傲天,是个处处走桃花运的傻小子。


    还是个穿越者老乡。


    很好,buff叠满了。


    宫泊收他当了徒弟。


    但留了个心眼,没告诉这小子自己也是穿越者。


    后来还利用他给自己换了个身体。


    作为补偿,宫泊炼化了原先的炉鼎之身,送给徒弟当了法宝,自己则趁机闭关修炼去了。


    再次醒来,已是十年后。


    他的好徒弟果然没死,没欺师灭祖,也没有黑化。


    不仅如此,还成为了修真界人人敬仰的仙尊。


    但宫泊百思不得其解——


    他怎么还是变gay了!?


    【cp小剧场】


    “师父师父,您能再讲一次您在一千多个人里选中徒儿的故事吗?”


    宫泊:“……逆徒,先把你的爪子收回去!”


    修真界特级教师·病美人师尊受X史上第一师宝男·穿越龙傲天攻


    双穿越升级流,强强,1v1HE。


    【小贴士】


    1.有死遁情节,攻前期阳光开朗大男孩,后期隐形变.态


    2.攻受的红颜知己都很多,但排第一的永远是彼此


    3.攻刚开始不知道受也是穿越者,一直以为自己玩梗吐槽无人懂:D


    第24章 简直是流氓做派


    “你说, 宁先生是不是有病?”


    正在酒楼窗边嗑瓜子的张牧一口喷了出去。


    在明瑾嫌弃的眼神中,他呛咳着端起茶水,狠灌了一口, 待顺过气来, 擦了擦嘴巴, 表情突然严肃起来。


    “你终于发现了,找老男人只能让你守活寡。”他说, “所以现在是打算换人了对吗?”


    “说什么鬼话呢!”明瑾怒道, “我的意思是怀疑宁先生有什么心病,不然这么些年,我表现得都这么明显了,他却一点儿也不为所动,实在是有点儿……”


    “心病?”


    张牧摸着下巴, “你确定他是心病, 不是寡人有疾那种?”


    “不可能!”明瑾斩钉截铁道。


    “你怎么知道?”


    “我……我就是知道!”明瑾硬着头皮道。


    宁先生顶天立地, 雄姿英发, 绝对不可能有那方面问题的。


    硬要说的话,问题也只可能出在自己身上。


    “前两年我还太小了, 宁先生不回应也是正常,但我之前有旁敲侧击地问过他这方面的喜好。”


    张牧百无聊赖地“哦”了一声,又嗑了一粒瓜子。


    “说来听听?”


    “我没敢问宁先生喜欢什么样子的人,这么问的话, 目的有点儿太明显了,”明瑾清了清嗓子, “但他说了自己讨厌的类型。”


    明瑾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他讨厌聒噪的人,讨厌轻浮浪荡的人,讨厌不学无术的人, 哦对了,还有那种金玉其外的人,你看,我一条都不符合吧?”


    张牧谨慎思考了一会儿,用瓜子点了点桌面。


    “你起码占了其中一半。”


    明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半晌,张牧憋不住了,噗嗤笑出声来:“行了,别这么看着我,你就照我说的,先晾他几天就是了。咱们这段时间本来就忙,他要真问起来,你也有正当理由回复不是?”


    明瑾哀叹一声,软绵绵地趴在桌上。


    “可是,我会想他啊。”他闷声闷气道。


    “有点儿出息吧你!”张牧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呸地一声把嘴里的瓜子儿皮吐到窗外,拿指头狠命戳他。


    “你家做生意的,没听过一句话吗?上赶着卖的货没人要,你那个宁先生之所以这么些年让你念念不忘,不就是因为你一直没吃到吗?”


    “要是你俩现在就脱了衣服滚床单,我保证,你肯定就没这么想了!”


    明瑾的额角被戳得通红,他一把将张牧的手打开,忍无可忍倒:“你到底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荤话?要是在军营里也跟人这么讲话,你也不怕被揍!”


    “谁敢揍我?”张牧冷哼道,“老子在羽林军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也就我现在年纪小,等再过两年提拔上去,那才叫威风八面一呼百应呢。”


    他对着明瑾夸下海口:“你放心,咱俩是多少年的兄弟了,等将来我张牧发达了,肯定叫你在京城横着走!若是你将来犯了什么事,直接报我的名字就成。”


    明瑾:“……多谢,但我还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直着走。”


    他觉得和宁先生的事情,问张牧肯定是行不通了。


    这家伙现在尾巴翘上天,都敢在家跟他爹大小声了,虽然最后被收拾得也很凄惨就是了。


    总之一看就很不靠谱。


    看来,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解决才行。


    但当下最重要的问题还不是这个。


    明瑾探头朝窗户底下望去,“这都半天了,他们怎么还不来?”


    他们今天约好了在这里碰头,商讨关于组建蹴鞠队的事情,顺便交流一下这些天收集的关于那些混混的情报。


    明瑾和张牧家住得近,路上碰见就一起结伴来了,谁知道剩下那俩居然这么慢。


    “不会又被魏金宝堵住了吧?”明瑾突然紧张起来,有些坐不住了,“要不我让文叔过去看看?”


    坚持要站在他身后、最后在明瑾和张牧的强烈要求下,才勉强搬了个小凳坐在旁边的文叔闻言起身,刚准备听从少爷的吩咐下楼去找人,待走到楼梯口,突然停住了脚步,露出一丝笑容来。


    “少爷,人已经到了。”


    “终于来了!”


    明瑾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远远看到荀婴和李司的身影,他起身迎上去,“怎么来的这么慢?我俩一直等着你们,都还没点菜呢……哎呦,元栋你怀里这是什么?”


    他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了荀婴揣在怀里的玩意儿,五颜六色的,上面好像还绣着花团锦簇的纹样。


    “没什么。”荀婴飞快地把那东西藏进袖子里,脸色微红。


    “别啊,让我看看!”


    明瑾立马来劲了,和张牧一个左一个右把他架起来,还叫李司赶紧趁机动手,急得荀婴一张脸涨得通红:“不带这样的!你们……你们这简直是流氓做派!”


    “怎么,你第一次知道啊?”张牧被他逗乐了。


    明瑾也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他:“晚了!元栋你已经上了我们这条贼船,将来不管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有你一份,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你,要是被官兵抓了,咱们就一起蹲大牢去。”


    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荀婴被他们堵得说不上话来,一身衣裳也被扯得乱七八糟,连头冠都歪了。


    眼看着李司还要继续搜身,他受不了了:“放手!我给你们看!”


    “这才对嘛,大家都是兄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明瑾和张牧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荀婴整理了一下衣襟,瞪了他们俩一眼——但他们一看就知道这小子不可能真生气,于是也不在意,只是笑嘻嘻地抱着膀子围观。


    直到看到荀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刺绣荷包。


    看绣工走线,居然还是江南一带最为出名的苏绣。


    明瑾还好,张牧一看到那枚荷包,就露出了一种晴天霹雳似的表情:“这是什么!?”


    “荷包啊,你不会没见过吧?”明瑾奇怪地看着他,“我家中的阿囡,之前不还给你绣过一个?虽然绣工不如这个精细,但阿囡才十一岁呢。”


    “她明明是给你绣的,给我的只是顺带练手,怎么能一样!”


    张牧痛心疾首地看看那荷包,又咬牙切齿地瞪着荀婴:“这是你自己买的,是不是?”


    荀婴奇怪道:“婴家中又无姊妹,为何要买这些?”


    李司也在旁边补充道:“这是我们经过前面那条巷子时,一个姑娘塞给元栋的,那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呢。”


    “别说了!”张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失魂落魄道,“为什么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明瑾拍了拍他的肩膀:“可能因为你长得比较,呃,英武逼人?江南一带的女子,还是更喜欢元栋这种翩翩公子。”


    “你可真会安慰人。”张牧说。


    “缘分没到嘛,”明瑾厚着脸皮道,“就像我娘也能看上我爹,宁先生迟早有一天也能看上我,世人千千万,王八对绿豆,总能对上眼,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你也能找到你的那颗绿豆的。”


    张牧看上去很想揍他一顿。


    明瑾偷笑两声,扭头看向荀婴:“元栋,你怎么想的?”


    荀婴自然是摇头。


    他模样生得好,年纪又长些,早在明瑾还会被街坊邻里当小孩捏脸的时候,他就已经收到过许多姑娘的暗送秋波了。


    但荀婴现在一心只想着读书考取功名,等将来入朝为官,振兴荀家,对这些男女之事并不看重。


    不过,收到荷包倒还真是第一次。


    “真是个大胆的姑娘,手艺也巧,”明瑾看着那绣工精细的荷包,不禁赞叹道,“有我娘年轻时的做派。要不是我对宁先生一心一意,将来肯定也要找一个这样的。”


    张牧在边上翘着二郎腿,凉凉道:“你也可以让他给你绣一个。”


    明瑾眨了眨眼睛,虽然张牧是故意挤兑他,但倒是变相给了他启发——虽然宁先生不可能给他绣荷包,但他可以给宁先生绣啊!


    这也是个委婉表达心意的好办法,不是吗?


    明瑾立刻伸手向荀婴讨要荷包,打算拿回去自己琢磨着复刻一个,荀婴倒也给的痛快——要是直接还回去,实在太没礼貌了。


    只要他不作理会,人家姑娘自然就懂了。


    但明瑾将那荷包拿到手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眼神定住不动了。


    “话说,你们打听得怎么样了?”


    张牧懒得再看他那边,径直问荀婴和李司两人。


    荀婴道:“我和李司去那些混混经常待的地方打听了一圈,前些年被文叔收拾了一顿,他们的头子已经换了人,现在是一个诨号叫‘醉罗汉’的家伙。”


    “我在军营中,也知道些关于这个醉罗汉的事,”张牧补充道,“这人来历成谜,好像是突然有一天出现在京城的,偏偏身手了得,据说以前还从军杀过人,平生最爱一口酒,之前有人拿了好酒过去,想把他灌醉了再打一顿,结果被他一挑十反杀,从此这醉罗汉就在京城出名了。”


    李司挠头:“我倒是没打听得那么详细,就听说他有个特别疼爱的妹子,好像叫什么素……想不起来了,总之是个神仙名。”


    “素娥?”


    “对,就是素娥!”李司恍然大悟,“明兄,你是怎么知道的?”


    明瑾朝他扬了扬手中的荷包,右下角上,正巧端端正正地绣着“素娥”两个娟秀小字。


    “这不巧了吗。”他笑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虽然荀婴强烈抗议,但在明瑾几人的轮流劝说和镇压之下,他们最终还是决定使一出美男计,派他去和素娥姑娘交涉。


    要是能通过她得到她哥的支持,那就再好不过了。


    一桩心事了却大半,明瑾哼着歌回到家,手里还捏着那枚荷包,准备回屋去好好研究一番。


    他在思考,究竟是给宁先生做个荷包,还是做个手套呢?


    荷包能传递心意,但手套更为实用,明瑾一时陷入了纠结之中,没注意到自己路过走廊时,角落里的一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进入卧房。


    当晚,宁王府。


    昏黄灯光下,猛虎舒展地躺在男人脚边。


    明明是世间百兽之王,它却对这屋中人全无防备,不仅睡得安稳,还时不时发出一阵大猫的呼噜声。


    晏祁却恍若未闻。


    他沉默地坐在书桌后,再一次,将那粉红荷包一寸寸捏过去。


    最终确认了,里面的确没有夹带任何不该出现、或是对那孩子不利的东西。


    对于这个结果,他竟有种不知是喜是悲的复杂感情。


    烛光摇曳,晏祁的指尖拂过荷包上娟秀的“素娥”二字,似乎能从那细密的针脚之中,窥见一位妙龄女子至真至纯的爱慕之心。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随着那孩子逐渐长大,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少年豪纵。袍锦团花凤。


    十七岁,正是男儿意气浩荡之时。


    况且,那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孩子。


    无论品性、模样、才能,都是一等一的出众。


    幼虎即使尚未长大,身边也会有仰慕簇拥随之而来,待到真正虎啸山林的那一日,万兽臣服在侧,想必他也能彻底放心了吧。


    他把荷包轻轻放回桌案上,凝视许久,开口问道:


    “送东西的是什么人?”


    暗卫垂首:“少爷今日傍晚方才将荷包带回来,卑职还未来得及调查清楚。”


    “去把那姑娘的身世背景都查清楚,”晏祁命令道,“最好再画一幅画像交上来。”


    暗卫有些为难:“画像的话,恐怕得由女眷亲自见过,才能绘制了。”


    “……罢了,那便不必要了。”


    带着几分倦意和下意识的逃避,晏祁收回目光,不再去看桌上那抹刺眼的粉红,“把这东西放回他枕边吧,别吵醒他,更不要叫他发现。”


    “是。”


    暗卫带着荷包离开了。


    步伐比来时迅速许多,兴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某种压抑的气氛正在屋中蔓延。


    蜷在晏祁脚边的猛虎打了个哈欠,尾巴扫在书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凝视烛火良久的晏祁恍然回神。


    他放下支着脸颊的手,缓缓眨了一下胀痛的眼睛,捏了捏眉心,拾起方才搁在一旁的毛笔,继续批阅文书。


    夜色深沉,一室孤灯。


    坐在桌前的男人呼吸平缓,神态静肃,那潜龙在渊的姿态,竟与身旁假寐的猛虎竟略有几分神似。


    他垂眸提笔自那摊开的名册上,圈出了几个名字。


    煌煌金眸,倒映出名册上密密麻麻的字迹:


    无一例外,具是朝中太子党人——


    作者有话说:今天二更[让我康康]


    第25章 邪恶小明


    “……阿囡,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情况。”


    明瑾双手合十,朝着眼前比他小上起码五岁的女孩恳求道:“算哥拜托你了,教教我吧!”


    扎着两个小辫儿的阿囡叉着腰, 看了看他手里的粉色荷包, 又看了看神情诚恳的明瑾, 眨巴了一下眼睛。


    “哥,你想被先生揍死吗?”她也十分诚恳地反问道。


    明瑾沉默了。


    许久后, 他讷讷道:“要真这样, 倒也是件好事。”


    阿囡瞪圆了眼睛,用一种见鬼的表情看着他,半晌,一脸凝重地伸出手要去摸明瑾的额头。


    “哥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没有!”明瑾一把挥开她的手,讪讪道, “只是先生这两年实在是……实在是太滴水不漏了, 我完全搞不清楚他的想法, 也实在是没招了。”


    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座位上, 阿囡见状,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 只好陪着他一起唉声叹气。


    阿囡是五年前来到明府的。


    根据明老爷的说法,阿囡是他一位故交的孤女,他不忍这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老家,就干脆认了个干女儿。


    对于自己突然多出来一个干妹妹, 明瑾倒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恰恰相反,他甚至还很是高兴了一阵——自从有了妹妹, 娘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不少,终于不会再每天盯着他说这说那了!


    但似乎是受父母早逝的影响,阿囡的胆子很小, 一开始跟人说话都不敢抬头,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还时常半夜做噩梦,哭叫着喊娘亲。


    后来是文轻尘陪她睡了大半年,明瑾又想法子去街上买好吃的好玩的哄她,这才叫阿囡慢慢恢复正常。


    但直到现在,在明府里遇到陌生来客,她仍会下意识地躲在明瑾身后——尤其是宁先生,阿囡第一次见到他时,险些当场晕过去。


    可明瑾事后问起她,她又说不出什么害怕的理由来,只说一身白看着吓人。


    像宁先生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吓人呢?


    肯定还是阿囡太胆小了嘛!


    不过那次之后,每次宁先生来府上,明瑾都体贴地把他和阿囡隔绝开,还经常用阿囡胆小作为借口,自己跑到隔壁去找人,再例行死缠烂打地要求留下来过夜——当然,成功次数基本少得可怜。


    这一来二去的,阿囡也成了明府上下,唯一知道明瑾对宁先生心思的人。


    阿囡觉得,明瑾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虽然宁先生长得吓人,但只要哥喜欢,她就绝对支持宁先生当她嫂子!


    现在到嘴的嫂子要飞了,阿囡也跟着明瑾一起犯愁:


    到底怎样才能让宁先生对哥动心呢?


    “还是做个手套吧,至少送礼时说得过去,”明瑾突然冒出来一句,“我都十七了,要是再被先生打屁股,也太丢人了些。”


    阿囡不解道:“为什么手套就说得过去了?缝衣织布,不都是女儿家做的事情吗。”


    “你不懂,”明瑾摇摇头,“刘备都能给诸葛亮编小帽呢,虽然最后人家没收,但是心意还是领了的。”


    阿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可是哥你不是说,之后还要和绣这荷包的姑娘,还有姑娘的哥哥打交道吗?”她说,“那还是最好把荷包还给荀公子吧,物归原主,也免得你夹在他们两个中间,多尴尬呀。”


    明瑾本想说元栋又没答应人家,有什么可尴尬的,但想想阿囡说的,倒也是这么一回事。


    现在没答应不代表之后也不答应,或许认识久了,就日久生情了呢。


    对了,说起日久生情……


    明瑾愁得眉头都拧成了疙瘩:“宁先生这两日也不知道去哪了,一直没回家,你说,他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阿囡想了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很有可能。”


    “要是他真在外面有了家室,只是没告诉我,那我岂不是一腔真心错付?”明瑾越想越难受,狠狠咬着后槽牙,突然拍案起身,“不行,我忍不住了!”


    阿囡吓了一跳,望着他一溜烟远去的背影喊道:“哥,你要去干什么?”


    “找人问个清楚!”


    明瑾所说的找人,自然不是找本人,他可没这个胆子当面去质问宁先生。


    不过这几年下来,他明大少爷在京城也不是白混的,遇到麻烦,当然得先去找自己的人脉打听消息了。


    “怎么样,都吃饱了没?”


    明瑾曲着一条腿,坐在路边一家面摊的板凳上,一边问一边在手里上下掂量着几粒碎银子,把面前一群正狼吞虎咽吃面的乞儿看得眼睛都直了。


    他勾起嘴角,把那几粒碎银子拍在面前的桌案上。


    “吃饱了的话,替你们老大办件事?”


    这些乞儿就是他的“人脉”,最小的只有五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是京城诸多乞丐帮派之中平均年岁最小的。


    本来像他们这些乞儿,只有两条出路——能卖身给大家族为奴都算是好的,更多的连当奴婢都没人要,只能依附于那些大的帮派,替他们干活乞讨,所得的收入大头还要全部上交。


    但现在有明瑾护着他们,情况就不一样了。


    明家财大气粗,养活几个乞儿还是没问题的,其他帮派也看不上这些毛都还没长齐的小鬼,于是这些人都对出手大方又讲义气的明瑾死心塌地,奉他为老大。


    平时他们都聚集在明家周边一带乞讨玩耍,一旦明瑾有个什么跑腿啦,传话啦,打探消息之类的活,就分配给他们。


    相比起家里的下人,便宜又好使,这些乞儿也乐得赚些零花钱。


    现在明瑾又来找他们,又是请客又是拿钱的,他们自然明白老大的意思。


    一众乞儿三两下扒干净面碗,咕咚一声咽下肚,对视一眼,纷纷扑了上来,争先恐后地表忠心:


    “明老大,我吃饱了!有事儿您尽管吩咐!”


    “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汤什么火,总之只要老大发话,咱们立马就干!”


    “明老大,我给您捶捶背吧,您瞧瞧,这学上得多辛苦啊,读书读得脸都白了,连腰都比从前弯了!”


    明瑾被他们一通马屁拍得浑身寒毛直竖,连忙把围在身边的人挥手赶走,没好气道:“一边儿去!别挤在一起,身上都是跳蚤,还嫌我上次被咬的不够啊?”


    都怪这帮家伙,每次一见面就动手动脚,弄得他都染上了那鬼东西。


    那几天爹娘又正好不在家,说是回乡祭祖去了,最后明瑾在家里实在被咬得受不了了,半夜眼泪汪汪地翻墙去隔壁找宁先生。


    深更半夜的被吵醒,宁先生也没怪他,还耐心拿篦子一点点帮他把头发梳开,又涂上据说是他们家乡自制的一种药膏,叫他泡在浴桶里从头到尾将他洗了个遍,这才把跳蚤都除干净了。


    乞儿们不情不愿地退后,在明瑾的指挥下,按照高矮胖瘦站成两排,由他来点兵点将。


    “大碗,你最机灵,从明天起,就由你帮我盯着宁先生,看看他什么时候回府,什么时候离开,又去了哪里;”


    “油条,你跑得快,以后没事去城南那边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家养什么老虎豹子奇珍异兽的,如果有的话,问问他们都是从哪儿买的;”


    “还有烧饼……”


    这些乞儿都没有名字,明瑾干脆就按照街边小吃摊上卖的东西,一样给他们取了一个名。


    等安排完这些活计后,他又问其中年纪最大的烧饼:“先前我让你们打听的,关于‘醉罗汉’的事情,可还有什么新消息吗?”


    烧饼忙道:“有的老大!那家伙好像最近惹到铁板了,被抓进去蹲了几天大牢,出来的时候腿都还一瘸一拐的呢。”


    “惹到铁板了?”


    明瑾心道坏了,这家伙该不会被人收拾了一顿成瘸子了吧,但嘴上还是问道:“仔细说说,什么个情况?他惹到谁了?”


    在烧饼一通手舞足蹈的讲述下,明瑾终于大致了解了这位“醉罗汉”蹲大牢的前因后果。


    这位惹到的“铁板”,名叫宋席,还正巧与他这次的目的有关。


    这个宋席,原本是京城一位七品官的儿子,也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然傍上了二皇子这条大船,从此便在京城耀武扬威起来。


    这小子性格蔫坏,最爱仗势欺人,表面功夫又做得十足,每次纵马闹事伤了人,不等苦主家人报官,便第一时间派人上门送去大笔钱财,平息祸端,屡试不爽。


    但这次他碰上的,是醉罗汉这个不认钱只认死理的家伙。


    据烧饼所说,宋席伤的是醉罗汉的过命兄弟,以前帮派混战时,帮醉罗汉挡过一刀,宋席派人送了两回钱还没摆平,礼物还被醉罗汉当场丢到了外面。


    回来一听仆人禀报,宋席顿时火冒三丈,借着二皇子的势,加上醉罗汉本身就有前科,直接把人扭送官府丢进了大牢。


    听说他从逍遥自在到锒铛入狱也就半天功夫,衙门那边连审都没审,就当庭打了醉罗汉二十大板。


    醉罗汉手下的兄弟们为他四处奔走,想要掏钱赎人,但宋席怎么会轻易放人?


    最后峰回路转,这事居然被太子那边的人知道了,太子为此狠狠参了二皇子一笔,说他御下不严,欺凌百姓,二皇子还被陛下禁足了半个月。


    二皇子压根儿不知道这事,祸从天降,自然要收拾罪魁祸首,宋席险些被他收拾没了半条命,再也嚣张不起来了,醉罗汉也因此被无罪释放。


    “乖乖,好一出大戏啊,”明瑾咋舌,“连陛下和两位皇子都被惊动了,这醉罗汉本事不小啊。”


    烧饼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事儿都在京城传了个遍,人人都说醉罗汉运气好,可是老大,您知道他出来还干了啥事不?”


    “啥事?”


    “他能出狱,说白了,还是靠太子嘛,”烧饼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老大你跟魏相家的那个,不是死对头嘛?就昨天,我看到他家的下人去找醉罗汉,结果也被轰出来了!”


    明瑾本来听到这番曲折经过,都已经放弃了要从对方下手的想法,他这人一向怕招惹麻烦,尤其是什么太子二皇子的争锋,听起来就是要人命的。


    他可是要继承老爹家产混吃等死长命百岁的,才不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


    但一听烧饼这话,他又忍不住八卦起来:“嗯?这醉罗汉到底怎么回事,二皇子的面子不给,太子的面子也不给,他真当自己是皇帝老爷啦?”


    “谁知道这人咋想的呢,”烧饼耸肩,“反正我觉着吧,老大,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儿,跟这种一根筋的家伙打交道,指不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了他,反倒给自己弄一身骚!”


    明瑾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我有个问题,”他说,“既然这事闹这么大,那醉罗汉那个妹子,怎么还能有心情在街上给人送荷包呢?”


    按照张牧他们的说法,这醉罗汉一向疼爱素娥,但凡这姑娘不是个傻的,肯定都会为她哥这事着急上火,多愁善感些的,恐怕都要日日以泪洗面了,哪有什么闲工夫思考自己的人生大事?


    可她的表现,却像是压根儿不知道这事一样。


    究竟是真的被蒙在鼓里,还是知道,但是完全不担心?


    明瑾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甚至比蹴鞠比赛本身还要有意思——当然,他不是说这个比赛不重要,赢肯定还是要赢的,不能让魏金宝那混蛋骑到头上去。


    但少年人嘛,向来好奇心旺盛,就和他们对下半.身那档子事的热衷一样强烈。


    明瑾自然也不例外。


    他第一时间想把这个发现给宁先生分享,但忽然又想起先前张牧在酒楼上对他说的话——


    “什么上赶着卖的货没人要啊,”明瑾抿了下唇,有些愤愤然地自言自语道,“先生才不会不要我呢!”


    但却也暂时熄了把这件事告诉宁先生的心思,明瑾打算自己去搞清楚,等把事情的原委都弄明白了之后,再原原本本地向宁先生讲述一遍。


    因为先生说过,能够独立解决问题,才是一个人成熟的标志。


    他明瑾就要向宁先生证明,自己已经长大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老大?”


    明瑾猛地回过神来,注意到面前烧饼和一众乞儿疑惑的眼神,干咳一声,欲盖弥彰地挥了挥手:“没跟你们讲话!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吧?知道就散了吧,别围在这儿当石墩子了。”


    把人打发走了之后,他思考了一会儿自己接下来的去处。


    究竟是带上先生布置的课业去找张牧,还是叫家里的大厨做好炒蚕蛹叫李司尝尝,或者忽悠元栋到城南书肆边,听听新出的小寡妇戏?


    哎呀,感觉每一个都好有吸引力,根本割舍不了啊。


    明瑾内心的邪恶小明在桀桀桀怪笑,但很快,善良小明就叉腰跳了出来,狠狠敲了邪恶小明一个暴栗:


    你今年都十七了!能不能做些成年人该干的事,不要那么幼稚?


    明瑾走着走着,愣在了原地。


    放眼望去,江南市井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他站在人群中,神情逐渐若有所思。


    “王爷!少爷他……他……”


    晏祁头也不抬道:“话都不会说了?说!”


    暗卫垂首,小心翼翼道:“少爷他,去青楼了。”——


    作者有话说:孩子静悄悄,肯定在作妖[狗头]


    之后依旧是每天早上九点更新!若有加更时间随机~


    第26章 先生待我,如师如父……


    啪嗒。


    一滴墨滴落在面前摊开的文书上, 原本锋锐的字迹被墨迹遮掩消失,晏祁怔了怔,随后深吸一口气, 忍耐着闭了闭眼睛。


    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对自己说。


    少年人血气方刚, 对那种烟花柳巷之地好奇,也是正常……正常个屁!


    “看来是我最近对他太疏于管教了。”晏祁沉默许久, 突兀地冷笑一声。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蓬勃怒意, 底下的暗卫立刻把脑袋埋得更低了些。


    晏祁咬牙道:“居然敢到那种地方去,是觉得自己平日里的课业太少,还是年轻气盛过头,觉得自己的精力无处发泄了?”


    暗卫低声道:“王爷,还有一件事。”


    “……说!”


    男人的语气明显压抑着怒气。


    他放在桌案上的五指攥紧, 手背上道道青筋虬结并起, 但晏祁的头脑还尚存几分理智, 没有被心中熊熊燃烧的愤怒, 和某种更加无法言之于口的晦暗心绪占领。


    直到他听到面前的暗卫说:


    “少爷……是和金指挥使一起去的青楼。”


    话音落下。


    晏祁的呼吸乱了。


    金柳。


    作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纠察百官, 此人在朝堂之上的名声远胜前任,却也并非正直过头、不懂变通的迂腐之人。


    纵使朝臣多厌恶锦衣卫,提及这位金指挥使时,却也不免为其说上两句公道话, 可见其为人之八面玲珑。


    但晏祁对此人的心黑手黑再了解不过。


    不说其他,单看这几年, 朝堂上得罪过他的人下场如何便知,这定是条善于潜伏、心狠手辣的毒蛇。


    他这个宁王与皇帝之间的微妙关系,想必敏锐如金柳, 也一定早就有所察觉。


    当然,最让晏祁在意的,还是五年前明瑾瘦湖落水的意外,叫金柳借机知晓了明瑾的存在。


    尽管他确信,金柳不可能知晓明瑾的真实身份,但晏祁从未对他放松过警惕,哪怕金柳曾多次向他示好——和此人共事,不亚于与虎谋皮。


    思及此,晏祁再也坐不住了。


    现在已经不是自己可能暴露身份的问题了,那孩子虽然聪慧,但若是碰上金柳那个笑面虎,无论是段位还是经验,差距都太大了。


    万一金柳给他设套……


    关心则乱,晏祁完全忘记了,明瑾可是几乎从四五岁开始,就被明老爷带去明家商铺,一路跟着三教九流打交道成长起来的。


    他欲起身去寻人,但刚站起来,又猛地顿住了脚步。


    “王爷,您可是要去找少爷回来?”


    不,他不能去。


    晏祁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轻易露面。


    至少,不能就这样毫无缘由地冒失前去。


    明瑾是他的软肋,正因此,非常时期,万万不可暴露与锦衣卫之前。


    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这一次究竟是金柳自作主张,还是晏珀下达的旨意——难不成,是晏珀从自己最近的动作之中察觉到了什么风声?


    打定主意后,晏祁抬起头,沉声命令道:


    “备马,孤要进宫!”


    *


    明瑾发誓,他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去买点成人读物。


    这些都是民间的畅销书,很多路边摊都有卖,见明瑾的穿着打扮一看就像是有钱的主,那小贩还热情洋溢地给他推荐起了最近热销的霸道王爷爱上我系列。


    见明瑾犹豫不决,小贩又压低声音告诉他,这本话本可是根据事实改编,里面两位主人公,原型便是宁王和他府上那位新宠。


    “自打那位进了王府,嘿,您猜怎么着?”小贩捏着那册话本,满脸揶揄笑容,摇头晃脑道,“那叫一个,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宁王何时成了君王?”


    话音刚落,旁边便插.进来一道含笑之声。


    小贩吓了一跳,忙改口道:“说笑而已,说笑而已,这位公子,你可别到外面瞎传话啊,我说的只是这话本里的前朝王爷而已!”


    前朝也有一位宁王,曾是割据一方的雄主。


    然而这位下场并不好,被君王剥夺了军权后,囚禁于京城,不过十年便郁郁而终。


    明瑾想起自己学过的这位宁王的生平,扭头看向那出声之人。


    第一印象,是这人笑得怎么这么奇怪?


    站在他身边的男人看上去要比宁先生略大几岁,长眉下垂,眼尾却狭长上挑,笑纹犹如炸花,即使不笑也似笑。


    乍一看十分和蔼可亲,但明瑾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他以前听爹讲过一些识人之术,说是眼尾炸花者,多桃花贵人运,也大多性格凉薄,游戏人间。


    明瑾下意识退后一步,与此人隔出一个身位来:“这位兄台可是也要买书?那你先吧。”


    “不买,随便逛逛。”


    金柳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虽装作平静、但仍难掩眼神之中警惕的少年,觉得像是见到了某种直觉特别强烈的小动物,闲来无事,忽然升起了逗上一逗的心思。


    “难怪那一位这么宝贝你,”他说,“今日得见,的确是位聪慧机灵的少年郎。”


    “……那一位?谁?”


    “嗯?”金柳从明瑾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不对,诧异道,“怎么,你不是特意来买他的话本吗?”


    他还以为,这是宁王和眼前这位少年的床上情.趣之一呢。


    话说宁王认识他,好像是五年前的事情吧?那时候这小家伙才几岁,十一,还是十二?


    看着明瑾尚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庞,和那双熠熠明亮的漆黑眼眸,金柳不禁在心中啧啧感叹起来。


    没想到啊没想到,大雍身份最尊贵的两位,一个好人夫伶官,一个好人子稚童,老晏家的风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依他看,八成是祖坟没埋好。


    明瑾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也只是随便逛逛,又不认识这小贩,为什么要专程来买他的话本?”


    金柳微微一怔,沉思片刻,忽然露出一抹温和笑容来。


    “看来是在下误解了,”他欣然道歉,“不过,小公子既然闲来无事,不如与在下一同结伴,去前面新开的醉春楼逛逛如何?”


    “醉春楼?不去。”


    明瑾并不知道这是家提供额外服务的酒楼,之前醉春楼刚开业时,还跟张牧他们一起在一楼吃了顿饭。


    但他仍旧一口拒绝了,因为面前这人给明瑾的观感并不太好,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认识对方啊!


    “多谢兄台美意,我还是更习惯一个人逛街。”


    金柳也不强求,只是笑了笑,道了一声那小公子自便,便慢悠悠地弯腰翻起了书摊上的话本。


    ……真是个怪人。


    明瑾心中腹诽,被这么一打扰,也没有了再逛下去的兴致,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身后这人慢悠悠道:“在下略懂些相命之术,小公子面带忧色,近日可是在为了情缘烦忧?”


    明瑾脚步一顿。


    他转过身,看到笑容笃定的金柳朝他一挑眉:“若是不介意,不妨借一步说话?”


    ——这就是他来到醉春楼的前因后果了。


    明瑾第一次知道,醉春楼的二楼居然还有这么一处地方,专门给客人提供一些……那方面的服务。


    想到一路走来无意间瞥见的种种活色生香,从前只在话本和避火图上看到过这些的明瑾脸颊滚烫,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到最后干脆不听不看,只顾着闷头朝前走,金柳停下来时还差点撞到对方背上。


    “小公子,走路小心。”金柳扶了他一把,眼中玩味的笑意看得明瑾一脸讪讪:“多、多谢了。”


    “举手之劳而已。”


    金柳唇边的笑意愈深。


    他着明瑾进了一间包厢,位于走廊尽头,一扇松柏屏风遮掩着入口,位置隐蔽,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明瑾有点儿忐忑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应该不是人贩子吧?他都十七岁了耶。


    还好,这里布置得雅致,不像是什么人牙子的窝点,而且隔音不错,把外面一切乱七八糟的声音都隔绝在外,让明瑾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


    趁着坐下来的功夫,他赶紧抓起放在桌面上的茶壶咕咚喝了一口,想要降降火。


    “咳!咳咳……这怎么、怎么是酒?”


    正打算阻拦的金柳看到少年狼狈呛咳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醉春楼醉春楼,听名字就知道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明瑾说不出话来,只好隐晦地瞪了他一眼。


    金柳愈发觉得这小家伙有趣,他天天不是和朝堂上那帮老狐狸打交道,就是回北镇抚司审讯犯人,已经很久没碰到这么,唔,上蹿下跳活泼生动的小家伙了。


    他叫人送来了茶水,看着明瑾端着杯子谨慎闻嗅的模样笑道:“放心喝吧,这回不是酒,也没下毒。”


    是他想岔了,这小东西一看就还未通人事,妥妥的雏儿一个。


    在发现这个事实时,就连金柳也不禁怀疑,那个在朝堂之上流传已久的传言,是否并非空穴来风了。


    ——难不成,宁王当真不能人道?


    不然换做个正常男人,怎么能把人放在身边这么些年,都一直忍着不下手呢?


    金柳又想起了五年前收到的那则情报,宁王微服私访,见义勇为……哈,真要信那个男人有这份良善闲心,他不如直接自挂东南枝得了!


    他以杯掩唇,不动声色地轻抿了一口。


    “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明瑾用茶水冲淡了些嘴里的酒味,放下茶杯就看见这个怪人正盯着自己发呆,眼神还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忍不住出声问道。


    金柳回过神来,面对明瑾探究怀疑的目光,微微坐直了身子。


    “在下姓金,名树。”他微微一笑。


    他没有说真名。


    正好,明瑾也正有隐瞒身份的想法。


    他朝金柳一拱手:“原来是金兄,在下张牧。”


    张兄,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犯了什么事就报上你的名字。


    明瑾心想,大家都是兄弟,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金柳摸了摸下巴,也不拆穿,只是笑了笑:“原来是张兄。”


    简单交换了名字后,他们对视一眼,见没人提差了辈分的事情,便默认以平辈论交了。


    “张兄可是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年长的人?”金柳先是煞有其事地看了一会儿明瑾的“面相”,然后在少年表面镇定实则忐忑的等待之中,问出了这个他事先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明瑾大惊。


    他还以为之前那句“情缘”这人胡乱蒙对的,只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谁知还真有两把刷子!


    “金大师,您怎么知道的?”他下意识用上了敬语,看着金柳的眼神也逐渐发生了变化,用上了对待高人的慎重。


    这一系列神态的微妙变化,自然瞒不过金柳。


    他很想笑,不得不再次拿起杯子,借着喝茶掩饰了一番:“咳,天机不可泄露。”


    明瑾有点儿遗憾,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


    “我懂的,大师,”他说,“我懂规矩的。”


    说完,明瑾便从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了二两银子来,在金柳愣怔的注视下,推到了他面前,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这下够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又怕这人狮子大开口,忍痛补充道:“娘每个月给我的花用不算多,要是这天机太贵,我就……不听了吧。”


    明瑾说得很勉强。


    其实超想听的!


    可恶。奈何囊中羞涩。


    “…………”


    金柳呆了数息。


    就在明瑾以为这大师该不会是傻了吧的时候,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把明瑾吓了一跳。


    “你,你笑什么?”他不明所以地问道。


    金柳拭去眼角的泪花,笑了半天,这才勉强止住,但看向明瑾的眼神中仍难掩笑意,“张兄好生有趣,我大概明白那位的心思了,你的运道也不错,能碰上贵人。”


    明瑾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贵人”他却是懂的。


    “大师是说我有贵人运吗?”他还挺高兴,“我也觉得宁先生就是我的贵人!只是我比较贪心,希望先生不止当我的贵人……”


    他越说声音越低。


    明瑾到底年轻,面皮也薄,骤然面对一个陌生人吐露心声,虽然觉得日后不可能再有更多交集,他依旧有些赧然。


    金柳“喔”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张兄愿意跟我来,便是想知道,究竟与那位‘宁先生’有无缘分吧?”


    他以为自己已经捉住了少年的命脉,一面想着该如何写判词,一面准备借机再叫这小家伙对自己更加深信不疑些。


    这可是难得的,能对宁王产生影响的好机会!


    近来两位皇储的水火之争,金柳也都看在眼里。


    他嫌麻烦,有心想置身事外,却也知道中立的人一般没什么好下场,但究竟下注哪一方,金柳并不打算贸然做决定。


    他打算先观望着,看那年纪轻轻就老谋深算的宁王,在接下来会有何动作。


    但明瑾却摇了摇头。


    他跟着金柳过来,只是一时苦闷,想着找个算命的听听好话;但明瑾不是那种会钻牛角尖的人,这会儿已经自己想明白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面前这位大师的“天机”着实太贵,怕是二两银子都打不住,算一次得要价十几、甚至是几十两银子!


    一想到问个姻缘要花出去那么多钱,明瑾一下子就想通了。


    “都说缘分天定,不可强求,”他煞有其事道,并且放下茶杯,随时准备脚底抹油开溜,“但我这人,不太信命。”


    “我和宁先生的关系,早就不是一纸姻缘判词能诉说完全的了,先生待我,如师如父,纵然最后有缘无分,我也依然会敬他爱他,给他养老送终。”


    虽然心里小算盘打得震天响,明瑾这番话却是说得真心实意。


    金柳静静地看着他,许久之后,他问道:“你如此信任爱戴他,可有想过,有朝一日被他欺骗,甚至是背叛,你该如何自处?”


    明瑾皱了皱眉头,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话:“先生怎么会欺骗背叛我?”但他想了想,并没有把话说绝,只是笃定道,“就算真的骗了我,那肯定也是为我好!”


    还真是对宁王死心塌地啊。


    “这么个小东西,倒也有点儿想养了……”


    金柳嘀咕了一声,明瑾没听清,还疑惑地问他说了什么,金柳自然是随意应付了两句糊弄过去,又提出要帮他看手相。


    “放心,我与张兄投缘,不收你钱。”他刻意强调。


    一脸警惕的明瑾这才将信将疑地伸出手。


    金柳捏了捏少年的掌心,嗯,软中带肉,虎口和中指骨节处有一点薄茧,看来平时有练刀练箭的习惯,只是水平应该不怎么样。


    他记得,宁王好像也使得一手好箭术,但倒是没见过他用刀。


    金柳捏着明瑾的手突然一顿。


    等一下。


    这小家伙,该不会是宁王和哪个女人在外面生的私生子吧?


    他还来不及细想,突然,一声巨响,外面的门被轰地撞开。


    明瑾吓了一跳,要不是手还被捏在金柳手里,他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


    等抬头看到来人,他更是直接呆住了。


    木女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金柳站起身,与来人交换了一个视线。


    他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来,不等开口,木云便抛给他一枚蜡丸封着的宫中密信,瞬间堵住了他的嘴。


    明瑾呆呆地看着木云的那张狰狞鬼面,却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小脸一白,扑到床边探头朝楼下一望,看到熟悉的马车停靠在路边,当即露出了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


    “消息带到,我走了。”木云说。


    看上去完全没有搭理明瑾的意思。


    但明瑾却慌了,顾不上金柳,囫囵把桌上的二两银子抓起塞回衣袖里,三步并两步地追了上去:


    “女侠,等等我!”


    金柳:“…………”


    他捏着蜡丸,盯着空荡荡的桌面,和明瑾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心中又好笑又好气。


    敢情,他还真给宁王的小情儿打了一回白工呢?——


    作者有话说:小明:兄弟是拿来卖的[墨镜]先生是拿来爱的[亲亲]


    张牧:我%#@¥&!


    今晚有可能掉落二更~


    第27章 【二更】 二人世界,好机会!……


    明瑾像只跟屁虫似的, 一路小跑,跟着木云哒哒哒下了楼。


    木女侠依旧是冷冰冰的模样,只瞥了他一眼, 说了一句“好自为之”, 叫本就心里打鼓的明瑾更慌了。


    所以, 果然宁先生也来了对吧?


    他站在马车外犹豫了半天,突然有种丈夫逛花楼偷吃, 被媳妇当场捉奸的心虚感——可见鬼的, 明明他什么都没干!


    明瑾踌躇许久,不敢面对现实,直到里面传来晏祁冷淡的声音“还不进来?”这才抖着小腿肚子,颤颤巍巍地爬上了马车。


    ……但完全不敢吱声。


    明瑾乖乖坐在角落里,时不时用余光打量着宁先生的表情。


    应该没有太生气吧?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车厢里的寂静让他很是坐立不安, 看着自打上车后就一直在闭目养神、眉目冷厉的男人, 明瑾实在忍不住了, 小声道:“先生,我……”


    “好了, 不必解释。”晏祁主动睁开眼睛,打断他的话,“以后,离那个人远些。”


    明瑾眨了眨眼, 反应过来“那个人”指的是金大师。


    “宁先生,您认识他?”


    晏祁不答反问:“他可有对你说些什么?”


    他仔细打量着明瑾脸上的神情, 直觉告诉晏祁,自己到的及时,金柳应该还没来得及告诉明瑾自己的身份。


    但若是他再来迟些, 那可就说不定了。


    晏祁知道这件事迟早都要告诉明瑾,按理说,骤然知道自己其实有皇族血统,这件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亚于天降馅饼。


    但正是因为他足够了解明瑾,面前这个孩子会做出什么反应,他反倒不那么确定了。


    明瑾敏锐地察觉到,宁先生似乎没他想象的那么生气,立马朝着晏祁的方向坐近了些,絮絮叨叨地把方才的经过都说了一遍——当然,省略了找金柳问姻缘的这部分。


    “所以,你跟着他进醉春楼,只是想找他算算这次蹴鞠比赛的结果是吉是凶?”


    晏祁不禁有些好笑,到底是孩子心性。


    他就说,以自己对这孩子的了解,明瑾对家中后厨下顿的菜色感兴趣的可能性,说不定还比男女之事更大些,怎么会莫名其妙跑到烟花柳巷之地去。


    定然是有人蛊惑拐带!


    但想到自己入宫后与晏珀的那番博弈,他的眼神又再度沉凝,冷着脸叮嘱道:“记住我方才对你说的话,还有,今后不要再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若再被我发现……”


    “放心宁先生,我对那鬼地方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以后绝对——绝对不去了!”


    明瑾连忙握住他的手对天发誓。


    晏祁的目光缓缓下移。


    明瑾脸皮厚,权当自己没看见,还笑嘻嘻地说跟那位“金大师”学了一手,想帮宁先生也看看手相。


    “我不信这些神鬼之事。”晏祁淡淡道。


    但却并未把手收回来。


    明瑾便当他是默认了。


    难得有机会和先生握手,他激动地在心里狠狠握拳,觉得能想出这个办法的自己简直是天才中的天才。


    他试探着看了一眼晏祁,见对方没有明确表示出反对,便一点点帮他把手套从指根处褪了下来。


    先生的手好大啊,他心想。


    指根几乎有他两根手指并齐那么粗,几乎能将他的拳头完全包裹在掌心。


    还有那块犹如火焰般狰狞的伤疤,无论看几次,明瑾都会忍不住心疼。


    他时常在想,若是没有这伤疤,这会是一双多么好看的手。


    先生的手,摸起来的感觉是硬邦邦的。


    筋骨粗大,青筋毕露,指甲也十分坚硬,和男人外表的俊朗风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感觉只要稍微用些力道,就能把他的手腕捏碎。


    明瑾从前只在田里那些庄稼把式、和从军多年的军汉身上看到过这种手,这难免让他有些浮想联翩——先生的从前,是什么样子的呢?


    在他这个年纪,宁先生也会有年少慕艾的经历吗?能被他日思夜想的对象,又该是何等的风姿?


    明瑾脱下手套的动作很小心。


    过程之中,还能品出一丝珍视疼惜的意味来。


    因为少年过于明显的表现,就连木云都发现了其中端倪。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晏祁一眼。


    当事人则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装作什么都没注意到,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他习惯了戴手套出门示人,手上的伤,活了这么多年,一共也没几人看过,更别提触碰了。


    这几乎和身体隐私部位无二的位置,此刻却被人轻轻握住,虚拢在怀里。


    少年白皙细长的指尖拂过他掌心粗粝的茧子,顺着纹路的走向轻轻滑动,像是猫儿毛绒绒的尾巴搔过心尖,叫晏祁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好了没?”他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想要收回手,却被专注看手相的明瑾用力捏了一下。


    “先生别动!”


    晏祁僵坐在车厢内,只恨方才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没能及时开口阻止明瑾的突发奇想。


    明瑾垂首时,浓密睫毛低垂,温热吐息喷洒在他的掌心,脸颊在低头时凸出一道圆润的弧度,叫晏祁不禁怀念起了捏上去时的手感。


    如此亲密的距离,仿佛只要抬起手,指尖就能触碰到少年湿润柔软的唇瓣。


    若是再深入些,强硬地撬开那唇,便可以长驱直入,再……


    晏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手上的旧伤传来一阵令人难以忍受的麻痒。


    此情此景,与他来说,丝毫不亚于烈火焚身的酷刑。


    “咳咳!”


    木云忍无可忍地咳嗽两声,提醒这一大一小注意一点,还有她这么个大活人在边上呢。


    晏祁:“…………”倒还真忘了。


    明瑾也有点儿尴尬,但是他自己说了要为先生看手相,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一边回想着金大师对他说的那些话,一边自己胡乱编造起来:“先生这手纹清晰深刻,一看就知道将来能够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富贵一生……”


    晏祁觉得好笑:“我尚未娶妻,哪来的儿孙满堂?”


    明瑾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他对宁先生觊觎已久,这两年还一直谋划着让爹娘再生一个,好为明家传承子嗣。


    至于他自己,自然是一心一意吊死在宁先生这棵高山松柏上,这辈子都不打算下来了。


    但他当然不可能对宁先生说,你将来八成是要和我一起断子绝孙的。


    虽然他对此求之不得,但这话也太糙了点,不好听。


    “也不一定是先生亲生的儿子,”他说,“就比如我,先生待我如师如父,等将来我长大成人后,再收几个徒弟悉心教导,不就相当于帮先生开枝散叶了吗?”


    如师如父……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晏祁颈侧的肌肉刹那间绷紧。


    旋即男人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眼神又恢复了克制的清明。


    他抬手在明瑾脑袋上敲了一记:“胡说八道什么!开枝散叶是这么用的吗?”


    “哎呦!”明瑾叫唤一声,捂着脑门,偷偷瞥了晏祁一眼,却傻乎乎地笑起来,“先生,您不生我的气啦?”


    晏祁淡淡道:“小聪明可用一时,不可用一世。”


    明瑾笑容灿烂地应了一声——他才不管什么大聪明小聪明呢,只要先生不生他的气就好!


    马车停靠在明府大门前,木云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明瑾眼前一亮——


    二人世界,好机会!


    一炷香后。


    少年被拎着后颈丢下了马车。


    无情无义!好残忍!


    明瑾形单影只地站在自家大门前,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滚滚而去的马车,简直不敢相信宁先生就这样把他抛弃了。


    甚至还给他布置了一堆课业!


    明瑾脚步沉重地回到屋里,唉声叹气,神态萎靡,完全不复先前出门时的风风火火。


    但闹了这么一出,倒也不是没有收获。


    他叼着笔,盘膝坐在床铺上,面前是几本宁先生布置给他的、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天书。


    明瑾是一个字儿也看不进去,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把这些都推到了一遍,独坐在房间里,复盘着今日的事情。


    宁先生,是如何知道他在醉春楼的?


    这么多年下来,明瑾也不是没有察觉,他知道身边肯定有人盯着自己,时刻关注自己的动向,只是他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而已。


    此前他一直觉得这是爹或者娘怕他顽皮,才不放心安排的盯梢,但这趟醉春楼之行,却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些人,应该都是宁先生派到他身边的。


    每一个青少年都幻想着自己是世界的中心,明瑾自然也不例外。


    他对于这个发现并无多少排斥之心,相反,还很是高兴——


    这不仅证明了宁先生对他安危十分重视,说不定,背后还另有隐情呢!


    明瑾幻想了一下:


    某一日,宁先生来到他面前,交给他一本武功秘籍,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他们明家,其实是大隐隐于市的武林世家。


    之所以定居江南做生意,是因为十几年前他出生之时,爹娘被仇家逼到走投无路,只能带着他一路逃亡至此;如今他长大了,又拥有修炼绝世资质,足以承担起为家族复仇的重任了。


    于是他开始头悬梁锥刺股,一边练功,一边闯荡江湖。


    期间遇到了前人留下的宝藏若干,结识大侠数位,集结了一帮好友,打上了仇家门去,复仇成功,还顺便收获了全天下的名望,江湖上人人见了他,都要抱拳恭敬喊上一句“明大侠”。


    就连当地的官员也召见了他,说要封他为武林盟主,而他一脸深沉地婉拒了,说自己爱美人不爱江山,当晚,便带上宁先生单骑走天涯,过上了比翼双飞的神仙眷侣生活……


    路过明瑾卧房的晴儿无意间朝屋内瞥来一眼,猛地停下了脚步。


    “少爷,您怎么了?”她惊恐道,“该不会是发了癔症吧?”


    不然怎么莫名其妙的,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笑容满面呢?


    “咳,不是,”明瑾从幻想之中抽身,干咳一声,挥了挥手,“我没事,你忙你的去。”


    他揉了揉鼻子,跳下床关上了门窗,将一脸忧心忡忡的晴儿隔绝在屋外。


    不过多亏了晴儿这么一打岔,终于让明瑾的思路重新回归到了正道上。


    他想到了木女侠抛出去的那枚蜡丸,虽然不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但明瑾猜测,八成是一封密信之类的东西。


    木女侠为什么要来给他送这个?


    虽然她表现得不像是专程来找自己的,送完东西之后,也是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但明瑾直觉她就是为自己而来。


    四舍五入一下,那便是宁先生派她上来看看自己情况的。


    宁先生知道,自己一旦看到她,肯定会猜到他也在附近,会第一时间跟着她离开——是这样的吗?他是为了给自己解围?


    但明瑾有点儿不明白,自己想要走的话随时可以离开啊,金大师长得瘦瘦高高的,虽然不太正派吧,但看着也不像什么人贩子,宁先生为何对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难道说,他知道宁先生过去的事情?


    明瑾嗖的一下就来精神了。


    现在想想金大师跟他的对话,明摆着这位就是个知情人啊!


    他一直想找人打探晏祁过去的经历,奈何爹娘都说不知道,木女侠……太高冷了,他着实不太敢问。


    要是下次还有机会再见,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明瑾打定主意,忽然又想起晏祁叮嘱他要离那人远些,犹豫了一下,愉快地决定在打听清楚后,就绕着对方走。


    做人嘛,总归是要灵活一点的。


    他哼着小曲儿,低头望向床铺一角堆积着的书册,一张容光焕发的小脸顿时又垮了下来。


    这些都是江南一带的县志和水文、地形图册,宁先生让他两个月内全部看完,还要考较他究竟记住了多少。


    明瑾发出一声哀叹,四肢摊开,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他将来又不科举当官,也不带兵打仗,看这些玩意儿,到底有什么用?


    老天爷,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人生,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缠上他啊!——


    作者有话说:二更~这本虽然题材冷了些但真的灵感如山崩海啸源源不绝啊哈哈哈


    第28章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明瑾那家伙, 我看是指望不上了。”


    张牧郑重其事地对面前的荀婴和李司二人说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了赢得蹴鞠大赛, 还是得靠诸位单身兄弟们加把劲才是。”


    明瑾怒道:“我还在这儿呢!”


    张牧斜眼睨他, 抖了抖手里的册子:“我说得有错吗?你看看我们这段时间收集的情报, 再看看你!吃白饭的家伙!”


    明瑾不服气地撇嘴:“我也叫那些乞儿去帮忙打听了啊,又不是没出力。”


    “哦, 那打听了个什么?”


    “这个……”


    明瑾一时语塞。


    倒不是他忘了这码事, 而是自打他布置任务下去,那些乞儿便离开了明府周边,散落在城中各地。


    他们约好一月聚一次,向明瑾汇报情况。


    但这不是还没到时候嘛!


    “等一个月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张牧把手里的册子翻得哗啦啦响:“算了, 还是先来看看这个吧……话说这是谁准备的, 这么厚一沓?”


    荀婴默默举手:“我。”


    “搞了半天, 根本没有什么‘我们’, 全是人家元栋一个人的功劳?”明瑾瞪着张牧,险些被他的厚脸皮给气笑了, “居然还在这儿说我,你可真好意思!”


    张牧:“哎呀,兄弟之间,什么你你我我的, 就不必分得这么清楚了——我看看元栋都写了什么,唔, 好详细的调查啊。”


    眼看着这家伙拙劣的转移话题,明瑾翻了个白眼,也懒得跟他计较, 和李司一起凑过去瞧上面的字。


    “王七,年十七,家住城南火瓦巷子,家中排行老大,有弟妹二人,为钱财加入罗汉帮……”


    “章球儿,年十九,家住城北草头街,家中排行老五,母亲早逝,因仰慕醉罗汉名声,加入罗汉帮……”


    “马罗,年二十一,住址不详,家中状况不详,但时常与人诉说想要讨个媳妇……”


    明瑾惊叹抬头:“元栋,这些罗汉帮的消息,你都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张牧和李司两人也一齐望向他。


    这个问题,他们也想知道。


    本来张牧还以为,自己认识羽林军的人,是最快能打听到消息的,结果一问才知道,羽林军最熟悉的领域是在皇城内外,天子近卫,哪里有闲心关注这些升斗小民的事情?


    京城里这些帮派,组成人员大多是附近游手好闲的闲汉和街霸,最多吓唬吓唬做小本生意的商贩,别说碰到羽林军了,来个带刀的巡捕都能吓得他们一哄而散。


    但若是要打听朝中之事,那羽林军倒是比较在行。


    荀婴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经常去书摊抄书,正巧那老板是个百事通,就多问了几句。”


    明瑾看着张牧手里那厚厚一沓,心道这可不是“多问两句”就能完成的活计啊。


    “辛苦了,”他拍拍荀婴的肩膀,“那些小商贩究竟有多闲多嘴碎,我再清楚不过了,能从他们的话里整理出有用的情报,元栋,你这本事,我看将来做个宰相都没问题!”


    荀婴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他结巴道:“别,别瞎说,明兄折煞我了!”


    “才没折煞,我说的是真心话。”


    明瑾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随后他惊奇地发现,荀婴和自己对视片刻,脸竟更红了些。


    “某些人啊,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沾花惹草,四处留情……”


    身后传来一道长吁短叹的声音,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明瑾打了个激灵,回头怒瞪张牧:“胡说八道什么呢!”


    荀婴也连忙自证清白:“我对明兄,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李司也傻乎乎地来凑了个热闹:“我也是。”


    “有你什么事?”明瑾和张牧异口同声地怼他,李司缩了缩脖子,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张牧一副拿这呆子真是没办法的表情,没好气道:“下次不关你的事就别出声!怎么这些年光吃饭长个不长脑子呢?也亏得是你天天跟我们三个混在一起,不然出去早就被人骗得毛都不剩了。”


    明瑾噗嗤笑出了声。


    荀婴无奈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们要关爱一下团队中的智商下限,扭头用宽慰的语气对李司说道:“别管他们两个了,你收集了什么消息,不如拿来给我们看看?”


    说真的,明瑾总觉得他是在把李司当三岁小孩哄。


    李司挠了挠头:“我只打听到了一条。”


    明瑾道:“有总比没有好,别藏着掖着了,快说吧。”


    “我听人说,那个素娥,好像不是醉罗汉的亲生妹子,”李司说着,突然飞快地瞥了荀婴一眼,有些犹豫着说道,“而且据说,她是醉罗汉用十根金条,从花楼里赎出来的。”


    三人都呆住了。


    明瑾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坐直了:“等下,她都跟醉罗汉好上了,居然还勾搭元栋?”


    张牧一拍大腿:“原来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怪不得当街给人送荷包呢!”


    明瑾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带着些股酸味,但现在不是拿张牧开涮的时候,他看向一言不发的荀婴:“元栋,你这段时间可有接触过她?”


    之前他们让荀婴出马使美男计,是以为这位素娥是个良家女子,郎才女貌,说不定还能凑成一对良缘。


    谁能想到这位不仅早有了姘头,还在外面勾三搭四对年轻小伙下手?


    明瑾的表情凝重起来。


    虽然他自觉元栋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宁先生这般好的,但他也不能把兄弟往火坑里推啊!


    “如果还没接触,那就算了吧,”他说,“那种地方出来的女子,元栋一介书生,根本应付不来,指不定就跟那话本里被狐狸精吸了精气的倒霉蛋一样,落得个被玩身玩心的下场。”


    荀婴深吸一口气:“我已经与她见过面了。”


    “…………”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明瑾看着他疑惑的模样,欲言又止,最后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元栋,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张牧也点点头:“失恋嘛,正常,不行就换,总比像某人吊死在一棵树上强。下次兄弟我给你介绍更好的姑娘,保管叫你忘了这个她!”


    说完,旁边的“某人”就在他背上狠拍了一巴掌,险些叫他咬到舌头。


    李司什么都没说。


    但他叹了口气,十分同情地看了荀婴一眼。


    荀婴的额角肉眼可见地崩出一个“井”字,:“我、没有、跟她、好上!”


    “嗯嗯,我们都知道的,你没有跟她好上。”


    三人站在他面前连连点头,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半个大字也不信。


    荀婴捏紧了拳头。


    这已经是他这几年来,不知道多少次看着眼前这三个人,有种交友不慎,想要当场甩袖离去的想法了。


    “算了,”他松开拳头,泄了气,反正早就知道这几人是什么德行,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我找她,只是想通过她和醉罗汉搭上话,顺便婉拒她的心意。”


    “那成功了吗?”


    荀婴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跟我说,这段时间她哥都不在家,如果想找他,可以去清沐坊看看。”


    “清沐坊?”


    明瑾第一时间想到了五年前,温热滑腻的泉水里,宁先生那蒸腾着热气的腹肌触感。


    虽然过去了那么长时间,但他至今都记忆犹新。


    哎呀,那可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美好回忆啊。


    不过……


    “那地方那么贵,醉罗汉去的起吗?”他疑惑道,“就算是外院,我记得都要好几两银子一个人吧,更别提内院了。”


    荀婴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


    “眼见为实,与其在这儿猜来猜去,不如咱们亲自走一趟,”张牧摩拳擦掌道,“正好我在羽林军里被训得骨头都僵了,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泡泡池子放松——五年前咱们都没泡成呢!”


    作为唯一一个享受过清沐坊内温泉的人,明瑾压根儿没敢往他那儿看,因为他知道迎接自己的必定是张牧的眼刀。


    他格外热情地对荀婴道:“这倒是,几年前我邀请元栋你去清沐坊,结果你没去成,这次正好补上。”


    这两年,在明家明里暗里的帮助下,荀家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荀母承这份情,耳提面命地叫荀婴记住明家这份恩情,逢年过节,还会叫荀婴带着礼上门拜访。


    荀婴闻言,也不再犹豫,点了点头。


    李司高兴道:“太好了,这次咱们终于不用钻狗洞了!”


    荀婴惊讶道:“钻狗洞?”


    明瑾和张牧扑上去,死死地捂住李司的嘴巴,把人捂得脸色发青,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盯着荀婴探究的视线,两人干笑着道:“没什么,什么都没有!”


    那件事,绝对是要被钉在棺材板里的黑历史!


    *


    “这是最后一块了啊。”


    明瑾用铁钳自桶中夹出一块生肉,递到寅将军的嘴边。


    寅将军便是宁先生在府上养的那头猛虎。


    虽然它是头母虎,但明瑾还是遵从了自己给蛐蛐起名的习惯,给它封了个大将军。


    小孩子总是对毛绒绒没有什么抵抗力,虽然这号毛绒绒大了些,一顿吃俩小孩也绰绰有余。


    但明瑾却一点儿也不害怕,不仅不怕,还时常来看它。


    奇怪的是,它有时候在府上,有时候不在,问宁先生,也只说带去配种了。


    但这么多年下来,明瑾也没见它生个小虎崽什么的。


    他有时候异想天开,怀疑宁先生这院子里该不会是有密道吧?不然在京城里运个老虎,可不得闹得满城皆知。


    明瑾看着寅将军囫囵吞下最后一块肉,回过神来,扭头喊道:“对了先生,我和朋友约好了,明日一起去清沐坊打探消息。”


    “知道了。今日会给你少布置些课业,但等回来之后,记得补上。”


    晏祁坐在风亭之中,手执黑子。


    望着院子里站在猛虎边上毫无惧色、甚至还兴致勃勃亲手投喂的明瑾,他的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吾家有儿初长成。


    明瑾喂完了桶中最后一块鲜肉,寅将军却还意犹未尽,竟直接抬起两条腿直立站起,趴在了他的身上,龇着獠牙,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吼声。


    换做一般人,估计早就吓得提桶跑路花容失色了。


    但少年仿佛真的只是在与一只大猫嬉戏玩耍一样,只是被那骤然增加的重量压得退后了半步,半搂着虎腰,即刻便站定了脚步。


    明瑾别过头去,不让寅将军舔自己的脸,虽不住向后躲闪,脸上灿烂的笑容却一直没消减过。


    “你看,真的没有肉了……哈哈哈,好痒,快停下寅将军!别闹了!”


    听着院中传来的少年清朗笑声,晏祁摩挲着手中温热的棋子,冷色调的金眸仿佛也被这初夏的阳光浸染,增添了几分温度。


    “玩够了就过来吧,”他说,“我又让了你三子,这回,总不能再找别的借口了。”


    明瑾摸了摸寅将军的虎头,好不容易把它安抚好,满脸不情愿地坐回座位,撑着下巴,对着棋盘苦思冥想起来。


    晏祁看着明瑾咬着腮帮子发愁的神情,轻笑一声:“这一步可是你占优,至于长考么?”


    明瑾愁眉苦脸道:“先生折煞我了,以先生的棋艺,我要是不慎重点儿,不出几个回合就要被翻盘了。”


    晏祁颔首:“胜不骄败不馁,很好。”


    明瑾落下一子。


    “要是能赢了先生,那更好。”


    晏祁:“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明瑾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对面,正好对上了晏祁那双平静温和的琥珀金眸。


    他不知心中是何滋味,下意识移开视线,盯着棋盘催促道:“先生,轮到您了。”


    晏祁应了一声,几乎没用多少时间,便将棋子落在了他方才那颗的边上。


    明瑾来不及思考自己方才究竟是怎么了,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居然还能这么下!?


    ……


    …………


    咔嗒一声轻响。


    墨玉制成的棋子,被白衣男人修长的指尖夹在当中,稳稳地落在了黑白大龙厮杀正酣的棋盘上。


    明瑾无可奈何地投子认输:“先生棋艺精妙,弟子甘拜下风,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晏祁听他说这话,没有几十也有上百遍了。


    这孩子记吃不记打,等过段时间翻了两本棋谱,或是在街边旁观哪位“高人”对弈,学了一两招取巧怪招,又会兴冲冲地回来找他再战,然后再撞得一鼻子灰。


    不过,这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精神,倒是难能可贵。


    “我教你围棋,本意是想让你学会走一步,望三步,将来行事也可稳重些,”晏祁看着明瑾灰溜溜地收拾棋子,淡淡道,“但这几年下来,你这棋艺有所长进,棋风却是愈发横冲直撞了。”


    明瑾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他倒也不是不会算,只是有时候没那个耐心,又想多看看宁先生露出那副拿他没办法的无奈神情而已。


    “记住,两军对垒,纵然对手能偶尔灵光一现,想出那么一两步妙招,也逃不过从开局就布下的天罗地网。”


    晏祁道:“但同时,也要小心敌人的垂死挣扎。”


    明瑾若有所思。


    但他还是有一点不太明白:“可先生让子之后走的那一步,好像也是一记险招吧?”


    晏祁赞许点头。


    “你可知,我为何要下在哪里?”他不答反问道。


    “身处逆境,弱势者想要翻盘,就必须要有破釜沉舟、同归于尽之心,”明瑾说,“先生觉得我说得可对?”


    “不错。”晏祁说,“但纠正一点,是你‘以为’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他一边说,一边将棋局重新摆成了当时的形势。


    明瑾不由得暗暗吃惊宁先生强悍的记忆力,等会过神来,低头看到宁先生伸手执白,替当时苦思冥想的自己落下了一子。


    他睁大了眼睛。


    “看到了吗?这才是我为自己留的后路。”


    “只是你觉得我走投无路,想要与你鱼死网破,一时陷入迷障,所以才没注意到此处,”晏祁微微一笑,“你若是堵住了这里,那我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世上绝地翻盘者,十中无一,那极少数成功,背后都是数不尽的积虑筹谋。”


    晏祁一步步执白,将黑子逼至走投无路。


    明瑾看着棋盘上白子那杀伐果断的棋风,代入一下宁先生的对手,只觉得心惊肉跳,不禁在心中恨恨为黑子捏了一把汗。


    要是谁和宁先生作对的话……


    那可真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活腻歪了啊。


    棋局已再明朗不过,晏祁突然停了手,盯着明瑾问道:“你说自己在意那场比赛,但扪心自问,你真的为此做足了准备吗?”


    “我有的。”明瑾说。


    “或许吧,”晏祁修长的指尖把玩着圆润的棋子,不置可否道,“但你表现出来的状态,让我看不到你有多渴望这场胜利。”


    顿了顿,他突然提起了一个和棋局并不相关的话题,“我从前有没有跟你讲过,我此生有一件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明瑾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这件事,已经即将到了收尾阶段。”


    晏祁唇边带笑,时光在他的两道漆眉间刻下深壑,但他此时却笑得既压抑又畅快,金眸深处,一簇冰冷火焰静静燃烧,像是已经迫不及待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在明瑾愣怔的视线之中,他不再犹豫,挽袖落子。


    白子大龙被横刀斩断,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明瑾呆呆地望着棋盘,又抬头看看从头至尾一脸平静的晏祁,再低头之时,仿佛能从虚空之中听到一声哀凄的龙鸣。


    卧槽,帅呆了,他心想。


    先生,他要学这个!——


    作者有话说:今晚或许(?)也有二更[眼镜]


    第29章 【二更】 “先生,舒服么?”……


    风亭之外, 竹叶萧萧。


    明瑾的激动并未持续多久。


    因为他听到晏祁抚摸着棋盘的边沿,低声叹道:“为了这一日,我等了足足十五年。”


    明瑾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或许是因为从宁先生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即使杀身成仁、也在所不惜的慨然, 让自小生活在和平富足之地的他, 感到既震惊又难以接受;


    亦或许是因为, 是出于他内心某种无法言说的负面情感——


    明瑾时常在想,为何自己不能早生几年呢?


    若是他早生几年, 或许就可以陪伴在宁先生身边, 不说撑起一片天地,至少,也能为他分担片刻苦痛忧愁,当宁先生身处低谷时,身边也有人倾诉。


    但事实是, 在他还没能懂事、甚至是尚未出生之时, 宁先生就已经在黑暗中踽踽独行, 走过了很长的一段路。


    他身上的伤疤, 就是那惨烈过去的证明。


    可这样的宁先生,却还是愿意伸出伤痕累累的双手, 为他遮挡住外界的风雨,给本就拥有一切的他撑起一片天。


    这怎么能不叫明瑾心中不甘愤懑?


    明瑾攥紧了拳头,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先生真的不能告诉我吗?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些忙呢。”


    “会告诉你的, 但不是现在。”


    晏祁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对他说道:“我同你讲这个, 是希望你知道,人活着,总要追求些什么, 屈子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明瑾,你的追求是什么?”


    明瑾沉默下来。


    半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没有这种东西。


    他这人,天生命好,所以一向做事没太多动力和恒心。


    长这么大,迄今为止,坚持最久的事情就是喜欢宁先生,还没得到什么结果。


    但他对此也不甚在意,最多苦恼一阵就过去了。


    反正宁先生就在眼前,身边也没有别人,就算他们没有互通心意,但明瑾相信,自己始终还是先生心中的第一位。


    至于其他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就换个目标呗。


    什么金银财宝,古董珍玩,明家家大业大,他什么没见过?


    爹娘又只有他一个孩子,万事安排妥当,根本不需要他为了生活奔波求索……算起来,除了宁先生外,他还真没有什么执念。


    一直以来,明瑾时常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当做自己的人生格言,更是每每与人言,平生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可面对晏祁探究的视线,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庸碌躺平,便是对先生教导、父母期望的辜负,竟一时讷讷,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说吧,我不会责怪你。”晏祁说。


    明瑾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一咬牙,还是决定吐露心声,他并不想说谎欺瞒宁先生:“我……我就想,守在父母膝下,安安稳稳地过自己的日子。”


    这一次,晏祁沉默了许久。


    “先生若想要说我胸无大志,直说就好。”明瑾唉声叹气道,“我又不是听不得批评的人。”


    “不,我并不想用那些前人之言来鞭策你,”晏祁说,“因为明瑾,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你就是这样的孩子。”


    若不是因为……或许,你会过上一段平凡、但更加幸福的人生。


    注意到明瑾惊讶的神情,他无奈道:“好歹教导了你这么些年,我要是连你的本性都不清楚,还当什么老师?”


    “只是你要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晏祁淡淡道,并未多说,因为迟早有一日明瑾自己会明白的,“真到了不得不面对的那一日,记住我今日所说的话,不要把你的未来,寄托在命运和他人的垂怜之上。”


    “这世上,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自己能做主的事情,才算数。”*


    明瑾一下子放松下来,朝他露出一抹灿烂笑容:“我记住啦!不愧是先生,就是慧眼如炬,看人真准!”


    他急急忙忙地跳下座位,绕到晏祁身后,殷勤地为他捶背捏肩:“先生下棋累了吧,我给先生捶捶背,可有什么地方酸痛?告诉我就成!”


    晏祁原本放松的身体被他一碰,瞬间犹如弓弦般绷紧。


    身后炽热的呼吸近在咫尺,他似乎都能从肩上的揉.捏的触感中感受到,少年那柔韧瘦削的腰肢是如何贴近自己、又是如何发力的。


    他想要开口制止,却控制不住内心苦苦压抑的渴望。


    于是晏祁只能以沉默应对。


    明瑾见宁先生半天不出声,还以为是自己没按对地方。


    之前给爹娘他们按的时候,明明他们都会舒坦得长叹出声啊?


    难道说,是自己的技术生疏了?


    还是宁先生比较矜持,不太好意思表达出来?


    明瑾想了想,觉得大概应该是后者吧,他对自己的技术一向自信满满,毕竟小时候可是靠这门手艺赚过爹五十两银子的。


    既然如此,他决定让宁先生更舒服一点!


    明瑾信心满满地撸起袖子,伸出手,按上了晏祁的太阳穴。


    晏祁的呼吸顷刻间凌乱,他几乎是应激般抬手,一把捉住了明瑾的手腕,厉声道:“你做什么?”


    明瑾被他也吓了一跳,险些说话都不利索了:“做……做……我看先生你老是皱眉,看上去挺累的,就想帮您按按,不行吗?”


    晏祁怔了怔,知道这孩子一片赤诚,是自己反应过激了。


    可明晰这一点,却叫他内心那点不可言说的欲.望,更显得卑劣无比,肮脏下.贱。


    他直直看着明瑾的眼睛,少年漆黑的瞳孔里一片澄澈,还带着几分无所适从的迷茫无措,嘴唇微微张着,似乎想要向他解释什么。


    但晏祁却只注意到了那近在咫尺的、颇具肉感的润泽唇瓣,和其中若隐若现的一点粉红舌尖。


    想要……


    想要覆上去,狠狠研磨撕咬,叫那唇色变为殷红;


    最好再颤抖着吐出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男人攥着明瑾手腕的五指陡然用力。


    道道浮凸青筋炸起,自漆黑手套的边沿蜿蜒向上,隐没在那袭克己禁欲的白袍宽袖之下。


    明瑾疼得眉毛都拧成了一团,他低低叫唤起来,发现宁先生的眼神变得更为晦暗,简直像是……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


    就算他方才毛手毛脚把人按疼了,也不至于反应这么激烈吧?


    “先生……”


    没办法,明瑾只好放软了声音,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我错了,下次我一定小心,您先撒手行吗?”


    手要断啦!


    晏祁空茫的视线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被自己几根指头便轻松圈住,骨瘦白皙的腕子,突然像是被烈火撩到似的,瞳孔一缩,猛然缩手,转过身去。


    男人背对着明瑾,放在双膝上的十指紧攥着。


    就连那绷直的背影,都带着一丝被逼上绝路的意味。


    明瑾却压根儿没想这么多,他只是转了转酸痛的手腕,龇牙咧嘴地心想,明天肯定要青紫了。


    但当着宁先生的面,他哪里敢再吱声。


    作为师长,宁先生的威严在他心中更胜丁弘毅——因此就连张牧也搞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天天以师长自居、动不动就给他布置一堆课业的长辈。


    明瑾绝不承认自己有自虐的爱好。


    真要他说个理由,那肯定是因为真爱可抵万难,课业什么的,自然也不在话下了。


    小明,不要放弃!


    明瑾在心中默默地给自己鼓劲,绕到晏祁身后,规规矩矩地为对方捏起肩来,再也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对,是打先生脑袋的主意了。


    他知道有些人不喜欢被别人摸头,甚至碰脑袋都十分忌讳。


    像张牧就是这种人。


    只是他没想到,宁先生也是这样,甚至反应比张牧还大。


    早知这样,他刚才肯定不敢了,宁可去寅将军的脑袋上拔根毛呢。


    明瑾浮想联翩,手上的动作却没停过。


    宁先生近来消瘦了些,估计是累的,肩颈更是僵硬得不像话,硬邦邦的,像一块石头似的,捏都捏不动。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我帮先生按按风池穴,可以吗?”


    风池穴位于后发际线处,枕骨之下,常为风邪侵入处,肩颈酸痛者,按摩此处症状会有所缓解。


    这一次明瑾长记性了,知道先提前问一句。


    在良久的寂静之后,晏祁哑声道:“随你。”


    明瑾松了口气,心想不排斥就好。


    但他的拇指按上面前人风池穴的刹那,还是能明显感觉到手下肌肉骤然的绷紧。


    他想了想,怀着某种暗搓搓的小心思,指尖顺着宁先生的脖颈向前滑动,直至男人那凸起的喉结处,还装作不经意地轻蹭了一下。


    ……先生居然没骂他,好耶!


    明瑾悄悄深吸一口气,第一次干这种类似于勾引的事情,他颇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兴奋和欢喜,一颗小心脏在胸膛里咚咚直跳。


    小明啊小明,你真的是太坏了!


    他小心翼翼地搂着宁先生的脖颈,微微向后使力,叫男人的后脑勺枕在自己的小腹处,轻靠着支撑。


    晏祁的眼皮狠狠一跳。


    凭借强大的自制力,他没有再在这孩子面前表现出异样。


    但当后脑勺靠在少年身躯上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凝固,瞬息之后,欲.望和愧疚如浪潮般汹涌席卷而来,不带丝毫慈悲,将他溺死于无边深海之中。


    这份求而不得的痛苦,几乎将他的心撕扯成了两半,又在身后那双手的安抚下,变作了饮鸩止渴的狂欢。


    他听到身后的少年轻声问自己:


    “先生,舒服么?”


    刹那间,就连天地间的风仿佛也静止了。


    竹影落在空无一物的棋盘上,无风自摇,巍巍荡荡。


    不是幡动。


    “……嗯。”


    晏祁不得不承认,是他自作自受。


    可他在黑暗中独自前行了太久,贪恋这一刻,已经想得快要死了。


    身份、年岁、辈分……还有恩人的嘱托和遗愿,曾经他以为,这些会是激励自己一路走到终点的动力。


    谁料如今大业将成,它们却成了桎梏自己的枷锁,叫他不惜撕扯灵魂,也甘愿作茧自缚。


    晏祁别无他法。


    因此也只能一面唾弃、厌恶着自己的卑劣,一面放任自己沉沦在这片刻的静谧之中。


    恨我早生华发,恨天地不独生你我二人。


    恨这一刻明明度日如年,却又叫他难以自禁地心生欢喜。


    而他身后的明瑾……


    明瑾已经美得快要在心里哼上小曲儿了。


    算算看,上一次和先生这样亲密接触,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了。


    难得的机会,明瑾恨不得时间再过慢点、再慢一点,最好一直到太阳落山才好。


    “先生,我从前,”他低声说,“也见过我娘为我爹做这些,只是那时候,她是为他择白发。”


    晏祁闭着眼睛,嗓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明瑾抿了下唇,“先生,我也想为你做这些。”


    他相信先生明白他的意思。


    ……应该明白的吧?


    “前些日子忙碌,早上对镜时,确实发现了一根白发,”晏祁却装作什么都没听懂,语气平静地回答道,“若是你看到,就顺手把它择了吧。”


    这是重点吗!?


    明瑾暗暗咬牙,觉得宁先生一向神思敏捷,怎么偏偏每次他一提到这方面,就跟块木头似的,哪哪都不通呢?


    可恶,今天非逼他一把不可!


    “先生这么年轻,怎么可能会有白头发?”明瑾不赞同道,“不过,若真有一日白发苍苍,先生可有想过找谁作伴?”


    晏祁闭目淡淡道:“天地清风,山间明月。”


    “我在问您正经的呢!”


    “我也是正经回答你,”晏祁睁开双眼,忽然抬手止住了明瑾的动作,兀自站起身,“好了,足够了。”


    “可是先生……”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就是我的想法。”晏祁转身注视着他,近乎残忍地压下那阵远离了少年温热躯体之后,几乎把人逼疯的空虚,他想,太好了,自己依旧是这孩子崇敬的师长。


    “人终有老的时候,若是你有心,就时常拎壶酒过来看看我,若我死了,就把我埋在一处青山脚下,或者随便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都行。”


    晏祁看着少年惶然的神情,硬下心肠道:“宁某自小便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全赖两位恩人抚养长大,如今恩人也已故去,只余下一子尚未成人。”


    “我活着,就是为了等那孩子长大成人,亲眼目睹,偿还恩情之后,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明瑾脸色苍白,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大脑一片轰鸣,甚至都不顾上妒忌了,猛地上前一步:


    “那若是有朝一日他长大了,难不成,您就不想活了吗?”——


    作者有话说:来了[彩虹屁]也是叫小明尝到些甜头了,至于另一位……


    晏祁:我是畜生……我是畜生……不对,我不能当畜生!


    第30章 宁先生,怎么可能是宁王……


    晏祁被这孩子神奇的脑回路震惊到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迷惑道, “我只是说,若真到了那一天,那我便报完了恩, 可以卸下重任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虽然我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但为何你觉得我会想不开?”


    明瑾愕然,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想岔了, 顿时小脸一红, 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只是关心则乱。


    “罢了,”晏祁倒也习惯了这孩子满脑袋的奇思妙想,无奈地摇了摇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明日还要出门, 早些休息。”


    明瑾连忙道:“我送先生回去吧。”


    晏祁没出声, 明瑾猜这是默许的意思。


    尽管不愿就这样和宁先生分开, 但明瑾很喜欢和宁先生二人相伴、并肩而行的感觉。


    虽说宁先生算是他的师长, 但一直以来,男人倒并不怎么讲究尊卑长幼。


    相熟之后, 明瑾便厚着脸皮和他走到了一起,说话间时不时偏头看看对方,比照着自己的肩膀究竟还差多少与心上人齐平,偶尔谈到尽兴投机之处, 再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笑。


    那份犹如天作之合般的默契干,几乎能叫人上瘾。


    离开前, 晏祁又交给他一块墨玉制成的玉佩。


    明瑾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听到他说:“这是清沐坊坊主的私令,我与他还算相熟, 他来京中,我也帮衬过不少。你拿着这个,可以自由出入坊内,就不必再想方设法偷溜进去了。”


    这是在点他几年前钻狗洞的事情,最后还差点溜到人家的屋子里惹出祸事来,幸好,最后碰到的是木女侠和宁先生。


    明瑾红着脸道:“多谢先生,今晚先生也早些休息吧,看您这几日也挺劳累的,要是有什么事,叫人到隔壁唤我一声就成,有事弟子服其劳嘛。”


    晏祁嗯了一声,没说他今晚并不留宿在这里,只是说:“你回去吧。”


    “好。”


    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晏祁驻足凝视许久,直到眼睛开始发涩发干,这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管家站在他身后,低声道:“王爷,金大人已经在王府等着您了,您可要现在过去?”


    “嗯。”


    晏祁说完,又补充道:“把寅将军也带上吧,叫他认认金柳的味道。”


    “是。”


    管家回答得迅速,但却忍不住捏了把汗:


    那寅将军的脾气古怪,还会看人下菜碟,见了王爷和明少爷,立马跟大猫一样,顶着个大脑袋热情地蹭来蹭去;可若是换做其他人,态度那叫一个爱答不理。


    甚至爱答不理还算好的了。


    管家看着两个强壮仆役小心翼翼地上前,试图给寅将军套上铁链牵进笼子,却被寅将军一个不耐烦的低吼,吓得险些一屁股摔地上,顿时大为头疼。


    他也上去试了两次,但不知今天是怎么了,平时还算听他话的寅将军竟格外不耐烦,根本不让人碰。


    见周围人多,它站起身使劲儿甩了甩尾巴,一对硕.大的金色虎瞳直勾勾地盯着晏祁的方向,仿佛在说“能不能把这几个烦人的两脚兽吞了”?


    “王爷,您看这……”


    管家试探性地望向晏祁。


    晏祁见这几人实在解决不了,走过去,伸出手抚上了虎头,嗓音温和低沉:“是不是还想去找那小家伙?不行,今晚咱们得回去了,他明日也要出门,没法陪你了。”


    寅将军的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拿大脑门蹭了蹭他,顺从地被晏祁套上项圈,走进了牢笼里,趴下休憩,看得周围人啧啧称奇。


    晏祁站在笼外,看着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忽然想起来,过了今年,寅将军似乎也有十五岁了。


    野虎的寿命普遍只有十到十五年,若是家养,稍长一些,能达到二十五年。


    寅将军,已经是一只步入成年期许久的母虎了。


    和那些晏珀全天下搜罗而来的奇珍异兽不同,晏祁的王府内,只有寅将军,是他自己亲手带回来并养大的动物。


    明瑾两岁时,它才刚刚出生,因为天生孱弱,被族群抛弃在深林之中自生自灭。


    那时正值寒冬,大雪封山,晏祁随着车队北上,看着它蜷缩在路边的树洞里瑟瑟发抖,眼看着活不过今晚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被他留在京城的那个孩子。


    心中愧疚怅惘之余,也升起了一股爱屋及乌的怜惜之情。


    于是他走过去,将幼虎抱在了怀中,给它喂了些热米汤。


    夜半时分,人静马歇之时,又像是从前哄那孩子睡觉一样,用曾经裹过明瑾的襁褓垫在它身下,轻轻拍打着它入睡。


    尽管那时他即将作为使者,送公主前往匈奴王庭和亲,但那只是晏珀为了自己和大雍皇室的面子做的表面粉饰。


    说白了,其实就是质子。


    等到了地方,他估计也是自身难保——若是两国开战,自己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到大雍;即使运气好,等来了返乡的那天,又该是何年何日?


    身处异乡,他看不到未来,找不到出路,只余下满心迷茫,和几乎将他焚烧殆尽的仇恨之火。


    饶是晏祁心志坚定,也不太想再回忆一遍那段经历。


    关于胡地的一切,回京之后,都被他封存在了脑海深处。


    只是今日他在明瑾一番撩拨下心神震动,回来后,难免有些触景生情。


    要说那段日子留给他的“馈赠”,唯一让晏祁真正觉得欣慰的,便是寅将军对明瑾的亲近。


    或许是那襁褓上留有那孩子的气味,哪怕过去了十余年,母虎依旧记得明瑾,与他也极为耐心,似乎是把它当做了自己的同伴……亦或是孩子?都有可能。


    “三,二,一!”


    伴随着一声吆喝,两名精壮汉子抬起了虎笼,但并不向院外走,而是在管家的帮助下,推开院中假山,猫腰钻了进去。


    远处的管家在张罗着马车,院中人虽不少,但都是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晏祁负手而立,静静望着这一幕。


    明瑾猜的一点儿没错,他早已将此处与王府的地下打通,足足上千米的地道,花费了七年的功夫。


    而这也只是晏祁为了达成目标,做出的众多准备之中,微不足道一项而已。


    所以……


    他付出了如此之多的心血,绝不会允许任何人或事,来妨碍他把明瑾推上这个位置。


    即使那个代价是他自己。


    天色渐暗,林鸦掠过枝头。


    金柳不顾王府下人的劝说,执意要坐在堂前的阶梯之上,姿态随性放松,不似来贵人家中做客,倒更像是在路边闲逛。


    他一边漫不经心地嗑着瓜子,一边仰头,望着头顶漫天繁星闪烁。


    “紫薇如此暗淡……怪不得前段时间钦天监那老头儿总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这连我都看出来了,啧啧。”


    他又想起那两位皇储。


    都说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是天生存在竞争关系的兄弟。


    当初先帝暴毙,陛下以雷霆之势把两位兄弟全部囚杀,本就遭人非议。


    奈何成王败寇,陛下从宁昭公主那里借来二十万边军,又清除了一大批朝堂上的反对者,北上和亲拉拢匈奴,自此稳固住了皇位。


    十几年过去,陛下大权在握,却唯恐兄弟阋墙之事重演,处处强调兄友弟恭,兄弟齐心方能使大雍繁荣昌盛,还时不时把宁王拉出来,在朝堂上给两位皇子表演一番,展现自己的“宽容大度”。


    金柳心想,他要是宁王,估计都要呕死。


    也亏得这位能忍。


    但太子被废一次,现在已经是疯狗一只,只要逮着二皇子的错处,他不分青红皂白都要咬上一口,甚至不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好像只要把二皇子弄死了,他的皇位就可以高枕无忧一样——不过,好像差不多也是这样?


    陛下对太子心怀愧疚,不忍再废一次,只以警告惩戒为主,殊不知,此举既惹得太子对兄弟愈发忌惮仇恨,还将二皇子逼上了一条不得不反的道路。


    至于那一位究竟是怎么想的,到底为何一直纵容太子,究竟是出于某种补偿心理,还是如朝堂众人猜测的那样,实则是偏心另一位皇子,打算换立储君,这就没人知道了。


    毕竟,他与整个锦衣卫,都不过是陛下豢养的一条狗。


    而现在,金柳想,他在等着另外一条恶犬与他见面。


    他吐出一片瓜子皮,呸呸两声,站起身,掸了掸身后沾染的灰尘,低头时,正好看到一双暗金云纹黑靴停在距离他二丈之处。


    金柳抬起头,朝着来人露出了一抹微笑。


    “许久不见,宁王殿下风采依旧。”他说。


    “只可惜上次见面太过仓促,殿下若有空闲,不如下次便由我做东,一起去我那醉春楼坐坐如何?”


    *


    “看!”


    明瑾得意洋洋地晒出了宁先生交给他的墨玉牌,“怎么样,是不是比魏金宝的那块厉害多了?看看这用料,这色泽,这质地,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且有了这个,咱们不仅可以直接进内院,还能直接去戏楼的二楼包厢,免费听戏看表演!”


    荀婴当时不在场,但他识货,点点头道:“确实是一块好料子。”


    张牧不爱看明瑾这嘚瑟样,酸气直冒道:“你从哪儿坑蒙拐骗来的?”


    “什么叫坑蒙拐骗?这是宁先生给我的定情信物,你不懂。”


    明瑾撇了撇嘴,又故意扯了扯衣襟,“还有这身衣服,也是宁先生用上好的料子,找城里一流的裁缝给我做的,穿起来可舒服了!你有吗?”


    张牧扭头对其他人道:“我可以揍他吗?”


    “切,君子动口不动手。”


    明瑾喜滋滋地把玉牌收了回来,想了想,自己胸前已经挂了一块玉锁了,再挂未免累赘,干脆就直接收进了怀里。


    他还刻意选了靠近左胸口的位置,放好之后,又非常宝贝地拍了两下。


    张牧看着牙酸:“行了行了,知道你的心上人对你好了,但你可别忘了咱们这次过去可是有正事的,不是让你去享受的。还走不走?”


    “走啊,还等什么?”


    明瑾翻身跳上马车,少年利落的身手叫在场几人都叫了一声好,张牧虽然没跟着他们一起,但也挑了一下眉头,还自告奋勇,主动坐在最前面为他们赶马车。


    “驾!”


    张牧一边驾车,一边唱起了他在军中学会的战歌。


    迎面而来的阵阵夏风让明瑾舒爽地眯起了眼睛,手上则一下一下为张牧打起了节拍。


    街道两旁的楼上,有年轻姑娘循着歌声推窗,瞧见疾驰而过的,是几位青丝络马黄金勒,风流倜傥少年郎,不由得悄悄红了脸蛋,以罗扇掩面,却大胆地自楼上掷下香包来。


    张牧哈哈大笑,竟直接勒住缰绳上前一步,自马背上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捉住了那香包,还当众嗅了两下,笑容灿烂地遥遥朝那姑娘挥手致意。


    这一招几乎相当于炫技,毕竟即使是在羽林军中,有这样精湛骑术的人都不多。


    果然,姑娘们表现得更为疯狂了。


    一路上,都有人在朝他们扔帕子、香包和瓜果。


    这几年下来,明瑾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但眼看着肚兜都要飞自己脸上了,他连忙躲过,骂道:“显眼包,快消停点儿吧!”


    李司偷笑起来,荀婴则捡起落在车厢里的一枚没见过的果子,谨慎观察了半天,似乎是在好奇这东西究竟能不能吃。


    “没办法,太受欢迎了啊。”张牧自恋道,但确实也被那件肚兜吓了一跳,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开始驾车。


    “还好意思说我呢,你瞧瞧你自己这副张扬劲儿,人家姑娘又不是都冲你来的。”明瑾损他,“我看啊,八成都是冲元栋来的桃花,结果全被你这个厚脸皮给挡下了。”


    张牧还没来得及回怼,荀婴便无奈道:“明兄折煞我了,以明兄的风采,我在旁便如萤火与皓月争辉,更何况张兄、李兄也具是人中龙凤……”


    “看看,看看,什么叫人情世故,这就叫人情世故,”明瑾感叹道,“还是元栋好啊,人有才,说话又好听,哪像某些人,一开口就气得人心堵。”


    张牧冲他翻了个大白眼:“少来,你就好到哪去了?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马上就要到了,准备下车!”


    闻言,几人都精神一振。


    扭头望去,才发现还真是。


    一路聊着天唱着歌,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清沐坊的大门前。


    “乖乖,这大门建的,比我们几年前来时又气派了不少啊。”李司呆呆地望着那气势恢宏的正门说道。


    “那应该也有宁先生的一份功劳,”明瑾时刻不忘提及晏祁,看着那大门,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宁先生说了,这清沐坊的坊主来京时,他有帮过忙的。”


    张牧下意识道:“不是说这清沐坊是宁王名下的产业吗?”


    明瑾心里陡然一咯噔。


    他站在原地,大脑空白了几秒,就在身边人都察觉到不对,纷纷朝他望过来时,这才强笑道:“可能是宁先生同这里的主人有私交吧,宁王家大业大,又是皇亲国戚,怎么会有功夫管这些俗世?定然是交由其他人去打理的。”


    “这倒是。”


    张牧也没放在心上,随口回答了一句,便招呼着明瑾把玉牌拿出来,带着他们进去。


    明瑾掏出玉牌,但精神还沉浸在张牧方才那句无心之言中。


    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记忆画面:


    有宁先生平日里的深居简出,院中下人们对他的敬畏,管家向他介绍寅将军是“江南百兽之王”时的自豪,还有爹娘对宁先生过往经历的讳莫如深……


    不不不,不可能的!


    明瑾猛猛摇了两下头,告诉自己,肯定是他想多了。


    宁先生,怎么可能是宁王呢?倒不是他觉得宁先生不配,在明瑾看来,以先生的风度学识,别说宁王了,就算是皇帝都当得。


    他只是不相信自家老爹有这样的本事而已。


    老爹只是个富商,不仅能巴结上宁王,还叫人每次来家的时候客客气气地唤上一声“明家主”,这怎么可能呢?


    明瑾想了想,正常情况下,老爹认识一位皇亲国戚后,应该差不多是……


    “哈哈哈哈!儿啊,你爹今日可算是出息了,你做梦都猜不到,今儿个我见到了谁!”


    ——这样得意忘形的表现才对。


    “几位贵客,请随果儿这边来。”


    熟悉的名字让明瑾从回忆之中抽身,他看着眼前已经长成亭亭玉立大姑娘的果儿,惊喜道:“居然是你啊?”


    果儿愣了一下,看见明瑾,似乎也想起来了:“是……明小公子吗?”


    “是我是我!”


    荀婴悄声问张牧:“张兄,怎么回事?你认识这位姑娘吗?”


    张牧实诚地摇了摇头。


    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一个侍女的名字和长相,他哪里记得住?


    但看着明瑾和这位果儿相谈甚欢的模样,他也隐约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们来的时候,是不是就是你带我们参观的?”


    “正是。”果儿盈盈笑道。


    几年不见,她看上去比从前生涩害羞的模样成熟了许多,色若春花,犹如明珠生辉,开口时更是令人如沐春风。


    但显然,她已经不记得张牧和李司两人了,因此只是口称公子,并未提名字。


    明瑾估计她现在在坊中的地位应该不低,不然也不会派来接待他们这些有墨玉牌的客人。


    “没想到还能有缘见到几位,果儿还记得,那时几位公子都还未曾束发,如今却都已是翩翩公子,气度风姿,着实令果儿心折不已。”


    “看,我说的吧,”明瑾压低声音冲荀婴道,“这儿的姑娘又漂亮又会说话,随随便便能把你玩成狗,而且清沐坊还算是正经的呢。”


    荀婴脸色通红:“当着人家姑娘的面说什么胡话呢,明兄,正经点!”


    果儿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只是歪着头,用微微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神情之中带着一点点克制的探究,但十分有分寸。


    “这位是荀婴荀元栋,”明瑾拍了拍他的背,一本正经地向果儿介绍道,“我的好兄弟,云英书院先生们的掌中宝,上次没请他来,这次补上。”


    荀婴无奈地瞥了胡扯八道的明瑾一眼,对果儿颔首致意:“果儿姑娘。”


    果儿也笑着向他福身还礼。


    “好了,叙旧叙完了,也该操心正经事了吧?”张牧在边上插话,引得众人纷纷看向他。


    明瑾也反应过来,他按下内心对宁王和宁先生身份的疑惑,抬头问果儿:“果儿姑娘,你可知道,‘醉罗汉’此人的下落?”——


    作者有话说:这一对是真·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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