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调拨
施针喂药, 流程下来了两日,谁也未想过,瑜安会连着昏迷两日之久。
醒来时, 屋内何人都不在。
就像是沉沉睡了一觉, 除了胸口的若隐若现的钝痛提醒她, 并非那般简单。
她撑起身子,看见了床头桌上放置的茶壶和巾子, 再看被掖的被角形状, 大约断定了有谁来过了。
纪景和最爱将巾子叠成长形,最爱喝冷茶。
她抬手用手背去抚,桌上的茶壶果然是冰到彻骨的。
身上没力气,便没先急着叫宝珠过来,而是重新躺回到床上, 发了会儿呆, 恰好宝珠端着水进来了。
“谢天谢地, 姑娘终于醒了。”
瑜安:“我睡了多长时间?”
宝珠又喜又悲:“您睡了整整两日, 两天两夜。”
胸口轻轻一悬,瑜安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竟这般长时间……
“将云岫叫过来, 我要问他话。”
昏睡两日,调查总要有些进展。
谁知云岫说出他派出的两个人死了之后,瑜安已说不出话了。
“何时的事情?”
“就在前日。”
严家不是吃素的,死了两个人, 就当是给她的警告。
“先撤回咱们的人,松山寺先不盯了, 剩下这半个月,叫府上人好好过个年再说。”
云岫应下,“那孙家人, 还是照旧留在府上?”
“留在府上吧,府上安全。”
云岫走后,瑜安怅然若失了好久,回想起少时与严凌和严容雪相处的种种,只觉得遥远,仿若梦境般,叫她连追忆都变得遥不可及。
她睡了这般长时间,用过饭后照旧浑身虚软,躺在床上,不过片刻便困了。
翌日,齐氏递来请她到府上赴生辰宴的帖子,瑜安直接拒了。
宝珠:“之前就拒过两次,若是这次还拒绝,是不是不太好。”
“不怕,就怕她不生疑。”
生辰宴那日,瑜安就派人去送了礼去,众人听说瑜安不去,也大都是这种捎带送了个礼去,宴会算得上荒凉。
不出意料,齐氏第二日就登门拜访了。
瑜安照旧称病不见。
第二日齐氏还来,才见上瑜安一面。
“怎得就病这般严重?”
瑜安:“风寒,拖了段时日,便愈发严重了。”
试探了几次,齐氏见她都毕恭毕敬了几分,“我拿来了些北疆的人参,可以拿去炖汤补补。”
“多谢好意了。”
齐氏莞尔:“这有何,若是不够只管说,我那里还有。”
都是日常交谈的官话,瑜安也不放在心上,且听且过去了。
她招了招手,叫宝珠将东西交到齐氏手上,“这是我给孩子做的荷包,哥儿不是爱吃糖,上学前你给他挂在腰间,正好。”
齐氏爱不释手,“我就是嘴上一说,怎就劳烦你真的做了?”
“我今日回去就给他别在腰上,让他戴着。”
瑜安默默打量了几次荷包上的花纹,嘴角的笑意依旧淡淡。
闲聊一番,齐氏高兴得合不拢嘴,瑜安忽得记起什么,神色顿时正经起来。
“我有一事要与你说,你可千万别把我出卖了,我仅是看在你我的情面上才敢说,你若是不信,就权当闲话忘了……”
齐氏渐渐收起笑容,“你只管说,我一定不说出去。”
瑜安握上她的手,正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万寿节那几日,有时我被公主拉着上街,期间会碰见许多人,那日我恰碰见严阁老家的夫人在说你。”
“你知道你为何来京城这般久,都赶紧无人愿意与你打交吗?就是严家人撺掇的。”
“那日我站在旁边,身边没跟人,她们说话时,便没注意到我,声音大到我不想听见都难。”
瑜安痛心疾首地拍了拍她的手,“所以好姐姐,你留点心吧,别待每个人都那么真诚,有些人面上瞧着好,背后骂人是最狠的。”
齐氏起初是不信的,可是想到两日前惨淡的生辰宴,顿时就想通了。
“我原以为,那日生辰宴没人去是因为你,原是因为她?”
“就是她带头背后笑话我是从边塞来的,叫旁人都不与我打交?”
齐氏在这上头吃过苦,一经挑起,情绪便不可收拾的涌了出来。
满眼的辛酸与委屈,已无需瑜安再多一语。
“人都是那个样子,有些话太难听,我也不能全都给你说,你只当留个心眼就好,这种事情,别太伤心,我之前就想给你说,这不是怕你误会……”
齐氏:“她是不是就是看不起我?”
瑜安噎了一下,看着她没说话。
此刻的沉默,倒比认真解释还要更惹人伤心,齐氏已将答案断定在心中。
“之前我还不断地往严家送礼,生怕亏待她们,叫她们看轻我,此刻看,我真是傻。”
瑜安坐起身,安稳道:“严家势大,咱就表面应付一二便可,咱不惹人,也不怕人不是?往后正常点头问好就行了,别难受了。”
齐氏自小长在塞外,与京城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不同,行事谈吐,哪怕是说话的腔调都会被旁人在私下嘲笑,境遇与瑜安刚搬来京城时一样。
瑜安那时候纠结到给人下药,齐氏也必然有自己不能往外倾诉的情绪。
送走齐氏,瑜安松了口气。
“姑娘,你就不怕她发现你是在骗她?”
“不会的。”
齐氏是直性子,但她不会去拿着这些话去严家问的,不问便不会露馅。
宝珠打开盒子看了眼老参,“看来今日有菜吃了,炖鸡汤。”
“叫人多炖点儿,给卓儿和胡氏那边都送点。”
宝珠“嘁”了一声,笑道:“郎君早就偷偷溜出去,去吃羌族的好东西去了,哪儿还需要这鸡汤啊。”
瑜安摆了摆手,叫她快快去,待屋子内安静下后,心上还是由不住多想。
褚琢安尚未冠礼,谈情说爱是否尚早。
正月初五,国子监便又开始上学了。
家里没了孩子,齐氏就时不时跑到瑜安这边消遣,远比之前还要亲切和热情。
“怎么自年前风寒过后,你气色就未好过,我那边还有些滋补的药材,我明日叫人给你送过来?”
“不用。”瑜安剥着橘子,“我就这样,气血虚,前段时间没好好吃饭,便亏空了,无碍的。”
正聊着,曹家的侍女便匆匆跑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小少爷在国子监跟人打架了。”
齐氏就像是当初瑜安得知褚琢安在国子监被打的时候一样,得了消息后,风风火火便去赶着去了。
瑜安陪同。
他们赶去时,已是国子监丞训话的时候,瑜安没挤过人群凑上去,在后面远远瞧了眼,还挺严重。
曹家小少爷的额头上都出血了,用手帕捂着,衣裳和手上全是血。
“娘,他们用砚砸我……”孩子疼得泪流满面。
齐氏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国子监丞还没说话,一旁被训话的孩子便吼了起来。
“你要是不乱说话,不乱戴东西,我们也不会打你,你方才还在老师面前卖惨,真是打轻了……”
齐氏:“他怎么惹你了?值得你们这样欺负他,你们就不怕老师罚你们。”
跪在地上的两个孩子高高抬着头,脸上无半分悔意,倒是十分得意,十分嚣张。
国子监丞:“曹夫人,今日之事算是双方之过,你看如何和解?”
“老师,就算他们愿意和解,我也不愿意,我要找我爹,让我爹来评评理。”
“你这顽石,犯了错还不肯认!?”
堂内四下嘈杂起来,加上堂内燃烧旺盛的炭火,瑜安只觉着喘不过气来,胸口发闷。
头一晕,脚下一软,险些倒地。
恍惚回神时,后臂传来一把扶力,稳稳托住了她,清冽的气味也随之而来。
她抬头望去,毫无准备地落入一双眼中。
纪景和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扶着她,直到她彻底缓过来,自己能正常站立。
没问她为何来此,仅看了眼堂内情况,便猜中一二。
途经国子监,瞧见褚家的马车在这儿,他就跟进来了,幸亏进来看了眼,不然若是出事可如何是好。
“这里一时结束不了,不若你先坐下。”
他低声道,似乎并不想惊扰旁人。
瑜安来不及回应,胸口骤然传来一股绞心痛,疼得叫她差点站不稳。
不由分说,纪景和已将她扶着坐在了堂内的椅子上,从怀中掏出一瓶药,发现桌上茶盏为空,便出去找水去了。
自从醒来之后,就没有这样了,今日不知又怎的了,胸口不住抽得疼,越来越猛烈,叫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另一边的人群还在争吵着,国子监丞训话时的喊声还清晰可见……
“褚瑜安。”
“你怎么了?”
听见动静而好奇过来瞧热闹的朵落看见脸色惨白的人,音量不由提高了几分,旁人纷纷注意过来,国子监丞急忙穿过人群,向朵落和裴承宇行礼。
“思嘉公主,裴小侯爷安康。”
国子监丞受宠若惊,见之两人对椅子上人的关切,立马喊人端来了热水。
“这个吃多少啊?”
裴承宇迫切道:“先一颗吧。”
他端着茶盏,让瑜安就着他的手喝水服下。
朵落直起腰,没等说话,就看见端着茶水,伫在门口的纪景和。
第82章 起色
朵落伸手拉了拉裴承宇, 不动声色道:“要不先叫人将她送回去吧……”
她话刚说了一半,国子监丞便又多余开了口,向纪景和行礼, 这才叫裴承宇发现了纪景和的存在。
见瑜安脸色稍缓, 他将放在肩头的手收回。
无关之人太多, 争吵并不好看,两人便都默契选择了寡言。
“我送她回去。”
纪景和放下手中热水。
裴承宇不做反驳, “劳烦都御史。”
纪景和不语, 却面色也说不上好,视线始终锁在瑜安身上,像是默认裴承宇的话,又像是无声的,不屑的抗议。
因为换谁来说这句“劳烦”, 都比裴承宇更理所应当。
在场人谁都可以说, 唯独他不能。
纪景和看向一边, “监丞先忙手边的事情吧, 我们这边就不需你操心了。”
国子监丞汗颜:……
朵落一边提着嘴角苦笑,一边后悔, 早知就不来了。
纪景和懒得再废话,半抱着瑜安便往外走了。
瑜安不做反抗,毕竟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留下也做不了其它, 还不如早些回去。
“今日出来怎得没带宝珠在旁边侍奉着?往后别这样了……”
到了马车前,瑜安止步不走, “你回去吧,有人赶车我就能回去,不用你送。”
“我怕你死在路上。”
他猛地抛出一句冷言冷语, 瑜安竟觉得熟悉,就像是起初刚与他成婚的日子。
但凡他当时多说几句体己话,他们都不会走到今日田地。
胸口的绞痛没缓过劲儿,她也分不出力气与他争辩。
纪景和将她安抚在马车上,便下车去骑自己的马,待回去时,瑜安已在路上稍好了。
似乎清楚她不想叫他进去,纪景和就赶在她迈进门的时候叫住了她。
“这是药。拿回去吃。”
瑜安怔了一下,不等出声回复,药瓶就被过来的宝珠抬手接过了。
“姑娘这是怎么了?”
“毒素复发,待会儿我便叫太医过来,你好好照看着。”
纪景和嘱咐,瞧着两道身影在院中不见了踪影才走。
瑜安已顾不得这些小事,胸口的阵痛已叫她没了力气,只管躺在床上“苟延残喘”。
“下次出门不管姑娘要去哪儿,我必须得跟着去,明白吗?”
宝珠像是主子般吩咐。
瑜安没吭声,只是安静地躺在床上。
今日去国子监为的就是去添把火,谁知道,中途竟成了这般,也不知后续该如何处理……
她不在跟前,总觉着事情悬。
小半个时辰过去,太医便来了。
还是老样子,施针开药,暂时压制着。
彻底根治的法子她问过,知道那解药可遇不可求,就也不抱有希望,今日闹这样一出,她忍不住问:“不知大人可否据实相告,我还能活多久?”
太医收起银针,“娘子不必担忧,只是时日长些,不是不能痊愈,放宽心即可。”
瑜安:“这样说,意思是还有康复的可能?”
太医轻笑,似是安慰般,“这药本不难解,只是缺了一味关键草药,待太医院的药材齐全之后,就好了。”
他说得含糊,只能骗得过瑜安一时,等到夜深人静之时,瑜安便想到了那回复中的漏洞。
他只说缺药材,可那药材不是难得得很吗?
同样的道理,目前这毒解不了,待到浸透全身,深入骨髓之时,也便是她丧命之时。
严家……可真是狠。
深想起来,瑜安已安睡不了了,思绪一发不可收拾,愁绪万千。
*
严家势大,那日打人的正是严钧亲侄子之子,待远在边关的曹博威收到圣上“教子无方”的口谕时,恰好刚看了传来的家书。
情况孰真孰假,想也不想就知道了。
曹博威甩下那道口谕,恨骂道:“该死的严钧,仗着我不在京,就欺负我家里人,我那儿子自小良善,连只鸡都不敢抓的孩子,怎得就能欺负得了比自己大三岁的人?”
况事情起因,只因为孩子戴了严家常用花样的荷包,还牵头叫人孤立他妇!?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不光是看轻,更是羞辱糟践。
曹博威看着桌上妻子字字恳切的书信,心上发空,怒火中烧,可又无可奈何,恨不得当即飞回京城,为孤单的妻儿撑腰。
心腹谋士立在一旁,冷静道:“严家必是看在将军不在京,无法在朝上言语,才这样肆无忌惮。”
看似亲近,实则是面和心不和已久,他们让步了那般多,依旧是膝下的一条狗,不会叫他们顾惜任何。
严家近两年塞在军中的自己人越来越多,时日再长,怕是就要将他换下去了。
谋士:“将军,前有孙靖远做例,您不可不小心,眼下随是小事,但也已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您一味忍让,未必会换来一席之地,不若给些颜色相看,叫人不敢轻视了去。”
曹博威:“我在朝中毫无威信,也无相熟之人,怎得开口出气?”
谋士:“将军,虽说咱远在边关,鞭长莫及,可手中物不就是最好的借口?”
当天夜里,曹博威便上奏了一道“因为粮草拨付延迟,器械修缮不力,而不敌羌族骚扰,望增兵增响”奏章。
严钧兼任户部尚书,严凌才调至兵部左侍郎不过一年,这样的章子呈上,算得上直指严家父子。
奏章没上呈到皇帝面前,便被严家便出了“国库空虚,民生承压”票拟。
朝中有人趁机参严家一本,可呈上过了三四日,就如石沉大海,无半分音讯。
瑜安在朝中没认识的人,消息大都是从后院妇人们闲聊时听见的。
事情虽说闹得不大,但也算是起了作用。
挑拨了严曹两家的关系,她也算是满足了。
瑜安才脱下外出穿的夹袄,兔毛氅衣便又来了。
宝珠催促:“快点儿,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啊,赶紧穿上。”
经由上次在国子监之后,宝珠可当紧她,生怕哪里伺候得不周到,叫她体内毒素又复发了。
严家实在心狠手辣,那日她只是单单被箭矢擦伤了一块皮,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那日若是没纪景和来护着她,她怕是现下已经命丧黄泉了。
宝珠下了死令,闲话打听完,便不叫她出门了,待在家好好将养着。
“说不定哪日我就一命呜呼了,你还这样管我?是不是太没良心了?”
瑜安明知故问,话中掺着几分玩笑。
宝珠睨了她一眼,连话都懒得说。
这几日吃得清淡,家中的丝线用完了,她便差宝珠上街去买,没成想回来的时候,依旧带回来了上次那张寻人的告示。
“丝线老板硬塞给我的,说是只要收下,就能给我便宜些。”
宝珠将新买来的丝线规整到针线笸箩,嘴上喋喋道。
“我也是好奇,对方是多有钱的人家啊,女儿走丢了,竟这般大手大脚寻找,那哪户人家这样做啊。”
告示满京城贴着,随便走进哪个生意好的店铺,就有这告示的存在。
瑜安拿在手中细细端详,脑中隐隐约约想起什么,却就如上次一样,怎得都说不出口。
“我见过这个香囊,就在咱们去夏家那个聋哑庄子的时候……”
宝珠:!
瑜安急得从榻上直起腰,“快将云岫叫来,叫他拿着这告示去找人,按时间来推算,那家的孩子已经过百日了。”
那日,孩子初初降世,聋哑男人跪在她跟前求饶时,腰间别的就是这个香囊。
她对针线敏感,尤其在灰暗的粗麻衣裳别着颜色料子鲜艳的香囊,实难不叫人留意几眼。
当时她还纳闷,眼下算是解答了。
宝珠将信将疑:“姑娘,这行吗?”
“且试试吧。”
瑜安虽没给确定的答案,但若不出意外,就该是她记忆中的那般。
不若按她的喜好来说,平日里是见不到告示上的配色和花样的。
瑜安悬着心,将云岫派出去后,便几近是寝食难安,看着自己最爱的菜,仿佛都吃着不香了。
宝珠咋舌,“快别担心了,赶紧吃饭。”
瑜安心慌,“我总觉着有大事要发生,你说,能找到吗?”
宝珠将盛好的汤放在她手边,“不管找不找得到,事情已经发生了,姑娘再担心也改变不了事实,再说了,这事要是真搅得天翻地覆,才好呢……”
瑜安意外,一副“了不得”的眼神看她,“你这丫头,又会说话了。”
宝珠撇嘴,“我一直会说话。”
直至深夜,瑜安还是没睡意,宝珠催了她几句,见她不听,索性聊起了她的生辰。
腊月二十九那日她生着病,便想着将生辰推迟一月再过,眼下就盼着她可别再出事,卧床不起了。
瑜安嘴上说着随便,脑中正细想着往后打算,忽得听见院外的声响,当即兴奋了起来。
“我去看我去看,姑娘您好好待着别出来。”
宝珠换上夹袄,开门而去,她只好坐在床上四下张望。
半晌……
“姑娘,好消息,真找着了!”
匆忙穿上鞋,刚开了门,宝珠就进来了。
“人找到了,已经将人交至那户人家手上了。”云岫刚告诉的她。
瑜安:“云岫人呢?”
宝珠:“累了一整天,现下回去了。”
主要是天也晚了,进来汇报不是规矩。
瑜安明白,就没纠结,只是又问:“那户人家可说了什么?”
宝珠摇头:“我只听见说,那户人家的夫人哭得很厉害,直接昏过去了……姑娘,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
躺在床上,胸口还是“咚咚”跳个没完,毕竟她也没想过,那日跟着去,竟会牵扯到今日这步。
辗转难眠,翌日叫来云岫,了解了大概。
她这才知道,对方竟是永平府知府周怀海的女儿。
永平府位于京城东部,是防御边疆羌族入侵的重要地界,正四品的官员,亲女儿被拐,毒聋毒哑,找了三年之久,这事怕是瞒不住了。
一旦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周家别回背负卖女的名声,朝中官员卖女,严重者是要砍头的。
“昨日周知府的意思是,待整顿罢之后,会来拜访娘子。”
瑜安点头,“你受累了,近几日你就好好休息吧。”
云岫应下,临走时多嘴道:“周家夫人伤心欲绝,怕是没个几日不会来。”
“好,我知道了。”
就如云岫所说,不过几日,这件事就在京城闹得满城皆知。
当初过手的夏家案件的官员一一遭殃,朝堂上争论不休,弹劾的官员愈加多,已经吵成了一锅粥。
严钧从宫中下值回来,严凌早已就在书房内等候了。
“父亲。”
严钧摆了摆手,叫他起身,身上披风还带着重重的寒气。
严凌遣散屋中侍人,上前斟满一盏热茶,“父亲这般久才回来,可是因周家的事情。”
严钧轻“哼”了一声,“那周怀海不是好惹的主儿,近来这段时间必然是轻松不得。”
父子之间沉默了一瞬,严钧将袖中书信扔在桌上,严凌熟稔拿起去看。
“我有预感,周家的事情只会越闹越大,不会轻易平息,府上当初曾留用过的人,统统处理干净,不可留下把柄。”
严凌应下,再看手中的书信的内容,心头不免一压。
边关的曹博威不听话,降了好几个与严家亲近的军官的职位。
严凌:“这曹博威还当真起了二心。”
“曹家的事情先别管,起了二心,待这段时间手头上的事情忙完,自然抽得出手来收拾他。”暂时他还掀不起风浪。
“倒是周怀海的事情,要千万上心,你别插手便是,有人嚷着要重查夏家的事,且看圣上的意思。”
“儿子懂得。”
严凌微微颔首,“听说这件事还与那褚瑜安脱不开关系,想必又是纪景和的手笔了。”
沈家走私案尚在漓洲牵扯中,眼下又多了夏家的陈年旧案,明里暗里,腹背受敌。
其中最为致命的存在,便是纪景和了。
这些事情,全都是他一人搅起来的。
“扳倒纪家事不宜迟,前几日听说纪景和派人去了北疆,追查的如何?”
“还未有消息。”
严凌:“不过据我猜测,他大概是为了寻那毒的解药。”
严钧看着桌上的文书,胸口已渐渐埋下怒气,“褚家还真是添乱……”
第83章 “恭喜你,在地下也能做一对……
瑜安在府上等了好几日, 周夫人才带着谢礼前来。
拐卖这事闹在了圣上面前,已经交于“三法司”。
四五日过去,周夫人的眼眶还肿着, 瑜安听她说话时, 还带着哭腔。
亲生女儿被人遭此毒手, 为人父母者,无不心疼。
尤其对于堂堂知府, 更是奇耻大辱。
“女儿告诉我们, 说娘子上次去时,还给他们留了一袋银钱,这才叫他们得以活下来,今日,老身代我家老爷也为娘子承诺, 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我们必定相帮。”
瑜安不知自己曾经的一小小善举, 竟会生出眼前这般, 周夫人临走时,脸上的笑意依旧未减半分。
护心草难寻, 瑜安也不抱有多大的期望。
褚府一方小小的田地,算是偌大的京城中,难寻的一片宁静,不过短短一日, 夏家案件被重新彻查的消息便不胫而走,闹得沸沸扬扬。
瑜安在府中待不住, 便进宫去了。
周家的事情太后有所耳闻,两日前召见了周家人,大致了解了情况, 恰逢瑜安来,她也有些事情要问。
瑜安抬手压着香炉中的香灰,且听耳边太后的问话。
不过就是周家的事情,瑜安便也如实答了,没什么好隐瞒的。
“您也知道,我爹因何而倒,去年我冒死告状,就是为了还我家的一个清白,种种证据指向夏家,但是案件了结之后,我在潭拓寺待的三个月,想起了蹊跷之处,当年我爹出事前,他曾留给我一封信,我爹的贴身管家说,是从夏家的聋哑仆人手中得来。”
“且身上有刺青,我便想着去查夏家手底下的庄子,这才有了眼下的事。”
太后放下手中佛珠,叹气道:“这个夏昭实在恶毒,整个村庄一百多口人,全都是被拐来的人,周家的女儿我见了,长得那般好看的孩子,好端端被毒哑毒聋,当真是可惜了。”
瑜安点香,笑时眼睛往太后看去,“所以恳请太后,叫太医院的太医好好帮忙看看,能不能治好……”
瞧她眼眶中的晶莹,太后笑她没出息,“怎么这么爱心软。”
瑜安莞尔,垂下头不作别话。
“其实,我也有其他事恳请太后。”
瑜安站起身,“太后是皇室母尊,具有天下母范,官府严厉打击,街头巷尾却依旧存于大量妇儿贩卖,竟连知府小姐都未能幸免于难,小的恳请太后,护我朝妇儿平安。”
太后沉吟片刻,“哀家曾听你说过,你在漓洲的街头也曾见过。”
瑜安跪在地上,“无半句假话。”
“哀家知道,你且起来。”
瑜安缓缓站起身,见太后仰靠在榻上,便只是安静地立在一旁,静静听她讲话。
“朝堂上的事情我不过问,就算是有后宫出面的时候,也都是皇后来做,你说的话我会听的,不过我也提醒你,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别传扬出去。”
“周家的事情我也动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最后一句话,算是给瑜安吃了一颗定心丸。
不就是怕激起的风浪不够高吗?那便再搅一搅,生怕有人轻视,生怕有人忘记。
“我替那些人多谢太后了,有太后出马,那必定是好的。”
太后抿嘴笑她就爱说好话哄她,瑜安矢口否认,两人自然边回到了往日里玩笑的样子。
“我跟你在一块的时候,经常就像是回到了之前年纪轻的时候,总觉着我好像还没老,就跟出阁之前般,因为一件小事便傻笑得不知天地……”
瑜安收起笑容,温声道:“说明我没白来,起码叫太后真的开心了。”
太后忽得记起什么,“对了,哀家想见你,是想问问你,自己的终身大事,你现下有何打算了?”
瑜安抬起头,懵懵懂懂对上她的眼,“什么打算?”
“别装傻,哀家的意思是,你有没有看上的人,或是别人看上你。”
瑜安:“当然没有,我就没想着要再嫁。”
太后:“怎么不想?你和纪景和都已经离了,男婚女嫁的,为何不想?”
“我这边替你瞧中了一个,没成过婚,尚在翰林院做官,就是官阶有些低,比不得纪家家大业大……”
瑜安憋红了脸,等太后滔滔不绝说罢,才摇头开口。
“我才刚离,不急着找,也不想找……”
“难不成还是放不下纪景和?”
“不是。”
太后叹气,“他都被革职了,你还能惦记?就算不为了自己想,也要为你弟弟想一想。”
“革职了?为何……”
见她吃惊的样子,太后愈加肯定心中答案,没好气道:“朝堂上的事情,咱们就别管了,你且说说,你到底是何意思?”
她百般拒绝,神色也绝不是方才那般愉悦,甚至算得上如临大敌,脸颊通红,却死死不松口,连所提人的面都不想见。
这事也不能逼迫,索性就抬手放过了。
瑜安从寿康宫出来,扑面的冷风吹打在发烫的脸蛋上,竟有些短暂的凉爽。
甬道两旁积了雪,青石砖地上撒了粗盐,有宫人清扫,还是抵不住多变的天,悄无声息地结上了一层冰。
宝珠扶着瑜安,主仆俩走得缓慢。
“叫我瞧着,姑娘就该叫太后为你留心着婚事,这个瞧不上,往后说不准就有瞧对眼的了。”
瑜安仔细着脚下的路,小声嗔怒道:“你这丫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这不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嘛……”
马车停在宫门口,要走的路还挺远,恰到了宫门口,碰见了刚下马车的严凌。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话一点都不假,且相较于她自己,严凌的仇意看起来似是更重些。
“你倒是不闲,又来献殷勤了。”
“严大人的嘴依旧没变,小心往后因为这张嘴遭大罪。”
瑜安照单全收,嘲讽也毫不留情还了回去。
恰逢宫门口没有闲人的时候,严凌有话直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瑜安瞧得出,未等他开口,便狠狠回瞪过去。
“严大人公务繁忙,比不得我这深闺妇人,毕竟我这妇人还是承了您的情,叫我身中剧毒不是?”
严凌冷笑,眼底闪过一抹阴鸷,“那也要恭喜你,在地下,也能与纪景和做一对苦命鸳鸯。”
不由一愣,瑜安正反应时,男人抬眼望向别处,轻嗤道:“看来你不知,你曾经深爱的纪景和,那日为了救你,不仅丢了鸿胪寺卿的位子,连都御史的位子也丢了,现在还马上丢命了。”
“不过你放心,他的伤比你重,死的比你快,正好帮你探探黄泉路。”
方才那张盛气凌人的脸当即无影,那双杏眼死死盯着他,脸色阴沉得难看。
“严凌,你放屁!”
严凌不以为意,“信不信由你。”
“褚瑜安,你真该想想你自己的问题,从小到大,但凡与你扯上关系的,没几个有好下场,我要是你,早无脸面活在世上了。”
甩下最后一句话后,严凌便抬脚离开,瑜安回头望去,心中只剩下徒留的火气。
他说的话就像是过耳的空话,瑜安明明记住了,却留不在心里,无所觉察间,胸口已有隐隐的酸涩渗出,悄声中渗透了她的心。
严凌没说假话,他们自小认识,少时与她相近的朋友本就不多,但一个两个的出事,不是骨折,就是没来由的生大病。
一来二去,她身边就没朋友了。
这句话在多年前的她听来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如今,仍是。
坐在马车上,她想起了那日在国子监的情景。
怪不得他能从怀中迅速拿出药来,他大抵是为自己备下的,也没想到会用在她身上。
仿佛自从去了江陵之后,纪景和的气色便没好过。
“那日他受伤了?”
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宝珠缓了口气,愣了两瞬才点头,“好像……大爷那日抱着您回来的时候,胳膊上好像有伤,不过他也没说,我就没在意,我也没听青雀提过,我以为无碍……”
瑜安:“他不说,谁能知道?”
似是埋怨,似是生气,只是瞧不出关心。
宝珠默了一阵声,纠结着说了句好话。
“毕竟都为了姑娘中毒了,就别气了,大爷不说,大抵也是为了周围人吧。”
纪家还有一位病中的老人,若是就此表明纪景和“命不久矣”,估计也受不了。
不光她,瑜安心中也有考量,正是理解纪景和的处境和苦衷,所以她心头才没来由地泛起一股怨气。
才回家,身上的寒气还未彻底驱散,就坐在了书桌前。
将书信写好,交给了宝珠,速速差人送到昌平李宝忠处。
她舅舅常年贩卖草药,见多识广,若是有机会,说不准哪日就能寻得护心草的下落。
现下不只她需要,纪景和也要。
正巧,宝珠拿来药瓶和热水,嘱咐她按时用药。
“姑娘吃这药最近都没犯病,说不定就好了大半了,看明日太医来了如何说吧。”
若真如想象中那般,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谁会愿意自己的命寄托于飘渺的日子,还时刻记着自己不知在哪个时刻而一命呜呼……没有人。
瑜安悬了一日的心,翌日太医来了之后,却也大失所望。
太医一问三不知,回答不出她想听的事情。
“纪大人病情与娘子情况相近,至于于深于浅,恕下官不知。”
太医院院判怎得会不知?他都是纪景和介绍来的。
瑜安猜估计是纪景和给了安顿,不叫他轻易详说,便也不为难,叫宝珠收拾了些东西,打算去纪府一趟探探虚实。
纪景和革职可不是小事。
换好衣裳刚准备出门,却听见褚琢安与朵落一同失踪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是弟弟的故事~
第84章 刺杀
京城外, 丰草坝。
正值盛冬,水草皆是休眠之时,一片荒凉之意。
褚琢安踢了踢马腹, 温声道:“来得不是时宜, 若是春夏之际, 这里的水草是很好的。”
朵落提了提嘴角,自得道:“还不是为了给你们中原皇帝祝寿, 不然我们才不会在过年的时候来, 我父汗和母妃还舍不得我呢。”
再说了,什么叫不合时宜?
时宜都将她送来了,还不合时宜?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合时宜?
她将话藏在心中,胸口隐隐已埋下失落……
“褚琢安,今日我叫你出来, 我是有话跟你说的。”
躲也躲不开, 她想在临别前将话直接说清楚, 哪怕这段情缘就此别过, 她也打算给自己留个交代。
褚琢安拉住缰绳,将马停下, 直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
似乎身下的马也感受到了什么,靠在了一起,将两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一些。
双颊涌上热流,连带着耳朵, 霎时染上了一抹绯红,寒风吹在脸上, 凉飕飕。
犹犹豫豫,张了几次口,好容易鼓起勇气要说话时, 一支破风而来的箭矢旋即而来,褚琢安率先察觉,一脚踢在了朵落的马腹上,擦身躲开。
突如其来的危险来临,彻底打乱了朵落的阵脚,回头望去,不远处已经有一股人追来。
“他们是谁?”
她刚问出声,身下的马便又被褚琢安狠狠抽了一鞭,一声长鸣,立即失了力往前跑去。
“反正是来追杀我们的,不跑就没命了。”褚琢安喊道。
对方来势汹汹,并不像是通过沟通便能解释清楚,放过他们的样子。
况且,一个常不对外露面的富裕少爷,又一个是羌族显赫的公主,谁会不小心杀错他们?
方才的温情霎时消失不见,紧接着是应对追杀的刺激和惊吓。
朵落骂道:“他们追杀羌族公主,怕是为了搅和中原与羌族的盟约,这要是被抓住,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身后箭矢飞来迅速且量多,避之不及,朵落将马上常备下的刀扔给褚琢安,褚琢安接过,立马便砍飞了周身几支飞来的箭矢。
往日仅是在院中自己照着书本和师傅练习,除过那次在江陵遇上强盗,从未真刀真枪上过场,今日突得遇上这种情况,心中的激动却多于害怕。
敌方追逐锲而不舍,况眼前都是空旷地势,毫无躲避之处,他们需寻得一处隐蔽地方才可。
观察周围地况,褚琢安喊道:“我们去旁边的树林里,穿过小河,后边应当是山。”
脑袋已经顾不得思考,朵落见之调转马头,便紧随其后。
进了树林,手脚难以施展,身后的箭矢愈少,他们便安全。
“他们没箭了,抱紧马身,到了前方之后,分开跑……”
才说着,褚琢安身下的马屁股便中了一箭,瞬间栽了下去。
朵落惊呼,喊了一声他,赶紧勒马将胳膊伸了出去。
一递一拉,褚琢安借力,飞身坐在了马上。
朵落:“看样子是分不开了,咱们穿过这片树林,再沿着山脚绕出去吧……”
褚琢安身量高大,树杈打在两边臂膀,已经将他两边的衣裳剐蹭起了口子,看在两人体型的差别,他已想出来别的办法。
那就是在下一拐点时,她下马,躲在外面,他骑马引开人。
“不行!咱们不知对方手里还有什么,待会儿到了空旷地方,他们越好施展,你万一出事了怎么办?我是羌族公主,他们不敢杀我……”
脑袋被褚琢安狠狠按下,两人躲开一枝被压低的树杈。
褚琢安:“别傻了,听我的。”
什么羌族公主,在刀剑面前,连皇帝都不作数,一个公主算得了什么?
只有活下来才是王道。
手中鞭狠狠抽在马上,马速稍作提快,瞅准下一个拐点,不由分说,褚琢安使足了力气,将人提着扔向旁边的枯树叶堆中。
“褚琢安!”
朵落失声叫了一声,剧烈的颠落感叫她顾不得其它,翻身滚了好几圈,后腰撞在树桩上菜停下来。
周身的剧痛叫她喘不过气,未等她从疼痛感中抽离出来,头顶便传来地震般的踢踏声,一阵旋风吹过,黑压压的一片迅速消失在了路前。
腐败的枯枝树叶沾在她身上,加上一个浅浅的小坡,完美将她隐藏了起来。
对方全然被褚琢安吸引着,完全没发现她。
而褚琢安这边,正被咬着尾巴,连一丝抽身的机会都寻不到。
褚琢安骂了一声,只好沿着前人踩下的小道,绕着山根跑,看见一片密集的灌木,当即驾马冲了进去。
不知飞奔了多久,直到察觉身下马匹的劳累,褚琢安便知弃马而逃的时候到了。
穿过灌木,又是一片与方才类似的树林,逢短促的接替,正是敌人的盲区,跃身一跳。
听着马蹄声越行越远,他立马马不停蹄朝另一方向的山区跑去。
绕过这座山,他欲折身去丢下朵落的方向去寻人。
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一个人形单影只,怕是不妙。
穿越在树林里,久久听不见身后再有声响,神经绷直到直至天黑,才彻底歇下口气。
脚下步子越来越沉重,就如灌了铅般,光线越来越黑,身上也越来越冷,周身的寂静滞在空中,头上的林子犹如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竟连一点风声都透不过来。
可心中的担忧愈重,叫他慢不下步子。
“朵落!”
“朵落!”
……
他喊了好几声,直至彻底没了力气。
按照知觉,他该是回到了扔下她的地方,可是不见踪影,也听不到声音。
她或是自己走了,或是被人抓了去……
越想,结果越坏,心中的捉急便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靠在树上,只得缓口气,脑中已想不出别的好办法。
失神时,远处好似传来了隐隐的喊声,再细听,似乎是朵落——
“褚琢安……”
那声音越来越近,待他确认下来就是她时,声音却又不见了。
他立即朝着远处喊了一声,一声又一声,并朝着声音的方向挪去。
动静渐小,燃起的希望又没了消息,脚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几分,可也无甚收获。
正当心彻底沉下时,身侧传来一道明亮又真实的声音。
她喊了他的名字,亲切又诚恳,就如往常那般。
一眼望去,胸口顿时有暖气回流,整个人仿佛重新活了一样。
他抬脚迈去,迎来是她狠扑在自己怀里的怀抱。
“褚琢安,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
带着她气息的怀抱很紧,褚琢安手下亦是,两人仿佛就通过这个办法来确认彼此的存在。
“我跑在前面找你,没找你,我就只看见了死在一旁的马,我还以为你被抓走了。”
褚琢安:“我弃马而逃了。”
两人大致将自己遭遇的情况说了几句,便打算穿过这片林子往外走了。
只要走出这片坝区,走至城外的村庄处,就能安全很多。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脚下虚浮的枯树叶叫人辨不清地上情况,加上树枝对天上月光的遮挡,对于探路更是雪上加霜。
脚下一软,轰隆一声,两人重重跌在了深坑中。
有褚琢安护着,朵落结结实实落在了他身上,身上没多疼,倒是褚琢安,是彻彻底底肉身掼在了地上,疼得半晌动不了身子。
朵落支起身,看着地上他痛苦的表情,心中是满溢出的担心和心疼。
“你没事吧……”
两个人高的巨坑,哪怕是他们羌族军营中最强壮的汉子,也遭不住。
地上的人咬牙撑了撑,借着朵落的力气坐了起来。
胳膊传来剧痛,叫他分不清是断了,还是旁的原因。
朵落不敢动他,见他紧拧着的眉头一直不散,心中说不出的滋味,顿时就急着落了泪。
“今日若不是我偷约你出来,你也不会这样,你是为了我,才这样的……”
褚琢安脱口笑出声,抬起手揉了揉她的脸,“心疼我?”
往日多骄傲的孔雀,今日也有为他流泪的时候。
朵落一心哭,加上眼泪模糊视线,没看见对方嘴角噙的那抹笑。
“你还要习武,胳膊若是断了,往后耽误你前程怎么办?”
小公主遥望过草原上部落厮杀的残忍景象,也见过战场下来曝尸遍野,粪蛆爬满的样子,可是唯独没遇见过像是今日这般,有人决心叫她死在外面的阵仗。
不光自己狼狈,连带着他也断了手。
“别叫我活着回去,若是叫我活着回去,我一定将他们五马分尸。”
褚琢安刚还准备安慰,见她充满恨意地鼓着脸,发着狠话的时候,到嘴的话是如何也说不出了,只剩下心底的发笑。
小公主喘着粗气,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将眼泪憋了回去,待回神过后,看见眼前人噙笑的嘴角,满脸看戏的神情时,当即反应了过来。
“褚琢安。”
她伸手去推他,下一瞬却落进了他怀中。
“担心我就是担心我,哭什么。”
怀中人推了几下他的胸膛,随后便缓缓回抱上了他,声音发闷道:“回去之后,我立马就给父汗写信,我会在京城多留几日,直到你们中原皇帝查找出今日追杀我们的人为止。”
不光如此,她还要说,她与褚琢安的事情。
褚琢安不知她心中所想,只连道了几声好。
他们是跌入了猎人用来捕兽的陷阱里,土壁还被嵌满了光滑的石头,连动物爬不出去,何况两个手无寸铁的人。
两人试着爬了两次,哪怕是急出了满身的汗,都无任何效果。
“今晚咱们必须出去,若是困在这里,我们会冻死在这儿的。”
“猎人不会来吗?”
褚琢安:“猎人通常布好陷阱之后,十天半个月才来一次。”
等猎人来,他们就早死在这儿了。
褚琢安找了块地势较高的地方,扎稳了马步,“来,踩着我上去。”
朵落:“那你怎么办?”
面对自己在乎的人,当真是脑袋糊涂了。
褚琢安:“只要你出去,我一定也出得去。”
朵落踩上他的大腿,将手尽量扣在土层中,借力保持平衡,随后踩上了他的肩头。
褚琢安吃着力,缓缓收回步子,尽量叫自己的身子直起来。
朵落心疼他,紧紧注意着自己,生怕白踩了他,前功尽弃。
探上实地,奋力爬了上去,心彻底落了地。
抽出腰后的鞭子,将其拴在树桩上,余下的就留在坑中,她回头去看,“你能拿到吗?”
她将腰后别的匕首扔给他,褚琢安在土壁上给自己挖了一个能下脚的地方,两三下,人便爬出来了。
光是出来,就费了两人好大的力气,现下坐在地上,一下都不想起来。
朵落望了眼头顶的月亮,随后看向旁边那张嶙峋的侧脸上,昏暗的月光给那轮廓镀上了一层光圈,恍若神祗般纯洁冷峻。
她不舍收回视线,在羌族,互相爱慕的恋人会一起策马,一起捕猎,看月升日落,他们这样是不是也勉强算是了。
他的棱角一点一滴映在心中脑中,胸口涌上密密麻麻的酥感,叫她不可自拔。
褚琢安不知从哪儿拾起一根有半个手臂粗的木棍,在前比朵落多走半步,探好路了,才叫她跟着自己的脚印走。
就这样摸索,大概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出这片林子。
两人往外走到群山脚下,见到偏僻的峡谷下有一废弃房屋,便在里面生火歇了下来。
没吃没喝,均是饿着肚子,干坐在屋子里烤火。
褚琢安听见她肚子叫,便想着外出去寻些东西来吃,结果被身边人拉了下来。
“我不饿。”
她说得认真,往日的撒娇语气少了很多,更多的是依赖。
没得法子,褚琢安就只好重新坐下。
她移了移位置,紧靠在他身边。
“我……我今日白天里,有话跟你说,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听?”——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老师们,昨天太困,把章节数都打错了[求你了]
第85章 相恋
褚琢安不置可否, 闪烁的火光炙烤着彼此,叫他觉着脸颊发紧发干。
眼前人张了张嘴,顶着那张亮晶晶的眼, 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他愣了一下, 这才反应过来。
她说她喜欢他。
脑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 叫他断了线,不知该如何了。
褚琢安:“我们年龄尚小, 我还未行冠礼, 你也还未到及笄之年……”
朵落:“我知道,我都知道。”
“褚琢安,只要你说声也喜欢我,我一定等你,等到你行冠礼, 我及笄的时候, 我会央求我的父汗, 将我嫁给你。”
年岁尚小, 看过别人的情深许许,约定终生, 便学着去做。
褚琢安点头,同样郑重。
“我也喜欢你,我会一直等你。”
等她父汗答应将她嫁给他。
朵落高兴听他这样说,心中的高兴与满足无法用言语形容, 她只知道,这比她赢了第一还要高兴, 还要叫人振奋。
两人依偎着挨过一夜,不消天刚朦朦亮,褚琢安便听见了些许动静。
他不知是来救他们的人, 还是昨天那股人不死心。
若是前者,便是万事大吉,若是后者……
他生出了就地解决的心思。
能费这么大劲追杀他们,那便说明背后不是一般人,偏要抓出其背后之人,才是清理彻底。
……
褚府。
瑜安正焦急地到处派人寻着人,门口便又传来了消息。
是徐静书新送来的。
瑜安匆忙拆开看,这次是一张完完整整的信,一眼扫过去,心头狠狠揪了起来。
出事了……
她连忙派人去给新任的鸿胪寺卿王阶传信,结果云岫刚出院子,便看见鱼贯而入的羌族人。
王阶带领在旁,先是向羌族使臣行礼,随后出声询问褚瑜安的下落。
褚瑜安急忙上前迎去,意图先将使臣待到大厅招待,没成想使臣一脸震怒,喊道:“昨日我们的思嘉公主走丢了,问了马厩的人,说是跟着褚家的郎君骑马出去了,你是褚家人,我来找你要我们的公主。”
王阶看向她,“不知娘子可知令郎和公主的下落?”
瑜安摇头,“从昨日下午起,褚琢安便不见了,我派人寻了一夜,无任何下落,我也并不知他们是去了何处。”
使臣气得当即拔了剑,“那是你弟弟,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他敢拐跑我们公主,是想砍头不是!?”
王阶开口叫他息怒,随后再向她解释,询问具体的下落。
可瑜安也是一头懵,一问三不知。
手头刚得到了消息,却又怎样才能开口?
褚琢安不是冲动的性子,他该知道,彻夜不归是多严重,便也不会轻易一声不吭地明知故犯,何况是跟着羌族公主。
索性,救人要紧,也就不顾得什么了。
“方才我得到消息,说是人大概是去了丰草坝,劳烦王大人速速派人去寻,他们两个在外过夜,怕是情况堪忧……”
瑜安屈膝行礼,视线却始终盯着王阶。
她眼中有话,王阶看得明白。
知道有外人在前,有些话不能说,他便暂先听了她的话,派了大部分的人去了丰草坝。
两人托着与纪景和的关系,相信了彼此。
时间一点一滴流过,京城内的慌张,褚琢安和朵落看不见,也不知,但他们有自己要面对的麻烦。
过了半个时辰,周围的马蹄声还是没停,他们可以确定,还是昨日的那伙人。
“他们断定我们没出去,便还是不死心。”
朵落:“他们在一圈一圈寻找,时间一长,必然会发现这里。”
“所以不能坐以待毙,与其等死,倒不如杀出一条血路。”褚琢安沉声,“我想抓住他们,找到背后之人。”
“我听你的。”
情况凶险,褚琢安并不想叫她参与其中,朵落却几次央求。
她身上也有武功傍身,长鞭,刀剑,弓箭,她都会,不是拖累。
经过昨日的枕戈待旦,她也适应了,眼下要她真刀真枪地上前应对,她不怕了。
两人大致商量好,听到附近越来越清晰的声响,便开始不住紧张。
听马蹄声,大概是两个人。
朵落明晃晃坐在屋子里,故意拿着屋里的柴火棍子弄出声音,在外听见动静的人下马上前查看,刚踏进屋子,匕首便扎进了其中一人的脖颈中。
鲜血喷溅,另一人刀都没抬起,脖子里边又扎进了另一把利刃。
“一人一匹马,我先去了。”
褚琢安拾起地上的刀,抬手擦掉她脸上的血,便利落转身离开了。
朵落望着他背影,将两具尸体摸了个遍,拿走了全部能用的东西,随即骑着马驶向反方向。
昨日那篇树林恰是口袋型地貌,正是用来人少敌多对抗的好地方。
褚琢安在前吸引,将敌人引入树林中,利用树林中猎人留下的陷阱困住敌人,她则在后包抄。
一声哨响起,她立马夹紧马腹朝声音飞去,搭起弓箭,精准射入敌人腹部。
一个两个,前面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支弓箭已不够,看见不远处头顶树杈上的蜂巢,急中生智射了过去,恰好砸在向她跑来的贼人身上。
蜂窝里的马蜂一窝而上,瞬间叫敌人乱了阵脚。
一箭,又一箭……干净解决。
弯腰拾起敌人散落在地上的箭矢,立马驾马追了上去。
褚琢安身上只带了一把刀,她不敢保证,他会真的无事。
近身肉搏,单人怎么能打得过人多。
她提起马速,当即就朝着前方搭起了弓箭,跟着褚琢安的接走,两人配合,三四下就杀掉了大半。
“朵落,躲开!”
她身手敏捷,箭法过于精准,暗中已经引起了敌人注意,角落里已有一把箭搭在了弦上。
朵落始料未及,只是奇怪他为何如此喊时,便见褚琢安将自己手中的刀扔了出去,刀尖破锋而入,正中敌人的胸口。
紧接着,一道白光闪过,眼见往褚琢安的头上砍去,褚琢安侧身一躲,另一只手的匕首已经扎进了对方的心口。
“褚琢安,接着!”朵落拾起地上的刀,扔向他。
褚琢安稳稳接住,下一瞬便重新投入厮杀中。
最后只剩下了三四人,朵落在背后搭着弓箭,却始终分不清哪一个是他们需要留下活口的头子。
她想出声询问,却又怕惹正在厮杀的褚琢安分心,只好从他的招式中揣摩。
他们势单力薄的两人杀了这么多人,若是换作常人,应当逃跑,回去再搬救兵,再想办法,可是眼前的这些人就像是被下了军令状般,半步不挪,也无心思要逃。
褚琢安力气渐失,回应的一招一式已透露疲惫。
罢了,朵落心一横,只好冲着这些人的胳膊和大腿等地方射去,余下最后一人见自己同伴纷纷跌下马,颇有鱼死网破的架势,恰逢朵落手中无箭,只好在旁观望。
那人猛地飞过将褚琢安扑下马,两人手中刀剑均已飞离在外,只能扭打在一起,一拳又一拳。
朵落在旁看得着急,下马拾起旁边的刀,瞅准时机,喊了一声褚琢安的名字。
电光火石间,敌人的脖上架上了一刀。
以防他咬舌自尽,褚琢安扯下他面上黑巾,勒进他的嘴巴里。
一切结束,周身只剩下地上痛苦的呻吟声和他们两人的急喘。
两人虚脱了力气,在望向彼此时,眼睛不约而同地含起了笑。
“我竟没想到,他们是来杀你的……”
方才那般纠缠,丝毫不顾及在旁的她,便可见此次刺杀是因谁而来。
褚琢安正要回答,旁边又传来了时重时轻的马蹄声,刚落地的心又悬了起来。
“又派来人了?”朵落提起警惕。
褚琢安抬眼望去,手中的刀紧握了几分,可再定睛一瞧,马上人的装扮并不像是同一批人。
“是叔父!”
朵落激动,高兴得朝那头挥手,大喊道:“叔父,我在这儿!”
虚惊一场,是救兵来了。
察觉手下的人不老实,褚琢安狠狠踢了一脚,“想保命就好好听话。”
羌族使臣和王阶皆到场,带着剩下留有活口的贼人,到了坝场开阔的地界,才正式好好说话。
朵落将情况细细讲清楚,为首的羌族使臣用羌族语说了什么,众人听不懂,只是见朵落颓丧地垂下头,不再言语。
王阶看向一旁被溅了半身血的褚琢安,嘴角轻笑,“虎父无犬子,郎君比褚阁老过去的风姿更甚一筹。”
褚琢安抱拳行礼:“还劳烦王大人在圣上面前如实禀报,好好彻查。”
王阶:“郎君放心,令姐还在家中担心,郎君且快些回去吧。”
褚琢安这才想起在家的瑜安,旋即准备牵着缰绳离开时,身后传来他的名字。
是朵落在叫他。
他回首去看,那双泛着潮湿的眼正端端地望着他。
她驾马靠近,众人见之,也就无声避开,留给他们二人说话。
朵落垂着眼皮,再抬眼看他时,眼中已多了其它的情绪。
“我要走了,明日早上便走……”
褚琢安一怔。
朵落:“眼下一别,估计再难相见,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一定要做到,不许忘。”
“若是发现你背着我娶了妻,我一定拿我的长鞭打死你。”
褚琢安:……
“明日你们会从哪个城门离开?我去送你。”
第86章 失落
时间转瞬即逝, 羌族那日在城门中大驾光临的场景仿佛就是刚没过几日,今日就成了离开的日子。
早饭桌上,褚琢安心不在焉, 瑜安瞧在眼里, 索性叫他放下筷子, 骑上马去城门口看一眼。
“去吧,再迟了就来不及了。”
褚琢安听话, 就等着她着一句话放行。
瑜安看着抽身离去的背影, 心上说不出的滋味。
“郎君还小,估计等过几个月以后,他就忘记了。”宝珠说。
瑜安倒觉得说不准,毕竟才十四岁的孩子,她当初比他还小, 不也把纪景和记了近十年?
不过注定无果, 褚琢安既想参加仕途, 那便与外族的公主扯不上关系。
两者如同陌路般的关联, 怎得能跨过。
……
羌族人走了,朝堂就彻底变成了中原人的朝堂, 犯不着演戏作好,压了几个月的暗流涌动,也终被掀翻,彻底摊开在了众人面前。
追杀褚琢安是件小事, 但唯独牵扯上了羌族公主,虽说人已经走了, 但他们中原依旧要给羌族人一个说法。
那日带回的人审讯了不过一日,便将能招的全招了。
不过扯出来的人照旧是无关紧要的人,相当于第二个替死鬼“李延”。
就连那日故意拖延纪景和赴谈判的事情, 都是右副都御使吴泽所做。
朝中人有上奏提出起复纪景和的,也有极力反对的,可偏生没有说继续彻查这件事的人。
“圣上明鉴,纪都御史所犯之事不是小事,若是都以朋友之名,随意与边关传信,那整个朝堂岂不是要大乱?还是说都察院要派人将所有往边关寄的信,统统要拆开检查一遍后才能放行?”
“纪景和完全是知法犯法,万不可轻饶。”
王阶睨了眼,瞧见是严党说话,都懒得听。
不过片刻,旁边又有人说话:“刘大人此言差矣,人生难得挚友,况且纪大人与辛大人本来就是师出同门,家有即使相求,难道连封普通的信件也不能传?”
“圣上自来施以仁政,你们这般苛求,岂不是你也要与自己的挚友断绝来往?”
人尽皆知,刘大人与隔壁李将军最为交好,经常坐在一起品茗赏月。
刘大人语噎,一时说不出话。
朝堂陷入寂静,王阶抬头看了眼坐在上首久久不发话的皇帝,进言道:“圣上,此事疑点重重,不管是拖延时间,还是有意谋杀,都得需要一个切实的理由。”
“吴泽所说的是与褚行简与纪景和结下的仇,依臣看,含糊其辞,并不恰当,不若叫刑部和大理寺继续细审,才好另行定夺。”
皇帝:“王卿所言有理,就这样办吧。”
吵了一早上,最后还是没结果,纪景和依旧革职。
瑜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吃下的药,身上施的针仿若不存在般,没有丝毫的动静。
裹着大氅坐在廊下,瑜安不由地想起纪景和的情况。
他的伤势比自己严重,她都成了这幅样子,他估计也不好过。
“姐,你想什么呢?”
褚琢安将她叫回神,她耍赖道:“好好练武,别看我。”
褚琢安:……
瑜安瞧着他拿着刀剑的手愈加稳重,心上也高兴。
尤其是那日听说他与朵落两人,手无寸铁收拾了追杀他们的二三十号贼人,她便越对他存了惊叹和欣喜。
在她忽视的这段时间,曾经追在她屁股后面喊“姐姐”的小娃,竟变成了独当一面,有勇有谋的男人,并且他才十四岁。
“你跟姐说实话,你与朵落到底是何情况?”
手中的剑一顿,褚琢安看向她,“什么什么情况?”
瑜安静静地看着他装傻,也不追问。
褚琢安:“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就这么简单。”
倒是敢承认。
瑜安:“就在府上见了几面,你们就喜欢上了?”
褚琢安:“姐,你当初不也是就见了纪景和一面,便念念不忘吗?”
瑜安无言以对。
这小子……
瑜安:“咱们的情况不一样,你喜欢的可是羌族的公主,不是咱们中原人,就算是你们彼此喜欢,也不会有结果。”
“事在人为,若是努力过,履行过,皆无所获,那我们也认了。”
分离一年多,他的成熟已是瑜安想不到的程度。
他能想得开,她就不必担心了。
廊下冷,她待不住,待手中的汤婆子变温之后,她就起身离开了。
花园往她院中走时,需要穿过前厅与后院共用的一条游廊,正走时,视线中忽得多出的身影叫她不禁停下了步子。
往日里光风霁月的纪景和,如今面色的苍白和眼底的晦暗,已完全叫她难以相信,眼前人还是半个月前见过面的人了。
一见他,就想起那日他救自己,从怀里掏药的情景。
颓废和狼狈,就不该在他的身上出现。
她僵了僵身子,之前对他的刁难,此事也不好发泄,只是软下音调,问他怎么来了。
“听姝儿说,你将生辰放在了今日过,我便来看看你。”
瑜安顿了顿,屏声道:“我一切都好。”
她想问一句“你呢”,奈何到嘴边说不出口。
“你的毒怎么样了?那日碰见了严凌,他与我说,那日你也中毒了。”
她照常询问,倒不是关心的样子,纪景和抿嘴笑了笑,心底虽有苦涩,但总比她什么都不问的好。
“都好,前段时间寻来了几两的护心草,便解好毒了。”
瑜安忍着空落落的心,“哦”了一声。
“解了就好。”
她补了一句,将心头的失落严严实实压了下去。
她与纪景和和离了,他给自己解毒,不问她也是人之常情,她说了不想与他牵扯关系,总不能言行不一。
“革职的事情有思路解决吗?朝中闹得厉害,连我都听说了。”
纪景和:“不过是查些事情,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想查便尽管去查,查也查不出什么。”
他向来自负,此时说这些话也情有可原,说明他心中有底气。
瑜安不做过多干涉,点了点头。
纪景和打量着她的眉眼,心中的担忧不少,想多问几句,但清楚她的底色,知道就算问,也问不出什么,反而会叫她厌烦。
“听说周知府家的女儿是你帮忙找到的。”
“这事其实你也有功劳。”
纪景和抿了抿嘴,“若不是你主张去查夏家名义下的庄子,想必也不会这样,还是看你,况我也没帮什么忙。”
瑜安:……
“我知道你一直在查,曹家,胡氏……但是我还是想劝你,不要再管这件事了,待到沈家的事情落实,严家自会出事,你一个人势单力薄,容易被牵连下水。”
就比如前几日,褚琢安的事情。
若不是她一直揪着不放,搅如这泥潭中,也不会叫严家注意到褚家。
瑜安矢口反驳,“那我爹……”
“我来。”
纪景和又道:“若是日后还有机会,你可以将搜集到的证据交给张言澈,或者王阶。”
“严家倒台是必然,不过是时间长短。严家藏有后招,你若是贸然拿着证据,像上次一样去告御状,未必会像上次一样安然脱身。”
“所以我的意思是,尽量保全自己,保全自己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瑜安抬头看向他,心恍惚漏了半拍。
他说的话听着似是寻常,却又听着别扭,似是有未道尽的情藏在其中,叫她捉摸不透。
“事情要查,人也要保,我有我的主张,你就别操心我了。”
她站在原地,蓦地一阵冷风吹来,冷极了。
“太冷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裹着披风离开,回到屋子里时,宝珠正忙活熏制衣裳。
“怎得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汤婆子早就冷了吧。”
瑜安没说话,照例服下两枚药,喝水时不走心,狠狠呛了一下。
见她半天咳个没完,宝珠担心,放下衣裳便来照料了。
“叫你别出去吹冷风,非不听……”
瑜安摆了摆手,将身上的披风摘下,站在炭盆跟前暖手。
待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宝珠提着饭盒回来,带回来了一个盒子。
“不知是谁放在走廊的,我打开一瞧,里面竟是块玉佩,估计是郎君的吧。”
瑜安掀开一看,心中已知答案。
不是褚琢安的,是纪景和的。
“可是在前院的游廊里看见的?”
“正是,姑娘见过?”
瑜安不语。
那枚通透洁白的玉佩上缀着丝绦,丝绦上还编着出自她手的花结。
这是她送纪景和那枚香囊上的丝绦。
“放起来吧,这不是卓儿的。”
宝珠纳闷,看了眼她神情,没问什么。
“今日给姑娘过生辰,姑娘还是开心一点,剩下的菜我还没拿过来,待会儿郎君会带过来的。”
几个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聊了些话后,瑜安便靠在窗边做女工了。
脑中一直想着今日的纪景和,兴意阑珊,提不上有多大的兴致。
窗外忽得传来一声炸响,映出一道亮光。
她才反应过来,窗外又是一朵朵炸开的金花,正欲去瞧,身后的宝珠却又喊她。
“姑娘,有人在街上放烟花。”
正是因为年才刚过,所以对放烟花才稀奇。
宝珠跑过来,将夹袄裹在她身上,欣喜道:“外面烟花好看,姑娘打开窗子瞧两眼。”
不等她发话,宝珠就将窗子打开了。
第87章 潜伏
随着一声裂空, 万点金芒散落在天,似花瓣般簌簌坠落,漫天锦绣。
被眼前的繁华吸引, 不禁慢了呼吸。
宝珠:“比过年那时候看到的都好看, 是谁家放的啊……”
瑜安一滞, 想起了去年她过生日的时候,纪景和带她到阁楼上看烟花的场景。
似曾相识, 又恍若隔世。
心头泛上密密麻麻的酥感, 瑜安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
待将严家的事情彻底解决,便将一切都结束吧。
九畹山。
寒冬期间,山上铺满了枯掉的叶子,马蹄踩上, 脆响不绝于耳。
纪景和看着窗外小僮牵马的样子, 入口的酒在舌尖化开一股苦涩, 觉不出半分香醇。
倚在一旁的崔沪看着眼前的红泥暖炉, 开口打破静默。
“想好了要去?”
纪景和看向他,并未说话, 算是默认。
“去时有时,还时无日,看在我的三份薄面,还要劳烦师兄多照顾我的家人。”
崔沪举起酒杯, 饮下一口,“客气了。”
毒药的折磨叫他已失了大半丰采, 一个月多时间,肉眼可见。
“眼下离开京城,绝不是最佳的选择, 奈何你也身中剧毒,若是不变通,就只能认命等死……你放心去吧,京城一旦有任何动向,我都会派人保护的。”
“褚家那位也是。”
崔沪:“边关那边天气寒冷,你要多注意身体。”
解药要是找不到,纪景和便是白去,甚至会死在路上,崔沪心中有不舍,可也不能表露。
只能尽力满足他的请求,叫他安心。
“今日你我小酌几杯,就当是为你践行了,你那身体喝不了酒,你还是少喝。”
纪景和展颜一笑,“说不准往后就喝不上这么好的酒了,今日要多喝。”
师兄弟知根知底,更知彼此行事。
纪景和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尤其是在情爱上。
之前是一心为徐云翻案复仇,现下是一心挽回曾被他辜负之人。
一条路走到黑,且绝不后悔。
……
恰是好天气,瑜安午觉起来之后,就走了纪府一趟。
纪姝一直照料了纪母,年后就很少有空闲来找她,见到瑜安来了之后,别提有多开心。
“嫂子,你怎么来了?”纪姝笑着将她牵进门。
纪母瞧见是她来了,挥手叫人好好招呼。
“祖母,您可还好啊?”瑜安坐在床畔,向前倾着身子问。
纪母抿出一个无力的笑,“好着呢,好着呢。”
“听姝儿说你中毒了,毒解了没啊?”
瑜安点头,轻声回了声“解了”。
病来如山倒,老太太的精神头与半年前已是天差地别,瑜安看在眼里,心上说不出的滋味。
怪不得纪姝到她那儿说起总是哭……
“祖母您好好养病,等到开春,病气估计就消了。”她安慰道。
纪母笑了笑,“我的身体我知道,就这两日了……”
她最后一句说得轻声,听得瑜安五味杂陈。
“您想多了,就是一场小病,好好吃药,会好的。”瑜安说着,叫宝珠拿来了她给老太太做的抹额。
老太太笑眯眯接下,靠在床头一眼瞧着她。
“景和还追你追得凶吗?”
瑜安抿了抿了嘴,没说话。
纪姝走过来在床畔坐下,“祖母,您就别操心我哥的事儿了,叫我哥自己愁去。”
说不愁是假的,纪家就靠纪景和一个人,眼下被革职,起复的苗头遥不可见,老太太心里没底。
同样,预感也不好。
说起这个,纪姝顺嘴说道:“我哥又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刚准备昨日去找他说事的……”
“他可又是出去了?”纪母问。
纪姝:“青雀说外出几日,但是不知是去哪儿。”
连青雀这个近侍都没带。
纪母满脸愁容,“革职的人还能跑去哪儿……”
纪姝不言语,欲将此事掀过,省得老太太总是念叨,念叨出了心病。
瑜安还有些话要问,奈何老太太在面前不便,就将话攒到了出门的时候。
“现下朝廷不安稳,你哥怎会在这个时候出门?”
严家虎视眈眈,由不得又借题发挥,给他扣上一顶帽子。
纪姝摇头:“不知道,我哥这段时间虽一直在家,但是我们极少见面,他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整日不出门,连太阳都不见,我那日爬在门口偷偷瞧了眼,实在将我心疼坏了。”
“他身体不好,近来一直咳嗽,可是又不见他吃药,那日他来看祖母,当着祖母的面就咳出了血,委实将祖母吓得不轻,连我都吓到了。”
闻言,瑜安不觉一怔。
纪景和竟没叫家里人知道他中毒的事情。
既是不知,她便不欲将这件事说穿,只是安慰:“他拎得清自己的事情,你别操心。”
“若是拎得清,就不会叫祖母担心了。”
纪姝顾着叹气,脸上尽是颓丧。
瑜安笑着用手肘戳了戳她,“婚事说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已经画了两幅喜服的模样出来,今日忘带了,待过明日,我叫人给你送过来,你挑出一幅,我给你做。”
纪姝凑上前,“真的?”
两眸难掩欣喜,闪着亮晶晶的光。
瑜安点头,“你出嫁,总得给你做些什么才好。”
纪姝笑了两声,“事情还没定下来,说不准呢,不用这么着急。”
“二十岁五品兵部郎中,很不错了,并且我见过,相貌可谓是好的,不多见。”
年前,纪母给纪姝说了一门亲事,正是罗家定远侯幺儿。
纪姝撇嘴:“再好也没我哥好,再厉害也差我哥一大截呢。”
瑜安:……
这话她没法儿驳。
有一说一,这世上单论才华和能力,这世上确实没几人能比得上纪景和的。
聊了几句,瑜安便离开了。
三两日过去,张言澈从漓洲查案回来的消息传来,紧接着是沈易砍头,沈家其余人抄家流放的事情。
其中,严家几近是毫发无伤,不过是取舍了麾下的几名官员而已。
不是张言澈查得不行,而是严家做的手脚太多,将此事都能推卸掉,找到替死鬼。
之前或许还能靠纪景和掀起波浪,继续深查下去,眼下纪景和不在,全看圣意了。
“确凿证据都出现了,严家还能找到人替自己担事,当真是叫我开眼了。”
瑜安简直难以置信,深思下生出对严钧结党营私的痛恨。
徐静书:“严钧在朝堂韬光养晦几十年,养就今日本事也不足为奇,他要做权臣,若是圣上不再钳制,怕是往后更不好管了。”
瑜安抬眼看向她。曾经名动京城的第一贵女,脑中并不是只有诗词歌赋。
徐静书不以为意:“父亲在世时常说,这世上最会韬光养晦的只有两人,一是严钧,二就是齐王殿下,就是咱们当今的圣上。”
“圣上要做仁君,要做明君,就不会任由严家肆意下去,或许,只是差一个机会罢了。”
所以,这次张言澈拿着这种结果上奏,皇帝准许,不一定是坏事。
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事。
徐静书从袖中拿出一张信封放在桌上,瑜安自然拆开去看。
“严党知道纪景和离开京城了,想拿这件事在朝上弹劾,你看咱得想什么办法?”
又是陆云舒的信。
瑜安仔细看过一遍,心上也没头绪,毕竟她再厉害,朝堂上也无人能说得上话,况且,纪景和的事情,与她也无干系。
“交给王阶吧,他应当有办法,眼下不会是害纪景和的。”
徐静书想了想,觉得可靠,“给他也行。”
“只是,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好端端的,跑出去作甚?”
瑜安轻轻摇了摇头。
徐静书垂下头,“你不知,就只能去九畹山问了……”
“若是九畹山都不知,那便是真的不知了。”
瑜安不在意,心里牵挂过纪景和,但也就一会儿,时间久了便也忘了。
他不在,京城也似乎无事了,朝政上的事情除了徐静书会给她带来两句,瑜安是不清楚的。
加上胸口时不时发疼,折磨得她已经没有精力去管旁事了。
齐氏来瞧过她两次,两人聊得也是家常,看不出什么蹊跷的地方。
胸口疼了一夜,翌日一早醒来身体发虚,可是瞧着日头好,瑜安便穿厚了衣裳去花园了。
眼见剩下三个多月就过了孝期,武举在即,褚琢安练武也愈加勤奋。
瑜安站在一旁看他,脑中不知怎得就想起了之前的事情。
昨夜她睡得糊涂,不知做了几轮梦,并且里面什么人都有,叫她一直揪着心,睡不安稳。
一晃出神,胸口又是一阵抽搐的绞痛。
只觉额头瞬间发了汗,她靠在栏杆上,眼前发了一阵又一阵的黑,光听见褚琢安在旁边唤她,想开口回他的时候,人就没意识了。
……
裴承宇从边关回来之后,就照常担任着军队上巡逻城门安防的活,再不济就是去军营里操练士兵。
下朝后到了时辰换岗,便骑着马去各城门巡防。
坐在马上听着汇报,孤光无意注意到一个身影,眯眼一瞧,一时不敢确定。
他驾马挡在城门中央,可见马背上的人已无大半意识,任凭马走着。
守城的士兵看了,赶紧上前挥矛拦下。
马蹄才停,人就栽了下来。
第88章 解药
就像上次一样, 陷入昏迷之后不见醒,叫来了太医,针也施了, 药也喂了, 唯独不见效果。
“娘子毒素已蔓延至全身, 需得尽快找到解药之后才好,若是再拖延, 恐怕……”
宝珠:“太医院还是没有护心草吗?我进宫去求求太后, 叫太后帮忙想想办法。”
太医:“这是极少见的毒,常人没见过,更别提解药,宫里就无人需要这种草药,一时去哪里寻?”
宝珠:……
褚琢安:“凭姐姐与太后的交情, 太后应当是知道姐姐情况的, 要是能帮, 早就帮了。”
宝珠:“那还能去求谁?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姑娘没命吗?”
屋内一片寂静, 无人说话。
宝珠猛地记起纪景和也同样中了此毒,便想着去寻, 总不至于纪景和也在家等死。
刚准备开口,府门那头便传来裴承宇来的消息。
褚琢安前去招待,不过片刻,人便折返而归, 身后还带着裴承宇。
宝珠诧异,迅速抬手去放床帘, 就听褚琢安阻拦的声音。
“裴小侯爷带来了解药,姐姐有救了。”
裴承宇没将怀中的药直接交给宝珠,而是叫太医检查确认过后, 才给瑜安服下。
太医惊喜:“小侯爷这是从哪儿得来?若是能再分给一点纪……”
“哦,下官是说,这药的分量,好像只够娘子一人所用。”
清毒要彻底,若是又剩下一点,到最后又会酿成眼下这般大祸。
“娘子否极泰来,服下药后,估计今日天黑前便会醒了。”太医贺喜道。
裴承宇看着埋在被子里惨白的脸,张了张嘴,心里想说的话正犹豫在口时,身旁的褚琢安说:“多谢裴小侯爷相助,家姐深受毒物折磨,若不是您救急,我们真不该如何是好。”
他还准备解释,宝珠又说了话。
“小侯爷就在这儿留下用饭吧,估摸着您吃完了,姑娘也就醒来了,她一定会好好感谢你的。”
他欲拒绝,奈何褚琢安也是这般说,加上自己也想看瑜安的安危,就应了下来。
瑜安身子弱,醒来的时间稍晚些,恰好是裴承宇等不住要走的时候。
听到宝珠说是裴承宇将药找来的时候,她也感激。
裴承宇救了她的命。
“谢谢你,你又帮了我,这次的恩情我不知该拿什么还你。”她哑着声说。
裴承宇:“不过是举手之劳,用得着你这样感恩?”
瑜安抿嘴扯出一丝虚弱的笑,“当然,我托人找了几个月的药,就是你找到的,并且我听说,那药长在北疆的恶劣之地,极其罕见,这难道还不值得我感谢?”
裴承宇扯嘴露出一丝僵硬的笑,“这没什么……”
瑜安:“你是托了谁找到的?我不光要谢你,还要谢找药的人。”
裴承宇顿了顿,“只要你好就行,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总是这般客气,总是这般帮她的忙。
“该谢的还是要谢的,这是规矩,往后若是你遇上什么难事,只要我能帮上忙,我一定尽力。”
裴承宇提了下嘴角,不知说什么好。
他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才又说:“……行,那我记下。这段时间,你知道纪景和去哪儿了吗?”
瑜安纳闷,清楚他俩是不共戴天的仇家,怎得在她面前问起这事来?
她摇头,“不知,你知道?”
裴承宇:“我也不知,只是听人说他擅自离京,我就是想问,他冒着风险去了哪里,毕竟……他也不是冒失的人。”
瑜安不做他想,顺嘴道:“他不是冒失的人,但也有糊涂的时候,等他哪日回来,必然叫朝堂上的唾沫淹死,失了宠的人,前途怕是也不要了。”
裴承宇不语,心就像是撕了一个大口子,不断地往里窜着风,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瑜安欲起身相送,被他拦下。
裴承宇微微颔首,抬脚离去。
心上的大石头落下,想到自己性命无虞,瑜安胸口的郁气瞬间通畅。
她担忧了几个月的事情终于解决了,这段时间躺在床上,她连临终遗言都想好了。
宝珠进门,高兴地哼起了调,将煮好的清粥端上前,“姑娘真是贵人命,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起初我还想着靠大爷呢,结果人家有药自己就吃了,管都没管姑娘,真是靠不住,关键时候还是要看小侯爷。”
瑜安挤出一丝笑,再想起方才裴承宇的一举一动,悠然生出丝毫怪异出来,但是又说不口具体的是什么。
两个月,纪景和还不回来,若不是与圣上私下商议过的事情,那他当真是想断了自己的仕途。
宝珠:“姑娘想这次怎么感谢小侯爷啊?还是送你做的……”
“不了。”
瑜安回答干脆,“我往后不会送他那些东西,以后再说吧,他要什么,我尽量送给他们什么。”
宝珠撇了撇嘴,“那我手快了,方才小侯爷出去的时候,我将姑娘做个郎君的那双鞋送给了。”
瑜安嗔怒她主意大,不听她的话。
宝珠笑着给她喂了一勺粥,将话题轻松扯过。
有了解药,病也好得快,加上太医和宝珠的悉心养护,瑜安的身体一个月就完完全全养了回来。
恰过孝期,武举初试。
瑜安陪着褚琢安一同去。
瑜安下车,混迹在人群之中,翘首望着在远处候场的褚琢安,心上跟着一起紧张。
宝珠:“小郎君苦练那么长时间,必定能过的。”
瑜安不求出彩,但愿能过就好。
正细想着,身后就传来小厮赶人的声音,她们主仆两人挪了挪步子,良久才知道来的那架马车下来的事徐静书和徐母。
徐静书的肚子已明显隆起,月份渐大,她行动也渐迟缓。
抬眼看去,瑜安轻轻颔首示意。
原以为徐母在场,徐静书是不会找她,没想到主动上前与她搭话。
“陪你弟弟来?”
瑜安点头,“你呢?”
“陆家的。”
她随口回。
瑜安了然,陆云舒还有一弟弟,计算着年纪也该参加考试了。
武举的场子她们进不去,就只能等在门外,瑜安就近转了几圈,在马车里等了一会儿后,听见有学生出考场后,就出去等了。
她站在车头,并不凑在考场门口的前边,周围繁杂吵闹,立在一旁总是察觉一道暗暗盯着自己的目光,凭着感觉看去,熟悉的身影叫顿时屏住了呼吸。
纪景和回来了。
一身烫金的黑色披风遮住了全身,一顶折檐帽,许是光线不清,或是他又消瘦了许多,大半张脸都遮在了帽子下,叫人看不清他那张脸。
清冷,利落,周身的肃清气息逼人三分,哪怕匿身于人群深处,也令人难以忽视,一眼发现。
他瘦了,瘦了好多……
若不是她实在熟悉那道身影,是万不会认出来的。
刹那间,那道幽深的视线向她投来,仿佛一瞬就能将人吸进去般,她下意识回头躲开。
三个月未见面的人,只觉着恍若隔世,不光生分,更有几分难言的局促。
纪景和与徐静书并肩站在一处,像熟人叙旧的模样。
因门口马车的停放,被宝珠拉着去了别处的空地方。
瑜安收起心思,开始仔细寻找褚琢安的身影。
余光中,徐静书一时崴了脚,差点跌倒在地,旁边的纪景和不扶也就罢了,竟还侧身躲过。
徐静书身子重,若不是在旁的侍女眼疾手快,今日怕是要遭殃了。
徐母虚扶了一把,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旁边的人连扶都不扶,还不小心照看。”
这话看似是在指责徐静书身边的侍女,实则指桑骂槐说的是纪景和。
现下他被革职,久久不被皇帝起复,徐母也没什么好在乎他的。
作为曾经的师母,该说就说,没了计较的旁事。
徐静书听不下去,“母亲,是我自己没站稳。”
徐母瞥了眼,冷声道:“景和,也不是我说你,现下回来了,就该好好想写办法,总不能一直待在家中,辜负了你老师教的一身本领,也不该埋没了身上的才华。”
纪景和似是听不懂她话里有话,恬淡回了一句“知道了”。
徐静书:“母亲,外面冷,你是长辈,不宜外面等着,你不若先在马车上待会儿,等会儿人出来了我叫你。”
徐母深深看了眼她,眼神不尽言语,抬脚走了。
“母亲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纪景和:……
徐静书收回视线,“既然是不放心她家的事,为何不直接去找,就在旁边。”
男人沉吟片刻,“我知道。”
不放心归不放心,眼下他已不是皇帝宠臣,人人敬畏的都御史,就算是担心,也帮不了任何忙,只能像今日这般远远看一眼罢了。
徐静书:“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纪景和:“无可奉告。”
徐静书:……
“也是,连她你都不说,何况是我。”她顿了顿,问出了压在心底很久的话,“你师兄呢?他还好吗?”
“师兄很好,九畹山的逍遥日子,无人不羡慕。”
不光逍遥,还富裕,名声在外的他,有谁不羡慕他的日子?
“他知道我的……”
“知道,凡是你的事情,师兄什么不知道,如今你已婚嫁,他不过问,才是礼节,他也不希望彼此之间纠缠不清,牵扯到旁人。”
于纪景和来说,牵扯到了瑜安;于徐静书来说,牵扯到了陆云舒。
她如今不光是有夫之妇,更是往后为人母亲的人,及时断绝才是好事。
不光是崔沪的意思,更是纪景和的想法。
酸涩涌上心头,有气哽在喉头发疼,徐静书咬着牙,见纪景和抬脚离开,才抬手将眼角的湿润拭过。
马车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陆云舒紧攥掩于袖下的手,面上却无半分波澜。
第89章 暴露
考场的事情结束, 徐静书就同陆云舒乘车回去了。
徐静书兴致不高,一路上一声不吭,连视线都未在陆云舒身上落过两回。
陆云舒深吸了口气, “久不见夫人回神, 今日可是遇上什么事?”
徐静书看向他, 随口道:“无碍。”
“方才我见夫人与纪小侯爷站于一处,可是说了什么, 纪小侯爷出走多日, 近日回来了?”
陆云舒语气轻快,若不是她一早看见他暗中传的那些信件,当真就以为他只是在与自己说闲话。
掩下心中的恶心,她装作没发觉他的虚伪,平声道:“不知道, 我也是今日看见之后才知道他回来了。”
陆云舒扯嘴笑了笑, 握上她膝上的手, “方才听母亲说你差点摔倒, 你身子重,生产前还是少出门为好。”
徐静书:“今日是看在为民的份儿上才来的, 不然你也见不到我出门。”
“也是。”
陆云舒不咸不淡应了一句,眼底露出一抹狠厉的颜色,转瞬便不见了。
两人相伴着回了府,徐静书刚回到屋内歇得没喝了半盏茶, 陆云舒便来了。
常日里,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 极少在房中陪她。
正是因此,她才意外。
陆云舒的步子迈得稳重,却染上了几分气势汹汹的架势, 徐静书品出来者不善,心不免紧了紧。
侍女上前奉茶,陆云舒只吐出两个字:“出去。”
徐静书一愣,看着陆云舒背过去的背影,心道不好。
“夫人嫁与我的这段时间以来,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徐静书喉头发紧,“夫君何出此言。”
陆云舒缓缓转身,那双眼的阴鸷叫她后背发凉,“若不是不满,夫人还能将我书房中的信件送到褚瑜安面前!?”
他极其隐忍,在她印象中,他从未大声说过任何话,就连下人失手打碎了他最喜欢的花瓶,他都是温声原谅。
今日他喊的话就像狠狠戳在她心窝的刀,令她窒息。
“你嫁给了我,现在是陆夫人,怎得就不为我考虑,夫人。”
他沉声质问,字字敲打在他耳中,在屋内格外清晰,就像是最后通牒。
“打着外出叙旧的名号出去送信……徐静书,你照旧是忘不了纪景和对吗?”
事情败露,知道瞒不住,徐静书却依旧脱口否认:“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陆云舒长出了口气,提高声音直白道:“我问你,为什么要偷潜入我的书房,将书信交给褚瑜安的手上!?”
又一致命的质问。
徐静书压下口气,“没有为什么。”
淡淡的一句话,算是彻底断了陆云舒全部的念想。
他的妻子,他爱的人,就这样回答的。
没有为什么……所以说,她在将东西交到别人手上的时候,就从未考虑过他的生死。
纪景和的死活才是她的理所应当。
陆云舒捏紧了拳头,极度隐忍之下,他已无所痛觉。
“我待你不薄,我以为,成婚之后我们应该是一家人。”
徐静书冷嗤一声,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家人”这三个字。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才是真正的荒唐。
“陆云舒,你若真的把我当做一家人,就不会投靠严钧的,你明知道,害死我父亲的,也有严钧的一手促成,你如今与他暗通款曲,你又有何脸面来指摘我的半分不是?”
将徐云的死完全归咎于夏家头上,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他不忍心错过自己的好前途,又不想失去贤婿的好名声,骗了自己,也妄图骗过所有人。
“静书,你怎得这般死板,若我不是将你放在心上,不忍你跟着我受苦,我会严党同流合污?我做得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为了你过上好日子,为了你……”能看得起他。
他等了她多少年,从她扬名京城时便倾心于她,一直等到她落魄之时才娶到她。
她根本不知,在他得知徐母答应将她嫁给他的时候,内心有多欢喜。
眼下,貌美贤妻,官运亨通,阖家欢乐的日子,明明都注定好了的结局,偏生遇上了纪景和。
纪景和,三元及第,家底殷厚,生来就是富贵之家,君恩圣宠,才华能力……什么都有了,该有的什么都有了,却唯独还与他过不去。
他不懂,纪景和到底有什么好的,连褚瑜安都与他和离了,都被圣上厌弃了,为何徐静书还记得,还是要帮他。
徐静书摇头,“这种话你别对我说,要是真的为我好,你就该现在拿着你手头上的那些东西,立马进宫向圣上表明,而不是在我面前说这些无用的废话。”
“若是事事都凭一颗真诚之心为人处世,怎么可能会没人赏识……”
最后一句话像是狠狠击中了他的心,没等她反应过来,陆云舒便冲了过来,丝毫不在乎她腹中孩子,狠狠抓住她的肩头,指头就像是要深深嵌进去般。
“徐静书,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说这句话,唯独不能是你,你是我的妻,你该向着我,向着我!”
他双眼猩红,恍若坠入无间地狱般痛苦凶狠,脸上神情的恨鸷就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常日里的温顺克制不见任何。
情绪稍稍收回些,意识到自己的莽撞,他当即收了回去。
“往后,你就别出去了,好好待在这里,将孩子生下来。”
他拂袖离开,僵在榻上的徐静书良久才从惊吓中抽离出来。
她闭了闭眼,心有余悸。
门外的侍女唤了她半晌,回过神时发现桌上的茶盏不知在何时打翻,打湿了她大半的袖子。
……
瑜安亲自下厨给褚琢安做了一顿饭,好好犒劳他。
后面还有两场考试,仍需要他用心。
宝珠吃着碗里的饭,餍足道:“我也是沾了郎君的光了,今日可是把我吃美了。”
瑜安在屋里散步消食,笑着看她吃。
不是宝珠说,许久不下厨,今日切菜的时候手都变笨了。
宝珠顿了顿:“眼下能记起姑娘下厨的时候,还是在纪府的时候,那时候给大爷做,大爷还没心没肺倒了……今日瞧见大爷的模样,我差点都没认出来。”
这是宝珠,何况是她。
三个月,简直恍若隔世。
“也不知大爷这段时间是去哪儿了,是不是还有后招?”
瑜安不由想起,念及纪景和之前的手段,她还真好奇会留什么手段在后。
不过翌日,府上又送来徐静书的书信——
严氏要在松山寺与刚从边关回来的曹博威商议事情。
曹博威远在边关,竟回来了?
瑜安半信半疑,四下检查书信,也发现不了破绽。
前两次徐静书派人送来的时候,信封上不留字迹,仅是看信件上的字迹,也与往日无甚差别。
与其这样,不如直接从齐氏那边打探消息。
恰逢齐氏要来看望痊愈的她,瑜安就将这件事问了出来。
齐氏也不瞒着,“我家将军回来想圣上禀报些东西,顺带看我们娘俩儿,不过两日便要走。”
瑜安点头:“确实,此事不宜到处宣扬,还是叫将军办好事后,就悄悄回去的好。”
齐氏:“将军这次回来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回来,待下次有好东西带回来,我给你拿些。”
瑜安抿嘴笑了笑,并未回应。
顺带叫云岫守在曹府几日,得到的消息也是曹博威回来的消息。
几番证实,应当是无误。
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将消息传给了纪景和。
她办不了的事情,纪景和有办法,只要他愿意,随意将消息传给哪个人进行分享。她只要结果就好。
……
赴约时间的两个时辰前,纪景和收到瑜安派人送来的信。
上面还特别标注了一句话“已证实,徐静书所送”。
曹博威确实回来了,可想到陆云舒私下与严家的交情,他却又有了几分不准确。
将信件叠了几折,将封泥印放在火烛上炙烤,思索半晌,还是把门外的青雀叫来了。
“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正是天热起来的时候,纪景和身上却依旧披着厚厚的披风,驾马而去,同香客般进了松山寺的门。
不过才踏入寺院片刻,院中便诡异地失了人的踪影。
预感已明显,今日是个局。
但是他还就是想看看,今日前来赴宴的是何人。
他抬脚进去,走向寺庙深处,直至后院,四下张望观察,察觉身后有人走来,转身望去。
“是你!?”
纪景和心漏半拍。
辛彦卿疑惑,同样意外,久久看着他不说话,“寅初,你怎么在这儿?”
不等纪景和回答,砸门的声响便传来了。
纪景和:“你立马离开,这是一个局。”
辛彦卿纳闷,“今日不是你将我叫来的吗?”
纪景和不再作答,只是一味地将他往后院推。
浸淫官场几载,怎得还不清楚,辛彦卿拦住他,“寅初,既是局,你我今日到了这儿,还能逃开吗?”
侍卫鱼贯而入,层层将院子围了起来,严凌从排排侍卫身后显身,面若冰霜,眉目间带了几分势在必得的得意。
“纪大人和辛参将聊得可好?”
第90章 “夫人总是爱旁人比爱我更多……
当朝京官知法犯法, 私下与边关将领密谋,不论放在何人身上,皇帝都会细细排查清楚, 才可消除疑虑。
纪景和本就因为私下与辛彦卿传递消息而有嫌疑, 这次直接现场抓住, 几乎没了辩驳的可能。
当晚被押入刑部大牢,闹遍了整个朝堂。
“什么!?”
听到话的瑜安惊坐起, 惊吓之余想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是她的那封信, 是那封信惹出的祸事。
瑜安:“他去了松山寺,没碰见严家和曹博威,而是撞见了辛彦卿……”
“那封信有问题,是假的。”
青雀急得红了脸,“现下就算是知道有问题也无用了, 圣上不会相信的。”
不知不觉间, 胸口揪了起来, 尤其是想到是自己亲手将那封信传给纪景和的时候, 心中的愧疚便越说不出来。
纪景和平时那般聪明的人,怎得就真的听了她的话……
青雀:“大爷去时什么人都没带, 只身一人去,只是为了打探情况,没想到严家出手会这般快。”
扶着桌子缓缓坐下,短短几瞬, 瑜安想到了刚回京的张言澈。
这件事因她而起,她要过问。
只要将她身上的责任清理干净, 就好,纪景和是死是活,她不管。
当即, 拿着青雀带来的那封信,乘车去了张府。
张言澈听见是她来了,迅速叫人将她迎了过去,不巧,王阶也在。
瑜安开门见山:“我今日来是想给你们说纪景和的事情。”
张言澈有所耳闻,脸色难看,对瑜安的语气也并不好,往日的尊称也不见,硬声道:“你怎么来了?”
她将信递给他们,“昨日的消息是我给他的,而我是从徐静书手上得来的,我还叫来齐氏试探过,曹博威确实在京,只是行事隐蔽,鲜少露面。”
张言澈看过后,将东西递给了王阶,背过身,只听见他长长一声无奈叹息。
瑜安:“我应当是得到了假消息。”
张言澈双手撑在桌上,无奈道:“这样的事情,还值得他亲自去一趟,我真看不懂他了。”
纪景和大可以派手底下的人前去打探,何必亲自出马,惹出一身骚。
本来身上就因为不当联系而革职,眼下被抓住本人,罪名难逃。
王阶看向她,“徐小姐是从何而来?”
“陆云舒。”
瑜安摇头,“我猜,应该是陆云舒发现了徐静书与我传消息的事情,这才利用我和她的手,害了纪景和。”
张言澈:“说好了死生不相往来,为何还要递消息给他?你还不如给我们俩,你又是不知他是如何对你的……”
瑜安垂下眼,不知该说何,她也实在没想到,纪景和会亲自前去。
他本谨慎,该是不会做出这等莽撞之事,奈何做了,还被抓了。
“我惹出的事情,我负责,眼下唯一的办法,应该就是去找徐静书说清楚。之前她从未发生过这种状况,我要问清楚。”瑜安表现得格外冷静。
她继续说:“我来之前,已经叫人顶着我的名义往陆府送东西了,如若徐静书能看到,她一定会懂。”
按她对徐静书的了解,她干不出害纪景和的事情,所以症结只能出在陆云舒的身上。
张言澈狠狠捶了一拳桌子,“可是就算问清楚了,又有何用,纪景和能回来?还是说叫徐静书去亲自揭发自己的丈夫,叫圣上相信……”
“可是眼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瑜安打断。
如他们有办法,今日他们就不会听她说这么半天了。
书房内气氛凝滞,皆是找不到思路,才不好轻易开口。
瑜安:“据我猜测,陆云舒投靠严家,多半是清楚严家对徐家的所作所为,所以未尝不可将徐静书作为突破,只要所言为实,检举自己丈夫有什么不行。”
张言澈半晌不语,王阶只好把话接过。
“那行,你先试着,若有结果,就派人告诉我们,你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尽管叫我们,万不能叫景和蒙受不白之冤。”
她颔首,告辞离开,刚关上门走出两步,就听见里面的张言澈的不满。
“你明知道纪景和是因为什么被诬陷成现在这样儿,你还允许她参与进来,如果不是纪景和为了给她找药,能被严家抓住把柄?”
“他们八字不合,褚瑜安就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插手,他们彻底断了关系,才是最好的结果。”
瑜安还欲顺着往下听,奈何被旁边的小厮提醒,这才不得抬脚离开。
屋内的两人不知情景,王阶回道:“可是景和喜欢,景和愿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我管什么?他们就是要生死纠缠在一起。”
将胸口涌出的情绪渐渐压制下去,张言澈的思绪渐渐清晰,换了口气道:“平日里,陆云舒瞧起来也不尽是严党做派,在朝中鲜少说话,只是听人说为人做事漂亮,我以为,他升任是入了圣上的眼,如今看来未必。”
“面上有意避开,暗中勾结……”王阶拍了拍他肩头,“起初这件事我也不知,还是褚瑜安告诉我,我才知道的。”
“你知道?”张言澈惊奇。
王阶:“就是羌族公主走丢那次,是她带来的消息,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我没声张。”
“这个陆云舒,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眼下也没好办法,只得这样,且行且看。
陆家的日子猛地不好过起来,上上下下变得紧张起来,仆人们也不知陆云舒和徐静书发生了什么事,开始吵起来架。
徐静书怀着七个多月的孩子,却开始绝食了。
整整一日滴水不进,怕是要不好。
陆云舒看着从门口拿来的两件手帕和一些吃食,里外翻遍后即使没发现任何异常,也未松口将东西送还到徐静书手上。
纪景和入狱,覆亡之势,已成定局。
何患之有?
陆云舒命人将东西销毁,随后起身去了后院。
徐静书睡在床上,听见门外动静,睁开眼瞧见是陆云舒,当即闭上了眼。
她翻身故意避开与他交流,片刻后,感觉到身后有人坐了下来。
“我已叫人备好饭菜,夫人起来用些吧。”
徐静书宛若没听见般。
陆云舒也不急,“昨日,纪景和入了刑部大牢,与外将勾结的罪名。”
登时,徐静书睁开了眼,心再也无法平静。
“是你干的?”
陆云舒暗自叹了口气,“夫人总是爱旁人比爱我更多一些。”
徐静书直起身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放出去?”
眼前男人一身常服,面上温柔含笑,眼底却是深不见底的无情与冰冷,他就如一尊瓷佛,无悲无喜,也不知是失望透顶,还是彻底的伤心欲绝,她再说什么,仿佛也在他的预料之内。
在他的眼里,只有隐忍,再隐忍。
陆云舒:“府上不好吗?为何要出去?”
徐静书:“我要揭发你,将你和严家的丑事都抖落出来。”
陆云舒无动于衷,“夫人就这么希望我出事,为了纪景和,连丈夫也不要了。”
徐静书:“不光是为了纪景和,更是为了我自己,陆云舒,你残害忠良,是要遭报应的。”
徐家忠诚了一辈子,最终就是因为这些是非而被诬陷。
因此,她从京城第一贵女沦落至人人唏嘘的罪臣之女,她深知其中的苦难和委屈。
“陆云舒,你若还是读过圣贤书,有点良知,我劝你,回头是岸。你有才华,有本事,就算不靠这些,你也照旧会有出路……”
“出路?”
陆云舒冷笑,“在一个位子上苦熬几十年,然后再升一阶的出路吗?静书,你太简单了,我不是纪景和,我得不了圣上的重视和宠爱,我更不想被你看不起。”
他最后一句话落得极轻。
“待到事情结束,我便放你出去,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给管家说,除了出门,其余的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他轻抚着徐静书的手,妄图汲取她身上的最后一丝温暖,哪怕他明知,对方心不甘情不愿。
“我都是为了你,你要相信我,也该……向着我。”
“做梦。”徐静书毫不犹豫说。
手背上的掌心不觉一滞。
陆云舒不做争辩,短短一瞬调整好呼吸,用往日里最爱对她的温柔语气道:“好好休息,待会儿好好吃饭,我先走了。”
门声响起,屋内静默的显得空旷,回过神的徐静书这才发现后背早已湿凉了一片。
侍女推门而入,瞧见僵在床上的身影,不由上前询问。
徐静书摇头:“你能帮我往外传封信吗?”
“大人已将府门严守,婢子怕是不行。”
徐静书紧握上她的手,“不,你能……”
……
苦等了两日,瑜安还是未收到任何消息,这下可以肯定,那些东西到不了徐静书的手里了。
纪景和和辛彦卿私下密谋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张言澈和王阶在朝中力压,圣上还是派三司会审彻查。
一直等着不是办法,思来想去,瑜安便想着去了徐府找徐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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