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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1 章   081


    帐内沉静片刻,呼日勒一开始还怀疑自己听错了,但见到周围人的反应,他理智渐渐回笼。


    “陈王……”


    这位大汗的身影似乎一瞬间颓丧了一点,在台阶上站立了好久。


    “大汗?”传话的士兵还在等大汗回话。


    呼日勒回过神来:“敖汉被打到了何处?”


    “回大汗,退兵三百里,看样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有大臣立马建议:“既然如此,我们乘胜追击即可,何必理会那劳什子陈王?!”


    他刚说完,便有另外的人跳脚:“你个蠢货,陈王带兵一万你没有听见?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个陈王的意图!万一我们现在出兵,他从后方偷袭,我们被两面夹击,毫无胜算!”


    “有道理,大汗,您看?!”


    呼日勒面色逐渐严肃起来:“面谈?哼,好啊,本汗也好些年没见过故人了!”


    “来人,备马!”


    甜豆花


    新的一年,风雪忽然就停了。


    金灿灿的阳光总算是冲破了云霄洒满了神木镇的大地,冰雪消融,人人都说今年是个好年头,一大早的,豆婶如约而至,给家送来了豆花。


    这会是阮玉开的门,她今日也换了一件新衣,还破天荒地描了个淡妆,瞧着人是又美又有精气神,豆婶直接就看楞了一瞬,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哎呀娘呀!弟妹!你可太好看了!”豆婶就是这么个性子,你要对她好一回,那立马就能热络起来。


    阮玉都被她逗笑了:“多谢豆婶,你今天也好看的。”


    这一笑,豆婶又看愣了,还别说,她今天也穿了件红衣裳,和阮玉身上的石榴红是一个色,这下可不得了,阮玉都不是她弟妹了,直接是她亲妹子了!语气又亲了几分:“哎呀大妹子,你昨天那肉可真香!我男人说,不用炒,直接切了蒸了就好吃!咋那么好吃呢!”


    “你喜欢就好,那肉还是有点匆忙,要是再挂挂,到时候真的可以直接蒸了吃,什么作料都不用放。”


    豆婶乐了:“这我晓得的!那么大条肉呢我哪里舍得一次性吃完,不过弟妹啊,我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太唐突了,那几碗豆腐是肯定不够的,你要是不嫌弃,剩下一个月的豆腐我都包了!”


    阮玉也不想占她便宜,但是豆腐的确是个好东西,她想了想,道:“婶子我也不瞒你,豆腐我家也吃不完,一个月的豆腐也值不少钱,豆浆就行,我家有三个妹妹正在长身体,让她们多喝点豆浆是好事。”


    豆婶自然满口应下,这豆浆嘛,就磨豆子就成,石膏都用不上,有啥不行的,那可是上好的后腿肉!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像多年的老熟人似的,阮玉最后送走人端着豆花去厨房的时候唇角眉梢都含着笑意,朝鲁一大早就出去了,回来时瞧见她还有些奇怪。


    “豆婶来过了?”


    阮玉在厨房忙活,笑着嗯了一声,朝鲁见她这么高兴,也跟着笑了笑。


    “你干嘛去了,早起就不见。”阮玉走了出去,发现朝鲁扛了好多木头回来,他刚放下就转身去找刨木头的这些工具,边走边道:“不是说了给你打浴桶嘛,今天天晴了,开工。”


    阮玉一愣,她差点儿忘了这事了,浴桶啊浴桶是个好东西,在长安城的时候她就喜欢泡澡,没想到现在也能提前享福了。


    “行,我准备下饺子了,吃完再干吧。”


    大年初一吃饺子,阮玉这话一出,阮霜阮琪阮荔也齐齐跑到了厨房!


    “吃饺子咯!”


    “姐夫!吃完饺子能去买鸡崽嘛?”阮荔就惦记着鸡崽,天一晴迫不及待就想把鸡崽接回来了。


    朝鲁笑:“今天初一,街上卖东西的不多,咋也要等到初五了,这两天要把鸡圈鸭圈的食槽做出来,再铺些干稻草才暖和。”


    阮荔乖巧点头:“好!”


    阮玉想了想,道:“那趁着你在家的功夫,把后院菜地也翻了吧,初五正好赶集,买些菜种回来。”


    家小院后面有一片小菜地,年前就种了些萝卜白菜和大葱,但是现在阮玉想把它拾掇出来,春天的荠菜、韭菜、苋菜、莴笋她都要种,等到夏天就又有南瓜、茄子、油菜和辣椒了。


    朝鲁心里也有些发暖:“行!”


    不就翻个地,他一炷香的功夫就能搞定了。


    今早的饺子有三个口味,猪肉大葱、猪肉白菜和韭菜鸡蛋,不仅能吃到饺子还能吃到不一样的口味,这件事三姐妹去年是想都不敢想的。


    看出了家人的惊喜,阮玉心里也高兴,但她不会打肿脸充胖子,而是直接道:“新鲜的肉就这一回,吃了就要等二月。”


    倒不是她小气,朝鲁赚钱也不容易,这半扇猪做成腊肉都能够一年,那新鲜肉就没必要经常去割,否则也太奢侈了。


    那还怎么存钱?8乙4巴以6酒六三


    三姐妹也知道这个道理,于是吃的格外珍惜,倒是朝鲁,大咧咧道:“不至于,下次回来我能打点儿山鸡回来,咱吃鸡肉。”


    一听这话,三姐妹眼睛又亮了!


    “姐夫好厉害!”


    阮玉无奈摇头:“随你吧,不过今天豆婶送来了豆花,一会儿中午吃甜豆花。”


    所谓甜豆花,就是将麦芽糖化开糖水淋在豆花上,豆花本身就爽滑可口,再配上糖水,是孩子们一年到头最喜欢的零嘴儿。三姐妹别提多开心了,今年过年正好呀,能吃到肉、吃到饺子、现在还有甜豆花!!


    好久都没有吃糖啦!


    大年初一不出门,在家待了一天,朝鲁已经把浴桶做了个大概,阮玉也把这家里的家当全都盘点清楚了。


    夜幕降临,阮玉竟主动喊朝鲁回房,夫妻两成亲三月,阮玉才正式和他说起往后的打算。


    “家里现在银子统共六两七钱,你身上还有吗?”


    朝鲁先是一愣,这才明白她的意图,连忙就上交了钱袋子:“我这还有五钱。”


    “这次过年也花了些,灯笼爆竹对联这些差不多也花了五钱,那半扇猪肉也给了张家补了点”


    或许是觉得钱太少,朝鲁竟有些惭愧,阮玉却毫不在意:“过年花钱是应当的,这五钱你拿着,我这五钱也给你,你身上留一两。”


    “我不用。”朝鲁立马道。


    “我根本花不了这么多钱,下个月还能领工钱回来。”


    阮玉却坚持:“你在外面身上没个银子怎么行,留着吧,以备不时之需。我们在家才花不了多少,这五两我打算存着不动,我身上留两钱零用,等后面要置办什么大件或者营生的时候再说吧。”


    置办大件。


    营生。


    她还想做营生?


    这厢阮玉刚刚把饭都盛了出来,院门口也传来了谢绍的声音。


    阮玉笑着走了出去:“回来的刚好,正好吃饭!”


    谢绍左手上提了几个纸包,右手提了几个土块,土块里是刚从地里挖出的姜。见阮玉把饭已经做好了,他有些意外。


    “这是什么?”阮玉看着那几个纸包问道。


    “点心。”谢绍抿了抿唇,这是他刚去金婶家跟金婶换的。


    阮玉解开绳子,打开纸包,黄灿灿的几块板栗酥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中间,而另一个纸包里,则是一整块红枣发糕。


    “你爱吃甜。”


    面对阮玉疑惑的眼神,谢绍只简单的说了这一句,紧接着就忙着去处理那些刚挖出来的姜。


    阮玉愣住了,她爱吃甜他怎么知道?


    回想起这几日的饭桌,从第一天金婶送来的糖蒸酥酪,还有后头阮玉自己做的偏甜口的食物她明白了。


    她惊讶于这个男人的细心,当下还有些微微的感动,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把这些点心包了起来,把炒饭和汤端上了桌子。


    谢绍进来的时候瞧她没吃点心,有些疑惑。


    “今日饿了,先吃饭。”阮玉解释。


    谢绍明白了,没说什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一会要熬姜汤吗?”阮玉问道。


    谢绍点点了头,松软的炒饭入口的一瞬间,谢绍只觉得今日一天的疲惫全被扫去,自从阮玉到了这个家,每天的吃饭时间竟成了他最期待的时光。


    “慢些吃,别噎着。”阮玉胃口小,吃完后,给谢绍盛了一碗汤,便起身去了厨房。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阮玉轻声咳了咳:“既然说到这了,我想同你商量商量,我想做个小本生意,怎么样?”


    朝鲁的确有些意外:“什么生意?”


    朝鲁却意外的没说话。


    阮玉有些吃惊:“你难道不同意?”


    朝鲁:“现在世道还乱,南方虽好点,但我听说北方大雪,冻死不少人,我估计又有一批难民过来,外面或许不安全。”


    阮玉:“我不租铺子,只是先从摆摊开始,找里正办一个摊位,交住税就行了吧。我也不是天天去,五天一集,五天去一回,要是能赶上你回来,你再帮我。”


    朝鲁还是有些犹豫。


    阮玉叹气:“我嫁你本就许多拖累,你就让我试试吧,赚点儿钱咱们攒攒,日子也好过些的”


    朝鲁不知被哪句话打动,眼神变得越发幽深,最后道了一句:“镇上目前不收住税,县城才要。”


    这便算是同意了。


    阮玉松了口气:“成,那咱说好了,初五上街的时候你带上我,我去看看。”


    朝鲁嗯了一声。


    大年初一的夜晚,神木镇也有依稀喜欢热闹放鞭炮的人家,家小院里也能偶尔听到外面的爆竹声,将主屋内一些脸红心跳的声音遮掩过去了。


    阮玉平躺着小声细喘,木头床的嘎吱声也总算停了下来,朝鲁覆在她耳边声音粗重:“这床的确不行了,开春我就加固。”


    这话让阮玉臊得慌便没接,只是伸手去推他,朝鲁支起身子又看了她一会儿,这会儿的阮玉在他心里是最美,小脸绯红,汗津津又香喷喷的脸蛋真的每次都想咬一口,但这样的眼神,直接把阮玉看毛了。


    “下去。”阮玉这话说得不客气。


    虽然她现在的语气也不大好,但朝鲁总觉得她没以前那么排斥了。


    夫妻感情近了,有许多话他就敢说,他没起身,反而腰肢又动了动,“现在还十日一次吗?”


    阮玉一愣,不可思议地去看他。


    这个时候的朝鲁少了两分正经多了两分痞气:“我看你也挺喜欢的,是不是知道这事好处了。”


    阮玉:“”


    教养让她忍了又忍,但最后还是忍不住了。


    头一回,阮玉啐了他一口,“闭嘴吧!”


    “二十岁,年岁不大,脾气不小。不过,我儿今年十七,却已经能领兵十万,攻打长安,四殿下是宝剑,却是未经磨砺,可惜了。”


    朝鲁脸颊憋了个红,不带这样羞辱人的!真让人憋屈,想与他大打一架!


    “你还有个儿子?”他忽然忍不住问。


    陈王:“很意外吗?我看上去,和你父汗差不多大吧?”


    朝鲁余光瞥了一眼他的腿,这意思不能再明显了。


    一旁的侍卫气得马上要拔剑上前,陈王却再次哈哈大笑,让人退下了。


    “你方才不是问本王到底要干嘛吗?本王实话告诉你吧,本王来……寻仇。”


    朝鲁愣住。


    陈王笑呵呵地指着自己的腿,意味深长道:“没错了,这腿,拜你父汗所赐啊。”


    第 82 章   082


    在朝鲁错愕震惊的眼神中,陈王笑着慢慢下山,手下来报——


    “王爷,呼日勒以至百里内,察哈有伏兵。”


    陈王丝毫不意外:“嗯,下山吧,见见老友。”


    朝鲁愣了一下立刻跟上,却被周围侍卫立刻持枪拦住。


    陈王头也不回:“朝鲁,好生休息片刻,今晚,你就能回草原了。”


    山谷之中。


    呼日勒站在原地,冷冷看着丛林中出来的那人,轮椅之上,陈王与他相比,简直像极了一个文弱书生。


    朝鲁神色也尴尬了一瞬,不过他转头就走,付彦赶忙上去拉住人:“别走啊,我有正事和你说。”


    “何事?”


    “你昨天不是说又叫了大概五六个兄弟吗,他们中午就到。”


    朝鲁:“知道了,还有事吗?”


    付彦眼珠子一转:“你刚才与那妇人……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事?”


    朝鲁:“没有,闭嘴。”


    “好嘞。”


    朝鲁走了,付彦却又摸了摸下巴,笑了两声:“别以为我没看见,一大清早就来等人家……”


    阮玉请来了大夫,大夫看过之后道是普通着凉,喝几幅药就好,阮玉这才放下心来,又照了小宝一上午,中午的时候赶到村口去了。


    因为增加了人手,效率忽然变得极高,老天爷也给面子,终于不在下雨,天气放晴了。


    “按照这个进度,最迟后天就能通路!”


    阮玉听到这个消息时感动极了,村长也总算是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众人加紧赶,杜氏和阮玉也没闲着,凉皮和包子都吃腻了,阮玉今天中午就炒了几道菜。


    夏天的陈家村蔬菜还多,蒜泥拍黄瓜、辣椒炒肉、再来一道醋溜白菜,因为人多,量就大,多亏了杜氏之前要求的双灶台,这边蒸着饭那边还能炒个菜,否则真的是要忙不过来了。


    五花肉是今天早上才送来的,半肥半瘦,在阮玉的菜刀下,很快就变成了薄厚均匀的肉片,提前腌制一会儿,准备一些别的配菜,都备好后,锅烧热,起油。


    油温八成热,倒入腌制好的肉片,肥肉本身会析出猪油,原本□□色的猪肉很快就变成了焦糖色,边缘微微卷曲,肉香味已经被激发了出来。少许盐、糖调味,放入切好洗净的辣椒和葱段、蒜苗,大火翻炒,片刻后,便可以出锅了。


    炒好的辣椒炒肉,肥肉部分的肥油都已经析出,变得干煸焦黄,吃起来肥而不腻,辣椒的霸道刺激和肉片一起在口腔咀嚼混合,这时,再往嘴里塞一大口的白饭,仿佛就能尝到令人升天的味道,一口菜一口饭,根本停不下来。


    蒜泥拍黄瓜,青翠的黄瓜提前用盐巴腌渍过,入味,杀出一小部分水分,捣烂的蒜泥、醋、酱、油辣椒泼上去混合均匀,酸辣开胃,脆香爽口。


    醋溜大白菜,陈家村的白菜倒是种得极好,不管是菜叶还是菜帮都极嫩,水分多,吃起来还带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玉味。三道菜看起来无比家常,但是刚出锅还未盛出去,那边一群人都在拼命咽着口水了。


    村长今日也在,免不了被阮玉的手艺吸引,感叹:“这饭菜是香啊!有啥秘诀啊?”


    杜氏笑了:“您咋这样呢!那阮玉的秘方是人家自己的,村长你还想知道啊!”


    陈村长也笑:“我知道又咋了,我连个白菜都不会炒,你说了我也不一定懂。”


    众人哈哈大笑。


    阮玉也笑了起来,今日总算出了太阳,她抬头,细密的阳光洒在侧脸,本就白皙的肌肤像是镀上了一层细密的蜜糖,而弯起的眼眸却又像是月牙,里面泛着细碎的光。


    朝鲁刚走到这边,这一幕就毫无预兆地撞入到了他的眼中。


    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心跳仿佛也空了半拍,不过仅仅一瞬,陈村长看见他们便笑着立马招手:“来了?开饭吧!”


    阮玉也收起了笑意,和杜氏开始忙着盛饭。


    朝鲁坐在了角落,很快,一大碗饭就出现在了眼前。


    所有士兵们看着面前的大海碗都直咽口水,这一一碗热气腾腾的饭菜,不是在做梦吧?!


    肉片啊!是肉啊!


    村长笑呵呵道:“知道弟兄们都辛苦了,这肉啊是郑县令一大早送来的,阮玉手艺应该是不错的,你们尝尝?”


    朝鲁耳尖微动,率先拿起了筷子,夹起一片肉片送入嘴中,一向沉默的他眼睛都是一亮,更不用提旁边已经和猪八戒扒食一样的其他人。


    就连付彦,也丝毫不形象了。


    “好香好香。”


    军中有军规,吃饭时不允许出声,但是边关将士们本就辛苦,朝鲁在这种小节上很少要求他们,加上又在外面,一个个没了拘束,不仅一面吃一面感叹,还纷纷从对方碗里抢肉,被抢的自然不高兴了,抱着碗和防贼似的,就差没动手了。


    众人都被这一幕逗笑,阮玉也由衷地绽开一个笑。


    然后朝鲁就发现,早上还痛地死去活来的地方,现在无比的舒坦。


    仿佛又像打通了什么任督二脉一般。


    见了鬼了。


    饭后,城阳军继续去干活了,临走前,有人意犹未尽:“小娘子,下午还管饭吗?”


    阮玉笑道:“管,下午吃面。”


    好嘛!


    一顿米一顿面,生活赛过活神仙!


    朝鲁于是就发现,他的这些士兵们愿望也很简单,吃好喝好,他们就有力气干活。


    付彦也走过来道:“不怪他们,就咱们军中那伙食……要搁我……”


    朝鲁:“不是说过一阵就有新厨子了?”


    付彦:“现在这世道这么难,谁知道来不来了,咱们那里那么远,食材也少。”


    朝鲁不说话了,继续干活。


    接下来两日,城阳军埋起头干活,而阮玉也变着花样给他们改善着伙食。


    中午吃饭,下午就吃面。


    油泼扯面、干拌臊子面、酸汤面,换着法来,这也得益于郑有海上心,每天都送来大量的食材。


    吃饱了饭,任谁浑身都有力气,这第四日下午,陈家村的路总算是通了!


    众人累瘫,纷纷丢掉铁锹在一旁喘着,陈村长感动的老泪纵横,握着朝鲁的手说了一大堆的感激话,还说要设宴招待他们。


    “不必了。”朝鲁拒绝。


    “设宴铺张,只是你们这附近可有汤泉?我们弟兄去洗洗灰尘。”


    连着干了三四日的累活,谁都想洗个热水澡,边关就一个好处,不少地方都有温泉,只是陈村长闻言,面露难色:“壮士有所不知啊,也是前年,我们村唯一一口汤泉也被山石给冲垮了,所以……”


    边关少树多黄沙,这样的事并不少见,朝鲁神色严肃:“这几年朝廷会大力种树,会好的。”


    陈村长连连点头:“是是是。”


    不过片刻后他反应过来,朝廷的事,他是咋知道的?


    陈村长脸色有些不对,试探地问道:“认识这几天了,还不知道您贵姓?”


    “。”


    朝鲁只留了个姓氏,便转身走了,陈村长念叨着这个姓,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呢。


    既然没有温泉,但是人家既然说了这个想法,陈村长当然要解决。于是嘱咐了杜氏今天多烧点水,让壮士们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杜氏道:“这是小事,但是您最好让牛蛋去我们家伺候着,您说我们两个妇道人家,总不好经常过去干啥的。”


    “这肯定的,你放心。”


    傍晚,杜氏小院里就响起了哗哗哗的水声。


    花奶奶和杜家的墙皮实在是有点薄了,那边干个啥这边听得一清二楚。虽说朝鲁他们肯定会收敛,可这十几个壮汉凑在一起,动静能小到哪里去?


    别说阮玉脸皮本来就薄,就是杜氏脸上也有些热乎乎的。


    两人就当啥也没听见,一直躲在厨房。


    “妹子,现在路好了,你要走了吧?”


    杜氏语气十分惋惜,阮玉笑道:“是,打算明天吧。”


    “这么快?!不多留两日了?”


    阮玉:“夜长梦多,我真是害怕再来一场大雨,还是早些走吧。”


    杜氏叹了口气:“成,那明日,我就去和郭叔说,让他安全将你带到。”


    “好,多谢春华姐。”


    杜氏:“你真是改不了这个中原的脾气,过去之后别老说谢谢啥的,咱们北方人没那么多规矩,放泼辣些!”


    阮玉笑:“好!”


    “你个龟孙儿!你朝哪里打呢!”忽然,隔壁院子传来一声惨叫声,然后就是两个男人的追逐声。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心,坏不了!肯定影响不了你儿子!”


    这样的话传了过来,杜氏都臊了一个大红脸,阮玉却一脸懵懂:“春华姐,那边咋了?”


    杜氏:“……”


    她愣了愣,噗嗤笑出了声:“没啥!”然后一面摇头一面走远,生怕阮玉再问。


    次日一大早,杜氏出门去给阮玉联系车夫,没多会儿,就回来了。


    “妹子,打听好了,只不过郭叔前两天闪了腰了,怕是不能赶车了,但是他儿子能赶车,你看……”


    阮玉愣了愣,心中感叹自己真是不顺当,但线下也没了别的法子,只好问:“郭叔的儿子……?”


    “哦,也是个老实人,咱们邻里邻居的,他正好要去边关拉货,具体拉啥不知道,他说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今天中午走。”


    阮玉点了点头:“成。”


    阮玉在家收拾行李,但村口的摊子不能没有人,杜氏今日便只身前往。


    昨天虽然把村道清了出来,但是今天还有不少收尾工作要干,朝鲁他们要多留一日。


    中午时分,付彦没看见阮玉,便多嘴问了一句,杜氏这才把阮玉要走的消息给说了。


    大家伙都是一愣。


    “这么急?她到底要去哪啊?”


    杜氏还来不及说话,郭家的马车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看样子,应该已经接上阮玉了。


    路过茶水摊时,阮玉下车和杜氏告别,两人均有些不舍,但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杜氏只能送她离开。


    “妹子,有空了经常回来!”


    阮玉再也忍不住了,落了两滴眼泪。


    瞬间,朝鲁的脸色就不对了。


    阮玉路过城阳军的时候也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虽然只是萍水相逢,但多少也算相识一场,阮玉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众人也同样。


    唯有朝鲁,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还是那么个大木头的模样。


    阮玉看了一眼,以为他是不想理会自己,她也不会自讨没趣,放下车帘,马车就从村道上缓缓经过了。


    付彦感叹:“这世道,这一个弱女子还带个孩子,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是寻啥重要的亲人吗?”


    杜氏就站在一边,闻言,心酸地道:“是啊,阮玉命苦啊,我劝她她不听,就非要去军营,你说在军营伙房干活,还不如和我一起打理这个摊子呢,还是给自己赚钱……”


    杜氏说完,付彦愣了愣,那些城阳军的士兵们也愣了愣。


    “军营?”


    “你说她要去军营?”


    杜氏:“是啊,去给军营伙房当厨娘。”


    付彦糊涂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这条路往北走,就只有城阳军一只军队吧?”


    杜氏笑了:“是啊,就是城阳军嘛!阮玉要去城阳军军营嘛!”


    阮玉和朝鲁刚刚回到府帐,帐帘放下,阮玉便脚下一空,被朝鲁单手抱住!


    她惊呼一声,还来不及转头就被朝鲁压在了墙壁上,朝鲁从后面凑上来亲了一圈。


    灼热的呼吸喷在耳侧,酥酥麻麻的。


    干燥火热的唇瓣贴在阮玉耳旁,也轻而易举就让她软了身子。


    “想死我了。”


    第 83 章   083


    阮玉也想他。


    算起来,两人的确是几个月没见了,当得知朝鲁失踪的时候,阮玉心情沉到了谷底,当时的确是真的顾不上其余了,只想快点见到他。


    虽然这会儿是白天,下人们也都很默契地没有上前打扰,朝鲁抱着阮玉直接去了里帐,两人交颈缠绵,若不是外面还人来人往,朝鲁的确快要忍不住了。


    阮玉闭着眼让他亲,或轻或重,鼻尖和额头也冒出一层薄汗。天气已经很热了,朝鲁的手所到之处更是一片灼热。


    两人呼吸都有些不可控,直到最后朝鲁狠狠抓了一把身下的褥皮,才克制自己离开了她。


    “怎么还不到晚上。”他幽怨道了一句。


    阮玉也红着脸侧开身子整理衣襟。


    “父汗和陈王他们可能还在金帐等你议事,你先过去看看……”


    朝鲁上前握了握她的手,略用了几分力道:“晚上等我一块用膳。”


    “嗯……”


    阮玉也有点心慌,等朝鲁走后,才捂住脸颊平复了好一会儿。


    陈家村的村口,就在北边,再往外走二里地就是堵路的地方。


    到了之后,陈村长指着一片空地道:“这是个三岔路口,明个儿呢,村子会把茅草棚搭好,还有灶台,你看你还需要啥的话,就说一声。”


    这地方倒是比阮玉想象的大,视野开阔,周围环境也不错,后面还有一片小树林,在路口支一个茅草屋,来往的人都能歇歇脚,喝口茶解渴。


    杜氏在周围转了一圈,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村长,我想支个大点的灶台,到时候把俺家自己的那口大铁锅搬过来!”


    陈村长点头:“行,你说了算,这摊位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了!”


    杜氏开心地拉着阮玉的手,明显激动不已,陈村长带着她们又在附近转了转之后,忽然,不远处跑来一个放牛娃,是村里的牛蛋。


    “村长村长!咱们村来修路的了!”


    陈村长一惊:“可算来了!人呢?!”


    “马上就到了!我跑得快,给您通个信!”


    陈村长:“来了多少人?是官府的人吗?”


    牛蛋:“来了不少呢!大概七八个,都是壮汉,是不是官府的不知道,反正穿的挺朴素的。”


    陈村长转身对杜氏和阮玉道:“那这边就这样,我过去看看,那边要紧。”


    阮玉立马道:“我能去吗?!您也知道,我是要去军营的,现在路堵了,一直操心着这个事的。”


    陈村长想了想,点头:“行,那你和我走吧。”


    几人往村外走,刚走出一里地,就看见了不远处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走了过来。陈村长不禁加快了脚步,阮玉也仿佛看见了希望一样,面上露出喜色。


    “各位壮士,可是来这边疏路的,我是陈家村的村长。”


    那几个壮汉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他一眼,“你就是村长?”


    “对对对,各位可是官府派来的?”


    最前面的男人往后看了一眼,“对,我们来疏路。”


    陈村长:“好汉多谢,多谢!这路堵了两天了,再不通,我们村子就难过了,可拜托各位了!”


    最前面的男人又看了身后一眼,这动作引起了陈村长的注意,他也跟着踮脚看去,这才发现,后面的男人身形更为壮实,而且已经拿着铁锹走了过来,他带着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斗笠,沉声问:“堵了两天?那村民吃饭喝水可有困难?”


    陈村长愣了愣,阮玉也愣了愣。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这个男人就是从后面忽然走上前,像是面前突然立了一座巍峨的大山,而且阮玉的确没见过这么强壮的男人,一时心头一紧。


    “没、没有。”


    陈村长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结巴了,他解释道:“村里有井,喝井水,平时菜地和存量也能自给自足,但是要再这么堵下去,怕是有些恼火……”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他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眸,陈村长大概知道他是头头,上前主动握住了人的手:“壮士!这事就拜托了你!我不知道官府许诺给你们多少钱,但是老汉我绝对也不亏待你们!兄弟伙帮我陈家村,我们定会感恩于心的!”


    若是郑有海跟了上来,看见陈村长和面前男人称兄道弟的一幕怕是要晕过去,因为这男人不是别人,就是早上刚从县衙出来的朝鲁,包括他身后的七八个男人,也都是城阳军的士兵。


    朝鲁脱掉了军装,看上去的确和一个普普通通的糙汉差不多,只是气势还是威严,乃至于陈村长都结巴了两句。


    朝鲁点了点头:“我争取三日搞定。”


    三日就能疏通?陈村长差点儿没激动地磕上一个了,“好好好,需要什么尽管说,各位壮士辛苦,我让人去送点凉茶过来。”


    村长说了这话,阮玉立马便道:“我去准备吧,现在正热,我熬点金银花露来,清热下火。”


    阮玉说完,两三个男人都朝过望来,包括朝鲁。


    只不过,其余男人看见她之后都直了眼,唯独他,皱起了眉头。


    “这地方危险,妇道人家还是别来了,也不用什么花露,水就行。”


    他粗声粗气,皱起眉头时也有些凶,仿佛十分不待见女人家一样,阮玉一愣,心中虽然有一丝丝古怪,但当下也没表现出来:“还是做些吧,我让人送来就是,大太阳的,金银花下火。”


    说完,阮玉就和杜氏走了。


    杜氏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这人怎么看上去凶巴巴的?哪里来的人,该不会是什么招安的土匪吧?”


    阮玉摇头:“算了,与我们无关,我只希望路尽快通了就好。”


    两人去时,小宝和小壮拜托隔壁的花奶奶照,回去时,阮玉第一时间接回了孩子。


    “这小娃真乖!一点儿没闹!”


    阮玉连声道谢:“多谢您。”


    阮玉抱着小宝回杜氏的院子,刚转身,就听见杜氏叉着腰大骂:“他奶奶的!谁家狗屎拉在老娘院子口了!”


    阮玉立马去看,还真是,怪恶心的。


    杜氏心里大概知道是谁,就是故意大声道:“这有的人啊就是小心眼,见不得别人好!这狗也随了主人,没教养!”


    阮玉上前劝了两句,杜氏收拾了院门口:“算了,我也懒得和她一般见识!我帮你来熬那个什么金银花露,你的事要紧。”


    金银花的确下火解热,阮玉只要看见肯定会摘些回来,晒干了,煮水入药都是好东西。金银花露不是什么费事的事,煮开就行,再少放一点陈皮,提个味儿。


    阮玉在厨房忙活的时候,村长又让人来传话了,说是今晚加班加点,给杜氏把村头的摊子支起来,来修路的人辛苦,最好明天就能过去搭把手,至少有口凉茶、有口热乎饭吃就行。


    杜氏一口应允:“你让村长放心!我今天就把凉皮备上!”


    “对了,还有今天下午,你要是方便,就给那些壮士送顿饭,村里出钱!”


    杜氏一愣,大概觉得时间有些紧张,不过阮玉走了出来:“行,包在我身上。”


    牛蛋点头,才回去了。


    “妹子,现在做凉皮来不及了吧?”杜氏问。


    阮玉摇头:“不做凉皮,你准备明天的,我来吧。”


    阮玉回到厨房,发现锅里还有剩米饭,当下便定了主意。


    蛋炒饭,做起来倒是不麻烦,又快又顶饱。打定主意,阮玉立马就去掏鸡蛋了。


    除了鸡蛋,房梁上倒是还剩半个火腿,也一并剪下来切成小块。


    杜氏原本在外面准备明天的凉皮,这会儿闻着味就来了:“真香!”


    鸡蛋火腿炒饭刚好出锅,阮玉便笑道:“正好,先吃了再继续去做吧。”


    忙活一日,两人也的确饿了,小宝也饿了,阮玉给儿子准备了南瓜糊糊,吃完之后,牛蛋就来了。


    “真香啊!我刚吃完就饿了。”


    牛蛋笑着进了院子,带来了好些粗陶碗和饭盒,“我去送饭。”


    阮玉笑着帮他装好:“辛苦了。”


    “这点小事!”


    “这个是金银花露,给壮士们解解渴吧。”


    “成!那我走了!”


    杜家小院回归了宁静,饭后,阮玉帮着杜氏一起准备明天的吃食。


    第一天摆摊,总归是有点儿紧张的。


    而陈家村村口。


    朝鲁带着手下士兵干了足足两个时辰,这些泥沙才清了不到冰山一角。


    “将——”


    白日那个副将走到他身边准备喊,朝鲁一个眼神,他立马就闭了嘴,上前,小声憋了半天道:“大哥。”


    朝鲁淡淡看他一眼:“何事?”


    “咱们这样下去,怕是三天完不了,明天不行再叫些兄弟来?”


    朝鲁:“不必,抓紧干就是,有一部分派去别的村子了,再者我们身份特殊,人来多了不好。”


    “将军为民,属下佩服。”


    刚说完,他又立马拍了拍自己的嘴,“错了,一定记住。”


    “饭来啦!还有水!”


    牛蛋撒丫子从不远处跑来,比谁都跑得快,朝鲁放下了铁锹,道:“吃饭,速战速决!”


    “是!”


    这群大老爷们齐声喊了一声,这气势把牛蛋吓了一跳,众人却没事人一样走了过去,有条不紊地一人拿了一碗饭、一壶水。


    牛蛋甚至还没开口说话。


    “这、这个是阮玉做的蛋炒饭……特香!还有她特意熬得金银花露!”


    阮玉?


    就是下午那个小娘子?


    士兵们对视一眼,随后打开了饭盒。


    他们常年在外行军,对于食物的要求就是填饱肚子,而且军中的伙食又……所以每个人神色淡淡,也没抱什么期待。


    但当他们看见碗中的饭后,先是一愣,接着情不自禁地深吸一口:“这是炒饭?咋恁香!”


    有人性子急,已经用勺子大口往嘴里送,闻着香没想到吃进嘴里更是惊为天人!那士兵也不知多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饭了,一时间竟然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上狼吞虎咽。


    再看别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军中的规矩都忘了,竟像饿虎扑食一般,朝鲁走过来时瞧见,不由自主地又皱了皱眉头,这回,连他身边的副手也不说话了,拼命指着最后一份让他赶紧尝尝。


    朝鲁神色平静地接过,打开,吃了一口。


    “怎么样?!好香!老子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饭了,竟还是炒饭!”那副手眉飞色舞。


    朝鲁也略有些惊讶,低头看了眼,火腿、鸡蛋、米饭上都裹着油脂,舍得放油的东西都是好吃的,他饥饿的肠胃叫嚣起来,他也不客气,大口大口朝嘴里扒着。


    一时间,只听得见勺子碰碗的声音,最后,每个人都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拿过那金银花露咕咚喝后,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啧!有士兵发出感叹。


    “这么好吃的饭菜,咋就不在咱们伙房呢!可惜、可惜!”


    朝鲁沉声:“战时,哪里这么多挑三拣四的规矩,吃完干活!”


    那士兵连忙站起身来,不敢再说一个字。


    “我就说了,很是方便。”朝鲁声音嘶哑,阮玉惊呆了,欲盖弥彰不去看面前的场景,胡乱扯住什么东西盖住,仿佛看不见,底下人的为所欲为也就不存在。


    “玉玉不嫌热吗?”


    “闭嘴……”阮玉咬住唇,漂亮的脖颈朝上抬了抬。


    “既然玉玉不嫌热,我也不嫌闷。”


    这层层叠叠的裙子阮玉之前最是喜欢。


    但从这一天开始,她发誓以后都不要穿了!


    第 84 章   084


    阮玉和海拉一早来秋夫人帐中时,婆母竟然还没起。


    青姑走了出来,小声道:“昨晚夫人快三更才歇下,似乎还染了风寒。”


    海拉大惊:“我进去看看母亲!”


    阮玉也同她一道。


    秋夫人半靠在榻上,神情的确有点憔悴。


    “母亲,您如何了?可请了大夫来看?”


    秋夫人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紧。”


    “那也要看大夫呀,我去请里因来。”


    小七示意阮玉跟上,走的时候还小声道:“赵嬷嬷很能干,深受大将军信任,你放心吧,会给你安排妥当的。”


    阮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是发自肺腑的。


    赵嬷嬷带着阮玉从人群中离开了,两人一直往最里面走去。


    “按理说,咱们内务都应该在军营中间,方便所有士兵,但是大将军仁厚,将老弱妇孺都安排在后方,所以和前帐略远一些。”


    赵嬷嬷一面走一面和阮玉介绍着这边的情况,阮玉用心听着,一一记下。


    “这边是洗衣坊,咱们边关用水紧张,平日轮流去洗,次数也有限制,务必节约用水。”


    “这边是柴房,劈柴烧柴都有专人负责,你不用管。”


    “这边是药房,负责军中所有人的问诊伤治,若平时有个头疼脑热,先告诉我,我会安排。”


    赵嬷嬷语速快,阮玉不敢懈怠,一面听一面点头,中途,赵嬷嬷也会回头看她几眼,见她态度认真,面上也松缓了几分。


    “孩子多大了?丈夫是军中的人?”


    阮玉一直集中注意力听着赵嬷嬷的话,忽然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才连忙道:“是……一岁半……”


    “在哪个营中当值?”


    阮玉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还是决定道:“其实他下落不明……”


    赵嬷嬷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片刻后,赵嬷嬷眼中了然。


    这边关打仗的,下落不明也就意味着……


    罢了。


    赵嬷嬷岔开话题:“到了,这就是伙房。”


    阮玉立马抬头去看,下一瞬,就怔住了。


    这伙房……


    她曾经机缘巧合去过老家县城最大的酒楼后厨,当时那个厨房就让阮玉惊讶了很久,但眼下这个,却是比那个还要大上好几倍不止!


    不,十个那么大!


    赵嬷嬷打量着她的表情,叹气:“我不知道你从前干啥的,你可别以为在军中当厨娘是什么轻松的活计,知道为啥招人吗,从前走了两个了,城阳军在营地里就有差不多五千人,给五千人做饭,你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阮玉……不知道……


    她从没有过概念,所以现在十分震惊。


    显然,赵嬷嬷也并不看好她一个弱女子,尤其是,还带着一个婴孩的弱女子。


    “不过呢,我们伙房一共有六位掌勺的大厨,分别负责朝食、午食、慕食,你的活也不会很多,走吧,先去你住的地方。”


    阮玉收回视线,立马跟上。


    又行了片刻,阮玉隐约听见了妇人交谈的声音。


    “到了。”


    赵嬷嬷站定,那边几个原本在说笑的妇人就立马看了过来,赵嬷嬷拍了拍手:“来人了!都过来一下!”


    那几个妇人便立马走了过来,走近后,纷纷好奇地打量阮玉。


    阮玉也在看她们,一共六七人,其中年岁最大的已经是老妪,最小的,大约也就十五六岁。


    “这位是……”赵嬷嬷看向阮玉。


    阮玉立马道:“宋玉玉,你们叫我阮玉便好。”


    “阮玉,伙房新来的厨娘,以后就在一起共事了,大家认识一下吧。”


    “阮玉?你是中原人?”


    最先走上来的就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她笑着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小蝶,也在伙房,负责切配。这个是豆蔻,我俩一起。”


    这两人看起来都和阮玉年岁相当,人也年轻活泼。


    再年长一点的,阮玉跟着小蝶叫人。


    洗衣房的孙奶奶,是这里的老人,如今年岁大了,只负责一些琐事。洗衣房还有一位周氏,大家都喊周姐,人勤快,手艺也好,负责衣裳缝补。


    还有一位和周氏年岁差不多,大家都唤罗姐,也是伙房的,负责暮食,豆蔻现在就跟着她。


    人不多,阮玉也算认全。


    赵嬷嬷道:“我还有事,小蝶,阮玉就跟着你住吧,明日开始负责朝食,你这边有什么问题没有?”


    阮玉立马点头:“好,我没问题。”


    赵嬷嬷便走了。


    她一走,小蝶和豆蔻就叽叽喳喳地围了过来:“你是怎么进来的?当厨娘可不容易。”


    “你还带个孩子,你丈夫在军中吗?”


    诸如此类。


    阮玉有些尴尬,但还是那套说辞,小蝶点了点头:“理解,反正来这里的,大家都差不多嘛。”


    这话说的倒是让阮玉有些好奇,若说罗姐和周姐可能和她差不多,小蝶和豆蔻明显才十五六岁,怎么差不多?只是当下她没问,周姐走过来道:“你孩子还小,平时咱们轮空了都会搭把手的,孩子叫什么?”


    阮玉一听这话,连忙道谢:“小宝。”


    “小宝?”周氏笑了:“好名字,以后就在这安生住下了。”


    今日大将军归来,自然没人得上阮玉一个小小的厨娘,赵嬷嬷将人安置之后就去前头忙了,一切等明天再说。


    罗氏过了一会儿也被叫走,她毕竟负责暮食,这会儿正忙。


    这里两个人一间营帐,小蝶原本和豆蔻一起住,但她们一个负责早饭一个负责晚饭,时间不统一,为了不影响精力,就分开了。现在阮玉住进来,刚好和小蝶一起。


    小蝶很明显是个热情的姑娘,带着阮玉回了帐内便帮着她收拾行李,阮玉感激不尽连连道谢,道:“小蝶姑娘,这些我自己来吧,我没什么行李。不过……你也看见了,我带着小宝,晚上可能也会发出点动静,你不介意吧……?”


    小蝶笑了:“想什么呢,咱们也不是主子的命,我都习惯了,我之前还住过六个人的大通铺呢,这算什么。”


    “虽然这样说挺不好意思的……但是我的刀工好!然后周姐的裁缝手艺特好,周姐下面还有十几个女工呢,都在洗衣房做事。”


    阮玉听得目瞪口呆。


    小蝶继续道:“所以你完全不必担心。”


    阮玉明白了,再次道谢。


    两人在聊天之中,小蝶也明白了她的来历。


    “嗐,反正没事,既来之则安之,城阳军也算是个好去处了!”


    阮玉点头,“对了,你既然负责切配,那原先的朝食师傅呢?”


    “走了。”小蝶耸肩。


    “这里活多,繁杂,很多人都会走的,你……”


    阮玉:“我无依无靠,肯定会珍惜这个机会的,你放心。”


    小蝶笑了:“那就好!对了!我去打饭!今天大将军回来,伙房肯定有肉!”小蝶说着,就蹦蹦跳跳出去了。


    阮玉看着她的背影,缓缓笑了笑。


    真好,她十五六岁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活力。


    一炷香后,小蝶回来了。


    带回来两个食盒。


    “给你!真的有肉!”


    阮玉接过,她也已经把随身的东西都收拾好了。


    两人坐下,小蝶看了眼小宝:“哎呀,我把这小家伙忘了……”


    阮玉笑道:“没事,他能吃些馒头,我喂它就是。”


    打开食盒后,阮玉愣了愣,两个菜,两个馒头,没有汤水。一个菜依稀能辨认出是白菜……另一个……


    阮玉用筷子夹起来才看清,居然也是辣椒炒肉,只不过这肉,已经完全成了酱色,辣椒更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菜皮……


    阮玉耳畔忽然就响起了那日那个将士说的话,也瞬间就理解了他们那几日吃饭的举动。


    阮玉一言难尽。


    小蝶似乎看出了什么,笑了一声,小声道:“你来之前,都知道吧,的确是有点不好吃……但是这话你可别当着豆蔻的面说,她小心眼的很……”


    阮玉不懂:“为何?既然是这样的水平,那……”


    小蝶看了看四周,道:“罗姐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主帐内。


    朝鲁一向不喜热闹,士兵们短暂的欢呼之后就恢复了宁静。


    赵嬷嬷很快送来了晚饭。


    付彦也在帐中。


    “将军,舟车劳顿,先吃点东西吧。”


    朝鲁从舆图边离开,走到饭桌上,看眼赵嬷嬷:“嬷嬷辛苦了,福贵养伤应该快好了,后面还是让他做这些琐事吧。”


    赵嬷嬷笑:“是……”


    饭菜被端上桌,朝鲁看见这几道菜之后愣了愣,付彦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笑了:“吃吧,回来了,就要记得自己之前说的话。”


    朝鲁抿唇,拿起了筷子,只是刚吃一口,眉头就不可遏制的皱了起来。


    赵嬷嬷见状,叹气:“要不行,奴婢还是让罗氏——”


    朝鲁摆了摆手:“不必。”


    他不再有其余的表情,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付彦这会儿却是再也忍不住了,笑道:“你果然还是个狠人,我敬你是个汉子,我选择去吃宋厨娘给我们带的炊饼,再见。”


    朝鲁一愣。


    “什么炊饼?”


    李素凑近一看,眉头紧锁。


    小产的妇人一般也只是鲜血涌出。


    可三可敦床榻下面还有被褥里的,似乎还是活物。


    有一些婢女大着胆子过去看了一眼,都被吓晕了过去。


    只见那些压根不是什么鲜血。


    而是和血污一起涌动,密密麻麻的虫卵。


    第 85 章   085


    查尔殿下疯魔,玉珠可敦小产。


    草原上风声鹤唳。


    当娜仁赶到的时候,李素好歹是保住了玉珠的性命。


    娜仁几近崩溃,跪倒在呼日勒的脚边:“大汗……究竟是什么人这样恶毒!要这样害我们母子啊!”


    她哭的极其伤心,周围不少人也十分动容。


    呼日勒坐在院中,脸色也极其阴沉。


    他心里也不好受。


    喀尔部落一事,达慕一蹶不振。


    敖汉出兵,伤了巴雅尔,巫医说可能也会留下残疾。


    “我娘是灵州府台林县人,我娘嫁到府城去后,和我爹一起在灵州府城经营了一家油漆铺子,一开始,铺子没什么生意,但是长年累月的生意也就慢慢好起来,我们家日子就好过了。”


    “嗯,油漆赚钱。”黑夜里朝鲁嗯了一声,总算明白为何阮玉有股说不出的气质,原来她家境不错,从小也定是没吃过什么苦的。


    “日子是好过了,可人想要的就多了,我娘一连生了四胎都是女儿,我奶就急了,又觉得这条件好了,就给我爹纳了妾。”


    阮玉语气幽幽,像是回忆很久很久之前:“那时候小琪才三岁吧,我娘在阮家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我们,还要照看铺子,身体一下就垮了,或许更多的也可能是因为心病,总之我娘每天都不高兴,但是在别人看来传宗接代是大事,我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妾室进门。”


    “后来那妾室倒真的生了个儿子,我奶一高兴,就要我爹把那个妾室抬成平妻,我娘自那之后彻底卧床不起,没一年的功夫就撒手人寰”


    帐内一片寂静,朝鲁沉声问:“那年你多大?”


    “十三。”


    朝鲁便不说话了,阮玉继续道:“不过老天开眼,我娘走之后没半年,油漆铺子的生意就每况愈下,后来官府还查出我爹这几年在外面染指了一些来财不正的路子,反正就是出了些事,阮家就倒了。”


    朝鲁:“你爹把你赶出来了?”


    “不是我爹,是那个女人,还有我奶。”


    “你奶?”朝鲁冷笑:“老了还这么恶毒?”


    阮玉苦笑:“我爹那事惹得有点大,具体我也不懂,只知道坐牢了,全家都被抄了,加上那年开始打仗,好多人都在往外跑,我奶在只能养活一个的情况下放弃我们,留了那个小男娃。”


    朝鲁再次沉默。


    阮玉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一样,但是这其中的心酸苦楚,朝鲁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再后来就是我前头跟你说的我舅舅的事。”阮玉苦笑。


    屋内又沉寂片刻。


    黑暗里,朝鲁忽然翻了个身,将身边人揽入怀中,他像是在哄小孩一般,轻拍着阮玉的后背。而一直努力压制着情绪的阮玉在这一刻,总算是将心底里的委屈全都哭了出来,而朝鲁也没说话,只是一直紧紧抱着她,任由她哭。


    哭够了,他才语气温柔地哄道:“睡吧,从前这些事都过去了,以后的每一天,都有我在。”


    次日一早,朝鲁一大早就把早饭准备好了,巷子口的阳春面,买回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三姐妹也已经开吃,阮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朝鲁却是淡淡一笑:“人是铁饭是钢,天塌下来也要先吃饭。”说完,就给阮玉递了筷子。


    阮玉没什么心情,但心里到底是踏实了很多,挑起面条小口小口地吃着,只是还没吃几口呢,门外就再次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四姐妹如惊弓之鸟,阮玉立马就要放筷子,朝鲁却淡定地看向三姐妹:“去厨房吃,慢慢吃,别出来。”


    阮霜立马点头,带着妹妹们就去厨房了。


    而朝鲁则起身擦了擦嘴,又捏了捏阮玉的脸蛋,还是那句话:“别怕。”


    然后走过去开了门。


    没让阮玉躲,也没让她藏,门外,潘氏那张恶毒的脸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看见阮玉,潘氏显然一愣,随后整个表情都扭曲了:“好啊!你个小贱蹄子,你果然在这儿!”


    潘氏说着就要往进冲,但是她忽略了开门的人是朝鲁,朝鲁微微侧身,就像一堵墙似的站在她面前。


    “你想干啥?”


    朝鲁的气场足,站在面前即便没有任何动作也让人小腿发软,何况他的语气还不甚友好,带着一丝痞气。


    而与此同时,豆婶和红梅嫂闻声也来了。


    潘氏这会儿急着进去找阮玉算账,指着朝鲁的鼻子便骂:“我就说!你昨天还在装,你果然是她男人吧!好你个小贱人,自己跑到这来过逍遥日子,倒是给我们留下一堆的烂摊子,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吧!”


    阮玉此时脸色发白,倒也没躲,走上前来:“麻烦请问一句,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家的事?当初想把我嫁给那屠户的人不是你吗?”


    “你个小妮子!你果然听见了,你在我们家白吃白喝几个月,我好心好意给你联系一桩婚事,你倒好,第二天带着银子就跑,真是个白眼狼!”


    “那婚事是什么好婚事吗,我为啥不能走?难不成是舅母你先收了人家的银子,最后我走了还不上,所以今日如此气急败坏?还有,我是走了,可我带的是我娘的钱,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阮玉毫不客气地回怼,倒是让潘氏一愣。


    她怎么知道的?


    那天她也没说这事啊,但眼看潘氏这反应,看来是让人说中了。


    阮玉冷笑:“所以,今天你来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杜远此时也在,站在潘氏身后,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外甥女十分惊讶,潘氏脑子转得快,立马道:“做什么?当然是还钱!你当初带着你三个妹妹,四张嘴在我家白吃白喝三四个月,口粮钱你休想赖账!”


    阮玉淡淡道:“没钱。”


    潘氏:“!!!”


    “没钱就让你男人还!”潘氏自打进了这院门,眼神就没停下来过,一边骂也在一边□□,就想看看这阮玉现在过得到底是个啥日子,不过这院子里是空荡荡的啥也看不出,但是潘氏却是半点儿都不信的,昨天就差点儿被骗了。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朝鲁才开了口,他冷笑一声:“要钱要到老子头上,你们还真有本事。”


    杜远是个怂的,初见朝鲁的时候就有些怕,潘氏自然也发怵,但仗着自己是个女人就冲到最前面,只见她双手叉腰愤愤道:“为啥不能问你要钱?!你是她男人,我是她舅母!说起来,你们这婚事当初到底谁做的媒?都还没给我们家彩礼钱!对,口粮钱和彩礼钱一并给了,不给我就在你家住下!”


    豆婶此时乐了:“彩礼?你这个人糊涂了吧,彩礼和你这个当舅母的啥关系啊?”


    “咋没关系!她娘一口气生了四个赔钱货!被阮家人赶了出来,要不是我当初好心好意收留她们,你以为她们还能活到今天?!对了,那三个小的呢?!今天来的正好,那三个小东西以后也要嫁人的,彩礼钱也一并给了,往后我就不问你要,否则我绝不会罢休!”


    这话出口,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听听!


    这古往今来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荒谬的事,阮荔才九岁,竟然都打上人家聘礼的主意了?!


    真是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阮玉此刻脸色发白,内心却是无比的冷静,她冷笑:“你还真是一手好算盘,这是想把当初没赚到全部捞回来?”


    潘氏:“随你怎么说!反正不给钱我是不走,你有本事有心眼,但是阮荔和阮琪的籍书可还在我这儿,你掂量掂量!”


    籍书就是籍贯,这事也的确是阮玉的心病,当初潘氏也真留了一手,想把她们四姐妹的籍书全都扣下,阮玉走之前找到了自己和阮霜的,三妹和小妹的却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了。她原本的打算也是年后去找一趟里正,看看这事怎么办。


    朝鲁此时显然已经失了耐心:“说完了?”


    潘氏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一时有些懵。


    “说完了就滚。”


    潘氏:“”


    朝鲁一直挡在潘氏和阮玉中间:“你说这么多屁话给谁听呢,没钱,在这儿打主意,你找错人了。”


    说完,立马就要关门赶人,潘氏眼疾手快,拉着杜远就挡在了家大门口:“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朝鲁挑眉。


    潘氏大吼:“我跟你实话说了吧,这次我来,除非给钱,否则我绝不走!你们要是不认,我就在你们家门口住下!反正一路上逃难的苦都吃了,也不在乎!但是我非要闹得你们家鸡犬不宁,吃喝拉撒都在你家门口,你看着办!!”


    朝鲁忽地笑了两声。


    “你出去打听打听,我朝鲁还从来没被人讹过,你想住门口随你的便,但是睡着的时候可惊醒点!”


    话音刚落,他猛地抬脚,一脚便踢到了杜远的小腿上,半点儿没收力气,就和昨天那个咕噜了好远的盆一样,杜远闷哼一声,整个人朝外扑去,与此同时,“嘭”地一声,朝鲁关紧了大门。


    宝音焦急万分:“六哥,现在不是糊涂的时候,那个中原的大夫很厉害,他大抵放了些东西,很快就要查到我了,我们必须离开,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大殿下二殿下三殿下都完了,四殿下……反正你也不忍心对他下手……现在不走,还等什么呢!”


    图灵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可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宝音猛然回头。


    “图灵,你给我出来!”


    是娜仁的声音。


    宝音咬牙,忽然看了眼图灵,立刻转头没入黑暗之中。


    图灵微微勾唇。


    “阿妈,这一天终于是到了,您就在这里看着。看着儿子,如何血刃仇人。”


    第 86 章   086


    大门被娜仁猛然推开,她面目狰狞地闯了进来。


    “图灵……果然是你……!”


    娜仁在一瞬间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她忙着在几个台吉之间的争斗,竟然一不小心将这个没娘的忘记了。


    萨仁一直觉得朝鲁已经变得狼子野心,她却又何尝不是忽视了这个小东西……


    如今看见图灵在祭奠自己的生母,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图灵,你当真卑鄙!”


    图灵转过身,笑了:“卑鄙?你说我吗?娜仁哈敦,我比起你来,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将军无事,难道就不能过来了?”


    说这话的是旁边一位副官,头戴红缨铁盔,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郑有海的冷汗又多了几滴。


    “怎会怎会,将军大驾光临下官只怕有失远迎,请——”


    郑有海说完,那位将军翻身下马,大步朝里走去。


    “听闻青山县管辖内好几个村子发生了坍塌之事,将军从府城归来,特来了解情况。”进去后,那位副官表明了来意。


    郑有海立刻道是,接着就将这次受灾的好几处村落报了上去。


    朝鲁听着,眉头渐渐蹙起:“这么严重,为何不迟迟派人前往修缮?”


    郑有海连忙解释:“下官已经派人过去抚慰村民了,只是……只是这修缮道路需要壮丁,将军您也知道,这青山县前两年征兵,能干活的男子都入了伍,现在实在是很难找到人前往啊……”


    朝鲁闻言,沉默片刻:“多少村民受灾,可有人伤亡?”


    “伤亡是没有的!三个村落加起来,大概有十来户人家,最严重的应该是陈家村,有两三户人家的房子直接被泥石冲垮,下官先将灾民安置下来,他们的房屋恐怕也得一起修缮……”


    朝鲁点头,又问:“陈家村在何处?”


    “青山县最北!说起来,倒是和城阳军驻扎之地最近!”


    当这群煞神们走出县衙,郑有海松了一口气,县衙的师爷也松了口气。


    “大人,没想到将军竟然愿意拨人过去援灾,这下您总算可以安心了。”


    郑有海:“安心个屁!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将军亲自插手此事,你觉得我还能在太师椅上坐着?赶紧抓紧给本官找人!”


    这师爷被训了一通,像个孙子一样不敢说话,他本人也正好姓孙,在郑有海走后小声嘟囔:“什么身份……不就是个莽寇大汉吗,他朝鲁能有今日的位置,不过也就是运气好……”


    当然,他不敢大声说,嘟囔两句之后就赶紧跟上了。


    陈家村。


    今天就是村长定好的日子,一大早,杜氏还有阮玉就出发了,这次比试,主要是三户人家,除了杜氏,还有秀娟嫂子和张家寡妇,三家的情况都差不多,男人不在,孩子又还小。


    村长家的院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阮玉和杜氏只第二个来的,到了之后,不少村妇就笑着过来打听。


    这些人不仅对杜氏好奇,更好奇的是阮玉,自从她们知道阮玉能去军中伙房当厨娘,面不了羡慕至极。


    这是多好的活计啊……咋就轮不到她们呢,要是能去军中,说不定还能和自家男人团聚……


    于是一个个看着阮玉眼睛都红了,还想上去攀攀关系,万一之后这好事就轮到她们了呢。


    至于摊子这事,她们也想搞啊,但是村长说了,只给孤儿寡母的,她们这些要么是娃大了能赚钱,要么就是男人当初并没出去,反正连资格也没有,今天过来,就是凑热闹的。


    过了会儿,王秀娟也来了,她来的时候似乎信心满满,还得意地看了眼杜氏和宋阮玉,阮玉注意到她提了一个壶,不知道要做什么。


    陈村长咳嗽两声:“这村里的情况呢,你们大概也都知道了,别说我偏心,咱们村最困难的就是她们仨,所以呢,今天就用比试的法子来决定,看这个摊子到底归谁。”


    “村长,比啥啊!”


    陈村长:“就比两道面食吧,在村口的摊子卖复杂的吃食也不合适,所以主要是卖面食,你们各自做两道拿手的,出来让大家伙评评吧。”


    杜氏一听就乐了,恨不得立马给阮玉竖大拇指,阮玉示意她加油,自己则退到了一边。


    三人开始忙活,周围人都在张望,唯有陈大勇,犹豫了一瞬,还是走到了阮玉身边。


    阮玉还抱着小宝,神情有些尴尬。


    “听说你马上走了?真打算去军中?”


    阮玉没看他,注意力都在院子里:“是,原本前天就要走的,但是路忽然塌了,只能再等等。”


    “其实城阳军驻扎的地方还在北边,荒凉至极,你一个女子,做什么都不方便,真的要去吗?”


    阮玉点了点头:“对,真的要去。”


    陈大勇还不甘心,继续劝:“其实,你如果愿意留在陈家村,这次这个摊位你也能参加,你手艺应该是最好的,小宝又还小……”


    阮玉终于转过头看他了:“陈大哥,你别说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去城阳军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一份生计,也是为了寻亲。”


    听到“寻亲”二字,陈大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来接下来想说的话,他没说,阮玉便也假装不知情。


    院子里,张家寡妇已经最先做完了,她显然没好好准备,简单的做了一碗酸菜肉丝面,结果尝过的都说咸。


    “诶呀,你这是放了多少盐巴啊!咸死我了!”


    张寡妇紧张兮兮:“太咸了吗?”


    “何止是咸啊,你这面条也是硬的!面没发好吧!”


    众人哄笑,张寡妇脸上挂不住面:“那俺们家都吃这!吃惯了的!”


    “不行不行。”


    连村长也连着摇头,张寡妇气愤地丢了筷子转身就走,众人视线集中在杜氏和王秀娟那边。


    杜氏还是决定做凉皮和馄饨,而王秀娟那边,显然是下了大功夫了。


    有人看见她这清汤寡水的,忍不住问:“咋也不做点儿好的?”


    王秀娟冷笑:“这还不好,一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


    阮玉从她擀面拉面和调味的手法看出来,她应该做的是阳春面,很多人都以为阳春面是简单的酱油面,但实则不然。真正做好的阳春面汤清味鲜,清淡爽口,料头和高汤都讲究的很。


    难怪她方才提了个壶过来,应该是提前熬好的高汤,看来为了这个摊位,对方也是下了血本,做足了准备。


    一刻钟后,两边都做好了。


    杜氏那边做的就是昨天阮玉教她的凉皮和馄饨,看起来,一道清淡一道麻辣,颇有胃口,而再看王秀娟那边,一碗阳春面,外加一份鸡蛋煎饼。


    村里的人都上前试吃,他们先尝杜氏的,众人吃到那馄饨汤是还觉得平平无奇,但一吃到那凉皮时,瞬间眼睛都亮了。


    “这面条有意思!口感有嚼劲,酸酸辣辣的,这是啥?!”


    杜氏笑着介绍:“是凉皮!用洗面的法子做出来的!想着夏天,来的又大多都是赶路疲惫之人,吃这个开胃又凉快的!”


    “不错。”村长点了点头,王秀娟则看了眼杜氏和阮玉,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众人走到她那边,王秀娟立刻换上一副笑脸。


    “村长您尝尝,这阳春面我可是花了大心思的。”


    众人走过去一闻,的确,还没用筷子尝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当真的吃到嘴里,众人的眼神也都露出了惊艳之色。


    王秀娟得意地看了眼杜氏。


    “这滋味……”


    王秀娟迫不及待的介绍:“我吊了四个时辰的高汤嘞!用了鸡爪、猪骨、牛骨头熬得,能不鲜美嘛!”


    杜氏明显有些沮丧,看向阮玉,阮玉却朝她笑了笑。


    村长似乎在思索什么。


    “你们咋想?”


    村民们大多没有很多机会尝到美食,当下明显都在犹豫:“这阳春面还是略胜一筹吧?鲜!那馄饨比起来就稍微差点了。”


    “但是杜嫂子的凉皮好吃!我喜欢吃辣!”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在村长都拿不定主意时,阮玉说话了:“村长,不行就投票吧,这样公平。”


    陈村长眼前一亮:“这个主意好,就投票。”


    阮玉接着道:“阳春面的精髓就是高汤,秀娟嫂子这面做的确实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些高汤,成本多少?”


    阮玉话音一落,整个院子的人都愣住了。


    对啊,什么鸡骨鸭骨猪骨牛骨的,这要花多少钱?!这碗面又能卖多少钱?!


    王秀娟脸色显然也变了,村头的摊子,虽然是私人经营,但是也是要和村子里分账的,这好家伙,高成本低回报,他们能干?


    村民们看向杜氏,杜氏心领神会:“村长,这凉皮就是面粉做的,要不断的洗面,工序复杂些,这菜就是胡瓜、豆芽,不值几个钱,另外还有这个馄饨,我没什么骨头……”


    众人心里都有了数,很快,投票结果就出来了,这村口的摊位,归杜氏。


    杜氏听到结果后半晌都不敢相信,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始咧开嘴笑,村长也笑着点头:“这凉皮的确不错,夏天来了,再配上绿豆稀饭卖,肯定能受欢迎。”


    王秀娟也不可思议,不相信自己落败了。她张大嘴站在一边,陈村长走到她身边宽慰道:“你用心了,可惜不适合,对不住了,下次有机会再优先考虑你吧。”


    王秀娟不甘心!


    “村长,我这可是专门去了县城学的!这一锅高汤足足花了三两银子!”


    三两!?村里人齐齐吸一口冷气。


    “你这么有钱干嘛去弄这个!咱摊子赚不了那么多!”


    “就是!咱们往出卖也就是几文几文的进账,你这何苦……”


    王秀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个怎样的错,她不甘心,她嫉妒地看了眼杜氏和阮玉。


    杜氏已经开心地跑到阮玉身边:“妹子!多谢你,真的多谢你!”


    阮玉笑道:“也是你自己学的认真努力。”


    陈村长走过来,笑道:“走吧,咱们现在就去看看村口摊位去!”


    “其实……父汗也同样对不住你,你十三岁也出去历练,说是历练,那时候的你,恐怕也不是很好过……”


    说着,呼日勒还拍了拍朝鲁的肩膀。


    朝鲁想到少年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也有恨,有不解,在山里找不到东西吃、和野兽搏命的时候或许也想过和图灵一样的路。


    但现在,他眼眸平静。


    都过去了。


    “朝鲁,图灵,本汗可以不追究。娜仁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接下来,察哈部落的乱象,本汗,能指望的儿子,只有你一个了。”


    第 87 章   087


    夜已深。


    阮玉等朝鲁回来,等了有一会儿了。


    如今正是盛夏,璇娘送来了一些冰。


    “可敦,明天中原那边应该有一批新鲜的蜜望子,这是难得的东西,四殿下说明天让人给您送来。”


    阮玉:“是挺难得的,没想到能运到草原。”


    璇娘笑道:“肯定很少,殿下先想着您。”


    阮玉笑了笑,比起新鲜的水果,她都是更关心草原上的耕地。


    春日里的时候用了耧车,听说播种的效果很好,朝廷送来的新鲜麦种也快到了验收成果的时候。


    阮玉的铺子夏天的时候肯定没什么生意,但是东西都准备差不多了,就看冬天的时候如何。


    另外茶叶的生意也渐渐有了起色。修路救灾接近尾声,谁也没想到会出这么个岔子,而更没想到,这几天给村里修路的竟然就是城阳军!


    还是城阳军的大将军!


    城阳将军是何等人物?外号飞虎将军,是圣上亲赐的名号!战功赫赫!也是有名的边关战神,他们何德何能……


    陈村长一整日都在捶胸顿足,而此事自然也惊动了郑有海,飞快带人就赶了过来。


    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郑有海二话没说就将郭杨押住,并向朝鲁保证会严查严审,朝鲁这才点了点头。


    陈村长回过神来,忐忑不安地去见朝鲁,朝鲁见他这样也知道他要说什么。


    “郭杨所做之事是他自己自作孽,本将分得清是非曲直,不会殃及其他人。”


    陈村长立马道:“是是是,将军明察秋毫,这件事也给我涨了个教训,我之前没关注二傻她娘的情况,还有郭家,这个郭杨在背地赌博,输了好些银子,这才生了歹念,是我这个村长失职啊……”


    朝鲁嗯了一声:“这次是被我恰好遇见了,假若说本将没有遇见,你可想过后果。”


    陈村长脸色一变,根本不敢想,立马朝阮玉看去。


    片刻后,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多谢大将军提点!”


    说完,就立刻去杜家了。


    杜氏自然将阮玉好生安慰了一通,一面安慰一面自责,“都怪我,我是怎么也没想到郭杨竟然是个那种畜生,看来他之前在村里的老实人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妹子,真是的让你受惊了。”


    阮玉自然后怕,但是这事和旁人无关,她笑了笑道:“春华姐,这不怪你,你帮我前前后后联系马车车夫已经很辛苦了。”


    杜氏叹气,想劝阮玉留下的话又到嘴边,但是此时陈村长和郭叔一起来了。


    两人自然是来和阮玉陪不是的,尤其是郭叔,刚醒,就闹着要来见阮玉,刚见着人,就噗通一声跪下:“是我该死!宋姑娘!对不住了!”


    阮玉不忍心,上前扶人,陈村长也跟着一起劝了几句,郭叔这边说完,陈村长也和阮玉郑重道了歉,并出要给他们母子赔偿,阮玉一听,摇了摇头。


    “算了村长,你们对我都很好了,我也没有遭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赔偿就不必了。”


    陈村长却坚持:“你担惊受怕也是伤害,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别和我犟,要我说,你走的事先别急了,在你春华姐家多待两天吧!”


    杜氏连忙点头:“就是就是,在这儿多歇歇,不急不急。”


    阮玉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她心里虽急,但是现下……


    心里一团乱麻。


    天色擦黑,杜氏和村长先暂时离开了,只留阮玉一个人准备休息。


    今天乱七八糟,一天的遭遇仿佛和做梦似的,阮玉原本在慢慢地拆头发,洗漱,可不知什么地方什么东西触动了她的心弦,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双手捧脸,开始呜咽起来。


    小宝还在睡着,她就是哭也极其压抑,但是耸动的肩膀无一不透露出她的伤心和害怕,泪水从指尖滴落,打湿了绣花鞋的鞋面。


    屋内很安静,院外也很安静,但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急促敲门声打破了这份沉静,别说阮玉,就连杜氏也被吓了一跳,没好气的走出来开门,“谁啊!”


    院外站着朝鲁。


    准确的说,站着脸色苍白,冷汗直冒的朝鲁。


    “大、大将军?”


    杜氏自然也知道了这群人的真实身份,所以在看见朝鲁后那点儿火气烟消云散,只剩下吃惊和忐忑。


    朝鲁也没空和她说别的,直接问:“宋阮玉在吗?”


    “阮玉?”杜氏看了眼阮玉院子,外面的动静阮玉自然听见,她擦了擦泪,走了出来。


    “大将军……找民妇何事?”


    朝鲁一眼就看见她通红的眼眶。


    果然。


    果然哭了。


    他强忍着,看了杜氏一眼,杜氏立刻心领神会:“民妇先回房了,你们聊!”


    说完,就立马转身回去,关好了门。


    阮玉奇怪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今日她从小七口中得知他们的真实身份,自然是震惊的,他就是那个城阳军的大将军吗……也就是说,她要是去城阳军军营,也得这个人点头……


    阮玉本就觉得这个人很可怕,现下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朝鲁仿佛有什么话要说,可却又十分痛苦,阮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上前一步却又停下:“将军,您……您是哪里不适吗?”


    朝鲁幽幽地看她一眼,缓了缓。


    “没有。”


    阮玉:“哦……”


    朝鲁双手负后,又看她一眼,这才说了正事:“我已经知道你要去城阳军一事,你一个弱女子,从中原何处来?为何非要去城阳军军营?”


    原来是为了这事,阮玉不敢懈怠,立刻将随身带着的介绍信拿了出来,又将自己的家世还有婆家的事情一应说了。


    朝鲁接过那介绍信看了几眼,眼神逐渐变得幽深,“你说这信,是你老家一个退伍的老兵给你的?”


    “正是。”


    “他姓甚名谁?”


    阮玉:“民妇只知道他姓刘,其余并不知情,但是他有城阳军的腰牌,上面是一头老虎,村长说,这个是造不了假的。”


    朝鲁将那信收了起来,继而问道:“你说你婆母让你来寻亲,你丈夫又姓甚名谁?”


    阮玉看他一眼,抿唇道:“夫、夫君姓,单名一个堰字。”


    朝鲁皱起了眉头:“堰?”


    “是……”


    “可有画像?”


    阮玉一愣,摇了摇头。


    是啊,她进了家三年,其实都不知自己的丈夫长什么样子,穷乡僻壤,谁会没事了去画画像?


    “实不相瞒,民妇嫁入家后没多久,就传来了夫君阵亡的消息,但是……但是婆母一直不信,当初来家村传信的人也说,边关有我夫君的消息,所以……所以……”


    朝鲁沉默了。


    片刻后,朝鲁才道:“一般指名道姓送到家中的丧报都不会有错,而边关战士几万人,姓的更是数不胜数,本将也姓。”


    阮玉:“!”


    朝鲁心口的疼好像缓了缓,他想了想,继续问:“那你此去,究竟是为了寻亲还是进伙房找生计?若寻到了你夫君,是不是立刻要走?”


    阮玉忙道:“不!我是真的想去军营找一份稳定的生计,即便找到了夫君,我也想在军营好好干下去,大将军,民妇求您,您……”


    阮玉一面说就一面要给朝鲁下跪,朝鲁心口蓦然一跳,鬼使神差的上前拉了她一把,两人同时愣了愣。


    朝鲁触电般地缩回了手,道:“不必如此。”


    阮玉低头看着方才被他拉拽了一把的胳膊,缓慢地点了点头。


    朝鲁舒了口气,心口还在抽疼,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道:“我知道了,明日我们回军中,你和我们一道吧,这样,路上便再也不用担心遭遇歹人。至于你夫君,你愿意找就找吧,但是最好不要过于明显,本将就当不知情。”


    朝鲁说完这话之后很快就离开了,留阮玉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好久。


    杜氏听见外面没了动静后走了出来:“妹子,啥情况了?”


    阮玉愣了半晌,才缓缓道:“大将军同意我去军营了……还说……还说明天让我和他们一道走……”


    杜氏眼睛一亮,猛地拍了拍大腿:“好啊!这多好的事啊!”


    “要这样!你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我也放心了,真好啊妹子,你总算是心愿得偿了!”


    阮玉被杜氏的激动感染,她方才哭过的眼里慢慢露出真心的笑意,真好……真好……


    她跋山涉水过来,总算是到了目的地。


    朝鲁回到隔壁躺下。


    他听力一向敏锐,自然隐约听见了那边的笑声。


    随即,他胸口的那股窒痛慢慢消散,朝鲁单手枕在脑后,脑海中不禁出现了阮玉弯着眉眼笑的模样。难不成,她哭,他就疼?朝鲁活了二十五年从未听说过如此怪异之事,片刻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闭上了眼。


    “我和王爷正在讨论耧车的事情,王爷也很感兴趣。”


    陈王:“江南重农耕在,这样的工具自然是造福百姓的。四可敦聪慧。”


    阮玉:“不过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江南是鱼米之乡,王爷见过的,一定还有很多。毕竟百姓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的。”


    陈王笑了下:“可惜本王已经去了幽州多年,江南如何,也都快忘记了。”


    阮玉笑了笑:“还会有机会回去的。”


    陈王望着她:“但愿吧。”


    他说完之后,忽然忍不住道:“四可敦……让本王想起了一位故人……”


    阮玉:“故人?”


    她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裴度则看了眼陈王。


    “是京城的故人吗?”


    陈王笑了笑:“不算吧。”


    裴度心口微微一跳,与阮玉对视了一眼。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安安身上的毒还没有解。


    他这边毫无头绪,也不知道朝鲁那边……情况如何了。


    第 88 章   088


    朝鲁一直都在想办法查探这件事,但草原距离长安实在是太遥远了。


    而他在长安的人脉也确实还没有裴度广。


    其余地方……若是没有线索的去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这件事也一直都是朝鲁的心病。


    而玉玉还尚且不知。


    察哈部落发生的这些乱七八糟总算是告一段落了,但烂摊子远远还没有结束。


    朝鲁不想处理,但是又不得不去处理。


    日头偏西,他终于从帐内走了出来。今天讨论敖汉胜败之后的琐事,敖汉投降,察哈这边还有上百个俘虏,陈王的兵也已经归来,现在便是两邦之间商议后续的事情。


    而中原地带,听说陈王世子已经渡河,如此看来,两个月以内解决战事,基本板上钉钉。


    朝鲁与陈王闲聊的时候,提到了这件事。


    语气中也开始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世子感到好奇。


    陈王微笑道:“虽然我儿的确比四台吉优秀一点,但是殿下也不必妄自菲薄。”


    朝鲁问完,自己都愣了一下,旁边的赵嬷嬷更不必说,付彦笑着回头:“就是宋厨娘带来的啊,路上就分了,我以为小七给你了呢。”


    朝鲁沉默不言。


    付彦笑道:“看来你没收到,要吗?”


    朝鲁还没说话,赵嬷嬷先道:“付总兵,您别再玩笑了。”


    付彦哈哈大笑,转身走了,没多会儿,小七就跑了过来。


    “将军将军,这是宋厨娘今天做的炊饼,我以为您不要呢……弟兄们都分了一些了,这饼可软乎了!热过了,您趁热吃……”


    朝鲁看着面前端上来的两个饼脸色难看。


    “有多少个?”


    小七:“啊?”


    “宋阮玉给你们了多少个?”


    “哦,三十?没数,阮玉说昨晚蒸的,本来以为要走一天多路上吃呢,谁知道半天就到了。”小七一面说一面道,察觉到大将军的面色越发不对之后,声音越发小了。


    “将军,您……您是不够?”


    朝鲁抬头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小七哪里还敢继续说话,屁滚尿流地就走了,营帐内只剩下了朝鲁和赵嬷嬷两人。


    赵嬷嬷看他一眼,道:“看来,这位新来的厨娘的确有些本事,将士们很喜欢她做的饭菜?”


    朝鲁拿起一个炊饼开始慢慢吃,“她手艺的确不错。”


    赵嬷嬷点头,试探道:“那既如此,要不要我安排她负责暮食,虽然说按照规矩,新来的都应该从朝食开始做起。”


    “不用。”朝鲁好像真的有些饿了,飞快地就把两个炊饼吃完。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他虽然说着不要开例外,但是语气却明显是赞赏的,只吃了两个饼,桌上剩余的饭菜竟然动也没动,赵嬷嬷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阮玉和小蝶吃完晚饭后也准备歇下了,小蝶还带着阮玉在营帐周围转了一圈,这边的生活还算方便,阮玉心里也很满意。因着明早要早起,阮玉和小蝶早早就去睡了,阮玉有些疲惫,可不知为何,小宝却半晌都睡不着,一直睁着两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小宝小宝,我们到新的……地方了哦。”阮玉犹豫了一下,觉得这里也无法称作他们的家,只有自己攒够了钱,以后回去买上一栋单独的小宅院,她和小宝才算正式有了个家吧。


    小宝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看着阮玉就咯咯咯的发笑,嘴里还若有似无地哼唱着什么,  小蝶笑了:“看来小宝很喜欢这里呢,他在唱歌。”


    阮玉低头去看儿子,也笑了:“小宝喜欢就好~”


    军营中,做朝食其实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士兵们本来就起的早,要在他们出操之前就做好早饭,意味着厨娘要更早。


    寅时三刻,小蝶就去叫醒阮玉了。


    “是有点辛苦,不过朝食之后咱们就没事了,中午的时候你就回来补觉。”


    阮玉点了点头,看眼小宝。


    小蝶笑了,“你等会儿。”


    她出去一趟,没多会儿周姐就来了,周姐进来就笑道:“孩子交给我,我帮你带着,还有孙奶奶。”


    阮玉连忙道谢,周姐道:“不必客气,咱们都是这样互相搭把手过来的,等我后面有事,还要麻烦你呢。”


    阮玉立马点头应下。


    她们刚出营帐,没想到就遇到了赵嬷嬷,小蝶都没想到她也这么早,“嬷嬷?”


    赵嬷嬷看向阮玉:“昨天忙,还没带你去签公契,你随我来。”


    阮玉点头跟上。


    军中签公契很简单,就是按个手印的事情,不过阮玉看得仔细,当看到酬金的时候她睁大了眼,一个月五两!


    赵嬷嬷喝口茶,道:“既然大老远来了,又接了这个苦差事,这点钱不算什么,况且咱们大将军的确一向仁厚,只要好好在军中干着,定是亏待不了你的,有时候差事干好了还有赏。你再看看别的,没什么问题,就按手印吧。”


    阮玉当然没有问题,她二话不说就把手印按了。


    一个月五两,一年就是六十两……吃住都在军中不花钱,就算零花也做不过十两撑死,两年她就能攒一百两……


    她毕竟才十九岁 ,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赵嬷嬷看她满脸都是藏不住的高兴,一向严肃的表情也有一丝柔和:“按吧,然后就去忙。”


    阮玉去往伙房的脚步无疑是欢快的,刚到,小蝶就朝她招手,阮玉走了过去。


    这时,阮玉才看清这个大伙房的真实面貌。


    灶台一共分了四五列,每列上面都有至少两个大锅,烧火的丫鬟和小厮早就已经马不停蹄地忙活了起来。小蝶拉着他走到最里面的灶台:“这就是咱们做朝食的地方,这位是徐师傅,和咱们一起负责早饭的!”


    阮玉早就想到掌勺师傅不会是一个人,所以连忙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徐师傅朝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小蝶在阮玉耳边吐舌道:“你别怕,徐师傅面冷心热,他对谁都这样。”


    阮玉笑着点头,看向灶台上的食材。


    早饭,说起来简单,无非也就是稀饭、馒头、包子等等。


    但要想做好,却是件难事,稀饭已经熬煮上了,厨子们主要就是做面食,发面考验一个厨子的基本功,阮玉看向徐师傅那边,笑问:“咱们今天蒸包子?”


    徐师傅点头:“馅在那边,你是调馅料还是包?”


    “我都行,您选。”


    “那你调馅料,我已经在揉面了。”


    “好。”


    阮玉看向馅料,小蝶笑了:“今天的绿韭可真新鲜!就包韭菜馅的吧!”


    阮玉:“有粉条吗?”


    小蝶一愣:“粉条?没有……咱们伙房没有那种复杂的食材……”


    复杂?


    阮玉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是啊,粉条要自己用红薯或者土豆沉淀,再挫粉,是有点复杂,她看了看四周:“没事,豆腐也行。”


    “好嘞……不过豆腐也是难得的,你知道的呀,毕竟是边关。”小蝶朝她眨了眨眼,阮玉也无奈地笑了笑。


    韭菜豆腐也行,再看……就是白菜,白菜包子?也成吧……还有……


    哦,没了。


    阮玉扶额,她总算是意识到为啥说这差事不好做了,蔬菜少是真的有些棘手,但再一看,边关也有边关的好处,肉多嘛!


    尤其是牛羊肉,还有动物油,这东西多!


    阮玉提议:“菜少,不如我们就再做点肉馅的?”


    小蝶和徐师傅都看了她一眼。小蝶:“玉玉姐,咱们时间怕是来不及……”


    阮玉想了想:“没事,我来,将士们早饭吃不好一天都没精神,小蝶你切菜,我来剁肉。”


    见她执意如此,徐师傅也没说什么,三人分工有序,都在忙活。


    边关养鸡,鸡蛋也多,小蝶原本正准备切韭菜,被阮玉拦下:“韭菜不急切,切早了容易出水,吃起来就不鲜了,先炒蛋,鸡蛋打散炒成蛋花,定个型就是,再把豆腐切成小丁。”


    阮玉利索地嘱咐小蝶,小蝶笑着应是。


    她刀工的确好,不出片刻,整整齐齐地豆腐小方块就切好了,阮玉的肉也剁地差不多,小蝶擦了擦手:“玉玉姐,你去调味,我接着剁肉。”


    阮玉和她互换位置,去调馅了,看到韭菜鸡蛋和豆腐,阮玉忽然想做菜盒,正巧,徐师傅的面刚醒好,阮玉去捏了捏,“这面的软硬程度做菜盒刚好,韭菜就做菜盒吧,另外这部分面再发一下,做肉包。”


    周围烧火烧水的小丫鬟和小厮都看了一眼这个新厨娘,似乎觉得她事情有些多,阮玉本以为徐师傅也不愿,刚要解释,徐师傅却随口道:“行,随你。”


    阮玉便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时间紧任务重,好在三人动作都麻利,韭菜盒子有点像放大版的饺子,阮玉将打下手的小丫鬟都喊了过来,见她包了几个,其余人也都会了,开始有序分工。


    原本若只是包包子,上锅蒸了便完事了,可若是做菜盒,便还多了一道工序——煎。


    偌大的平底大锅刷上一层油,菜盒比饺子平整,正好适合平铺在铁锅上小火煎,待一面煎至金黄酥脆再翻面,如此几次反复,最后烙煎出来的便是南北通吃的韭菜盒子了。


    阮玉之前在陈家村的时候没做过这菜盒,因为油水宝贵,可边关军中除了油和肉多其余都少,若是连油水也给将士们克扣,还如何有体力去行兵打战呢?


    阮玉不管别人怎么想,执意要做,有些小丫鬟和小厮们一大早站在油锅边自然不愿,但厨娘的地位比她们高,也不敢有什么怨言。而小蝶那边,也很快将肉馅剁好了。


    牛肉剁起来费劲,阮玉拍了拍小蝶肩膀:“辛苦,你去歇歇吧。”


    小蝶擦了擦汗笑道:“是有点累。”


    她也没走远,站在阮玉身边学,就见她飞快加入少许盐巴、糖、黄酒等开始抓匀腌制。


    “玉玉姐,不放酱吗?”


    “酱?”宋阮玉想到昨晚那道酱色的辣椒炒肉,笑道:“不用,肉香味本就很足,不需要酱的,但是牛羊肉要用黄酒微微去腥,羊肉需要的多一些,牛肉味道不大,更不用了。”


    小蝶惊讶,在她印象里,暮食炒肉的时候都要放酱。


    但阮玉动作熟练,看起来胸有成竹,小蝶压下了心中的疑问。


    第一批韭菜盒子已经出锅了,厨子要先尝,阮玉走了过去叫来众人:“大家尝尝吧。”


    徐师傅和小蝶迫不及待地拿了一个尝,菜盒的表面是用猪油烙、煎过的,自然带着油香,咬下去是脆的,表皮咬开露出馅料,舌头怕烫的已经开始喊叫了,但馅料的香味却直直能冲上天灵盖!


    韭菜的水分被完全锁住,馅料吃起来鲜嫩爽口,菜盒的表皮焦香而不硬,和包子同为面食,口感却大相径庭,方才还嫌麻烦的一些人当下瞬间说不出话了。


    “宋厨娘!这菜盒真好吃!”


    就连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徐师傅双眼也微微一亮,点头赞许:“不错。”


    陈王府帐。


    面前的侍卫已经细细禀报了一刻钟,事无巨细。


    陈王的手几乎要将轮椅的扶手捏碎。


    “消息,确认准确?”


    “此次属下拿性命担保,一定准确。王妃故去前,那老嬷嬷便已经有了打算,他们原本是打算带走世子交到老皇帝手中的,但是慌乱之下出了错……


    或许是途中才发现是个女胎,没了要挟老王爷的价值,就将此事隐瞒了下去。


    两年前,您得知王妃的双胎并未夭折之后属下便开始查探,当时一口咬定王妃当时是双生男胎的那人最近也已自杀,王爷,这一切都是针对您的一场阴谋,蹉跎我们的时间。”


    阿圆在一旁听着,倒吸一口气:“那他们拐走了小郡主之后呢!”


    “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小郡主下落不明,又辗转反侧到了侯府,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到底平安成长了起来,但没想到,老皇帝一年前下令,竟让、让郡主替嫁……所以属下在长安耗时大半年,一无所获,就蹉跎到了现在。”


    阿圆又惊又叹:“王爷,再结合裴大人所说,您要找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这一定都是老天爷的指引!!!”


    阿圆情绪激动,嗓门都大了些。


    而陈王自己,也一改平素不显山露水的情绪,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第 89 章   089


    朝鲁府帐,牧医们很快就赶了过来,四可敦忽然晕厥,这可不是件小事,一时间海拉秋夫人都赶了过来,裴度那边也接到了消息,立刻带着徐大夫一道也过来了。


    阮玉中毒之后,一直都是徐重在负责诊治调理的,那随身的药丸更是没断过。


    但距离灵州中毒也的确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因为一直没有彻底解毒,应该是发作了。


    陈王那边也得了消息,他坐在轮椅上,错愕了一瞬,竟忽然直接站了起来。


    阿圆和另外几个长随立刻上前搀扶,“王爷!”


    陈王这会儿有点头晕目眩:“让……李素,去……”


    阿圆:“快!让李大夫去可敦帐中!”


    李素此时本正在金帐,闻言,立刻又动身前往四可敦帐中。


    快到巳时,摊子前的生意越发好了,朝鲁看着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正巧路口闪过一个人影,看见朝鲁之后小声喊了一声,朝鲁转头看见了,顿了顿,走了过去。


    “咋了?”


    来人也是县城里一个铁铺的伙计,那伙计看了眼四周,小声道:“二哥,我刚才在码头听说西南边也来了不少难民,有一户姓的,现在荷里屯住下了,好像还在找人。”


    朝鲁闻言,平静的面色逐渐就难看起来。


    “你确定吗?”


    那伙计点头:“确定,你要不去找里正问问!他现在肯定也知道了!”


    朝鲁声音瞬间就沉了下来:“成,我知道了,多谢。”


    朝鲁回去时,阮玉的东西全卖完了,豆婶羡慕极了:“这就准备走了?哎哟,我啥时候能这个点收摊就好了!”


    阮玉笑道:“您赚得多呀!我这就是小打小闹,量少的很,这就走了!”


    朝鲁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回家?”


    阮玉点头笑道:“嗯,都卖完啦!”


    朝鲁也点了点头,手脚麻利地帮她收拾起来。


    阮玉因为心情好,回去一路都是叽叽喳喳的:“今天一共收了三钱,除去给豆腐的成本和罐子,净赚两钱!”


    瞧她这般孩子气,朝鲁笑了:“赚到二钱也不是二两,就这么高兴?”


    阮玉点头:“高兴!”


    她是真的高兴,现在有了固定摊位,她就不必等集市才去,而是每天都能赚,一天二钱,十天可不就二两,一个月两个月


    谁也别小看积少成多的力量。


    到家后,朝鲁将摆摊用的东西全都收拾好,阮玉则去准备晚饭。


    中午吃疙瘩汤,做起来简单也不麻烦,出锅的时候阮玉想摘几根野葱,见朝鲁在菜地跟前站着便喊了一声,谁知喊了两遍朝鲁都和没听见似的,还是阮霜过去了,他才回过神来。


    朝鲁去了厨房,阮玉也没多想,只是饭桌上见朝鲁也有些沉默,等妹妹们吃完,她便问了一句:“你咋了,怎么感觉魂不守舍的?”


    朝鲁沉默一瞬,忽然放下筷子道:“明天我带你去县城,想不想去?”


    阮玉正在喝汤,闻言差点儿被呛到,咳嗽了好几声才道:“什、什么?去县城?”


    朝鲁给她倒了杯水嗯了一声:“你之前不是就说想去县城看看嘛?要做生意的话,出去看看也比较好。”


    这倒是


    阮玉也的确想去的。


    “但是怎么这么突然呀?我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朝鲁笑笑:“没啥要准备的,你要想带上阿霜她们也行,不过就是费事些,你要是不想带也可以,让刘阿婆帮我们照看几天。”


    阮玉还是十分惊讶:“是不是有啥事呀,这么突然?”


    朝鲁:“没有,就是想到我可能过了这段时间就比较忙了,没空带你出去,你不是十日之后才卖这些腐乳吗?来得及,想去吗?”


    阮玉想了一会儿,点头:“行吧不过明天时间还是有些紧张,不然后天?我准备一下,然后这次就不带她们了吧,就按照你说的,在刘阿婆或者豆婶家住两天,我最多两天就回来了。”


    朝鲁想了想:“也成,去了县城之后你也不用担心住的地方,我会安排好的。”


    阮玉飘忽忽地应下,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突然就要去县城了。


    虽然说上辈子都是去过长安城的人了,心里却还是十分高兴。


    青山县对阮玉来说其实还挺陌生的,因为上辈子朝鲁从军之后升的很快,她们在青山县总共也就住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后来就直接在府城落了脚,阮玉都没熟悉那儿就又搬家了,所以县城对她而言还不如扬州府城熟悉呢。


    想到明天就要去县城,阮玉总有一种恍惚感,她重生回来也有半个多月了,第一次走出神木镇,心里总是紧张的。


    下午,朝鲁去找里正问籍书的事了,阮玉给三个妹妹说了自己要去县城的事,虽然阮霜她们也很向往,但都知道大姐去是要办正事的,乖巧应下:“大姐放心!我们乖乖在家等你!”


    阮玉摸了摸三姐妹的头:“乖,大姐下次出去带你们。”


    傍晚时分,朝鲁回来了,他递给阮玉两个卷轴,是两份籍书:“办好了,里正速度还是快,但是现在还不生效,下个月统一盖章之后就行了。”


    阮玉十分高兴,摸了摸阮琪和阮荔的头,这也算是给她解决了一桩大事。


    “就让阿霜她们去刘阿婆家吧,我说好了,咱们后天一早就走,明天你把想置办的东西都盘点一下。”


    阮玉笑着应下:“行,我知道了,洗手准备吃饭吧。”


    籍书的事搞定了,明日又要进城,阮玉的心情十分好,晚上又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直接将三姐妹吃的肚滚肥圆,心满意足的上床睡觉了。


    黑夜里,朝鲁难得先进了床帐,阮玉过来的时候他都躺下了,阮玉稀奇地问:“熄灯了?”


    朝鲁嗯了一声。


    阮玉慢慢上了床帐,她总觉得朝鲁今日似乎不大对,正准备问时,那火热的身体又圧了过来,阮玉还来不及开口,双手就被扼过头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正月二十一,天气逐渐回暖。


    一大早,朝鲁不知道从哪借来了一辆牛车,带着阮玉进城了。


    走之前两人和刘阿婆豆婶都打了招呼,三姐妹乖巧去了刘家,站在门口道别:“大姐姐夫再见!”


    阮玉:“阿婆,实在给您添麻烦了。”


    刘阿婆摆手:“都是邻居,说这干啥!路上小心!”


    阮玉点了点头又和妹妹们挥了挥手,这才弯腰上了牛车。


    刘阿婆看了眼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们,眉眼也温柔下来:“都进屋去吧,想吃啥就跟阿婆说。”


    “谢谢阿婆!我们早饭都吃过了!”


    从神木镇到青山县要将近三个时辰,不算远但是也不算近了,进一次城往返一天不太够,所以大部分人很少去县城,要么就是两头都有落脚处,就和朝鲁一样。


    一路上,阮玉的心情无疑是十分轻松的,她问朝鲁:“这牛车谁家的呀?”


    朝鲁:“里正家的。”


    阮玉闻言连忙道:“赵里正和你好像很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合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朝鲁如实道:“还行,之前也帮了我不少忙,他人实诚,乡亲们都挺服。”


    “看出来了。”


    朝鲁在前面赶车,脑海里也浮现出了昨日里正和他说的话——


    “是来了,就在荷里屯那边,最近你去县城避两天吧,他们找不到或许也就走了,不过那口子也真他娘不是个东西啊,当初说走就走,现在还有啥脸回来了。”


    朝鲁气息低沉,道:“小年咋样我还不知道。”


    赵里正:“带了三个孩子,但是具体还没报过来,我有消息了第一时间跟你说吧。”


    想到这,朝鲁气息越发沉沉,但想到身后的人,还是略微收了收心情,抓紧赶路。


    辰时不到就出发,赶在未时正刻才到了青山县,阮玉下车的时候小脸都有些发白,是颠簸的。


    现在村路还没平整,牛车也不大舒服,她一路都忍着没吭声,但下车后还是被朝鲁发现了。


    “难受?先找个地方歇歇。”


    阮玉摆手:“不打紧,先去你落脚的地方吧。”


    阮玉这次进城也一同找里正办了过所,但牛车没法进去,只能在城外统一的地方保管,阮玉也没带啥东西,就一个小包裹装了些钱,此时朝鲁提着,给城门口的守卫看了过所文书后,就放两人进城去了。


    “真不要紧?我住的地方还有点远。”


    “没事。”阮玉拍了拍胸口:“就是好久没坐车了,没那么娇气,走两步我透透气就好。”


    朝鲁只好带她先朝铁铺方向走。


    过了城门没多远首先要经过一道虹桥,这桥是进城出城的必经之处,虽然此时已经过了午时最热闹的时候,桥上仍然是人头攒动,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午后的阳光照在虹桥上,空中的灰尘都似乎都变成了金色,明明是初春,却已经热浪滚滚,让人感受到了县城的热闹和生机。


    经过虹桥时,朝鲁无比自然地拉住了阮玉的手,阮玉抬头,朝鲁目不斜视一直看着前面,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他英俊锋利的侧脸。朝鲁其实长得十分好,这一点她早就发现了,而且不笑时总带着几分锋利,这锋利在阮玉这却化成了浓浓的安全感。


    阮玉低头,经过虹桥时她朝下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青山县的水路已经四通八达,这里定是有不少商机。


    朝鲁拳头捏得咔咔作响。


    “格誊那个草包?不过是趁乱,想来讨要点好处!以为我察哈和敖汉大战结束就能踩上一脚?妄想!”


    秋夫人走了出来:“朝鲁,你先去看看。”


    朝鲁咬了咬牙,猛然转身出了帐内。


    秋夫人看向陈王,直接了当问道:“你要带走安安?”


    陈王望着她,也不再掩饰。


    “是。”


    “我亏欠她太多,天下对我陈家而言唾手可得,我会给她,最尊贵的长公主之位。”


    第 90 章   090


    格誊出兵,的确是如朝鲁所想,想趁着察哈不备,讨要当初割给察哈部落的一些好处。


    再加上呼日勒病倒。


    这个消息虽然第一时间就封锁了,但有心之人定会打探。


    迟早是瞒不住的。


    狼子野心,都觉得如今的四台吉撑不住大位。


    草原上一向如此,撕咬争斗,弱肉强食。


    一时之间,察哈部落的确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还有危机。


    朝鲁一个人撑着,难免有点费力。


    “殿下,大汗尚未醒来,一切拜托您多费心。”


    “殿下,察哈子民可都指望着您了。”


    朝鲁一面处理这些事,一面也操心着阮玉,心中郁闷,很难纾解。


    安排好应对喀尔部落的事情之后,他也感到一丝疲累。


    但好在阿福很快来道:“殿下,好消息,可敦醒了……”


    朝鲁一震,猛然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阮玉迟迟未睡。


    这三年她入睡已经越发困难,甚至偷偷瞧了郎中配了药吃,不过这些没人知道。


    这会儿心烦睡不着,阮玉便再次服了一次药,才躺了下去。


    但不知是不是隔壁那家办喜事的缘故,吹吹打打的喜乐之声还在耳边萦绕。


    今日的喜乐声让她想起当年嫁给朝鲁的场景。


    彼时她白日紧张,洞房花烛夜又给她留下了实在可怖的印象,所以在那天后半夜,她几乎是哭成了泪人。


    一开始朝鲁还有几分兴致,后来大抵见她哭的太伤心,也就算了,还柔声去哄她,可惜那会儿的阮玉哪里听得进去那些,只觉得这男人过分的可怕,野蛮又粗鲁,对未来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但是守寡三年的阮玉已经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女了这些年她不知道和多少妇人们打过交道,自然也知道就朝鲁那个身板,初时受些罪是自然的只要她后面不抗拒,其实过段时间也就好了,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大抵都是这样的


    可阮玉当时不懂啊,吓得不行,后来但凡是朝鲁靠近她就恐惧。


    但朝鲁能赚钱养家,她也不敢太过明显,只好找了借口,说自己从小身体不好,规定了十日才能一次的约定


    其实阮玉耍了小心机,一个月里,她月事就要占去五六日,所以十日一次,大抵还有一次是能用这事逃过去的,她到现在都记得她和朝鲁说这个事情时候的紧张心情,原本以为那个重欲的男人会不应,但是他只是沉默了片刻,最后就点头了。


    阮玉当时还挺意外的。


    不过她也没有多想,总归一个月伺候两三回也就行了,她能忍。


    不过现在的阮玉已经当了三年的寡妇了,即便当初不喜欢,但是有些感觉也记得深刻,加上年岁渐长,许许多多个孤独的夜晚,她也是有点怀念朝鲁那个健硕的身板


    黑暗里阮玉脸颊滚烫,她真的是疯了


    大抵还是见到了白日那桩喜事的缘故吧,阮玉翻个身叹口气,强迫自己的慢慢入睡。


    睡是睡着了,只不过她大抵真的疯了,竟然、竟然那做出那种梦来


    梦里,那种感觉来了。


    她被钉在床上一样,火热、炙热的感觉从脚指头向天灵盖袭来。


    他们在神木镇住时睡的是一张架子床,朝鲁力气稍微大一点儿就会嘎吱作响,这嘎吱声也重现在了她耳边,摇摇晃晃经久不衰。


    阮玉咬紧了唇,三年了,她还没做过这样的梦呢,受礼教规矩压制,从前那档子事的时候她从未发出过声音,即便难耐,也会咬着一方小小的帕子。


    夫妻夫妻,就该规规矩矩。


    可现在是梦啊,梦里她管那么多干嘛。


    她努力睁开眼想去看看上头那男人,忽然,那身影压了下来,得,也不必看,的确是他,他身上有好闻的草药气味和特殊的木头香味,错不了。


    是朝鲁梦里回来看她了?


    这个臭男人,回来也只会惦记这回事


    不过算了,阮玉就当被他伺候一次,于是也没了白日那些顾忌,嫩红的小唇启了缝儿,开始小声婉转。


    头顶上的男人在听见这动静之后浑身一僵,接着,方才还算缓和有节奏。


    这会儿就是狂风骤雨了。


    阮玉受不住了,要去推他,她最近两年也学着长安城贵妇蓄了好看的指甲,一道划过去也能留个血印,她想这么干来着,可手指甲划过去却发现她没有蓄甲


    阮玉正觉得不对时,头顶上的大山重重压了下来,在她耳边喘着粗气


    这梦是必须要醒了。


    阮玉改掐自己。


    嘶,好痛。


    这么痛总该醒了,可阮玉一睁眼,竟然看到了那个再无可能见到的人,她倏然愣住。


    还没醒么?


    朝鲁低头看她,身下的人,面若海棠,艳若桃李,原本白嫩的小脸此刻红了个透,汗津津的,像五月枝头上熟透的蜜桃,让人怎么吃也吃不够。


    吃不够就继续吃。


    朝鲁难得回来一次,她也难得如此配合,他低头顺了自己的心思,轻轻咬了一口这颤巍巍的脸蛋,殊不知就是这么个动作,让昨晚都不怕他的小东西像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整个人都狠狠抖了一下!


    “天还没亮,再睡会。”


    朝鲁直起了身子。


    他声线一向低沉,还算好听,磁性中压抑着一丝男人味,他知道自己昨晚孟浪了,玉娘定是不想再要,于是也没勉强,起身捞了件中衣。


    “早饭吃什么,豆浆?包子?”


    朝鲁起身去净房了,边走边安排早饭,留阮玉一个人还在帐中懵着。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梦会如此真切?


    她伸出一双漂亮的小手看,没有蓄甲,身下的被褥也不是入睡之前的那床,再看周围环境,也不是熟悉的宅子啊


    阮玉彻底懵了,而身下传来的痛感让她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娇气,白嫩的皮肤一碰就会留印,这会儿早已是满身指痕,阮玉气的咬了咬牙,裹了中衣也艰难爬起身来


    陈旧却十分干净的小屋,简朴却又十分眼熟的木头家具


    阮玉睁大了眼,视线停留在了梳妆台旁的樟木箱子!


    这不是她的嫁妆么!


    当年进京路上被商队弄丢了,她心疼了好久!


    朝鲁此时已经从盥室出来了,穿好了外袍束好了发,全然看不出昨晚的孟浪,他看向阮玉皱了皱眉:“外面下了雪,快穿上鞋袜!”


    阮玉转身愣愣的看着他,朝鲁见她不动,无奈地去给她取,床头一只绣鞋朝东,一只翻倒着朝西,可见昨晚两人多么激烈。


    朝鲁感觉自己下腹又隐隐发紧但不敢声张,拿了绣鞋就去给她套,只是他动作粗笨,刚捏上阮玉的脚踝就听见她嘶了一声,阮玉皱着眉下意识就踢了他一下,原本是想让他走开,殊不知这般暧昧又调.情的动作瞬间就让朝鲁眼眸暗了下来。


    他猛地起身将人抱住,重新圧回了帐内,直觉告诉他玉娘今日似乎也不大对,但他离家一个月哪里会多想,只想趁着过年休沐的机会好好与她亲热个够。


    正在朝鲁去亲她脖颈时,阮玉终于开了口:“朝鲁?”


    朝鲁停下动作去看她:“嗯?”


    “怎么了?”朝鲁意识到她有些奇怪。


    阮玉颤巍巍地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真的是你”


    朝鲁:“?”


    朝鲁正想开口问什么,阮玉忽然崩溃般扑到了她怀里,这一哭可不是晚上那娇滴滴的掉眼泪,而是如同一个还未长大的孩童丢了心爱的糖,嚎啕起来。


    朝鲁彻底愣住。


    阮玉的确哭的大声,她恨不得将这三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死鬼!”


    她不仅哭,还一面哭一面骂。


    即便这三年她不愿承认,但再掩盖,有些东西也是真的。


    她气死朝鲁了!


    当年说走就走,一句话也没带回来!从前与她说的什么照顾她一辈子全是假话!


    外人都道她厉害有本事,从县城到府城再到京城,谁又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要是朝鲁还在,即便夫妻吵吵闹闹,她总归也是有个依靠,但这个男人倒好,说走就走。那和抛弃了她有什么区别?!


    阮玉哭得极伤心极伤心,她从来没察觉过自己那么伤心,朝鲁胸口的衣襟都被她打湿了。


    而朝鲁此时也完全不敢动,他浑身僵硬神色古怪,成亲快三个月了她还是头一次主动抱他。


    这让朝鲁无所适从。


    就在朝鲁准备问个究竟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女声。


    “大姐、姐夫!”


    阮玉一愣,神色震惊地抬头。


    这是阿霜的声音。


    “阿霜来了,先别哭了。”


    朝鲁低声道,还用拇指擦了擦她的眼泪。


    阮玉傻乎乎点头,就见朝鲁起身去开了门。


    “姐夫!厨房里你昨天带回来的有鸡蛋,我来问问你和阿姐吃水煮蛋还是煎鸡蛋!”


    朝鲁道:“水煮蛋吧,就做鸡蛋就行,一会儿我上街去买包子。”


    “好!”阮霜开心地应了。


    直至此刻,阮玉总算彻彻底底地反应过来。


    这个屋子、这些家具、还有外头妹妹们的笑声,以及正关上门朝她走过来的朝鲁。


    这些无一不再告诉她。


    她竟然回到了四年前!


    全家此刻正在神木镇的日子!


    阮霜还没出嫁,她才十六,而朝鲁也还没死,他正大喇喇地站在自己面前,古怪探究地看着她,阮玉自从晨起便未梳妆打扮,此时还穿着中衣,脖颈上都是红色暧昧的印记。


    朝鲁眼里全是熟悉的□□,这是阮玉从前最害怕的眼神,但现在,她脸一红,忍不住就朝朝鲁扔了个枕头。


    “别看了!”


    她咬牙切齿,再见这个男人她还是有些恼怒,可这恼怒中又夹杂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心安,以及,连她都未曾察觉的淡淡情愫。


    陈王一个人,默默在风中坐了许久。


    自那身影离开,阿圆便长长叹了口气。只有他清楚,王爷非要亲自北上这一趟,究竟为何。


    魏氏一门死去多年,翻不翻案,在乎的,又怎会是毫无交集的陈王府?


    王爷原本早就打算好……谁知道……


    造化弄人啊……


    陈王的袖口也忽然多了一滴泪痕。


    他轻声道:“下雨了。回吧。”


    阿圆深深看了眼主子。


    “是。”


    或许不是草原下雨了,而是心上的那场雨,从来就没停过。


    这一生都毫无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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