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百合耽美 > 和亲草原糙汉后 > 40-50
    第 41 章   041


    朝鲁的咳嗽声有点明显,惹得附近好些人都看了过来。


    海拉见状,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差不多行了吧,门外马车都等着了,今天就要走吗?”


    朝鲁慢慢转身,神情还是有些怪。


    “嗯,走了。”


    此来凉州,阮玉其实也没什么遗憾了,她本想问问朝鲁是不是真的染了风寒,下一瞬,却被海拉先拉走了,两人一道出门上马车。


    海拉小声在阮玉耳边说了什么,朝鲁什么都没听见。白云聚了又散,她看到一只鹰划破天际,往这个方向飞来。


    继续等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朝鲁还是没有现身。


    阮玉觉得身边愈发寂静,吞了吞口水,看向一旁低头吃草的戟雷,这里应该离庸山关很近,如果她可以骑走戟雷,按照它日行千里的速度,不到半日就能到达。


    她攀上巨石,这个高度正好能让她自行上马,不再需要朝鲁的帮助。


    可当她抓起缰绳的时候,又犹豫了。


    她甩甩手走了以后,那群还期盼着归家的随侍宫女,太监士兵怎么办,阮家的名声怎么办?


    没有护送和亲公主到服休单于手中,送亲队伍所有人必死无疑,阮家满门忠烈,已经被冤枉通敌叛国,如果再加上一个逃跑的和亲公主,怕是真的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还有朝鲁,他的任务是迎自己入草原,若没有成功送达,不知道单于会不会治他的罪?


    粗粝的缰绳早已被朝鲁手中的茧子磨得毛了边,阮玉掉下一颗清泪,难过到无以复加。


    她一个人死可以,不能拖累其他人。


    朝鲁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阮玉坐在巨石旁,正悄悄掀开下裙观察腿间的伤势,他踌躇片刻,转身向上一抬右臂,手上的鹰便褐翅大展,拍着风腾空飞起,昂头发出一声尖利的长啸。


    阮玉听到叫声,慌忙盖好裙子,一抬头就见朝鲁步履沉重地走了回来。


    “怎么了,没找到草药吗?没关系的,只是破了皮,回去养一养就好。”她以为朝鲁是因为没找到疗伤的草药所以才这样,单纯的安慰道。


    朝鲁目光在她的发丝和眼眸上流连,“不,我找到了你们的车队。”


    “那……是好事啊。”阮玉话是这么说,可心中不可抑制的出现了一汪酸涩,她还以为能在无垠的天地间多放松一会。


    到了单于庭,会有很多她不想面对的人和事。


    朝鲁深吸了一口气,他上手扳住眼前人的肩膀,像是下定了决心,“我比大单于更年轻,力气更大,拥有更好的箭术,你愿不愿意留在我身边?”


    阮玉懵了,“什么……”老天保佑,人回来了,他们也不用被杀头了!


    阮玉摇头,“没有,只受了点风,夜里很冷。”


    “那公主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婢女斟酌着开口,“比如猎户,或者牧羊人之类的?”


    她扫视了一遍阮玉全身,没发现什么异状,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嘴。


    “放心,我没被抓到,一直都是一个人。”阮玉清楚,如果在此时说出与一个男人共度一夜的事实,无论她有没有失身,都会有人直接上手把她杀死,然后重新选一个女人改名换姓,这也是朝鲁奔马离去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他还是很妥帖的。


    “你们是怎么被聚到一起的,被胡人冲散后发生了什么?”阮玉回到车队之中,张望一圈后问道。


    婢女:“回公主的话,有一匹精锐部队如神兵天降,赶跑了胡人,将我们送到这里后便离开了,领头的人说要去找他们的头羊,让我们沿着这条大路再直走三天两夜,就能到了。”


    都走了?


    阮玉蹙眉,不是说护送到王庭吗?


    她暗觉蹊跷,但无人答疑解惑,于是歇了心神,不再想了。


    在外面睡了一夜,出过汗又未经梳洗,阮玉松懈下来之后顿感身上粘腻,她整了整衣裳,忽然在腰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对婢女说:“赶紧去给我找一件干净衣裳换上,再烧些热水来。”


    “是。”


    她坐回到马车上,确认婢女已经走远,从腰间取出牛乳糖块攥在手心中,不知该哭该笑。


    婢女过来回话的时候阮玉正握拳倚靠在车壁上昏昏欲睡,紧绷的弦放松后所有的倦怠走遍了她全身,坐着就能睡着。


    一睁眼,刺目的红色嫁衣被放到她面前,却一点儿也令人感觉不到温暖,只有恶寒与恐惧。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阮玉脱下鞋子,露出脚后跟被绣花鞋磨出的小伤口,“给我拿瓶伤药来,走了一天,很疼。”


    婢女收走她换下的衣物后没有立即去找上药,而是和几人聚到一起翻看她穿了一日的衣物,窃窃私语无休止,阮玉悄悄掀开帘子,看到婢女冲她们摇了摇头,悬着的心落到了地上。


    如果不向他们证明自己在野外始终是独自一人,没有受到胁迫和玷污,他们恐怕会派嬷嬷过来使出一些特殊手段检查她是否还是完璧之身。


    讨要伤药也在她的计划中,让人看到自己行走整日的证据总好过一直不明不白的被猜忌着。


    阮玉接过瓷瓶,挥退了想要帮她擦药的婢女,清凉的药膏抹在大腿内侧,带起了一股痒意。


    车轱辘滚地的声音又重新响起,三天的时间在赶路和休整中很快过去。


    他们到了,眼前也确是红绸飘舞。


    但如果阮玉派人逐字翻译角落里的符号,就会发现这里并不是单于庭。


    而是——右贤王庭。


    “我对你动了情,生了爱,想要和你度过一生,我对日月保证,”他说着举起拳头起誓,“此生只钟意你一个女人,把你当天上的月亮奉为独一无二。”


    “公子,您没事吧?”反倒是阿福,一脸担忧地望向自家主子。


    朝鲁看向他,有点嫌弃:“你别拿那肉麻兮兮的眼神看我。”说完就回房间拾掇自己去了。


    阿福摸了摸鼻子,但还是巴巴跟了过去。


    察哈部落就在凉州城外扎了营,但是过去也有小半天的路程,大汗非必要也是不愿意涉足中原地界,所以不会离得太近。


    马车果然已经在客栈门外等着了,海拉虽然拉着阮玉出来了,但还是颇有深意地上了另外一辆马车,阮玉单独坐了一辆,马车还没急着走,直到朝鲁和图灵一道出来。


    朝鲁换了衣,朝这边看了一眼。


    但并未上车,而是翻身上马,却又骑着骧武走到了阮玉的身旁。


    “准备出发!”


    朝鲁话音刚落,客栈门口又走出了一人,正是裴度。


    他今日依然是便装出行,在看见客栈门口一排车马时还稍稍愣了一下。


    隔着人群,朝鲁与他遥遥对视了一眼。朝鲁很快收回了眼神,没什么表情。


    “驾!”


    队伍便慢慢朝前驶去。


    阮玉此时早就坐上了车,且并未打开窗户,压根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裴度站在客栈门口遥遥地看着,直到双年提醒:“公子,我们也要去办正事了。”


    他这才收回了眼神,转身离去。


    月亮和太阳在匈奴的信仰中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崇敬日月,尊为神明,这是最重的誓言,至死都不能违背。


    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跑遍阮玉全身上下,她挥开朝鲁的手,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这是私奔,是叛逃,我是和亲赏赐中的一部分,只能跟着公主入单于庭,你太天真了,像我这样的人哪里有的选?”


    出乎意料的,男人并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他不问阮玉强求一个结果,停止了痴心妄想的剖白,温驯得像一头被狠狠敲打过的狼,“我懂了,我送你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个人走得沉默又缓慢,虽然原因迥然,但对于离开对方的抵触心情是相同的。


    阮玉目力很好,渐渐放大的人群影子和马车让她心生绝望,脚步萌生了退意,她扣了扣胡杨树的树皮,“朝鲁,我知道这样说话很冒昧,但我们将要分别,我能再问你讨一颗牛乳糖吗?用更多的头发来换也可以。”


    她以前很喜欢吃糖的,金丝琥珀糖,牛乳蜜糖,还有各类果糖,无论什么奇巧的样式,独特的味道她都来者不拒,只是后来再吃糖,嘴里怎么样都是苦的,混着眼泪难以下咽。


    难得能尝出来的一点点甜味,就让她斗胆带走珍藏吧。


    朝鲁从怀里摸出一颗小小的糖块,却不让阮玉碰,自己撕开捏在手里,“张嘴。”


    阮玉想说交到她手里就好,可刚要说话,就被一张带着牛乳味气息的嘴堵了上来。


    糖块被渡了过来,柔软的舌头刮过她口腔的每一寸角落,攻城掠池般搜刮掉所有的津液,只留下了一颗半化的牛乳糖聊表安慰,男人甚至还未雨绸缪的用大手掐住她的下半张脸,强迫她打开牙关,被亲得嘴角水光淋淋。


    阮玉掰着他的指关节,口内猛力咬下。


    霎时间,血腥味在二人口中弥散开来,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是奔着咬断他舌头去的。


    朝鲁吃痛,刚松开手,阮玉就第一时间吐了嘴里的东西,当场甩了他一耳光。


    “混蛋!”


    嫣红的绯色在亲吻时攀上了阮玉的眼角眉梢,她捂着双眼呜咽不止,恨不得将这个放肆的家伙千刀万剐,乱棍打死。


    从没有人对她做过如此无礼的事情,就是在最落魄的时候,被人上门刁难嘲讽,遭人辱骂欺凌,都没有现在难堪。


    阮玉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她越哭越急,哭得狠了,竟有点呼吸不畅,生生把自己憋得满脸涨红,几乎要背过气去。


    “你别哭,抬头喘气,吸气,快吸气,”


    朝鲁顾不上嘴内的伤口,卡住她的下颌角使她仰头,想让她得以平复杂气息,却被推开狠狠瞪了一眼,素来柔声柔气的声音染上一层冰霜,“别碰我。”


    阮玉扯开脖间领子的缠绕努力调整喘息的节奏,过了许久才渐渐平稳下来。


    朝鲁清楚的看到她眼里嫌恶的目光,他完全按照话本上写的那样行事,以为会获得一颗完整的芳心,现在看来却弄巧成拙,他自知冒犯了阮玉,愧疚地说:“野兽的伤口在外头,我的歉意在心里。”


    他恶狠狠抹去嘴边残留的血迹,回去就把那些胡编乱造的烂书都烧了!


    “念在你救过我的份上,这件事我便不再追究,但请阁下从今往后不对任何人说起,忘掉它对你我二人都好。”


    阮玉冷着一张脸,说完后,她迈着步子继续往人堆里走去,过脚踝的草并不好走,一脚浅一脚深的,有时还会踩到石头上,需要提着裙子注意脚下。


    好半晌过去,扭头发觉耳边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另一道声音已经在不知何时消失了。


    她抬起的脚僵在半空,若有所感地往回看,只见朝鲁骑在马上,看到她回头便向她比了个手势。


    那是让她自己继续往前走的意思。


    阮玉吐出一口浊气,眨了眨酸疼的眼睛收回目光,坚定地阔步离开。


    “所以你心里其实是想选的,对不对?”


    阮玉陡然扭头,直直对上男人的眼眸。


    在没有情绪的时候,那双灰色的瞳孔显得淡漠凄冷,她这才知道,初见之时的柔和完全是朝鲁的刻意为之,不待她想好应对之语,他就策马回身,一头扎进了深林中,再不给她回答的机会。


    “我们还会再见。”


    朝鲁似乎不是在为先前未尽的话题追究一个答案,他走的急,再见的尾音被马蹄声踩得支离破碎。


    阮玉和海拉一道回头,巴图见阮玉也在这,愣了一下:“四可敦。”


    “朝鲁呢,还没回?”海拉问。


    巴图看了眼阮玉,犹豫片刻:“四殿下马上回来了,但不知怎么,中途忽然晕了过去……”


    阮玉和海拉都愣了一下:“怎么回事!遇到哈良的人了?!”


    “没有!但怪就怪在这里了,附近没有人来,殿下是在路上忽然说头晕,接着就从马上倒了下去……哈斯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


    阮玉还不等他说完,提着裙摆就快速跑了出去。


    第 42 章   042


    海拉回过神,也一样冲了出去。


    “安安,你别急!一道去看看!”


    阮玉怎么可能不急,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即便染了风寒也不可能,也不知是不是哈良的人暗中下了毒手?


    营帐在一处山脚,此时周围都是零星的一些骑兵和侍卫们巡逻,阮玉刚跑到最前面,就看见不远处杨充他们的身影。


    脚步很快,而朝鲁竟然躺在一张架子上,阮玉的脸顷刻就白了。


    “朝鲁他怎么了!”


    哈斯和杨充看见她怔愣了一下:“可敦。”


    “殿下忽然晕倒,从马背上跌了下去!”


    阮玉发现朝鲁尤其偏爱将她一整个抱在怀里,当日在山洞里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


    游牧民族身形比大邺人高壮不少,她又是个女子,与他力量悬殊,几次三番推拒,厉声让他放开自己,全都以失败告终。


    事到如今她已在婚帐之中,此处天高皇帝远,只要瞒的好了说不准三五年后陛下都不知道她究竟嫁给了谁。


    再者说,就算知道了,又哪里会为她一个罪臣之女做主。


    自己今日若与朝鲁闹个天翻地覆,不要他这个半路将自己截来的夫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一只拳头有自己两个大,力气大得能把逐旭讷举起来,扛着自己还能健步如飞,要是再反抗他,会不会被一拳头捶到地里去啊?


    而且他是能说官话的异族人,无论怎么扭捏,朝鲁都是她如今最好的选择了。


    左右……左右对他也没有太排斥,就这么过吧。


    “又不说话?”朝鲁轻轻摇了摇,人抱在怀里跟个瓷娃娃似的,又白又漂亮,说出去谁都得羡慕自己。


    阮玉想通以后还是羞,她没有教引嬷嬷,那种册子当然也不会放在和亲陪嫁的书箱中,只好声若蚊蝇地哼哼了两声,“不,不管灭。”


    抱着她的男人深灰色的瞳孔里透出满足和宠溺,就这样放过了她,从一个皮箱子里抖出红色婚服,认真穿在身上,上头的装饰与阮玉所佩戴的如出一辙。


    这就是转日阙新郎官所需要穿戴的服饰了。


    周身齐整后,他抓了块厚实的绒毯,将床上的人裹起来带了出去。


    “?”


    阮玉有点不明白,好好的待在毡帐里多好,外面冷风一个劲儿的吹,入了夜又干又冷,转念一想朝鲁每次做事都很有章朝条理,肯定是有不得不出来的缘由。


    再次来到烧尽的篝火旁,现在火灭了,人也散完了,只剩下三三两两的祭品还没有被收走,朝鲁拉着她上前,指着干涸得差不多的牛血,又指了指阮玉的脸,“给我也抹上,像玛麦塔做的那样。”


    萨满唱咒结束后在她右脸抹上了牛血,朝鲁解释说这是在保佑她一生不因食物短缺而烦恼,阮玉蹲下身用手指挑了一点,转身虔诚地涂到他的脸上。


    对他们来说食物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虽是一个外族人,却也懂得尊重他们的传统和信仰。


    朝鲁垂眸,顶着阮玉脸上与他如出一辙的痕迹,锋利的唇角总算抿出些得偿所愿的踏实感。


    他在冷风中暗暗祝祷,如果身边的人能听得懂匈奴语,就会知道他正在对着天地的一切发愿,希望长生天能够保佑他所爱的姑娘一世安泰。


    “好了,回去吗?”


    阮玉以为自己是不太怕冷的,那是因为以往所去任何地方都有专人提前烘烤,走在路上也有人准备手炉。


    而到了这里,草原的风凌冽非常,如同刀子一样在她脸上刮,她有些受不住了。


    朝鲁带着薄茧的手从她后头穿过去抄起膝弯,让阮玉背靠着他的胸膛和肩膀,平平稳稳坐在他小臂上,“还有两个人要见。”


    阮玉冷不丁又去了他怀里,已经不像之前那样绷紧害怕了。


    她学着放松自己的肌肉,卸力直接靠在对方身上,仰头道:“还没有问过你今年几岁,家中几口人,现在要带我去见父母吗?”


    朝鲁步伐稍顿,想来有些健忘的人已经将陈年旧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用另一只手拢紧了怀中人身上的毯子,不让一丝风钻进去,“不是,是涂轱和扎那颜,我阿爸和阿妈很早就死了,葬在秩狜山。”


    两句话砸下来,阮玉不知是先跳下去跑掉还是先说节哀为好,偏又被裹住,逃都逃不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抱歉,”朝鲁走到一个重兵把手的毡帐旁,提前将人放了下来,“见涂轱也别担心,他不是黑熊,所以不吃人,你跟在我旁边慢慢走。”


    阮玉忐忑的抬起脚步,掌心全都是汗。


    出乎意料的是,帐内两人见到他们来一点也不意外,扎那颜还是看崽子般和熙的笑眼,而她的旁边,服休单于鹰眼微眯,不停打量着自己。


    阮玉尽量将头垂得更低,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朝鲁同样火红的衣摆。


    突然她反应过来这过朝的眼熟之处,这怎么有点像……拜高堂?


    出来后,朝鲁脸上多出一条褐色痕迹,褐色是草原上很独特的一类染料,也是鹰羽的颜色,这是保佑他们一生不因覆体之物短缺而忧愁。


    “现在我们都是大花脸了。”阮玉摸了摸脸上干涸的印记,在服休单于那里过了明路,她心里的大石头才算彻底放下。


    朝鲁眼神缠绵缱绻,大手覆在她的脸上,拢住细瘦的手指,“回帐子吧,夜很深。”


    阮玉耳垂红得能滴血,不论是中原还是草原的婚礼,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她才跟身边的人认识没几天,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怎么了,又冷?”重新回到婚帐,朝鲁扯开长袍,去柜子里翻出一个青色的瓷瓶,成婚以后这种事情不再是寡居汉子需要自己做的事,他可以朝自己的阏氏讨些皮肉相贴的甜头。


    他特意学过的,中原人管这个叫闺房之乐。


    一转头却看到阮玉把自己缩在绒毯中,宽大的床榻生生被她抛弃了大半,只占据一个小小的角落,满脸魂不守舍的样子。


    婚帐是他特意嘱咐过要提前熏香和烧炭的,只留了个隐秘的口子透风,不应该啊?


    “我看看你腿上的伤好了没有。”厚毯阻拦不了朝鲁,他挑开蚕蛹似的绒毛,手掌穿过去精准握住阮玉的大腿,直往她的腿根而去。


    天可怜见,他这忧心对方伤势的行为,落在担惊受怕的人眼中,就成了猴急万分,要即刻拉着伤势未愈的人行房,是十足的禽兽之举。


    “别,不行,今天放过我好不好……”阮玉不住后退,躲开往自己腿缝里钻的手指,企图打个商量。


    朝鲁闻言撤了动作,好笑道:“今天让我放过你,那明天呢,明天你再求我放过你,伤口捂到流黄水怎么办?”


    阮玉把自己埋在角落,言之凿凿的说:“我自己擦了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真的。”


    她所言非虚,腿伤本就不深,从中原带来的跌打损伤药并非凡品,三日过去已然没什么大碍了,等上面的痂脱落,皮肤便能恢复光洁。


    “那好。”朝鲁敞着外袍作势往床上坐去,他把人从茧房里挖出来,把瓷瓶放到她手中,慢悠悠的哄,“换你给我涂药。”


    阮玉正色盯着他为了抢夺自己而弄出的伤,八道明显的爪痕因为没有及时处理,已经开始发白,甚至产生皮肉外翻的趋势。


    除此之外,朝鲁的背部和腰部还有两处擦伤,泛着令人胆颤的青紫色。


    “如果我弄疼了你,一定要跟我说。”


    不可否认朝鲁确实为她做了很多,服休单于力能震虎,和他对打稍有不慎就会丧命,可是自己与他相识不过三五日,意乱情迷下突生的爱慕怎么可能长久,恐怕不久以后朝鲁就会认识到娶她是多么不值得的一件事。


    等到他腻了自己,就是离开的最佳时机。


    想来这个过朝也不会太久。


    朝鲁转过身来,深邃的眉眼因为笑意而变弯,他用手牢牢环着阮玉的上半身,把人拉过来在额头虔诚地印了一记,“不疼,你的手比刚冒芽的火绒草还要轻。”


    随着他的声音离开头顶,阮玉也咂摸出一点温馨的质味来,男人的目光炽热直白,看她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


    她自认没有让人一见钟情的本领,朝鲁越是这样,她的心情就越复杂。


    “我有东西给你看。”朝鲁翻箱倒柜,在一个难以发现的盒子中掏出一缕发丝,再挥起小刀割下自己的一缕卷发,将二者用不知从那里找到的红绳系紧。


    阮玉迟疑的眨眨眼,“你这是在……结发?”


    当日朝鲁取走她的发丝,说的明明是用以入画,而不是作此用途,除非他从那时起就开始打自己主意了!


    朝鲁握着她的手念了一句话,又是听不懂的语调,做完这一切后把头发重新藏了起来,对她说:“对,前几年去了一趟中原,听那里的人说的,成亲得结发,这样两个人就会情难自拔地爱上对方。”


    阮玉想说前半句没错,可后半句不知他是哪里听来的误传,如果结发就能让两个人相爱,那这世上就没有男男女女为所谓情爱而落泪了。


    她没有注意到朝鲁重音的“前几年”三字,点了点头只当默认他这一误解。


    “等你熟悉了转日阙,咱们俩生几个崽子玩,最好像你一点,漂亮。”朝鲁沉浸在自己的畅想中,把人揽过来喃喃自语。


    殊不知怀里的人立马瞪大了双眼,崽子?


    “我那时候不愿过多参与部落纷争,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有的人早就放弃了,没想到竟然还会对我儿下手……”


    阮玉心跳渐渐加快,看着婆母也猜到了什么……


    可还不等她仔细问问,忽然,榻上的朝鲁猛然睁开了眼——!


    “朝鲁,你醒了!”


    阮玉一喜,立马坐到他身边,可下一瞬,表情就凝滞了。


    朝鲁的双眼赤红,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复从前的温柔,反而是……充满了陌生的凶狠。


    第 43 章   043


    “朝鲁,你……”


    阮玉错愕了一瞬,忽然,朝鲁似乎眼中漫上了巨大的痛苦,他捂住头,哀嚎起来——


    秋夫人和海拉被吓了一跳:“朝鲁!这是怎么了!”


    阮玉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急道:“快请牧医!”


    天黑了。


    里因很快赶到,抬头看了一眼:“月圆了,我马上焚香!”


    一推开毡帘,一个个软乎乎的团子就撞到了阮玉的腿上。


    她低头一看,两颊红扑扑的小东西扒着她的衣服不放,抬头露出纯真中带着初生傻意的笑容,张大了嘴说:“贡珠,贡珠嚎!”


    正要逗逗这个孩子玩,就被一道叽里咕噜的声音打断了,不远处有个步履生风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身上挂着两个孩子,手上还抱着一个,配上他冷硬的面容,显得有些滑稽。


    脚边的小娃娃闻言把抱着手抓得更紧,喉咙里发出不舍的呜呜声。


    “耶达鲁,拜见公主殿下。”男人拎走自家调皮捣蛋的崽子,单膝下跪,右手贴在胸前对阮玉行了一个郑重端正的礼。


    阮玉入目是阔远的天地,天际的蓝和莽原的青恰如其分的在极远处贴合,这里没有压抑的琼楼金阙,只有天籁般的鸟叫虫鸣。


    随着耶达鲁的下拜,周围的族人全都跟他做出一样的动作,表达对新阏氏的认可和臣服。


    阮玉欲屈膝回礼,却被身旁的人拉起,“点头就好。”


    她微微诧异,那日朝鲁说他是奉命去护送和亲队伍的,她只当他是一个护卫队长,却没想到他的地位似乎远高于自己的想象。


    与众人见过礼后,二人踩着柔软的草地四处闲逛,朝鲁语调平稳,逐一为她介绍转日阙中的事物。


    整个部落很大,二人时走时停,来到圈养着上百只羊的栅栏前,阮玉揪着一根长叶拿在手里把玩,在此起彼伏的咩叫声中说道:“昨晚我问你,年龄几何,你还没有回答我。”


    朝鲁侧过身,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用草叶编织而成的蜻蜓放到她手中,反问:“你呢,你今年多大?”


    得了一个小玩意,阮玉眉开眼笑,“刚过了十七的生辰,我猜你应当比我大十岁?”


    朝鲁骤然被猜老了几岁,心情有些郁结,闷闷从嗓子眼里丢出几个字眼,“我十三岁跟着涂轱打仗,已经八年了。”


    战场的风沙还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很多沧桑的痕迹,这无从避免,相反,朝鲁还要感谢这些经历,如果没有它们,他就会永远错过那个藏在心底的人。


    征战给了他强大的体魄,赫赫的战功,崇高的地位,所以他从没有后悔过。


    阮玉歉然一愣,却见朝鲁翻身入圈抓住一只羔羊,捆了手脚放进她的怀里,顺势俯身将她微乱的发丝别到耳后,“送到萨满那里,玛麦塔不让男人进她的帐子。”


    阮玉耳尖一痒,却没有避开,“为何要找萨满?”


    她从没抱过如此脆弱的生物,小心翼翼挪动手臂,企图找一个让羊羔感到舒适一些的姿势。


    “玛麦塔有全族的书,你去问问她羊肠,还有鱼鳔怎……”


    朝鲁还没说完,阮玉就已经愤然离去,将他扔在了身后。


    青天白日的,真是不知羞耻!


    不过他提到萨满那里放着全族的书,她或许可以从中找到匈奴的图册,还有大邺话与匈奴语的比对书籍,这样在其他人交谈时,她就不会双眼一抹黑了。


    看着阮玉的背影渐缩,朝鲁敛目,抬脚朝着另一个方向跨去。


    萨满住的毡帐和婚帐都坐落在转日阙的中间位置,虽然相隔有一些距离,但不算太难找。


    最大的特点就是最上方扎了黑色的马鬃,十分醒目。


    一路上,阮玉专心的记着路线,方才朝鲁给她介绍过,帐外挂着铜铁器的是打造马嚼子和马镫的地方,中间隆起四周垂毛毡的穹庐是活动的区域,小型的帐幕则是牧羊人的居所。


    这里苍鹰任飞,时不时传来翱翔的啸鸣,还有在帐外赤膊摔跤的匈奴男人们发出的搏斗较量声。


    阮玉抱着怀中雪白的小羊绕过两个打铁房,四个穹庐,一个帐幕,精准的找到了萨满所在的位置。


    途中不断有人亲切的跟她招手,还有个热情的匈奴女人递来奶酪块,放到她的手里就立即跑开,不给她还回去的机会。


    无奈之下,阮玉只好带着一只羊,一小把奶酪,还有一只小蜻蜓走到了萨满的毡帐前,和大多数居所不同的是,萨满用的是一个结实的木门,遮住了所有的光亮。


    门外把守的兵士用肢体语言示意她直接进去,阮玉正打算敲门的手微顿,想了想还是轻声叩门说明来意,直到久未应答,才在兵士更为强烈的动作下改为了推门而入。


    一进去寂静无声,漆黑一片,阮玉怀中的羔羊冷不丁开始扭动,叫了一声,“咩——”


    这时,身后传来火星的噼啪声,她捂住羔羊的嘴,死死抱着它不敢转身,背上流下冷汗,心里直发毛。


    “呼!”


    突然,一个古怪又惊悚的黑脸面具从阮玉的左肩处冒出,伴随着呼的一声,把她吓得连连后退了三步。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惊叫出声,更没有把手中的羊羔扔出去。


    “阿兄说的没错,你是个好人。”一阵铃铛声响起,帐内各处油灯依次亮了起来,就像被施了什么法术。


    阮玉惊魂未定,这才看清面具后的人。


    没想到摘去了面具,堂堂萨满竟是个面容娇俏的年轻小姑娘,更没想到她拥有一口比朝鲁更加流利的大邺话。


    “你,那个时候,怎么,那……”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阮玉哽住。


    昨日在木台之上,萨满明明是一副听不懂的模样,为何今日却能如此顺畅地说出一段话?


    玛麦塔大笑两声,把手中的黑脸面具挂回原位,不穿萨满服的时候,她就像个普通的邻家小女孩,喜欢看别人被自己吓到的样子,这是她乏味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我是玛麦塔,按照中原人的称呼,我应该叫你嫂嫂。”小姑娘从阮玉手里接过羊羔,解开绳子放到地上,顺手揉了一把软软的羊屁股。


    嫂嫂,那就是朝鲁的妹妹了?


    阮玉看着她麦色的卷曲发顶,又看向她笑起来月牙般的双眼和偏小的身型,就是再不同的父母,也不该生出长相如此南辕北辙的一双兄妹吧?


    “瞧你想哪儿去了,不是亲生阿兄,我是他捡来的,那时候我只有两岁,就……这么点大。”


    玛麦塔两只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很小对不对?阿兄每天把我放在他的裘衣里带着,我才成功活下来,这是从几百年前传下来的方法,把病恹恹崽子贴身带着,听亲人的心跳,能让崽子的身体变得更强壮,比巫医熬的药还有效果。后来列比迭耳去天上了,神就选我当了萨满。”


    似乎是因为平日里很少有人能交流,玛麦塔今天话格外多。


    她从不知哪里的角落翻出一些羊皮纸,借助上面凌乱的图画讲解儿时的过往。


    “你阿兄他,匈奴名字叫什么?”


    很多时候,阮玉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当玛麦塔讲到朝鲁首次出兵打仗,她才第一次发问。


    玛麦塔眉飞色舞讲解的动作停下,有点沮丧的说:“叫折惕失,阿兄说这不是一个好名字,因为是他阿爸起的,而他的阿爸抛弃了他和他的阿妈。”


    不过很快她就开朗起来,“放心嫂嫂,后来有人给了他一个新的名字。”


    这是第二次提到给朝鲁起名的那个人了,阮玉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一个奶酪块,这个人究竟是谁呢?为何听起来早已离开了草原?现在又在哪里?


    奶酪块甫一放进嘴里,她就差点全吐出来,整张脸就皱得如同没有蒸成功的包子,“酸的,这是坏了吗?”


    “哈哈哈,我的嫂嫂,这是丝乞丽做的酸奶疙瘩,就是咸酸味的,你刚来到我们这里,吃不习惯很正常,喝点肉粥吧。”


    玛麦塔端来粥,和阮玉一起坐在厚厚绒毯的中央,聊聊笑笑度过了悠闲的时光。


    临别的时候阮玉才回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提出想看一些书,玛麦塔却不允许她将东西带离萨满的毡帐,“如果想要看书,就只能来这里。”


    见她说得绝对,阮玉便答应了下来,至于另一件事——


    “好嫂嫂,你是打算留下来陪我吗,当萨满确实很无聊,但是我想阿兄现在会更想要你的陪伴,你们中原有一句……‘君子不夺人所爱’对吗?”


    阮玉脸庞红得像要滴血,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她深呼吸多次,才终于磕磕绊绊的说完了朝鲁让她找玛麦塔的原因。


    果不其然玛麦塔又开始大笑,这让她更加窘迫,“没有的话便算了,告辞。”


    “我们这儿不用这种方法,崽子是长生天赐予的礼物,不过我想,如果你想找到答案,也许应该去看看你自己带来的那些书籍,听说有好几车。”


    “你该走了,去吧。”玛麦塔背过身摆弄她的铃铛和铜镜,眼神隐没在角落的黑暗中,在这种时候,她作为萨满的高深莫测体现得淋漓尽致,不似一个烂漫的少女,而是真正的神使。


    同时,木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即使身为萨满的兄长,也只被允许在特定的时间里和她见面。


    阮玉打开门的瞬间,朝鲁整个人站在和暖的光里,由于午间日头大,他脱去了上衣,露出健壮充盈的胸腹,上面狰狞的伤口没有让他逊色,反而更衬得人狂野不羁。


    “我来接你。”


    他的肩上挂着两张弓,小一些的那把是为谁而准备的不言而喻,可惜下午的时光阮玉尚有别的安排。


    和玛麦塔道别后,阮玉走上前去,她的身高堪堪到朝鲁肩头,这导致男人总得垂眸弯腰迁就,这次她主动踮脚抬头,这样的高度正好能使朝鲁毫不费力的捕捉到她所有的神情,柔软又恳切。


    “我想见见和亲队伍中的人,再拿点东西进婚帐,你要跟我一起吗?”


    海拉惊喜不已。


    里因睁大眼:“殿下……”


    朝鲁视线掠过众人。


    最后停在璇娘和青果身上。


    “今日任何人不得随意进账,不许打扰可敦。”


    第 44 章   044


    朝鲁走后,帐外的把守依然十分森严,无人敢贸然进去打扰四可敦,阮玉这一觉,便睡得十分沉,等一觉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竟然又黑了,乃至于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今夕何夕。


    帐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阮玉开口唤了声璇娘。


    不一会儿,帐帘便被掀开,璇娘和青果一道快步走了进来。


    “可敦,您醒了!”


    阮玉头发有点乱,嗓子也有些干,至于身上的衣裳,更不知道去哪了。


    “什么时辰了……”


    作为战争中胜利的一方,大邺对此次和亲表现出了充分的怠慢和蔑视。


    按照惯例,和亲公主的陪嫁车队中应当有金银珠宝十车,各种花纹图案的丝绸锦缎十车、酒和米十车、谷物和芜菁种子五车、诗文农书,佛经史书,医典历法等典籍五车、陶瓷器五车、纺织用具五车、造纸工具五车。


    另造酒、碾、硙、纸、墨之匠五车,共六十车才算完整齐备。


    这还只是最基础的,若是碰上君主有意讨好,数量只多不少,如今匈奴不受邺国待见,阮玉也是个不受宠的郡主,所以各例减半,拢共只有三十车。


    可即使这样,其中可用之物仍旧不少,她跟着朝鲁四处观览的时候,发现这里牛羊马虽多,可并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是作农耕之用。


    从前住在庸山关的时候她便知道,蛮夷之人从不事耕种,只一味的南下抢掠,通过夺取中原人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囤积以过冬。


    这就导致了边关百姓苦不堪言,双方摩擦不断。


    要是能教会匈奴人种地,养活作物,那一年到头的时候,他们再也不用因为忧惶没有食物渡过严冬了。


    “你去吧,让耶达鲁保护。”


    出乎意料的是,朝鲁并没有应下阮玉的邀请,他对玛麦塔门前的兵士吩咐两声,让他们去把人找来。


    阮玉:“你要忙吗?”


    依据朝鲁昨晚那黏在她身边赶也赶不走的架势,她还以为对方会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边,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逐旭讷要走了,我去送他,半日就回来。”


    这一带并不是转日阙一年中最长时间生活的地方,秋天的时候南边水草更加丰茂,有时候会在这里驻扎一段时间。


    不过此次为了和亲的事情,朝鲁特意将整个部落向东南方向移了十里,靠近大邺的关隘,是以转日阙部落中人出行办事时常遭到巡逻伏击。


    无论是出还是入,都需要经验丰富的人带路,接人的时候因为人数稍多,为了避免麻烦,他们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绕过两座山,这也是婚仪前他提早离开的原因。


    这两日大家分散成几支小队伍依次离开,稳妥又迅速。


    “好。”阮玉点头,只一点不解,这里是单于庭,作为大单于的儿子,也就是相当于太子殿下,为何不与父亲住在一起,反而要走呢?


    不过想来中原有及冠封地,也许逐旭讷亦有自己统领的部落需要管辖。


    思及此,阮玉也就没有多问,直接随着朝这个方向跑来的耶达鲁去了和亲车队集中居住的地方。


    与早晨见面时的装扮不同,眼前身材高大的守卫头戴坚硬头盔,不仅薄甲在身,腰间还配着直背弧刃的钢刀,摄人的气势十足。


    他有规矩的牵着缰绳站在马身右前方,尽心尽责观察着周围一切风吹草动。


    “耶达鲁……”就这样一骑一行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阮玉想稍微减轻一点这紧绷的气氛。


    为自己牵马坠镫的人听到名字后立刻凝神,站定回应:“是!”


    阮玉摇摇手,“不必如此,随意一些,我们聊一聊可好?”


    耶达鲁眼珠子动了动,“是。”


    “你和朝鲁是如何认识的?”阮玉坐在马上,她思前想后,发觉从进入转日阙之初,到目前为止,都对自己的夫君知之甚少,也可以说朝鲁并未主动向自己介绍过他的身世,遭遇。


    既然他不详谈,那自己便积极一点,向他身边的人了解。


    “八年的以前,大王来到大漠,很好射箭……”


    耶达鲁努力的描述着,但他似乎在这方面没有玛麦塔的天资,说到后面语序混乱,甚至想要加入匈奴语作为解释,又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并不能理解,很快止了话头,只留给了阮玉破碎的信息。


    耶达鲁年纪比朝鲁大上不少,很久以前他还是服休单于旗下一员百骑长,朝鲁尚是一个毛头小子,被送到他帐下充数,那时候他从没想过朝鲁能在日后的几场战争中展现出惊人的射击才能。


    一转眼朝鲁都长得比他还高了,两人身份调转,成了自己在他手底下做事。


    匈奴人不以年岁和经历当作倚老卖老的资本,他们有些偏执地认定,只要一个人的战斗能力足够彪悍,那么他就是一个值得追随和效忠的首领。


    “为什么称朝鲁为‘大王’,是什么王,我只知道中原有淮南王西南王,你们这儿又是如何论王的呢?”


    边走着,阮玉边找准耶达鲁话中的关键加以追问。


    谁知耶达鲁听后缄默,黑着一张脸憋出一句:“耶达鲁大邺语讲不好,问大王,更厉害。”


    军营中同吃同住时,其他弟兄总揶揄朝鲁没个喜欢的女人,只有耶达鲁曾在醉酒后听他提起过零星的一点往事,因此对他的新阏氏充满好奇,但作为一个笨嘴拙舌的人,经过家里那位的耳提面命,他甚至不能在阮玉面前随便说话。


    耶达鲁谨记叮咛,也认为他们小两口的事情应该交给他们自己解决。


    躺在原野上谈天说地向来是一个增进感情的很好方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看着成长的孩子,如今整个匈奴的右贤王,正有这样的计划。


    自己就不在其中多加搅扰了。


    说完后,耶达鲁目不斜视继续护送,任凭阮玉如何坚持,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达塞儿阏氏,我们到了。”


    他们走了很久,根据阮玉对于转日阙占地范围的估测,他们几乎已经到达了整个部落最边缘的地方。


    耶达鲁也变得更加警惕,右手按在钢刀上,一旦出现任何异状,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拔刀出鞘。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阮玉跨下马,“达塞儿阏氏?我记得离京的时候,陛下为我取的封号为安戎阏氏。”


    这个封号还是皇帝特意效仿百年前那位鼎鼎大名的宁胡阏氏王昭君而取的,所以她不可能记错。


    耶达鲁举起一枚镶着鹰羽的令牌,门栏因此而为他们打开,他收起令牌,哼哧道:“大王说难听,要改。”


    达塞儿才好听,是回家的意思。


    阮玉忍俊不禁,好好的封号哪能说改就改?


    不过一个称呼而已,只要不上书陛下变更,就由着他吧。


    和亲车队住的地方不算差,物品一应准备齐全,甚至有的帐子比当地人住的还大,可他们心里并不信任匈奴人,所以一直防备着,夜里轮流放哨。


    在异国他乡被晾了整整一个晚上,众人心里皆忐忑不已,见到阮玉的时候,他们全都围了上来,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最后还是耶达鲁亮刀,才把无关人等叱走。


    “公主,北蛮小儿实在是不将我大邺天威放在眼里,我等在这里静候一日有余,服休单于却仍未召见,还有外面的几百壮汉,把车队围得跟铁桶一样,一步都不让我们踏出去,这实在是欺人太甚!”


    坐下后,此次随行的使臣首当其冲来到阮玉面前,言语间不乏对匈奴的轻视。


    姚大人抖着胡子,今早他前去探寻服休单于口风,却听说邺国人求见,一概要去节黥面,也就是说摘除身上防身的护具和武器,用墨汁把整张脸涂黑,才能被允许进入单于的帐子。


    出使他国的使臣向来身份尊贵,受人礼待,故此次碰壁对他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使臣当即气得火冒三丈,回去后大骂不止,准备回去后将“罪行”细数,一一上报陛下。


    使臣仗着匈奴人从不刻意学习大邺话,无视了从进帐后就站在阮玉身后的耶达鲁,没有注意他听后的一声冷哼。


    “姚大人当心嗓子,先喝点牛乳茶润一润吧。”阮玉端起一碗乳色茶汤,这里的牛乳不腥,还甜丝丝的,她很喜欢喝。


    使臣看着阮玉这个样子就恨铁不成钢,这个和亲公主的性子,说好听点是谦和有礼,说难听点就是绵软可欺,好歹是代表整个大邺和亲的,都被人冷待到只带一个护卫出门的地步了,还有心思喝茶汤呢。


    “臣没有这个胃口。”姚大人鼻子喷气,喝喝喝,有半辈子可以喝,什么时候喝不行,他都急得嘴上快起燎泡了!


    他没有想过,他们送完人之后可以转身离开,可阮玉不行,她是被邺国抛弃的棋子,若无意外,一辈子都要留在这里,人向来适者生存,除了快点熟悉这里的一切,她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姚大人思乡了吧,咱们都出来三月有余了,听说大人家里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儿子,相必归心似箭。”


    阮玉放下碗,她不能让和亲车队中的人见到服休单于,正好服休单于似乎也不愿意接见他们。


    “那当然。”姚大人甩甩袖子,离家这么久了,恐怕没一个人不想。


    阮玉:“大单于近日忙于收拾几个动乱的小部落,恐怕没有时间接见姚大人,我看不如就将赏赐留下,其余一干人等早日返回家乡,也好过在这寸毛不生之地多加逗留了,如何?”


    姚大人瞬间精神,这劣等微贱的破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可他转念想到需要服休单于亲自盖章的一纸盟约,那也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于是犹豫的说:“可服休单于那里……”


    “放心,本宫去和大单于说,明日就派人将东西送回来。”阮玉心下稍松,只要姚大人一行离开草原,她究竟嫁与何人之事便没有被戳破的风险了。


    姚大人终于对阮玉有了一丝真心实意的尊敬,躬身行礼道:“多谢公主!”


    阮玉了却这桩心事后,打算从马车中拣些东西带回去,例如婚帐中没有枕头,为了避免今晚再有被迫枕在朝鲁臂膀上的艰难处境,她必须要做一些对策了。


    正在箱笼中翻找着,她耳旁忽然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夹在得知即将返朝的欢呼声中听不太分明,她转头向耶达鲁确认,“耶达鲁,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哭?”


    直到晚上用膳后,图灵过来了。


    “四哥,明日我就返回流羽部落,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那个什么西域的巫族人找到。”


    朝鲁站在月光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图灵望着他笑了笑:“四哥与我这么客气做什么,但今年白节又不能和四哥过了,上元节之前我会回来。”


    “好,一路小心。”


    图灵点了点头,径直就翻身上马,他随身几个侍卫都是死侍,与他一道返回。


    当人群越走越远后,有个侍卫终于忍不住了,露出激动神色:“殿下,您终于可以回家了,这次回去,不知首领会有多高兴……”


    图灵早已收起了在咯尔部落的嬉皮笑脸,捏住手中缰绳。


    “我也许久不见外祖父了,希望这些年,我不会令外祖父失望……”


    “殿下苦心经营只为当年血海深仇,我们流羽部落,定有一日能荡平喀尔!”


    第 45 章   045


    此番秋猎本来就接近尾声,不曾想又出现了一个意外,次日一早,大汗便下令即可返回部落。


    阮玉在帐中休息了一整日,这会儿也已经恢复大半,清早,外面的天气就很不错,所有人都在忙前忙后,准备返程。


    秋夫人一大早就派人来过,请阮玉回去的时候与她同行马车,为此朝鲁还有些不乐意。因为他身体的缘故,秋夫人也给他安排了一辆马车,不许他强行骑马,要一直坐在逼仄狭小的车内,他嘟嘟囔囔了一上午。


    阮玉也不管他,待出发的时候,径直就去了婆母那边。


    海拉也在这,阮玉笑着上了车。


    “来,坐过来。”秋夫人和颜悦色。


    朝鲁在的铁铺虽然不在城郊但也不在城中心,从虹桥过去走了一刻钟就到了,这一路刚好方便阮玉初步逛了逛青山县,到的时候,正是铁铺伙计吃午饭的点儿。


    朝鲁原本想绕过铁铺直接去后头自己的小屋子,谁承想正好遇到一帮大老爷们儿从里面有说有笑走了出来,两边打了个照面,那群汉子瞬间就从叽叽喳喳变成鸦雀无声的哑巴了。


    朝鲁眉眼一沉,悄无声息又将阮玉朝自己身后挡了挡。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那群人疯了一样地围了过来:“二哥!这是嫂子吧!”


    “嫂子好!”


    “嫂子这是第一回来?哎呀早就听说二哥娶了个貌美如花的嫂子,头一次见!”


    “啥头一次见,成亲的时候你没喝酒?!”


    “哎呀那次根本没看见,这真是第一次见,嫂子好嫂子好,我是大饼,是咱们山梨村的人。”


    “我是奈果村的,都离神木镇不远!”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围着阮玉说了一大堆的话,阮玉根本都顾不上先回复谁了,只能礼貌微笑,朝鲁凭着一己之力推开他们:“你们不饿吗?吃饭去!”


    “哎呀二哥,你不要这么小气!”


    朝鲁脸色越发难看,阮玉没忍住笑道:“谢谢大家,我和朝鲁这次进城办点事,你们要不先去吃饭吧,改天有时间再请大家坐坐。”


    众人安静了一瞬,随即更兴奋了。


    “成啊!多谢嫂子!”


    “那改天是哪天啊,嫂子千万要记得!”


    问这话的人被朝鲁从后面给了一脚,众人这才哄笑,推搡着走远了。


    朝鲁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别理他们,不过他们也没恶意”


    阮玉笑:“我知道,没事。”


    朝鲁看着她莞尔一笑,心中什么东西忽然酥酥麻麻的,他轻咳一声:“那这边吧我带你过去我们住的地方有点乱,你别嫌弃”


    铁铺的待遇还不错,后面还有公舍,虽然是两三个人一起住通铺,但是朝鲁大抵能干,还分到了单独的一间民宅,有个围起来的小院子,虽然真的很小很小,但是也有一口水缸和一个搭衣服的架子,再来就是一间小屋。


    屋内陈设更是简单,朝鲁先闯进去,一脚就将倒在床边的鞋踢了进去,屋内虽然简陋,但没什么怪味,只是真的蛮小的,除了过夜睡觉,也没啥其余能干的了。


    阮玉从来没来过这,进来时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好几眼,朝鲁明显很是不自在:“放心,晚上去客栈,你不住这儿。”


    阮玉吃惊地看向他:“为什么?这挺好的呀。我以为很脏乱呢,没想到你还挺爱干净,收拾的不错。”


    阮玉放下小包裹直接坐在了朝鲁的床上,她眼眸含笑地看着对面的男人,这让朝鲁产生了极大的无措感,他难得像个愣头青一般:“也成那你歇会儿,我去给你倒水去。”


    阮玉看着他这么大个头却笨手笨脚的模样想笑,等朝鲁走后,她也重新打量起这间小屋来。


    屋子很小,简陋到不像话,一想到朝鲁不在家的日子里都是一个人在这里度过时,阮玉心中不禁泛上丝丝缕缕的难过。


    那家也是他的,上辈子只因察觉到她不喜,所以一个月也很难再回一次家,那些日日夜夜,他也是一个人在这里过的。


    阮玉鼻尖泛酸,她低头去看床褥,冬日也没有一床特别厚的被子,是了,刚入冬的时候才成婚,朝鲁娶她也花了不少钱,是忘记置办了还是没钱置办,阮玉根本不清楚。


    床头除了一个搭衣服的架子再就是一张小木桌,一个水缸,一个大箱子不知道是装什么的,除此之外再无它物。


    朝鲁端着一壶茶水很快回来,他刚进屋阮玉就转身看他,四目相对,男人一瞬间就捕捉到了阮玉微微泛红的眼眶,朝鲁大步向前:“怎么了这是?”


    “没、没什么。”阮玉侧过身:“睫毛进眼睛了。”


    “我给你吹。”


    “出来了不要紧。”


    阮玉吸吸鼻子,朝鲁见她坚持说没事才松了口气:“喝口水,晕车好点没?”


    “好多了。”


    “行,那你再歇歇我带你去吃饭,顺便逛县城。”


    这是阮玉这次来的目的,她又看了眼这屋子,道:“是要逛逛了,先给你买床褥子,家当也再添置点,你这屋子比逃难来的都住的简陋,这桌子也是,都晃悠悠了也不知道补一补,你在家做木工不是很厉害嘛!”


    小妇人嘟嘟囔囔的一顿抱怨,朝鲁忽然就听懂了。


    这是心疼她所以才哭的?


    朝鲁喉结滚动,心中泛上一丝暖意,而这种暖,是他从前可望而不可及的,他没忍住,忽然将阮玉拉入了自己怀中,阮玉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没躲开,只是又瞪了他一眼,不过那一眼多是嗔怪之意。


    朝鲁笑了。


    两人还没吃午饭,阮玉原本提议去铁铺的大食堂,朝鲁却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要带她下馆子,想到去饭馆倒也能看看县城的物价,阮玉还是点头应了。


    这边也算热闹,摊位和小铺子鳞次栉比,阮玉看见一家都想进去逛逛,不过时间有限,还是先跟朝鲁进了一间小饭馆。


    饭馆名字叫吉祥饭馆,不论味道怎么样,单是这个名字就起得好,注定了生意不会差,朝鲁找了个二楼靠窗的座位,点了两个招牌菜和两碗米,两人从窗户正好还可以看到楼下街市的风景,阮玉忍不住探出头看了好久。


    菜很快上来,一道家常木耳豆腐一道辣椒炒肉,阮玉小声问了价格,朝鲁笑道:“一共十八文,还行。”


    价格的确不算很贵,阮玉默默记下。


    豆腐的滋味差一点,勾芡略多,味道没有完全被豆腐吸收,但是那道辣椒炒肉,不愧是招牌,味道极好。辣椒的品种首先就很是不错,麻辣够味,加上这肉腌制的好,火候也把控的好,出来的滋味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阮玉很喜欢。


    朝鲁也看出她喜欢,将这盘子朝她面前推了推,阮玉脸一红小声道:“我够的,你多吃点。”


    朝鲁:“没事,他家可以加面,我一会儿加份面一拌就行。”


    阮玉注意到旁边那个桌子也是,加一份面直接朝盘子里一倒,拌拌匀就是一份香喷喷的拌面了。


    挺好。


    这顿饭让阮玉觉得十八文花得值。


    隔壁忽然传来百姓们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现在从陇州那边又来了一批难民,刚进的城。”


    “陇州?陇州不是前几年最好,多少人都朝过去了,咋现在又回来。”


    “好啥,那边闹了蝗灾,粮食都被吃完了,还不赶紧跑,等着饿死?”


    “哎呀那的确够呛,现在咱们扬州又成了香饽饽了,真是风水轮流转,想当初五年前咱们这也闹灾荒,多少人携家带口的跑,该不会又有回来的吧。”


    “你还真说点子上了,今天码头那边就在清点,现在知府大人心地善良,说是如果原本就是扬州府人氏可以凭借籍书和过所领五斗米,一堆难民都去了!”


    “真的啊,我就说城里今天人怎么这么多来着!”


    这两人对话声音不小,阮玉也听见了,她听完之后去看朝鲁准备问问码头的事,却发现朝鲁脸色格外的难看。


    阮玉喊了他两遍朝鲁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啦?”阮玉从昨天就隐约察觉到他不对了,今天还好,这会儿又不对了。


    朝鲁喉结滚了滚,似乎有些难受:“玉玉,一会儿你打算干嘛?”


    “不是说逛街的吗?”


    朝鲁犹豫片刻道:“要不,你先回去等等我,我忽然想起有点事,等我结束后去找你,咱们再去逛成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什么事呀?”


    直觉告诉阮玉朝鲁现在就是不大对劲像是有什么心事,不过朝鲁只是淡淡笑道:“忽然想起铁铺有些事来着,我先送你回去吧,不会等很久,傍晚之前回来带你吃晚饭。”


    朝鲁这么说,阮玉也不好再问,两人出了饭馆之后便朝回走,一路上朝鲁都很沉默,而阮玉的确发现今天县城街上难民很多。很快就回到了朝鲁的小宅,他着急走,阮玉只好暂时进屋去了。


    朝鲁走后,阮玉越想越不对劲,饭馆里听到难民进城时他就不对了,难道是和那事有关系?阮玉想到那人说的码头,犹豫着要不要去。


    在屋内坐了一会儿,阮玉觉得太浪费时间,于是还是决定出去,她锁好小宅的门刚走到小院门口,就遇到了铁柱。


    铁柱也是神木镇人,上回初五就是他来喊朝鲁提前进城,见到阮玉,铁柱明显惊讶:“嫂、嫂子?”


    阮玉笑着点了点头,正好问了句码头怎么走,铁柱听说她要去码头更惊讶了:“嫂子你去那干嘛,今天那边可多难民了,乱的很,好多为了抢米都打起来了,你别去了。”


    阮玉:“刚才朝鲁着急去码头了,我有点不放心,想去看看。”


    “二哥去码头了?!”铁柱惊讶。


    “对,你知道朝鲁为啥去吗?”阮玉忽然想起铁柱和朝鲁关系最好,两人好多年的兄弟了,或许知道点儿什么。


    果然,铁柱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似乎的确想到了什么,脸色逐渐难看,阮玉立马问:“你知道什么吗?”


    “不、没什么!”铁柱的反应明显不对,而且他想转身走,阮玉一把拉住。


    “铁柱,你和朝鲁是多年的好兄弟对不对?”


    “对”


    “那我是他媳妇儿,就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对不对?”


    “对”


    “那我想知道他的过去,你能告诉我吗,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想知道之后再帮他,你不会坐视不管的对吧?”


    铁柱:“”


    阮玉循序渐进:“所以,你会告诉我的吧。”


    傍晚时分,小宅的门嘎吱一声响了。


    朝鲁一身疲惫从外面回来,屋内十分安静。


    “玉玉?”他在门口喊了一声无人应答,瞬间,朝鲁精神就像一根弦,立马绷起来了。


    他立刻朝屋内走去又喊了一声:“玉玉?”


    当他猛地推开门时,阮玉才从外面走了进来。


    朝鲁猛地回头,四目相对。


    铁柱和阮玉站在一起,心虚地转身就跑:“二哥、嫂子,你们好好聊聊我先走了”


    朝鲁见状,瞬间就明白了什么。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竟然有些不敢直视阮玉的眼睛,阮玉脑海中还不断地萦绕着铁柱方才的话,心情复杂地走上前去。


    “朝鲁,我们谈谈吧。”


    狭小的屋内,两人并排坐在那张小床上,前两天帮她赶走潘氏时还嚣张自信的男人这会儿忽然就像变了个人,他沉默地坐着,不说一句话也不敢看阮玉,就像是在等着什么审判。


    阮玉叹气:“你刚才去码头了吧?”


    “嗯。”


    朝鲁嗯了一声。


    “是去找人?”


    “嗯”


    又嗯一声。


    “找你过去的亲人?”


    这回,朝鲁不说话了。


    阮玉叹气,换了个问法:“你突然要带我来县城,是不是怕他们去找你啊,躲人吗?”


    朝鲁眉眼一动,还是不说话。


    “你说话啊,你不说话的话我走了。”


    朝鲁猛地抬头,又瞬间耷拉下了眉眼。


    “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就 从前的事。”


    阮玉紧追不舍:“从前的什么事?”


    朝鲁:“”


    阮玉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不说话,于是便起了身,绕到朝鲁面前,然后蹲下了。


    朝鲁只感觉到面前投下来了一道身影,接着,就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的握住了。


    阮玉蹲在朝鲁面前,噙着温柔的笑。


    “我当你本事多大呢,前几天不是还凶巴巴的吗,现在那气势都去哪了?”


    “不就是你二叔和二婶,他们是豺狼虎豹,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躲有什么用,而且也不该是你躲他们,他们当初那么过分的对你,应该是他们躲你才对,那种情况下他们把你丢在山上,那是他们的良心被狗吃了。”


    “你是操心你那个小弟弟?所以今天才去码头的?”


    阮玉一字一句的柔声细语让朝鲁不可置信地抬头。


    她都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是被抛弃的了。


    她知道他当初和乞丐一样的过活吗?


    她也知道那时候他为了一口吃食,有时候连自尊都不要了?


    她要是知道定嫌弃的吧。


    朝鲁其实一直都知道,要不是走投无路,阮玉可能不愿意嫁给他。


    当初他娶人,多少也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


    朝鲁喉结滚了滚,终于沙哑的开口:“是。”


    阮玉于是又温柔道:“找到了吗?”


    “没有。”


    阮玉轻声哦了一声,“那也没啥,明天我们回神木镇问问吧,你二叔二婶再不是个东西,弟弟总是要管的,躲是没用的,听见没?”


    朝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漆黑的眼眸里翻滚着巨大的情绪。


    她不嫌弃他?


    还说要回家。


    阮玉此时轻轻握住了朝鲁的手:“朝鲁。前几天我舅母和舅舅过来找我,你心疼我不?”


    “嗯。”


    阮玉歪头轻笑。


    “那就对了,我们是夫妻。”


    “你心疼我,我也心疼你的。”


    想到这,她忽然也推开了窗,朝鲁瞬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阮玉忽然朝他笑了笑。


    “不说吃什么了,殿下,你上车来陪我。”


    朝鲁的心瞬间狂跳起来。


    他几乎立刻停下来翻身上马,接着大步跨上马车。


    仿佛,刚才说自己不乐意坐马车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自己。


    第 46 章   046


    朝鲁很快上了马车,他一进来,这宽阔的马车就马上显得有一点点逼仄。而且一坐,还非要挨着阮玉坐得很近,阮玉只感觉到了一股热气,忽然就有一点点后悔。


    “你坐过去一点呀……”阮玉朝里挪了挪,还提了提自己的裙摆。


    朝鲁似乎有些不乐意,“这地方就这么大,只能挨着你。”


    阮玉不去和他纠结这个,而是关上了窗户,朝鲁看见了,眼神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我想问问你,当初……你是去别的部落待了三年?你还记得那件事是为什么吗?”


    朝鲁愣了一下。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正嘉二十五年,进入腊月后,长安城接连下了三场雪,一场比一场大。


    人们都说今年见了鬼似的,想到去年十一月还是艳阳高照的暖冬,谁承想今年能冷成这个鬼样子。


    长安城内路上没什么人,大家脚步又急又快,都裹紧棉袄赶紧回家,在这样白雪茫茫的街道上,倒是有一辆马车格外突兀,车夫驾着马从城门经过,城门处的雪太厚,马车无法前进,裹着厚厚棉袄的车夫回头道:“娘子,雪太大了,这实在过不去了!”


    厚重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一个小丫鬟探头出来:“那怎么办?总不好叫娘子走回去呀!”


    “只能换道走!但是现在需要人帮我把马车推出去,已经卡住了!咱们从竹园那边绕回去!”


    “我来!”小丫鬟作势就要下马车,不过下一瞬,一妇人从马车内探出头来:“我也来帮忙。”


    车夫和小丫鬟大惊:“娘子!使不得,这雪太大,您的病本来就才好,吹了风又要加重了!”


    “哪里就这么金贵了。”妇人不顾劝阻已经下了车,她一袭淡青色的斗篷趁的小脸的确苍白,但即便气色差些,却也掩盖不住那张绝色的脸。


    明眸皓齿,美人婉婉。


    那车夫只看了一眼便匆匆低下了头,而身边的小丫鬟也在心中感叹,自家娘子这脸合该就是天生享福的命,要不是娘子自己不愿现在指不定早就再次改嫁好人家,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那小丫鬟不敢再想,只是赶紧跑到马车后面开始出力,好在这雪坑尚且不算深,主仆三人没费多少功夫就推了出来,但即便如此,阮玉的肩头上还是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本就苍白的小脸更白了,犹如一张泛着透明的纸,精致小巧的鼻头也冻得通红。


    “娘子快上车!”小丫鬟给她打去了肩头的散雪,又连忙从车上拿了个汤婆子出来给她暖手,风越发大了,马车上的“阮”字被打的噼里啪啦作响,阮玉吸了吸秀气的鼻子,钻上了马车。


    每到这时候,小丫鬟心中总会感慨,要是家里有个男主人就好了,但她只是丫鬟自然劝不了什么,只好心中想想作罢。


    阮玉看她一眼,忽然道:“你的鼻子眼睛都拧到一块儿去了,想说什么便说。”


    小丫鬟心中一惊,犹豫片刻才低低道:“云雀不敢,只是云雀觉得娘子实在辛苦,腊八时曹统领上门求娶,他条件好模样也不差,云雀只是不解娘子为何”


    “为何拒绝?”阮玉问。


    “是”


    阮玉一时间也有些无语,为何拒绝?


    她也不知道。


    她如今二十,虽已不是豆蔻年华,但其实模样才将将绽开,不知多少媒婆夸过她妩媚明艳,别说统领,即便是将军也是嫁得。


    不过阮玉全都一一回绝。


    倒也不是还挂念着那人吧阮玉将手中的汤婆子转了个方向,十六岁她嫁给朝鲁,本也算不得什么自愿,何况两人夫妻也就相处了不到一年,哪里来的深厚感情呢。


    只是


    愧疚吧。


    再然后又过了半年,就没人羡慕她了


    因为朝鲁战死了。


    消息传到府城的时候,阮玉正准备开个铺子,门面还没装修好,朝鲁的死讯先到了。


    阮玉已经忘记当时的心情了。


    难过?悲伤?


    好像都不是。


    她只记得原本喧嚣无比的街市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她眼前发白,耳根嗡嗡作响,手中的账本滑落,若不是二妹及时扶住,她可能当场就要瘫在地上。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难过伤心,但阮玉说不出心中感受,只是在盥室反锁着门吐了整整一刻钟,胃里翻天覆地的抽搐感差点儿要了她的命,后来二妹三妹急的要去找大夫,她才慢慢缓了过来。


    朝鲁肯定是在怪她。


    他死了,她一滴眼泪都没流。


    所以用这种方式惩罚她。


    包括现在。


    阮玉思绪戛然而止,她掀起侧帘,只是一个小小的缝隙,呼啸的风雪就迎面吹来。


    “知道咱们为何回长安路上雪忽然大了吗?”


    云雀摇了摇头,是了,说来也怪,昨个儿还是好天气,娘子和城郊的杜娘子约好了今日去谈香料生意,可没成想回程时雪说下就下,还越下越大。


    “这是在怪我没去看他呢”


    阮玉忽然低声道。


    云雀没听清:“娘子,您说什么?”


    阮玉放下了侧帘:“没什么,快回去吧。”


    朝鲁死的很悲壮,立了大功,所以在他死后得到了朝廷的优待,直接在长安城城郊赐了庄子,接阮氏入长安,赏银一百两。朝鲁是孤儿,父母早就没了,尸身倒也不必回故土,问过阮氏的意见之后就和那些烈士们一同葬在了京郊百列山上。


    阮玉想着,左右她也是要长安城定居的,让朝鲁孤孤单单一个人回哪去呢?


    况且他喜欢战场,喜欢他那些弟兄们,葬在这他会高兴的。


    而且,阮玉不知为何对他有些愧疚,在这,她也可以偶尔去祭拜。


    只是这一年多,阮玉没再去了。


    她用那一百两在长安城做起了生意,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这两年多以来生意做的很不错,二妹嫁了人,三妹四妹也开始读书,她变得越来越忙,也就无暇再去百列山。


    原本这次出城也是打算去的,但谈完香料生意后疲惫至极,胃上的老毛病也犯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谁料回来的路上风雪越大,阮玉觉得,朝鲁定是在怪她了。


    凭心而论。


    阮玉对这人没什么感情,当初媒人介绍,她无意看到了他在街巷收拾小混混,一身的腱子肉和好功夫,嫁过去之后倒是不会再被人欺负。


    后来又看到他做木匠、打铁赚钱的好本事,嫁过去后倒是也不必担心饿肚子。


    再加上媒人说朝鲁并不介意她有三个妹妹,而且还同意住在一起直到妹妹出嫁。


    所以阮玉才点了头。


    可成亲后才发现朝鲁也有很多的毛病,他嘴笨沉默不会与她沟通,吵架了只会生闷气、他行为粗鲁,不通文采又对读书之事不屑一顾、他早出晚归每次一回来还在房事上颇无节制


    这些都让阮玉与他在一起时大部分时间都是皱着眉头的。而朝鲁或许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婚后两人越发沉默,乃至于到最后,朝鲁的归家次数已经屈指可数了。


    “娘子,到了。”


    马车的声音将阮玉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骤然回神应了一声,接着便下了马车,羽娘已经在门口撑着伞等她,待看见阮玉的身影后连忙上前:“好大的雪,娘子冻坏了吧,快进屋暖暖!”


    羽娘是这宅子里的管事,也是跟了阮玉三年多的老人了,她点了点头有些哆嗦,羽娘撑着伞护她进了内宅。


    屋里烧着地龙,倒是和春天差不多。


    阮玉这时才松了口气,脱了沾雪的斗篷被羽娘脱下,云雀急忙去找新的鞋袜:“路上的时候马车被困住,娘子还下了马车推车,鞋袜一定都湿透了!快些换了吧!”


    听说还有这事,羽娘大惊:“那快些让小厨房熬些姜汤来!”


    阮玉:“也没那么打紧。”


    “娘子身子本就差些,若着了凉就要带着病气过年了,还是喝些吧。”


    阮玉倒是也没拒绝,换了干净的衣裳喝了姜汤后总算回暖,羽娘见她气色转好才问了些香料生意的事,阮玉对她一向都是毫无隐瞒,简单的说了几句,羽娘点头:“那娘子也算是个实诚人了,和娘子您倒是一个性子,咱们要是与她合作想来结果也会不错。”


    阮玉嗯了一声,不过她当下还顾不上考虑这些,她看了眼外头:“霜儿最近怎么样?”


    这让阮玉很是头疼。


    羽娘也叹气:“二小姐这两日都没来,许是知道您去了庄子,不过我前个儿在路上遇到过一回,瞧着眼角有块乌青”


    “什么!”阮玉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他们敢对霜儿动手?!”


    羽娘:“或许也是我看错了!”


    阮玉怒不可遏:“你当然不会看错,这曹勋我当真是看错了!原本以为读书人会温柔体贴,没想到竟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就是,当年若不是娘子给他盘缠供他进京考试哪里还有现在的他,真是如今飘的不像话了!”


    阮玉气的发抖立刻就想上曹家去,可现在外面雪越发大了根本难以出门,羽娘在一边劝阻,阮玉走到门口时忽然想到了一桩往事,脚步就倏然顿下了。


    其实曹家她也不是没去过的,可那曹婆子就是个市井泼妇,而且现在曹勋中了举人,他们一家子都拿鼻孔看人,即便阮玉现在身家千两都不止,他们也会觉得商贾之女,不配登他们曹家的门。


    而且再退一步来说,也是觉得阮玉终究是一介妇人,阮家没有个顶梁柱,没有个顶事的男人,根本也就没什么可畏惧的。


    阮玉叹息一声,到底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


    朝鲁愣了一下,“你说啥?”


    不可能,这不可能!


    阿福苦着脸:“殿下,您从前不怎么花钱就不算账,自从娶了可敦之后都是大笔大笔的支出,大殿下二殿下都有自己的产业,您是不是也要……”


    阮玉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夫君,怎么啦?”


    朝鲁立刻瞪了眼阿福:“没什么,阿福说年货的事情。”


    阮玉不疑有他。


    朝鲁压低了声音:“给我注意些,别说漏嘴!我自然会想办法。”


    阿福叹气。


    “诶,奴才明白。可殿下,养家也不那么轻松的,您可得上点心了!”


    第 47 章   047


    关于赚钱这件事,朝鲁从前从没想过。身为台吉,每个月自然都有钱花,加上他爱好就是个打猎,吃穿用度都有母亲和阿姐一手安排,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


    可成家之后显然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女孩的东西好看,也贵,阿福也算是给他提了个醒儿,朝鲁琢磨着等回去之后找一趟二哥问问。


    二哥好像有个什么产业,挺赚钱的。


    朝鲁暂时将这件事抛之脑后,又陪着阮玉逛了逛,这才一道返回部落。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朝鲁送阮玉先回了府帐,可汗那边忽然来人传话:“大汗请四殿下回来之后去一趟金帐。”


    朝鲁点头:“我这就来。”


    过年是老百姓一年到头的大事,家家户户都要好生操办,对刘家来说,这条肉也是无比珍贵。


    看着这色泽红润肉香扑鼻的腊肉,刘家儿媳红梅有些惊讶:“是隔壁做的?”


    刘阿婆叹气:“是吧,小安哪会这些。”


    红梅:“这肉腌的不错,看来也是个能干的,也不知道是咋做的,咱家也腌过,咋做不出来这样的?”


    刘阿婆当然知道不错,所以才用家里最珍贵的老母鸡去换,白拿?这事她做不出来。


    “腌肉说来是个小事,说大了也是门手艺,咱就别打听了。”


    红梅面上闪过一丝窘意:“娘,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觉得隔壁之前不太像想和朝鲁好生过日子似的,现在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其实别说儿媳,刘阿婆也是这样认为的,成亲三个月了,不出来见人也不爱说话,哪像好好过日子的人?而且她见过,一瞧就是富人家出来的小姐,虽然不一定是什么贵族,说不好也是商贾之家,反正绝不是从小在乡下长大的。


    怕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成想还会腌肉。


    “算了,当初朝鲁要娶人的时候都想到过,人家两口子的事,咱们别插嘴,只是辛苦朝鲁了,好在他是个能干的。”


    红梅:“是这个道理,朝鲁一个人这么些年也挺不容易的,希望两人好好的吧。”


    刘阿婆转身进屋去了,眼看着就中午了,也得开始筹备团年饭。


    阮玉也忙着,刘阿婆口中的她可不是现在的她,这四年多,阮玉在府城和京城长了见识,且不说做生意上的精明能干,就厨房里的食方子,她也学了不少。好比这道藕夹,朝鲁愣是都没见过。


    莲藕两片一切,中间也不切断,故意让它连着,敞开像个囊袋一样,就往里面夹肉馅,朝鲁都乐了:“这不是饺子的做法?藕片成饺子皮了。”


    阮玉白了他一眼,她忙的时候就不想理男人,只是动作不停,夹好馅料的藕夹在鸡蛋液里面滚一圈,又沾上面粉,往油锅里面一丢,滋啦,这就开始冒泡泡了。


    朝鲁和三只小的都睁大了眼。


    “这叫藕夹,也叫笑口常开。”阮玉此时解释道。


    听到这个名字,又看见大姐从锅里捞出来开了口的藕夹,大家都笑了。


    阮霜:“真形象呢!”


    阮琪:“好香啊”


    阮玉笑了,这菜又要肉又要油还要鸡蛋,能不香吗?要不是过年加上名字寓意好,阮玉未必舍得做!


    而一直在一边的朝鲁倒是没说话,阮玉去看他,这才发现,这男人竟然看着那刚出锅的藕夹吞口水。


    阮玉:“”


    “都出去吧!别在这碍着我做饭,一会儿你们口水滴下来了!”


    几人无奈地被轰出了厨房,阮玉这会儿竟也会说玩笑话了,可见心情是真好,她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就这么淡淡一笑,让朝鲁又楞在了当场,不过片刻后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窘态,立马带着三小只出去。


    “走吧,我们去加固鸡圈!”


    “好耶!”


    听说要去修整鸡圈,三人也来了兴趣!


    阮玉继续准备年夜饭。


    现在家中的条件也不算好,但阮玉还是尽力弄了些像模像样的菜,昨天的年猪除了做成腊肉也留了一些新鲜的,全都被阮玉充分利用了起来。


    猪蹄是个宝贝,卤着吃炖着吃都香,豚肉比起羊肉其实上不得台面,但是那年京城,忽然从宫中一位御医嘴里说出多吃猪蹄可以使女子皮肤充盈、吹弹可破,这一下可不得了了,好些贵女们私下都爱上了这一口,啃猪蹄嘛,虽说是不雅,但是奈何不了它香啊!


    阮玉也爱。


    再来就是那肥肠,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阮玉有次和北方老妪做生意,得知了一个能把肥肠收拾地干干净净的方子,还别说,不仅一点儿怪味没有,用点香料辣椒炒出来,那麻辣霸道的滋味,能把厨房给掀了!


    炸藕夹、卤猪蹄、炒肥肠,再加上蒜苗炒腊肉,白菜豆腐汤,那就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丰盛年夜饭了。最后又做了一道清炒白菜,时蔬也算有了,全家人准备开饭。


    “吃饭咯!”


    这嗓子是阮霜喊的,小姑娘这么久了,还从来没这么大声说过话,她高兴啊!


    想起去年过年她们连稻米都吃不起,现在竟然能看见满盘子满碗的肉!加上今天还是过年呢,高兴都快起飞啦!


    朝鲁昨天出去时还买了爆竹,虽然不多,但是也够了,在全家人的期盼中,他点燃了引线,很快,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声音和照亮黑夜的火花,院中几人的眼神也跟着亮了起来。


    现在已经是天黑了,年夜饭年夜饭,倒当真应景。


    爆竹放完,全家人上了饭桌。


    看着那色泽红润,晶莹剔透的卤猪蹄,三姐妹已经忍不住吞口水,但是活生生忍住了,因为姐夫还没动筷,朝鲁也馋,可阮玉还没说话呢


    一时间,从这饭桌上,好似都能看出家庭地位了。


    阮玉也怔了怔,眉梢闪过一丝笑:“都愣着干啥,吃呀!”


    全家人这才猛地拿筷。


    这架势,不像是在镇子上生活的人家,竟然有些像逃难的。


    阮玉无奈,虽然这辈子不会要求妹妹们那么多,可女孩子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且看阮霜阮琪都没事,就是这个阮荔啊


    龇牙咧嘴的模样,阮玉头疼。


    阮荔吃的满嘴都是酱,一抬头就看见大姐盯着她看。


    “大姐?”


    想到今天是过年,阮玉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吃吧”


    阮荔:“大姐你也吃!”


    阮玉胃口小,三只其实也吃不了多少,大部分肉都进了朝鲁的肚子里,他是家里的顶梁柱,阮玉最后还给他盛了碗汤:“留点肚子哦,一会儿吃饺子。”


    全家人又是一愣。


    饺子?


    今天吃了这么多肉还能吃到饺子!!


    三姐妹的眼睛瞬间又亮了,哦不对,四双眼睛,那可是饺子,朝鲁也好久没吃到了。


    阮玉面不改色嗯了一声:“面和好了,一会儿都来帮忙,谁也别偷懒。”


    “不偷懒!最喜欢包饺子啦!”三姐妹异口同声。


    吃完年夜饭,全家在一块儿包饺子守岁。


    朝鲁不知道从哪里还搞来了一小壶酒,笑着问阮玉要不要喝点。


    阮玉摇头,她虽然不喜酒这个东西,但是却不会说什么,男人嘛,不沾赌这些坏毛病就好,喝口小酒不算什么。


    全家人一起坐在堂屋静静包饺子,屋外风雪渐大,像极了长安城,但是这里是离长安城千里之外的神木镇。


    阮玉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咋回事,但她明白一个道理,既来之则安之,老天爷的安排自有其用意。


    但是就一个坏处,这比长安城冷太多了。


    神木镇在南方啊,这里家家户户都是木床,冬天用火盆取暖,没睡过北方的炕还好,但是睡过了,这冬天就遭不住了。


    阮玉坐着坐着就觉得腿冷,弯腰就往火盆里添了两块柴。


    朝鲁注意到了,开口:“冷?”


    阮玉没矫情,直接点头。


    朝鲁起身又去外面搬了几根柴进来,瞧着今晚风雪不会停了,免得晚上起身受冻。


    “是有些,南方没炕,要是北方的大土炕加炕桌,屋里就暖和了。”


    阮玉猛地抬头 :“你知道炕?你以前在北方吗?”


    朝鲁没想到她也晓得,毕竟阮玉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他犹豫片刻,道:“我家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


    阮玉立刻就不说话了。


    逃难啊


    难怪。


    她早看出朝鲁不是这本地人了,他生的高大又无父无母,连个亲戚也没有,要说是逃难来的倒是合理,她回忆了一下,北边是三年前起了战事,那就是战事时候逃过来的?


    她对朝鲁好奇时,朝鲁也好奇她。


    “你家中也有炕?”


    阮玉一愣,摇头:“没有的,都是话本子上看到的。”


    朝鲁更意外了:“你还看书?”


    阮玉抿唇,点了点头。


    朝鲁忽然有些自卑了。


    难怪她会提出让小琪去读书,原来也认字,现在这个年代,会认字的女孩子,要么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要么就是书香门第。


    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来了神木镇。


    朝鲁忽然好奇地想问问了,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阮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大姐姐夫看!我包了鱼!”


    阮玉看了过去,还真像模像样的,她忍不住笑道:“不错,再接再厉。”


    朝鲁想问的话就这么被打断了。


    不过来日方长他也没过多纠结,全家一面包着饺子一面守岁,子时倒也没这么难熬。


    神木镇没什么人放烟花,但是也足够让人高兴,家里人都以为朝鲁只买了一柄爆竹,但是没想到他变戏法似的忽然又变出了一柄来。


    三姐妹眼睛都亮了:“姐夫!”


    朝鲁在全家的期待中笑着拿出火折子递给阮玉:“要点吗?”


    阮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我点了。”


    “点吧,引线长伤不到你。”


    阮玉点头。


    家第二柄爆竹在子时噼里啪啦地响起,爆竹声中一岁除,过年了,阮玉慢慢勾起唇角。


    这可真是不错的日子呀。


    放完爆竹,三只再也坚持不住早早睡了,阮玉也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南方的冬天的确冷,被窝即便提前放了汤婆子也有些冷,不过这冷也就冷了一会会儿。


    朝鲁从背后靠近时,周围整个空气都跟着烫了似的。


    他搂住阮玉,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阮玉迷迷糊糊地,只听见他说:“这边的确没有炕,但有我在,你就冻不着。”


    朝鲁凑上去巴拉巴拉说了好一会儿,最后被阮玉捂住了嘴:“我困。明日再说。”


    朝鲁望着人,眉眼渐渐软了下来,可他一点都不困,于是抱着人凑上前自顾自讨要好处……


    胡渣有些扎,阮玉的脸蛋被他蹭的有些红,困意也硬生生地消减了一半,她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忽然感觉到腰带渐渐松了,朝鲁大手向下一滑……


    月圆过后已经五日……


    朝鲁忽然翻身起来,兴奋地喘道:“玉玉,让我看看,养好了没?”


    阮玉:“……”


    第 48 章   048


    那日之后,朝鲁其实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种药,这药消肿止痛倒是有奇效,用过之后的第二天,阮玉其实就养的差不多了。没有那么难受。


    但是现在她可不想给他看,于是扯着被子躲,可朝鲁这会儿本来就在兴头上,由不得她,最后还是半推半就着给看了。


    朝鲁盯着一动不动,阮玉打了个柔柔的呵欠作势又要收回腿:“我困了……歇了吧……”


    “等等……”男人喉结上下滚了滚。


    等什么?


    被褥下窸窸窣窣的动作越发猖狂,阮玉忽然便闷哼了一声,也不用去问了,小手立刻便抓紧了身下的被褥,咬住了下唇。


    朝鲁很能干。


    初一到初五这几天,把家里该修整的地方全都拾掇了一遍,还给阮玉打了个浴桶。院子里的鸡圈鸭圈也已经完工,菜地从里到外翻了一遍不说还弄了点腐叶土回来,甚至还帮着阮玉把剩下半个多月的柴火全部劈砍好了。


    整个小院里都透露着一种好好过日子的氛围。


    初五一大早,全家集合,要赶集去咯!


    三姐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兴奋地不得了,阮霜是最稳重的一个,但也明显很是高兴,阮玉正在屋里梳妆,听着外面的欢笑声既有些高兴但也有些惆怅,因为她们在神木镇过了一年多,上街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了。


    第一次上街,居然就遇到了朝鲁。


    当时他怎么揍那几个小混混的,现在她还记忆犹新,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男人的力气居然可以那么大,当真可怖。


    “大姐,大姐?”


    阮霜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阮玉唇角扬起:“都收拾好了?”


    “好了!姐夫说可以走了!”


    阮玉:“行,走吧。”


    她今日带了一对耳铛,细长的银丝下缀了米粒大小的黄玉,这是她最喜欢的首饰之一,平日不舍得带出来的,可见其实阮玉也很高兴,她刚出去,朝鲁就注意到了她的不同,多看了两眼,眼神炙热。


    阮玉只当没看见,东西带齐之后就准备出门了。今日他们要上街买菜种、小鸡小鸭还有一些零散的东西,到时候且边逛边看吧。


    家小院大门打开,阮玉刚走出来,隔壁刘家的大门也开了。


    红梅看见她们一家人全部出动还有点惊讶,上前打招呼:“出门赶集呐?”


    阮玉礼貌性点了点头,红梅道:“今年年后第一次赶集,咋不多买点,这么小个筐子够吗?”


    红梅刚说完就有些后悔,糟了,人家是啥身份,能和她们这些农妇一样背大竹筐吗,是她多嘴了。


    不过阮玉却丝毫没多想,笑着道:“朝鲁也去的。”


    她刚说完,朝鲁就出来了,果然,大家伙都在他身上,看见红梅,朝鲁喊了声嫂子。


    红梅笑道:“挺好挺好,那我先走一步,我要先去医馆,去晚了排队久。”


    “好,嫂子慢些。”


    红梅走远了,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啥,和那少奶奶在一起就心慌。神木镇私下有些妇人悄悄管阮玉喊少奶奶,红梅虽然没喊过,但心里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还有那声“朝鲁”,谁家妇人会指名道姓喊自家男人的,真是怪


    要是上辈子的阮玉,可能还真察觉不出来红梅的想法,但是她在长安城和那些人精打交道久了,也看得懂人的脸色,她思忖了片刻就明白红梅心里的想法,不过她笑了笑没说话,她不在乎。


    家全家也慢慢往集市上走。


    神木镇的集其实也就是两条街,全是周围村民们来买卖东西或者以物换物的,街两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因为没有固定管理,各家张罗各家,不讲究的就是在扁担旁边摆张凳子,讲究点儿的会用木板搭起一个桌子,要是生意好的,直接支起一个木头床上面把各种各样的东西也摆放地整整齐齐。


    阮霜阮琪阮荔更是很少上街,看得都眼花缭乱了,阮玉还有点主见,看了一眼朝鲁稳:“先去买菜种?”


    菜种轻巧,那小鸡小鸭啥的多难背,肯定最后买。


    朝鲁点头:“对,然后再去买粮,鸡崽不在这买,出去的时候在看。”


    这阮玉倒是不懂了,不懂就问,朝鲁笑了:“这卖的不好,买鸡崽要去村路上找,农家孵化的那种更好,正宗,吃虫长大的,镇子上有些专门卖鸡崽的不好,不是散养的。”


    阮玉恍然大悟,的确是这样的,长安城也喜欢吃散养鸡不喜欢吃养殖场的,她又多看了两眼朝鲁,这男人懂得是多,上辈子居然因为她都放弃养鸡了。


    现在想想真傻,阮玉咬了咬舌头。


    菜种买了十来样,苋菜、蒜黄、茼蒿、莴苣、萝卜等等,因为不确定那种能成活就各来了一点儿,反正种子便宜,买下来一共花了十文钱都不到。


    买菜种的时候阮玉看到了旁边的花种,她上辈子运气好做了香粉生意后,最关注的就是每个季节的鲜花。


    春天的桃花、杏花、迎春花、杜鹃花、春兰、白梨花,都是能做香粉的好花,可惜现在家里菜都缺,哪里有闲情逸致种花,何况花种比菜种贵还要精心养育,算了算了。


    而且就家那块地都经不起倒腾的,要是有田就好了。


    对了!田!


    朝鲁为啥没田,虽然是逃难来的,也肯定有籍书,神木镇周围的空田不少,找里正塞点钱分两亩也不是啥难事。阮玉看了一眼朝鲁,觉得自己当真也不是很了解他,前世的很多事情都被自己忽视了。


    阮玉暂时压下心中疑惑跟着他继续逛集,这会儿集市人也逐渐多了,不少人来人往都开始跟朝鲁打起招呼。他在这神木镇混了这么久认识的人多很正常,阮玉并不意外,不过这些人倒是很意外,通常打完招呼看见阮玉,瞬间眼睛都直了。


    是路也走不动了话也不会说了,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阮玉,阮玉还没说什么呢,朝鲁先不乐意了,一个侧身就将阮玉挡在了身后,目光不善地看着的对方。


    对面的男人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赔笑:“这是嫂子是吧,嫂子好,第一次见嫂子失礼了”


    阮玉看了一眼朝鲁,忽然有些想笑。


    朝鲁问了对方几句市场上的行情,两人聊了几句,全家就继续向前了。


    “你刚才在问粮价?”阮玉好奇。


    朝鲁:“对,我怀疑粮价要涨。”


    北边雪灾,肯定冻死不少植物,今年的天气这么怪,说不准粮仓就要坐地起价。


    阮玉抿了抿唇没说话,粮价涨没涨她可太清楚了,她清晰的记得,这一年开春,就连旧粮也涨到了十五文一斤。她的确差点儿把这个事情忘记了,这么看来,买粮吃终究是不长久的,就得有自己的田。


    阮玉心中盘算着,又跟朝鲁把这次家里要的一些东西全都买完了。


    再回头一看三姐妹,不知不觉手上也拿满了,一人拿了一串糖葫芦正在十分珍惜地吃着,这是刚才朝鲁非要给她们买的,另一只手抱着鸡蛋,搂在怀里小心翼翼地不得了。


    “卖绿豆!卖绿豆嘞!”


    忽然,一个农妇的叫卖声传来,阮玉立马就被吸引过去了,她走过去问:“绿豆咋卖?”


    “五文一斤。”


    不算便宜,和黄豆差不多了,但是绿豆可没黄豆受欢迎,只因这粮食不顶饱,顶多夏天热的不行了消消暑气。


    阮玉是盘算自己做点儿绿豆糕的,但是在神木镇她不知道这东西好不好卖,于是道:“四文吧,我们买一点。”


    “哟,小娘子,大娘这绿豆都没一个孬的,你瞅瞅,不发黑!”


    “我知道,但是这夏天好卖现在可不好卖,五文是贵了点。”


    阮玉笑着说完,那大娘果然不说话了,咬牙:“行行行,要多少?”


    阮玉:“三斤就行!”


    她先试试水,好了再买。


    那妇人手脚麻利,很快就给阮玉把绿豆称好了,朝鲁要给钱,被阮玉拦下,自己数了十五枚给她。


    离开那妇人摊位,朝鲁忽然笑了。


    阮玉:“你笑甚。”


    朝鲁:“第一次见你砍价。”


    阮玉之前上街别人说多少就是多少,从来不还价,阮玉抿唇,有些难为情。


    “家里买东西都从我这些零钱里面出,你的你自己用,账算分明,我好知道每个月花了多少。”


    这是要掌家的意思,朝鲁笑了笑没反驳。


    逛完两条街,集市这边也差不多了,阮荔激动问:“是不是可以买小鸡了!”


    就知道这几个丫头惦记着这事,朝鲁点头:“可以,走!”


    欢呼传来,几人的脚步都快了几分。果然,村路上有不少的农户散摊,鸡蛋卖一文钱一个,比镇子里的还便宜,走上两家就有鸡崽了,几十只嫩黄的小鸡崽正“啾啾啾”地挤在一个箱子里面叫,卖鸡崽的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朝鲁也不废话,直接去看,三姐妹也激动地围了上来,倒是让阮玉没处下脚。她无奈地看着淘气的妹妹,就听见朝鲁问了价。


    “八文一只。”


    那老农一开口,三姐妹立马就不说话了。


    八文!


    这也太贵了!


    阮玉也皱起了眉头,倒是朝鲁十分淡定:“八文三只。”


    三姐妹睁大了眼,那老农立马吹胡子瞪眼:“啥!不卖不卖。”


    朝鲁:你这鸡崽才孵没几天,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那八文两只吧。”


    老农动了动嘴皮子:“不、不卖。”


    阮玉在一边默默看着,忽然道:“不卖算了,走吧,我也不是很想要。”


    朝鲁和三姐妹一愣,阮玉抿唇继续道:“养鸡麻烦死了,这鸡崽看着就活不了,走吧走吧。”


    谁知阮玉刚说完,那老农便来劲了:“谁说活不了!这都我家最好最肯下蛋的母鸡生的!绝对能活!”


    阮玉摆了摆手,“太贵,不要。”


    说完看了眼朝鲁,朝鲁此时也反应过来,站起身来准备走。


    那老农一看他们真的要走就急了:“诶诶诶回来!八文两只我卖!卖了!”


    阮玉勾了勾唇。


    当阮霜阮琪阮荔抱着一筐鸡崽的时候还在发愣,朝鲁忽然凑到阮玉跟前去。


    “咱们这是不是也叫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俗称夫唱妇随?”


    阮玉抿了抿唇没说话,却悄悄加快了脚步。


    朝鲁这才舒坦起来。


    要他一个人去当真坐不住,但有媳妇陪着,这件事就不一样了。


    吃过饭,朝鲁又显得有点迫不及待,用大氅将阮玉一裹,也不要下人陪,提着灯拉着人就去了书房。


    阿福早已烧好了炭盆,里头暖烘烘的。


    朝鲁将大氅帮阮玉脱了,揉了揉她略显凌乱的头发。


    阮玉:“……你坐到那边去,写不完不许起身、不许过来。”


    朝鲁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她比上学时候的夫子还要更严格一些。


    第 49 章   049


    其实阮玉在上学的时候,也不算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好学生。


    她会偷偷不写功课,还会逃课,坐在课堂上的时候还会分神传纸条。


    但比起朝鲁,她觉得自己还是好太多了……


    朝鲁就好似像夫子口中说的猴子似的,坐下之后就压根不能彻底静下来。


    阮玉忍了一会儿,忍无可忍:“你的凳子下面是有什么东西在扎你吗?”


    见她终于肯和自己说话,朝鲁忽然笑了笑。


    “没有,我就是坐不住,但我没起身。”


    “你乱动也影响到我了……”阮玉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吧,你好好写,我画幅画送给你,可以吗?”


    事已至此,羽娘和阮宅的一些丫鬟只能无声叹气,屋内沉默了好一会儿,羽娘过来安慰阮玉道:“娘子也别气馁,过几日就是除夕了,到时候娘子肯定能见到二小姐,到时候再找机会好好呛呛那曹家人!”


    阮玉叹气:“呛人有什么用,问题不解决想来都是糟心的,就是霜儿这性子实在是太软了,有时候还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我就说这阵子怎么没看她回来,原来是发生这样的事了。”


    羽娘叹气:“二小姐的性子是软了些,要是有娘子一半的能干”


    阮玉讽刺地勾了勾唇:“我又有什么能干的,不过也是个妇道人家,要是我爹还在,亦或是有个兄长,你且看曹家人敢不敢如此嚣张。”


    这说到了娘子的痛处,羽娘不敢说话了。


    屋内又沉默了片刻,阮玉扫了一眼她们,大家都对那没说出口的话心下门清,阮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避开了这个话题:“马上过年了,要回家的趁雪停了之后就提前收拾吧,免得到时候路不好走,羽娘,你算算工钱还有年底封红,给大家全都包好,之后我看一眼就行。”


    听了这话,屋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小丫鬟们连忙道谢:“谢谢娘子!”


    羽娘也道:“娘子放心,我早早就开始准备了,明日我便拿账本来。不过”


    “不过什么?”


    羽娘笑:“四小姐说过年想买匹马,大概是看上了长安城最近新到的那些胡人的马,我去瞧了瞧,一匹大概要五十两。”


    阮玉头都疼了:“什么马要五十两?!咱家的老马当初买回来不过也才八两!”


    羽娘笑了:“四小姐喜欢这些,说是千里马。”


    阮玉:“这孩子现在越发不像话了,什么千里马,真正的千里马千金都买不到,被人骗了还当个宝贝,她人呢?!”


    羽娘笑:“昨个儿和三小姐吵了一架,现在正在闷头睡觉”


    阮家四姐妹,除了阮玉,二姑娘阮霜,还有两个小家伙,今年刚刚及笄的阮琪和十三岁的阮荔。


    阮琪是家里最文静乖巧的一个,性子文静喜欢读书,阮玉平素对她也最为放心,不过阮荔却是个不省心的,阮玉前两年忙着做生意没管她,然后也不知道这孩子从哪里搞到了许多武侠类的话本子,每天看的如痴如醉,性子也一天天的野了。


    不仅不肯读书,还非要学武,自己弄来了许多刀枪棍棒,看着阮玉都觉得头疼。


    秋天的时候用绝食来威胁要学马,阮玉迫不得已应了,然后这骑马是学会了,但是也伤筋动骨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刚好,又要闹着要买马!


    阮玉管不了嫁出去的阮霜,她就不信家里的也管不了!


    于是在羽娘的陪伴下阮玉直接冲到阮荔房间里,“阮荔!阮荔你给我出来!”


    阮玉怒气冲冲地找了一整圈,却没找到半个人影,羽娘眼尖,最后在桌上发现了压在烛火台下的纸,一看,大吃一惊!


    “阿姐,我去行走湖了,勿念。”


    阮玉一看,脸色瞬间都白了。


    入了夜,阮宅灯火通明。阮荔被找回来之后被阮玉亲自用教条狠狠地打了一顿,现在整个人又重新趴回床上起不来了。


    阮宅上下都噤若寒蝉,还从来没见过娘子发这么大的火呢。


    阮玉的确气狠了,一边哭一边用柳条抽她:“你才多大?还离家出走?我让你一天不知天高地厚!我让你再说这样的混账话!”


    阮荔大哭,阮玉也哭,阮琪也哭着劝,三姐妹哭成一团,是狠狠在阮宅闹了一晚上,周围的邻居们都惊动了,但知道隔壁小的离家出走刚被找回来时,又默默的关上了门。


    “哎呀,我早就说了,一个寡妇还带三个妹子,能把日子过好才怪!还不如趁早改嫁了。”


    “就是,一个女人家,非要学人家经商看看,现在自家小妹疏于管教才导致这样的。要我说,也不全怪阿荔,那孩子才多大”


    寡妇门前是非多,这样的流言蜚语自然很快就传开了。


    阮玉第二日眼下乌青,听见这样的话之后却连生气的反应没。


    羽娘则气的在门口泼了一大盆水,还故意大声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管别人家那么多事,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说完就狠狠将自家宅院大门关上了。


    眼看着就要除夕,可阮玉是一点儿过年的心思都没有。


    羽娘小心翼翼地回去,见阮玉没有一丝力气,心疼道:“娘子,我让小厨房炖点血燕给您补补吧,您气色有些不大好”


    阮玉的确太累了,她轻声问:“羽娘,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羽娘大惊:“娘子这是哪里的话!娘子只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四小姐年岁小不懂事,大一点儿就好了,您看看三小姐多听话,都是娘子您教得好,您还把二小姐风风光光嫁出去了,那起子人当初说了多少酸话您都忘了?他们只是见不得您好罢了。”


    阮玉轻笑:“霜儿嫁的也不好啊”


    羽娘:“这怎么能怪您呢,要怪就是那曹家忘恩负义,您是被狗咬了的那人啊,娘子,人活在世上切莫太有负担,您已经做的很好了,乱世中女子本就不易,您一个人拉扯了三个妹妹,还有了一番自己的成就,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


    羽娘真诚的劝了一番,阮玉心情好些了,不过她知道,有许多事也的确很难改变。


    比如当初二妹的婚事困难重重,其实也是因为对方觉得他们阮家女眷太多是个累赘,而阮玉只得是拼了命的赚钱,为的就是给家里攒点儿底气。


    要说真有一个完全不嫌弃她们的人,阮玉脑海里不禁又想到了朝鲁。


    朝鲁的确,婚后即便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对她们姐妹却是没话说的,那时候战乱又灾荒,挨饿是多么普遍的一件事啊,但几个小妹不仅半分没饿到,甚至还猛猛窜了窜个子。


    阮玉那会儿也不懂他怎么赚的钱,只知道朝鲁也不容易,她省吃俭用平时连一件新衣裳都舍不得裁,那年过生辰朝鲁甚至还送了她一根簪子。


    银子打的,阮玉当时就惊愕地合不拢嘴。


    当然,感动没过一会儿,阮玉当晚就受了不少苦,那点儿感动也被朝鲁给折腾没了。


    不过,那时候的朝鲁还是给了她很多安全感的。


    有时候阮玉觉得日子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羽娘去置办年货了,阮玉就这么躺着胡思乱想。


    屋里的炭火烧的滚烫,她脑子也晕乎乎了。


    她想起了很多琐事,譬如有回她发烧,朝鲁抱着她安抚了整整一晚,平素大咧咧的男人变得温柔体贴,热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再譬如他过生辰,阮玉只不过敷衍地绣了个荷包,朝鲁表面看上去没什么,但后来日日都挂在腰间不肯摘,后来还被同伙嘲笑,进了铁匠铺子也要带在身上,娘们唧唧。


    再譬如那年小荔高烧不退,大夫说可能救不过来,她哭的狠了,朝鲁从隔壁邻县赶了回来,抓来了好几个大夫又花高价买了好药


    阮玉觉得。


    她的确是愧对于他的。


    这份愧疚在这半年越发浓烈,也不知是她太久没去百列山看他朝鲁起了怨,还是阮玉如今生意步入正轨人也没有之前那么忙了。


    她不知道。


    “娘子娘子!”


    阮玉思绪再次被打断,羽娘回来了,手上提着慢慢两大篮子的年货,唇角也带着笑意:“娘子,雪停了,明天还是个好日子,隔壁要办喜事了!”


    阮玉:“喜事?”


    “是啊,听说就是明日,新娘子过门。”


    原来如此。


    隔壁那孩子也到了年岁,阮玉笑了笑:“那随份礼吧。”


    羽娘:“我晓得的,娘子放心。”


    阮玉收起心思点了点头。


    次日,巷子里果然吹吹打打热闹起来。


    快过年了,不少人家都选择年底办喜事,也算新年添一份喜庆,阮玉也想沾沾喜,于是早早就让人把大红灯笼全都挂了起来,大门敞开,扫干净了门前雪。


    院子里的人脚步都不自觉加快,今天能吃上喜糖,再过两日就能回家过年,可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


    阮玉站在院子里看着树上的雪和红彤彤的柿子心情也好了一点,转头问:“四小姐呢,还在闹脾气?”


    云雀不敢隐瞒:“昨天晚上喝了点粥现在还睡着。”


    阮玉叹气,到底心软:“我去看看。”


    这回阮荔乖了,的确在家中,不过也气狠了,躺在床上睡着还气鼓鼓的,眼角挂着一丝泪痕。


    阮玉坐在床边看了好一会儿,虽心疼但不后悔。


    是她的错,让四妹缺了管教,这冰天雪地就敢往出跑,以后还不知要闯多大的祸。


    阮玉叹了口气给她掖了掖被角,却不料下一瞬忽然听见阮荔说了句梦话:“姐夫”


    阮玉的手倏然就僵在了半空。


    姐夫?


    阮玉知道小妹在叫谁。


    在神木镇时,阮荔也九岁了,自然记得朝鲁,这家里谁都记得朝鲁,但是没人敢在她面前提。


    因为妹妹们都知道,姐姐不喜欢姐夫。


    但是阮荔喜欢。


    小时候姐夫会带她进山,挖野菜、抓山鸡、捞鱼捕虾,这些阮荔统统喜欢。


    阮霜阮琪那会儿年岁已经大了,自然不会跟朝鲁走的多近,但是阮荔不一样。


    调皮时还要朝鲁举高高,坐在朝鲁脖子上笑得别提多开心了。虽然很快就会被阮玉呵斥一顿,不过那也是她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姐夫一身的好本事,会打猎会功夫,阮荔从小敬佩他。


    要是姐夫没死就好了


    十三岁的阮荔眼角又垂了一滴泪,全然不知道她大姐在床边坐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走回去时,脚步都略有些不稳


    朝鲁立马去柜子里面找,发现一床被褥都没有了,他错愕一下,才不可置信地看向阮玉。


    犹豫了片刻,朝鲁还是没忍心吵醒人,跑到外头去找了璇娘。


    璇娘脸色也有点尴尬,低着头小声道:“可敦说……殿下最近有要事在身,需要彻夜留宿书房,奴婢们才把被褥送过去的……”


    朝鲁:“……”


    璇娘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可敦还说……”


    朝鲁:“还说什么了?!”


    “可敦还说,殿下现在很喜欢书房,既然这样的话,到白节之前都留宿书房……辛苦几日可以换来更多,再辛苦也是值得的……殿下,书房里现在炭火也烧好了,您看……”


    朝鲁:“………………”


    第 50 章   050


    白节终于到了,这是草原上一年最重要的节日。


    天不亮,所有府帐都开始的忙碌起来,婢女们清扫牛羊圈,挤出新鲜的牛乳羊乳,依次送到金帐那边的厨房,炊烟袅袅升起,今日注定十分忙碌。


    朝鲁的府帐中,阮玉刚刚醒来,帐内还有些昏暗,她翻了个身,就被朝鲁的胳膊拽了回去。


    “还早……再歇会儿……”


    睡了两天书房,昨晚朝鲁实在是忍无可忍,跑了回来,说什么也要和她一起睡觉。


    软磨硬泡了好久,阮玉终于松口,但前提是不能碰她。今天是白节,她可不想被人瞧出来什么。


    朝鲁咬牙思索了片刻,认了,但阮玉一晚上都梦到一头毛绒绒的狼把她箍得极紧,简直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顿晚饭,是让阮家三姐妹牢牢地记住了今天。


    大姐做了酸菜炖棒骨、醋溜白菜片、还有一道野葱炒鸡蛋,配上一锅粉条杂菌汤和冒着热气的白米饭,简直是将人五脏六腑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连一向文静的阮霜也忍不住吃得快了几分,朝鲁更是,两大碗白米饭下肚还没有半点儿感觉。阮玉叹气,家里的米还是不够,于是又转头拿了几个窝窝头出来。


    窝头也不错!朝鲁不挑食,就着一碗粉条汤就吃了四五个窝头,这才总算是有了饱意。


    午饭吃的好,下午人就有干劲。阮玉去拾掇那些菜啊肉之类的,朝鲁就把院子里需要修补的地方全都修整好了。


    鸡圈鸭圈、篱笆围墙,这男人的确能干,一身的力气似乎就是用不完,而三个小妹也没闲着。阮霜已经会做饭了,自然帮着阮玉一起准备年夜饭,而阮琪则认认真真打扫起卫生,阮荔也跟在朝鲁的屁股后面当起了递东西的帮手。


    忙活了整整一下午,天色擦黑全家人才歇了下来。


    晚饭简单的吃了之后就各自回房去了,阮霜承担起照顾两个妹妹的责任,阮玉放心回了主屋。


    朝鲁正在不知疲倦地打着热水。


    这小小的院子五脏俱全,主屋后面还有一个小小的盥室,平素洗澡都在这里。


    阮玉抿唇,转身回了内间。


    也不知怎地,一到晚上她就有些紧张。


    想到白日里她在地窖的荒唐,阮玉抿了抿唇,她有一下没一下的通着发,刻意不去听那边发出的动静。


    很快,朝鲁出来。


    “你先去洗?”


    “好”


    阮玉应了,此时她又想起了一个细节,那便是成婚后,每次都是朝鲁替她打的洗澡水,这些小事情,在之前都被阮玉完全忽视了。


    时下腊冬,天气很冷。洗澡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阮玉哆嗦着飞快洗完,转头看了眼桶里的水,谁料下一瞬朝鲁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放在那边就行。”


    阮玉心中生出一两分的感激,裹了厚衣就回了屋,她的确冷坏了,进屋后也顾不上朝鲁,如一尾灵活的鱼就钻到了床上,用棉被牢牢将自己裹住了。


    朝鲁眼眸暗了暗,还当她是防备自己,可下一瞬,听见小女人磕磕绊绊的牙关声瞬间就明白了,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大步走到了盥室。


    窗户纸竟然破了个缝,朝鲁皱眉,盥室的确比屋内要冷上不少,再伸手去探桶里的水,他心下微凉。


    阮玉在被窝里蜷成一团,好不容易有了点暖意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朝鲁在外头躺了下去,他身上还带着水汽,阮玉实在是怕冷,免不了往里又缩了几分。


    这个小动作自然瞒不住朝鲁的眼睛,结合刚才阮玉的反应,她觉得应该不是阮玉嫌弃她,遂翻了个身,追了过去。


    阮玉楞在当场。


    身后忽然贴近的胸膛让她连冷的都忘了,而朝鲁的水汽早就被这个男人滚烫的体温蒸发,他开口便是热气喷在阮玉耳边:“你冷?”


    阮玉更僵硬了。


    “盥室的窗户我明天会补的,另外,等正月里闲了我给你打个浴桶。”


    阮玉震惊地转过身来。


    “你说什么?”


    “浴桶,我说给你打个浴桶,天冷了你好泡澡。”朝鲁重复。


    朝鲁说的云淡风轻,阮玉却惊愕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被窝里,他那边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传来,阮玉忽然想钻到那边去睡了,但是想到下午那事,她才不会开口,绝不!


    朝鲁又何尝不想拥她入怀,小女人身上的幽香格外好闻,令他身心荡漾


    但他的确也有所顾忌,上回回来,玉娘给他定了十日一次的规矩。他也知道她怕,但是他毫无办法


    念她的确才十六,朝鲁最后还是应了,但这令他实在恼火,昨晚要了一次,今天玉娘说什么也不会给他的,朝鲁于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阮玉见他不动,心中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懊恼,不过她见朝鲁此刻心情不错,干脆就将小琪读书的事说了,想听听朝鲁的反应。


    朝鲁听完之后的确有些吃惊:“读书?”


    阮玉紧张,她虽然回来了,但也不甚了解这个男人,他本身似乎不大喜欢读书,再加上阮琪又是女孩儿当初娶她要养三个妹妹就已经不容易了,她这个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你如果是担心钱,我还有一个想法”阮玉正预备说自己的盘算,朝鲁却忽然道:“可以。”


    阮玉愣住。


    “什、什么?”


    “送小琪去读书,可以。”


    阮玉视线忽然模糊。


    “你应了?为什么?”


    朝鲁无奈笑了:“你问我我就应,这有什么为什么,读书是好事,尤其是小琪性子文静,读书认字没什么不好的。”


    他说完,半晌没有听到动静,再去留神,竟然又听到了抽泣声。


    朝鲁额头都突突突跳了一下,他伸手去抱人:“怎么又哭”


    语气显然是无奈极了。


    阮玉也不想,她这一天流的眼泪,比那三年加起来的都多


    但她就是忍不住,越想忍就越忍不住,最后朝鲁不得已,将她抱到怀里轻声哄着。


    她今天的确有些奇怪,朝鲁想。


    阮玉是个极其倔强的性子,别看她说话软,心是真硬,与他很少有示弱,除了床笫之间那事,所以朝鲁有时也有些恶劣的心思,只喜欢看她在床上哭。


    现在虽然也是,但他不想让人哭了。于是他佯装生气狠狠地擦了擦她脸 :“再哭我就反悔。”


    阮玉果然止住了抽泣,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


    帐内昏暗,阮玉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现在却知道,朝鲁是说笑的。


    她慢慢止住了眼泪,三年的寡妇生活让阮玉大概能猜到朝鲁的心思,她忽然主动伸手,勾住了朝鲁的脖颈。


    果然,朝鲁的呼吸瞬间急促。


    阮玉闭着眼,等着他下一步动作,不过朝鲁竟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般,而是紧紧抱了她一会儿就躺平了。


    阮玉都愣了,浑身尴尬。


    “之前答应你十日就是十日,答应会送小琪去读书也不会反悔你不用这样”


    阮玉怔了怔,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尴尬消失不见,阮玉竟然想笑,她轻声道:“你十天后还在家?”


    朝鲁:“年假休到十五。”


    阮玉:“可我十天之后刚好小日子。”


    这蠢人,现在还没察觉自己当初是故意的么。


    朝鲁果然沉默,阮玉此时朝他挪了挪:“后天吧,我歇两日。”


    下一瞬,男人的呼吸就再次滚烫灼热起来。


    阮玉心满意足的翻身睡了,她唇角扬起,料定朝鲁今晚难眠,不过这不关她的事,说好后日,今晚他也不能霸王硬上弓。


    不过阮玉还是低估了男人,朝鲁其实惯会得寸进尺,他明显察觉到了阮玉今天的不同,虽然不能直接到底,但是也没说他不能占便宜,于是他长手一捞就将人捞到了怀中,滚烫的呼吸和胸膛让阮玉直接嘤咛一声。


    “就这样睡,给你暖。”


    阮玉脸颊悄悄红了个透。


    不得不承认,朝鲁身上是真的暖和,这令阮玉睡了个舒坦的好觉。


    次日刚醒她还有点懵,生怕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不过当她看到熟悉的床褥和屋子时,勾了勾唇,还是这里。


    朝鲁又出去了,也不知道这男人每天都在忙什么,阮玉梳洗之后就来到院中,没多会儿,阮霜也起来了。


    “大姐,今早吃什么?”


    阮玉看了眼厨房,“吃饼吧,我去把稀饭熬上。”


    朝鲁回来补了点油,那就烙饼吃,油也是珍贵的东西,若非过年,阮玉也是舍不得的。


    阮霜开开心心去了,阮玉去检查肉。


    朝鲁昨天提回来了两条猪肉,一条是排骨一条是后腿。阮玉有点犯愁,排骨自然要吃新鲜的,直接炖了过年吃,那后腿肉呢,要做成腊肉吗?


    但是做一条也太寒酸太费事了。


    阮玉有些犹豫。


    正在她思忖要不要直接煮了时,院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阮荔跑过去开的门,只见门外是两个彪形大汉,直接将阮荔吓得退后一步,不过下一瞬阮玉就认出了旁边的一个,正是隔壁胖婶家的牛蛋。


    牛蛋探出半个脑袋笑:“嫂子!你猜我们干嘛来了?!”


    阮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无语:“干嘛?”


    牛蛋立马笑道:“送年猪!”


    说着,牛蛋让开,阮玉这才看见他们竟然抬着半扇猪肉,这半扇肉要两人来抬,可想而知是个大家伙。


    阮玉都愣住了:“这”


    牛蛋:“我哥让我们抬回来的!嫂子真羡慕你!过年这么多肉咧!”


    院子里的三姐妹都愣住了,阮玉问:“他让你抬回来的?他哪里买的?”


    牛蛋咦了一声:“嫂子你不知道吗,我哥早上去给人杀猪去了,我哥杀猪可厉害了!每年那个张屠户都要请他过去的!今年我哥没要钱,直接要了半扇肉回来,这么多,嫂子打算咋做啊!”


    阮玉:“”


    得了,现在也不用考虑刚才那条猪肉的下场了,阮玉抿唇:“先搬进来吧。”


    牛蛋诶了一声,立刻就和那人将半扇猪肉抬了过来,阮玉给他们一人倒了杯茶水:“辛苦了多谢,喝口茶润润口。”


    “谢谢嫂子!”


    牛蛋笑着喝完抹了把嘴,“那我们走了嫂子,我哥说了,他下午就回来,这些肉你等他回来处理。”


    阮玉点头:“好,多谢。”


    牛蛋他们走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三个妹妹谁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猪肉,一时间纷纷惊愕不已。


    “大、大姐这些都是我们家的吗”


    阮玉:“对。”


    她也是低估了朝鲁,不过记忆里怎么没有这半扇猪肉?


    也没空多想,阮玉道:“今天我们要做腊肉。”


    阮霜闻言瞬间开心起来:“真的吗!我马上来帮忙!”


    腊肉是阮霜记忆里不可多得的美味,从小也没吃到过几次,而阮琪和阮荔怕是都没尝过,阮玉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帐帘被掀开,是秋夫人走了进来。


    “母亲!”


    海拉跑上前要为母亲抖去风雪,秋夫人身后忽然又跟着走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帐内的人都不禁愣住了。


    “父汗……?”


    呼日勒呼出一口气,挑了挑眉:“有必要这么吃惊?”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