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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议论


    上元节过后, 湛京城里因着过节而洋溢起的热闹喜庆的氛围褪去,下面的百姓们继续着日复一日平淡中偶有小波折的劳作生活,茶余饭后与人谈天说地, 从七大姑八大姨三伯四舅那里获知一些没有明确透露出姓名的事主们或真或假但足够劲爆有料的八卦秘闻,听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双目炯炯。


    不过,身处在天子脚下的湛京城里,在这掉一块瓦都能砸中一个六品官的地方,更多的人更喜欢听的是那些高门权贵们的八卦, 那可比发生在他们身边的要来得有意思又刺激多了。


    眼下又正值各地诸侯王以及州郡长官来京之期, 湛京城里的人多了, 热闹事也随之多了。上元节城门楼观灯是一大盛事,皇帝领着天家宗室、要臣勋贵集体出动, 又将这一盛事推到了高峰,使得过去凑热闹想要一睹天家风采的人们几乎将附近的街道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围观的百姓们隔得远, 又有着一个低仰高的问题,远远的只能够瞧见一个影, 可这并不影响有些喜欢哗众取宠之人没看清硬是说看清了, 回头与人吹嘘自己看见的皇帝一家是如何如何, 靠着一张利索的嘴皮子还真能把不明真相的听众唬得一愣一愣的。


    “当今陛下七子三女,皇子成年者五,封王者四,日后新帝不知道会出在谁家?”


    八卦说着说着,突然有人将话题一拐直接拐到了皇位迭代的问题上。但这个问题吧,说实话有些敏感,即便是当朝不禁言论,但有些话题私底下说说得了,不好拿到明面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的。毕竟万一一不小心说过火, 被有心拿你把柄的仇人知道了拿去煽风点火、大做文章一番,一顿板子总是少不了的。


    所以,此言一出,周围一瞬间都安静了,好些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反应了。最后还是一老丈开口,“天家看似离我们近,实则远着呢,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这事看着确实与我们没有关系,但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么?”最先开口说话之人反问道。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皇帝受命于天,是为天子;统御万民,是为君父。连三岁孩童都会懂得的一个道理,当爹不是一个好爹的时候,底下做子女的日子那还能过得好啊。湛京时天子脚下,百姓的生活与政治素质是远超其他地方的,他们离皇帝、离那些权贵们近了,怎么会不知道一个皇帝靠不靠谱对于生活在湛京城里的他们来说影响有多大。


    但谁来做皇帝这种事情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么?简直是笑话。


    不过,到底还是被那句话给戳中了,有人说了一句,“眼下是太子监国,那是正儿八经的储君,日后成为新君不是理所当然之事么。”


    皇帝即位了多少年,太子也当了多少年,湛京的人们不仅习惯了头顶上的皇帝,也习惯了太子的存在,再加上太子这么些年一直都做得很好,更是屡次监国,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影响到下面的人,以至于百姓们对太子的认可度还是很高的。


    在湛京城里活得久些的老人们对此更是看得透彻,日后太子能够顺顺当当继位是最好的,但凡生出那么一丁点的波折,这都不知道多少人要因为这点波折而掉了脑袋,牵连身边人。


    有人起了这么一个头,不少人也纷纷附和,他们到没有觉得太子挺好的,再说了太子本就是储君,日后继位自然也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最先挑起这个话题的人见此眸光一闪,也随着众人的话说起太子的好来,说着说着忽然叹气,话一转,说道:“太子好是好,可他的身体总归是个问题。”继续叹气,显出忧愁来。


    这,的确也是一个大问题。寻常人家都不会让一个病弱的儿子挑起家中的大梁,何况是一个偌大王朝的继承人。


    ……


    这日,长姐栎阳长公主叫人来请百里漾过府吃锅子。


    百里漾一听就知道阿姐是有事情要同他说,可偏偏时候有那么一点不巧,顿觉为难。栎阳长公主宅之人还立在一旁等候他给回复,自己号回去复命。


    颜漪看出百里漾的犹豫,替他回了说稍后便前往,又令人相送,再对百里漾说道:“阿姐相邀,大王自去便好。我带着阿瞳去见阿爹阿娘即可。”


    今日他们本计划着要去定国公府的。


    定国公夫妇尤为喜爱阿瞳这个外孙女,每次见了怎么抱都不够,曹氏夫人更是殷殷嘱咐女儿得空了就将阿瞳抱回来看看她这个外祖母,毕竟眼下不趁着一家三口还在湛京时多看看外孙女,等下次回来再见说不得又是一年以后了。


    外祖外祖母想见外孙女,百里漾与颜漪都不会拂了长辈的心愿,加上阿瞳自个也是很乐意去定国公府的。定国公府里也有好些个与阿瞳年纪相仿的孩童,阿瞳在那里能有玩伴,每次听要去定国公府都很兴奋,催促着阿爹阿娘快点出发。


    今日已经准备成行了,不想临去之前突然有了这么一遭事。


    百里漾朝妻子歉意道:“今日不能陪你与阿瞳回去了,岳父岳母那里帮我告罪一声。”转头还要叮嘱女儿,摸摸她的小脑袋,告诉她去了外祖家要乖,要听娘亲的话。


    每次都是这样,百里漾一跟母女俩分开总是要叮嘱阿瞳要听阿娘的话。换作是别的孩子估计就不耐烦或是把脸扭过一边去不搭理了,但阿瞳不一样,她就是绝对实心不漏风的小棉袄,面对阿爹的啰嗦嘱咐,她微微扬起小脑袋,一双大眼睛充满了认真,举着胖嘟嘟的小拳头,珍重跟老父亲表态,“嗯,阿瞳会乖的。”


    这萌样让百里漾这个老父亲更加稀罕,都不舍得走了,还是颜漪催促他说去晚了就只能喝汤了,让他别让长姐久等。


    这自然是玩笑话,百里漾听后也不再耽误,出了门骑上马往栎阳长公主宅去了。


    栎阳长公主宅门外已有人候着他了,见百里漾来连忙上前行礼随后将他领到了一处暖阁之中。百里漾步入室内,将身上的大氅递给侍女,给长姐见礼,随后笑道:“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啊。”


    刚进门他便闻到了锅子散发出来的香味了,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跑出来了,他就知道这一顿定然是很美味的。


    “你再晚来些时候,他能把锅子都给吃了。”坐在主位上的百里澄指着旁边吃得满头是汗的崔栋,明丽的面上带着一点笑,说道。


    崔栋也是刚刚动筷,他下值就跑过来了,正饿得不行,涮过红锅的肉菜吃得他是又辣又爽,一边“哈哧哈哧”,一边招呼百里漾,“五郎来了,快来快来,这新切的鹿肉可有味道了,保管你吃得舌头都要掉下来。”


    百里漾顺势在崔栋身边的位子坐下,看了看满桌子等着下锅的菜品,又看了看旁边空出的两个位子上摆放的餐具,心里有数了,今日吃这顿锅子的人一共有五个。很快他就知道另外两个位子属于谁了,因为带着围裙的闻夏与宜城公主相继出现了,一个手里端着两盘菜品,一个手里提着两壶酒往这边来。


    看见闻夏并不令百里漾吃惊,但宜城公主的现身让他微微诧异,随即起身向二人行礼,又道:“看来我还真是来得最晚的那一个,也算是捡便宜了,什么都不用做就有的吃了。”


    室内除了他们再无旁人,再看看闻夏与宜城公主的打扮不难看出他们方才是在忙活的,毕竟吃锅子就是要自己动手才有意思么。


    “那五郎你可真是想多了。”宜城公主慢悠悠说道,“结束后洗盘子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崔栋大笑,“你想得美,吃完你洗盘子。”


    “洗就洗。”百里漾也回道。


    一来一回的,说得几人都乐了。


    五人凑在一起吃锅子,一开始只是闲聊。


    崔栋忍不住说起自己那个“混世魔王”儿子阿圆,满脸郁卒,“你们说那个臭小子到底像谁?说他是皮猴都是夸他了,一天天的净调皮捣蛋去了。”


    他与卢氏之子阿圆,现下有两岁多了,自打会爬开始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主,一个错眼他就能给你爬到你找不到或是即使找到了就够不着的地方,比如只能容小儿进去的犄角旮旯。你叫他出来他不仅不出,还拍着手乐得看你着急却没有办法的样子,可不得把人气死。


    更让崔栋郁卒的是,每每闯了祸,阿圆这小子跟个机灵鬼似的在挨打之前一溜烟地跑到他祖母李氏那里求庇护,说阿爹要打他,最后十次有七八次挨训的都是自己。昨日也是,明明是这小子乱玩摔了妻子的脂粉,一张脸给涂成了花猫,为啥最后挨训的是自己啊。


    他复又感慨,还带着点羡慕,“都说女儿是阿爹的小棉袄,看到阿瞳我算是明白了。”


    香软乖巧可爱的阿瞳让人恨不得一直捧在手心里,而再看看自家调皮捣蛋、惹是生非的混世魔王,不被气死都算是好的了。


    “像谁?”百里澄“啧”了一声,“你生的儿子,不像你还像谁。不过,如今阿圆的顽皮劲可是比你厉害多了,也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阿姐怎么能这么说,我小时候可比那皮猴乖巧多了。”崔栋不服气。


    “真是稀奇,‘乖巧’二字竟然还能跟你搭上边了。”如果说百里澄还算是平淡地讲述,宜城公主则是讥讽了,“那时候最欠抽的就是你,恨不得让人抽你个百八十鞭的。”


    崔栋小时候是有过一段人憎鬼厌的犯贱期的,他那时候五六岁,看到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都要贱兮兮地上去撩拨一下。宜城公主与他的年纪相当,那时候又是一起上学读书的,可谓是是深受其害。


    崔栋理亏气弱,声音也小了,“那不都是年幼不懂事么,后来我不是再也不敢了么。”


    见他示弱,宜城公主冷哼了两声,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崔栋埋头吃了两口,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要弥补一下自己幼年手贱造成的过错,主动提议道:“贺文渐那厮还在烦你么,要不要我找人套麻袋揍他一顿?”


    去年二月的时候,皇帝召宜城公主进宫最后一次询问她是否要与驸马和离,确定她的心意不改之后,正式下旨让二人和离。这件事情也闹出了一点风波,不少人觉得驸马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怎么就到了被和离的地步。只是皇帝圣旨已下,以无可转圜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前两天不太舒服,抱歉了各位。[可怜]


    第182章 宜城公主的转变


    这满朝上下连三公都不敢说出让皇帝把圣旨收回去的话, 其他人是嫌弃自己九族里的人太多了么。但这并不妨碍有人觉得皇帝这事做得草率乱来,跑到皇帝面前去争辩,结果就是被打了一顿板子踢出湛京贬谪外放了。


    眼看着已经有只“鸡”被杀了, 剩下来的“猴”更不敢去触皇帝的霉头了,转头找起了宜城公主的茬,认为她作为帝女过于娇纵、肆意妄为,更有一段时间传出她跋扈善妒的坏名声来。


    想也知道,必定是那些拥护三从四德、要求女子遵循女德女诫的迂腐之人搞出来的, 他们觉得宜城公主即便是帝女也应该按此规矩行事, 嘴上倒是说得好听, 说什么“帝女应为天下女子垂范,不该带头行此恶事”。


    宜城公主给恶心坏了, 本来因为贺文渐的事情就心烦,竟然还有人揪着她的私事说三道四, 还把错归咎到了她的身上来。


    好好好,真当她是好欺负的了。


    宜城公主也不是好惹的, 叫人去查了是谁最先说这话、又是谁在煽动的, 一一查出来之后, 她拿着鞭子骑着马过去就将人一一抽了个爽。


    当然,抽完人之后免不了又被御史弹劾了。


    宜城公主不痛不痒,她就不信阿爹还能为了这点小事罚她,大不了被叫进宫去训一顿。


    皇帝自然不会管这些事情,御史们见在皇帝处得不到回应,转头去找了太子。如今太子正在监国,又是长兄,他若要管教一下宜城公主这个妹妹也不是不行的。但太子不管,甚至都不搭理他们, 直接见都不见就令人将他们打发走了。


    御史们自找没趣,只能悻悻退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再继续坚持下去却没人搭理也只会让人觉得他们上蹿下跳的像个丑角。


    对于宜城公主来说,这还不算是什么麻烦,真正烦人的是贺文渐这个前驸马。隔三差五就来堵她,痛哭流涕说自己如何如何错了,请求他原谅。离谱的是还有人来给他求情,说既然人已经知道错了,就给他一次机会吧。


    宜城公主恶心坏了,当场就呛回去,“你既然觉得他好,那你就把他领回去好了。”直接端茶送客,想想还是气不过,吩咐门房,不准这人再来登她的门。


    她还没有忘记罪魁祸首,转头就叫人将贺文渐打了一顿,又去找长姐吐槽,冷笑连连,“他哪里是知道自己错了,是发现自己既成不了庆阳侯世子又没了驸马的尊荣一文不值之后才后悔了,想着跑到我面前演一出痛改前非的痴情戏码以为我能够回心转意。怎么,我是什么很贱的人么,什么破烂都往家里捡?他贺文渐喜欢的究竟是我还是舍不得帝婿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让他给本公主有多远死多远。”


    百里漾安抚,声音很淡,“不喜欢,将人打发走就是了。”


    至于怎么打发走的,自然是来一次打一次,打到不敢来为止。


    偏偏贺文渐也是人如其名,跟个打不死的小强似的,每次被打之后养好了伤又来。宜城公主又不能真的将人打死,否则又是一个大麻烦。


    简而言之,呕都呕死了。


    崔栋如今在湛京里当差,干的又是宿卫皇城的差事,怎么会不知道宜城公主被贺文渐这只绿头苍蝇给缠上的事情。


    宜城公主闻言,掀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怎么,你去套?”


    崔栋挑眉,叫道:“怎么可能,我能是那种会做这等乱纪下作之事的人么?”随后又抖着眉毛,一脸坏笑,“我找顾晟开去弄他。”


    “顾晟开?”百里漾惊了,“他能答应么?”


    崔栋冷哼一声,信心十足,笑得意味深长,“他会答应的,如果他还想跟我混一个圈的话。”


    所谓的“混一个圈”,指的是顾晟开进入了崔栋所在的圈子,最近一段时间两人交际颇为密切,在外人看来逐渐有往“哥俩好”的趋势发展。


    这虽然令人微微惊诧了些,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从前固然二人都处在湛京的圈子里,但大圈里面有小圈,崔栋是大将军之子,妥妥的将门之子,顾晟开虽然是定国公的外甥,走的也是武官的路子,可别忘了他身上更显著的一层标签是顾氏之子,身上武人的气息没有那么纯粹,身份与崔栋这样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差了一截,两人自然是混不到一起的。


    可那是以前,因着江都王娶了定国公之女为妃,崔栋与顾晟开之间通过这层姻亲关系自然而然地也有了交际,谁叫他们一个是江都王的表哥,一个是江都王妃的表哥呢,都是表哥,见面了也能有话说,久而久之也能玩到一起了。


    在外人看来,崔栋与顾晟开称兄道弟实在不是一件稀奇事。可对于知道顾晟开底细的百里漾等人来说,这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双向奔赴”了。


    顾晟开自向定国公悔过求得原谅之后行事皆踏实沉稳了不少,这两三年间已娶妻生子,专注于仕途,俨然一副成熟长进的派势。定国公府既然已经原谅了这个外甥,自然也将顾晟开犯错的那一页翻过去,不会继续揪着旧事不放,待顾晟开这个外甥一切如旧。


    正如外人看到的那样,回京之后的崔栋走的也是武官的路子,一个是江都王的表兄,一个是江都王妃的表兄,七拐八拐的不就让两人有了一层姻亲关系,平日里公务上再有个接触,亲戚走动间又遇上个两三回的,喝上几场酒,一来二去自然也就熟了。


    这个“熟”是崔栋郁顾晟开彼此都有意促成的结果。当然,在顾晟开看来,这只是他有意设计为之。


    顾晟开想要结交崔栋这个大将军之子、皇后外甥从而使自己能够进入到椒房一脉的核心来,但这也只是表层目的,他背后是有人的,定安王将他作为内应安插在椒房这边,同时借用两边的势力助推顾晟开往上走,占据高位,在关键时候反戈一击,给予椒房一脉重创,助定安王成事。


    说真的,当崔栋知道顾晟开暗地里已经投靠定安王之后,再他有意无意地在自己面前晃,差点没有恶心坏了,揍死他的念头都有过千百回了。


    不过,当时太子与百里澄的意思都是将计就计,既然对方有意演戏,那何妨配合着搭好戏台把戏给唱下去。


    于是,配合搭台唱戏的人久成了崔栋。


    没办法,谁让他是顾晟开选择的切入口呢。


    说实话,崔栋那会儿是不太乐意的。他看不上顾晟开这样的虚伪阴险之人,跟这人称兄道弟哪怕是假的也足够恶心人,这跟活吞绿头苍蝇有什么区别。


    是的,不说现在,放在以前,崔栋也不太看得上顾晟开。现在看不上是因为顾晟开行事阴诡、包藏祸心,以前看不上则是一种接触过后下意识的不喜欢。


    湛京是个圈,人在里面打转,久了再怎么不相干的人都会碰上的。顾氏没落,顾晟开在外行走,其实人们更看重的是他身上定国公外甥的身份,顾氏之子算什么,由此,顾晟开交际的圈子其实更倾向于武官武将那边,他与崔栋必然是有过交集的。


    崔栋以前就是一个好玩的性子,遇上性情相投的,当日喝过一顿酒之后就能称兄道弟哥俩好了,之前他与顾晟开交际平平是他下意识疏远的结果。怎么说呢,那时的崔栋一直觉得顾晟开在与人相处时给他的感觉不是很舒服,只是那时候更多的是一种直觉罢了。


    现在来看,他的直觉果然没有错,顾晟开就是一个恶心人的东西。可当下却要他对着顾晟开亲热地喊“顾兄”,不行,还没有喊就想吐了。


    恶心归恶心,为了大局着想,崔栋还是接下了这场演出的戏份。


    毕竟,与其防着不知道定安王什么时候耍阴招,不如顺势放一个知根知底的进来,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如今,唱戏的进度刚刚进展到“哥俩好”,崔栋若是向顾晟开提出要套贺文渐的麻袋为宜城公主解气,信不信,哪怕崔栋没有主动提出让顾晟开帮忙,顾晟开都会主动将这个活计揽过去以彰显自己的义气。


    这还没有算完呢。


    崔栋做起“坏事”是很损的,更是一套接一套的,他坏笑道:“等顾晟开套贺文渐麻袋之后,我再令人暗中将消息透露给贺文渐知道。嘿嘿,你们等着看吧。”


    百里漾无语又好笑,“你可真是够损的。”


    依照顾晟开的性子,他应下后肯定不会事先知会贺文渐一声,难道要说“我要打你一顿,你给配合一下”?甚至为了取信崔栋,套麻袋这事必须得做得真真的,非要把贺文渐痛扁一顿不可。


    挨打的人是贺文渐,顾晟开说不得还得假惺惺地去慰问他。等后面崔栋令人将幕后黑手是顾晟开的事捅破给贺文渐,两人直接就得起内讧。


    “怎样?”崔栋得意洋洋地抖着眉毛,邀功道,“我这主意不错吧,这回你该谢我了。”


    “主意确实好,成不成要做了之后才知道,成了我请你喝酒。”宜城公主颇为满意,认可了崔栋的计划,她也乐得看贺文渐与顾晟开狗咬狗。


    说完了顾晟开与贺文渐的事情,崔栋看了一眼在场之人,提了一嘴近来湛京又再度兴起的关于继位之君人选的议论,喝了一口酒,说道:“抓了几个跳得最欢的,每个人赏了二十板子。”那么卖力地明里暗里为定安王说好话,不是收钱了就是定安王的爪牙,打他们二十板子也不算冤枉了她们。


    “老三还是不死心呢。”宜城公主对定安王的小把戏嗤之以鼻,“这都多少次了,来来去去就只会弄这些。”


    以前她是不掺和其他兄弟姐妹之间关于夺权的斗争的,反正日后不管是谁上位,她长公主的名位都不会少。可经过贺文渐的事情之后,她发现老三就是一个贱人,为了自己的权位竟然暗地里撺掇支持贺文渐争夺世子之位,将自己好好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真让老三上位了,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既然老三不做人,那就别怪她站到太子他们那边去,全是老三自找的。


    不过话说回来,自打她向长姐表明了要报复老三的意思之后,长姐带她所见所闻的那些,让她看到了一条与以前截然不同的道路,甚至是她都不曾想过的。


    若说她没有被打动的话,她今日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求评论[可怜]


    第183章 最后


    百里漾初听时茫然, 他是真没听说湛京城里又有了什么风声,不过听崔栋所说,背后之人是定安王没跑了。


    定安王想做太子, 自然在各方面都想为自己造势,其中之一便是想在民间给自己营造一个好名声,为此可是下了不少功夫,民间也确实有一些称赞他“勇武过人、贤明仁德”的,但这只是少部分声音。真要说贤明仁德, 他哪里比得过稳坐东宫十数年的太子, 椒房这边也不会真叫定安王给自己造出好名声来压过太子。


    搞来搞去, 定安王发现打舆论战自己根本不占什么优势,自己唯一能够压过太子的就是勇武与身强体健这两个方面了, 但总体而言依旧是不占优势。


    定安王煽动民间议论给自己造势不是一两回了,他当然不会认为依靠民间舆论的力量就能把他拱上储君之位, 那样就太傻了。他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向皇父展示自己的优秀卓越,试探皇父有没有看中他立他为太子的意思。


    结果也很明显, 他每一次的试探都没有回应, 禁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恰恰也是一种回应。


    这次定安王又故技重施,想要再一次试探皇父的心意,可结果也再一次让他失望了,湛京里的这些声音在禁中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百里漾知道定安王这么做的原因,可就是这个原因让他心里一沉,久久浮不上来。


    “五郎,愣着干什么呢?再不捞起来,肉都煮老了。”


    热腾腾的锅气里,百里漾的沉思被崔栋打断, 他回神看了周围的人,脸上复又带上笑容,应了后面崔栋说给他拿酒的事,专注于眼前与大家热热闹闹地吃锅子了。


    出了正月,外封的诸侯王们要返回各自的封国了。临行之前,百里漾要往宫中向帝后告别。他先去的宣室殿,入殿之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近前发现是宫侍刚服侍皇帝用完药。


    “五郎来了。”皇帝见百里漾来笑了一下,招手让他上前,其余人则退了出去。


    “阿爹。”百里漾快步上前,搀扶住欲要下地行走的皇帝,也就是真正近距离感受了,他才知道皇帝因为病痛已然消瘦到何种地步了。


    平常的衣袍穿在皇帝身上尽显宽大空荡,皮与骨之间的血肉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几近于形销骨立,病痛加速了他的衰老,两鬓已是斑白。


    百里漾看得很不是滋味,他记忆中的皇帝阿爹更多的是那个高大英武的伟岸身躯,那双大手曾经教过他挽弓射雁、执笔习文,如今竟变得如此瘦弱无力。


    “别难过,生老病死本就是常态,纵然是天子也不能免俗。”皇帝看到了这个儿子的悲伤,欣慰的同时也安慰他,又道,“你今日既来了,陪我走走吧。算起来也有好久,我们父子俩没有这样散心过了。”


    “是。”百里漾压住内心的酸涩难过,搀扶着皇帝往外慢慢走去。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当初你刚出生那会儿,小小一个,被裹在襁褓里,浑身红通通的,我抱你的时候都不敢用力。如今一转眼,你已长大,还做了父亲。”大概是人老了都喜欢回忆往昔,皇帝也是如此,似乎是想起了以前养崽的快乐,脸上笑容多,又不免唏嘘时光易逝。


    人回首往事时都会觉得时光易逝,因为过去了的终究是过去了,便是百里漾自己回想起来也难免有一种时光匆匆的恍惚感。


    皇帝又说起百里漾的妻女,先说王妃颜漪,“颜氏女是颜定山长女,德容仪范皆是上佳,为王妃绰绰有余。当初许与你为妃时,你嘴上应了,心里怕是不怎么情愿吧。”


    百里漾赧然,“以前是儿年轻不懂事,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当初他没有宣之于口的不情愿不仅被皇后阿娘看清了,也被皇帝阿爹看清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明白的,赐婚前后那段时间他躁郁不已,亲近之人还能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皇帝笑了,“那时候我还担心过一阵呢。颜定山那老小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是极疼爱女儿的。当初我还不容易磨得他同意许嫁女儿,若是婚后咱们家待新妇不好,我都没脸见他。”


    百里漾没有想到当初竟然还有这么一节,心中羞愧,“儿让阿爹费心了。”


    皇帝看他愧疚的模样,想起了其他儿子,不免叹气,随后摆了摆手,说道:“你向来是好孩子,鲜少让我与你阿娘操心的,比你几个兄长都让人省心。”


    百里漾行五,全部算上他头上有四个哥哥,长夏王就不提了,无论是太子、定安王还是已经逝去的庶人湛都有让皇帝操心或是不省心的地方。


    太子哪哪都好,唯一不足的便是身子孱弱,然而就这一点已经让皇帝操心不已;庶人湛当年被裹挟进谋逆叛乱之事中,若说皇帝当年没有心痛是不可能的;定安王这个儿子野心太大了,偏他气量不足,皇帝不敢选他做继任人。其他的儿子年纪都还小,山阳王倒是成婚了,可资质颇为平庸了些。


    算来算去,他与皇后所生的孩子们是最好的,无论是太子还是长女、幼子,更令人欣慰的是他们兄姊弟三人心齐,心中惦念着彼此,百里氏的江山交到他们手上,他才能放心。


    百里漾不知道皇帝看着他欣慰目光之下的所思所想,他想到自己的儿时。到底那时候他内里的芯子是一个成年人的魂魄,要装小孩其实还是有些笨拙的。一些实在幼稚的事情他做不来,叫大人看在眼里就是他小小年纪就很懂事乖巧,令人省心,谁叫他的参照对象是崔栋呢。


    他不知道如何接皇父的话了,总不能说自己芯子其实很老,算起来其实是在欺负小孩了。


    所幸皇帝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他又说道:“阿瞳聪颖活泼,是个好孩子。可一个终究是少了些,如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嗣不丰可是一个大问题。”


    百里漾被皇帝看着,只得低头道:“是,儿子明白的。”


    “好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你阿娘还在椒房殿等着你,你过去见她吧。”皇帝倍感欣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道。


    父子俩在宣室殿周围转了一圈,如今正正好转了回来。


    “是,儿告退了。”百里漾行礼,他久久看着皇帝,最后还是皇帝同他摆手,他才离开。


    “五王仁孝,陛下好福气。”百里漾离开后,接手搀扶皇帝的内侍说道。他是服侍皇帝多年的老人了,也能与皇帝说说这些显示亲近的玩笑话。


    “五郎是好,大郎与大娘都好,他们都是好孩子。”皇帝今日的心情真的是很好,他回首望了一眼椒房殿的方向,面上显得更愉悦了。


    百里漾往椒房殿过去,一路上想着方才皇帝阿爹同他说的话,心情慢慢一点一点地沉重下来。他心里总有不太好的预感,随即摇摇头,不再去想了。


    百里漾一家子大概后日就要启程返回江都了,今次进宫是向帝后告别的。皇后也知道幼子一家即将远行,又要好长一阵子见不着了,唯有叹气,叮嘱小儿子一路小心,又叫他明日让王妃将孙女阿瞳带进宫来。毕竟下次再见,阿瞳指不定又长大多少了,那时候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祖母。


    百里漾自是应下。


    皇后又问,“你不是早早就进宫了,怎现在才来?”她是知道小儿子要来的,算着时间给他背了爱喝的饮子,谁知道等人过来了,饮子早就凉了。


    “陪着阿爹说了会儿话。”百里漾回道。


    “他今日精神头好,你陪陪他说话也好。”提到皇帝,皇后忍不住心伤。她很清楚皇帝如今的身体衰败到了何种境况,可却无能为力,如何不悲伤难过?


    “临行之前,你也到东宫同你阿兄说一声。”皇后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下去,转而提了提太子。


    “儿晓得的。”百里漾从善如流应下了。


    ……


    崔栋办事还是很利索的。


    吃完锅子的次日他就纠集了一群人去找顾晟开喝酒,喝着喝着就说起了贺文渐纠缠宜城公主的事情,说到气愤处,当场把碗一摔,“这厮当真是以为没有人能收拾他了?不给他吃个教训,真当是我们好欺负了。赶明就给他套个麻袋,打他个人仰马翻。”


    说罢,他环顾四周,振臂一呼,“有哪个兄弟愿意与我同去?”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顾晟开。


    顿时应者众,更有人喊出“哪用得着栋兄出手,我们自可代劳”的话。


    有竞争才有紧迫感,就不信顾晟开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顾晟开主动开口应承下了套贺文渐麻袋之事。可把崔栋给感动坏了,大力拍着顾晟开的肩膀,喊道:“顾兄,你我兄弟,亲如兄弟!此事若办成,你就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顾晟开被喷出来的酒气熏了一脸,眼底黑沉,面上却是一副义薄云天状,打包票道:“崔兄放心,明日便有好消息传来。”


    崔栋听得两眼放光,追问道:“当真?”


    “当真。”


    “好好好,那我就等着顾兄的好消息了。”


    既然成功让顾晟开入了套,后面的事情崔栋也得盯着,好做应对。


    正如预先猜想的那样,顾晟开打算偷偷下手,也没有提前知会贺文渐一声。在他看来,做戏就要做全套,弄虚作假反而容易露出破绽,反正挨打的人也不是他。只消不叫贺文渐知道下手之人是他便是了。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搞事的好时候。


    三个蒙面人手持棍棒,拿着麻袋,守在贺文渐回庆阳侯府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人靠近了,动手!


    贺文渐近来颇多失意,准确的说应该是他从陛下下旨令他与宜城公主和离之后就开始失意了,过去那些对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之人转头就开始笑话奚落他,甚至定安王那边对他的态度也冷淡了。他苦闷不已,只能以酒解愁。


    这不,今夜又是醉醺醺地回来。


    “都是势利眼,眼见着我落魄,一个个都变了嘴脸。”贺文渐痛骂那些奚落嘲笑他的人,边骂边往嘴里灌酒,“欸,酒呢,酒没了。”


    他把酒壶抬高,看看里面还有没有酒了。


    突然,天降麻袋!


    贺文渐眼前陡然一黑,紧接着被棍棒加身,一通好打,痛得他嗷嗷叫,想要奋起反抗偏偏被麻袋套住只能被动挨打。


    痛,除了痛,再没有别的感觉了。


    贺文渐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等到结束后,打他的匪徒已经逃之夭夭了。后面他是被巡夜的官兵发现的,送回了庆阳侯府。


    庆阳侯夫妻发现儿子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被打了,气得发抖,庆阳侯夫人本就心疼这个儿子,更是喊着要去报官。她儿子好端端的让人打了,京兆府总该出面去管吧,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庆阳侯却拦住了妻子,叫她不要把事情闹大,还嫌最近自家丢的脸不够多么。庆阳侯夫人不干了,质问丈夫,“你这是什么意思?爵位不给他也就算了,总不能连儿子都不要了。眼下他被歹人伤得如此厉害,你竟说算了,有你这么狠心冷情的爹么?”


    庆阳侯被老妻一通指责埋怨,实在是又头疼又烦躁,最后自个也怒了,“二郎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他自找的。是我叫他放着与宜城公主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来争这个爵位的么?这爵位要是能给他,我能不给么?你怎么不问问他私底下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这爵位给了他,整个庆阳侯府那才是全完了。”


    “路是他自己选的,后果也该他自己担着。”庆阳侯咬着下颔,磨着牙齿,“什么好处都想要,真当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这次只是小惩大诫,他们的夫妻情分早就消耗尽了,下次宜城公主那边就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了。见他好自为之吧。”有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庆阳侯也是心累,懒得再看这个儿子,一甩袖子走了。


    庆阳侯夫人看着人事不知的儿子,只得默默垂泪。


    贺文渐挨打的事情就这么按住了,没有闹出来。可是这事本身就是崔栋给顾晟开下的套,远还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崔栋令人暗中观察顾晟开的动向,再将元凶是顾晟开的事情透露给了贺文渐知道,然后两人私下里闹开了,给他们看了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第184章 山陵崩


    贺文渐早早没有想到找人打自己的竟然是顾晟开, 一想到那厮还假惺惺地来安慰自己,气得想刀了顾晟开。可冷静下来之后,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报复回去。


    如今的他, 还有谁愿意帮他出头?


    他已经被宜城公主抛弃了,就连庆阳侯府也放弃了他,就算是定安王也不会为他出头的。定安王正是看重顾晟开的时候,怎么可能因为顾晟开为了取信椒房那边的人打他一顿而为他将顾晟开如何。毕竟,两相对比起来, 如今的顾晟开比他更有用不是么?


    思及此, 贺文渐心下更加悲凉, 他是如何到了这般境地?


    贺文渐内心的悲凉无人可知,也不会有人在意, 他如今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罢了。崔栋帮宜城公主出了气,从宜城公主那里得到了数瓶好酒, 拿出一半分享给百里漾,作为他的送别礼物, 豪迈道:“虽不能做一处畅饮, 但好酒共享, 你我两地也能同饮。”


    “好,你我且共饮此酒。”百里漾欣然接下了他的送别礼物。


    几人上前送别叙话,目送着百里漾的车驾一行逐渐远去。百里漾驾马行出一段路,不由得停步回望,遥望着道路旁目送他远去的至亲,他的视线更多的想要落在长姐百里澄身上,可因为距离过于遥远,目力不及,他只能够看见长姐的人影, 却看不清她面上的神色。


    百里漾心中沉重,并非是因为离别,而是因为临行之前长姐同他说的那句话,长姐说,“前日你已往宣室殿去过,情状如何你也见过,心中多少要有所准备。”


    当时百里漾听得便是一惊,他看向长姐,却看到长姐沉如渊潭的眼眸,心也沉下去了。长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正因为知道如此,他的心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百里漾很想就此打马回去,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他只能一路不断地回望那座湛京城,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春去秋来,禁中第一片黄叶落地,昭示着今秋的到来。


    秋风起,泛起了一丝凉意。


    宣室殿内,躺在病榻上多日的皇帝感受到了这股秋凉之意,连日昏沉的脑袋忽然间觉得清明许多,就连倍感沉重的身体也觉得松快了不少。他叫来殿内伺候的内侍,扶他到外边走一走。


    昏睡多日的皇帝醒来,实在是一令人振奋的消息,左右当即去通知皇后、太子等人,乃至前朝的三公九卿等重臣也陆续收到了消息,纷纷入宫要面见皇帝,确认皇帝的状态。


    入夏以来,皇帝先是毫无预兆地昏厥过去一次,吓得前朝后宫皆是大惊,后面虽然醒过来了,但整个人的状态却是极其快速地衰落下去,之后便是昏睡,时间从一开始的一日,三日,最后发展到五六日才能醒来。


    这无疑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年大多数时候是太子在监国,朝臣们已经与太子磨合得差不多了,纵使皇帝骤然昏厥,众人虽然惊慌,但总体上还是稳得住的,朝堂各处也没有因此发生什么大的动荡,一切都在平稳有序地运行着。


    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是愈发不好了,在清醒的时候召大臣入宫,吩咐他们尽心辅佐太子。如此,朝中大臣心中也有数了,太子已是板上钉钉的继任之君了。


    率先赶来的是皇后。事实上,自皇帝开始昏睡不醒之后,皇后便从椒房殿搬到了宣室殿偏殿,以便能够照顾皇帝。今日皇帝醒来之时,皇后因为要处理一项宫务而暂时离开了,因而未能第一时间见到皇帝醒来。


    “陛下。”闻得皇后醒来,皇后欢喜不已,上前轻唤了一声。


    皇帝见她匆匆赶来,苍白的脸上徐徐绽开笑容,他对皇后说道:“今日忽然觉得精神许多,好久没有到后面走走了,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皇后看着皇帝朝她伸来的手,这一幕仿佛与多年前重叠了,劝说的话消散了,她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搭上了皇帝的手,展露笑颜道:“好,陛下想去何处,我都陪着。”


    帝后携手在前漫步,随从的侍从隔着一段恰好的距离缀着,以免扰了前面两位主子的兴致。


    皇帝走得慢,一路心情很好地赏着周围的风景。其实皇宫之中更多的是宫室建筑,间杂着花草树木点缀,且处于安全考虑,为了防止贼人藏匿,禁中的树木不能过于高大。这样的景色自然没有什么可看的,否则往年皇帝也不会带着宫中妃嫔、皇嗣往出避暑了。


    只是皇帝因为多日缠绵病榻,眼见秋风起,外面秋阳灿烂,这才生出了想要走一走的心思。行至一棵树下,恰有一阵风来,摇动树叶飒飒,片片树叶落下,皇帝抬手去接,一片灿若金黄的树叶落在了他的掌心,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叹息道:“今年的秋来得正是时候。”


    随后皇帝将那片落叶放入皇后的手心里,看着妻子不再年轻却无比熟悉的容颜,他既笑且叹,“匆匆几十年陪我走过来,辛苦你了。”


    “谈什么辛苦,陛下今日一定要同我说这些见外的话么?”皇后似乎知道皇帝要说什么,却不愿意再听他说下去,转移话题道,“宫中之景过于单调乏味了,等过段时间陛下身子好些了,我陪陛下往行宫去住几日。那附近有一片枫林,秋来红叶似火,很值得一观。”


    皇帝静静看着她说完,摇摇头,有释然也有遗憾,“我去不了的,卿娘。抱歉,我不能陪你去了。”


    他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糟糕到什么程度的,这些日子他偶尔也有过短暂的清醒,太医越来越含糊的说辞与为难他并非是没有感知到的,冥冥之中他自己也有直觉,他大抵是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今日醒来时,他睁眼看到殿外投映到殿内地面上的一片金光,那股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他知道,他活不过今年的秋日了。


    惶恐么?自然是惶恐,几乎很少有人不畏惧死亡。但惶恐改变不了什么,其实这几年身体的逐渐变糟已经在预示这个结局了,他已经做好准备了。


    做好了人之将死的准备,也做好了将身后这偌大王朝交托的准备。


    太子很好,他的品行和能力让自己能够放心地将大衍交到他的手上。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太子的身体以及子嗣问题,但这也并不难解,相信他们的孩子们能够解决好的。


    “大郎、大娘还有五郎,他们都是好孩子。不管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帝王,我都相信他们,相信大衍能够在他们的齐心协力之下变得更好。”皇帝的话说着,已经有了交代后事的意味了。


    皇后却听得脸色微变,她脸上的笑意终究是没有维持住,眼前逐渐朦胧,扭过脸去拭泪,嘴上强硬道:“今日你要是同我说这些的,那别说了,我不想听。”


    “卿娘。”皇帝微叹了口气,抓着皇后的手扣在心口,胸腔下的跳动已经不是那么的有力。他走了一段路,又一连说了这么多话,气息已经开始有些不稳了,“我怕我现在不说,后面可能就没有什么机会了。其实这些年来,有太多委屈你的地方了。这辈子恐怕是难以偿还了,想许你下辈子,又怕自己一厢情愿。”


    他们年少夫妻,当年的婚姻固然有政治联合方面的因素考量,但更多的是彼此心意相通,他当年是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只不过后面情势变化,他没有能够信守诺言。其实,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有太多对不住妻子的地方,只是他已经无力去弥补了。


    听到皇帝替她受到的委屈,皇后的内心情况是复杂。诚如皇帝所说,她这些年受到的委屈确实不是假的,不管皇帝是有意还是无意,有些更多的是妥协之下的无奈,她能够理解皇帝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因此而受委屈。


    可她不会只执着于受过的委屈,将自己变成一个怨恨之人。她也记得皇帝对她的好,乃至今日,她都不会后悔当初选择了皇帝。


    如今皇后感知到了丈夫生命的即将逝去,悲伤与不舍几乎要将她冲垮。她笑中带泪,“谁知道你下辈子会变成什么。要是觉得歉疚,那就活得更久一些。”


    “好,我努力。”皇帝笑着将皇后拥入怀中,抬眼看了看愈发灿烂的秋阳,觉得刺眼,说道,“今日实在是清爽,再陪我走一走吧。”


    ……


    朝中上下都看得分明,皇帝的身体是好不了了,只会一步步走向更糟。好在这种衰败的过程是相对缓慢的,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让朝廷去接受一位君王的逐渐衰逝,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实现王朝至高权力的平稳交接。这样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都是最好的。


    皇帝也清晰地预感到自己最后一刻的迫近,在那一刻来临之前,他还要做一些安排,关于这个王朝的,关于他身边人的……做好这些之后,他也能安然地就此长眠下去。


    兴业十八年九月初七,帝崩于宣室殿,太子渝奉诏于灵前即位。


    之后,新帝召各诸侯王入朝。


    诏书传至定安国,定安王面无人色,悲恸不已,痛哭流涕不止,深恨椒房等人阻他入朝,令他不得见皇父最后一面。


    先帝身体日渐衰弱是朝中有目共睹之事,定安王在朝中安插有自己的眼线,如何不知道皇父已经如日薄西山。他自返回封地之后不断上书请求回京侍奉皇父于床前,但皆被驳回。他不信先帝会不想见他这个儿子,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


    悲伤归悲伤,但人更当专注于眼下。


    如今摆在定安王面前的是新帝召他回京奔丧的诏书。按理说,先帝崩逝,为人子为人臣当即刻奔赴湛京,拜祭先帝,为先帝服孝。可定安王却是有些踯躅不安,问左右心腹道:“我若回去,椒房若欲借机为难于我,当如何?”


    他心中很不情愿称呼太子为新帝,竟然还是叫这个病秧子登上了帝位,苍天当真是无眼。


    王国相不愧是心腹当中的心腹,一听便明白定安王在不安什么,很快说道:“先帝大行,子奔父丧,此天地之理也,何人敢为难大王。”


    即便新帝等人真的想要为难,难道还能不回去不成?父死子不归,那是大不孝,新帝直接就可以拿着这个大做文章,革了王位,削了封地。所以,这就不存在不回的选择。即便是明知道前面有坑,那也得踩下去。


    王国相道:“大王并非孤身一人,朝中自有人为大王张目。且先帝新丧,当前一切以治丧为要务,大王无需多虑。”


    新帝为太子时一向以“仁孝”著称,如今先帝才刚走,新帝就急着为难不对付的亲兄弟,不符合新帝一贯的行事风格,且样子也太难看了,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再说,其余的诸侯王与宗室也不会干看着。


    所以,大王别犹豫了,赶紧收拾收拾上京吧。


    定安王的忧虑是得知太子继位不可抑制地冒出来的,因为异地而处,换作是他,他必定是要动手的。可他也知道王国相说得有理,他不必过于担心。当下他也不迟疑了,点了轻骑数十,随他即可奔赴湛京。


    他要做第一个入京之人。


    山陵崩的诏书亦快马加鞭传至其余各诸侯国。


    百里漾接到诏书时如遭雷击,诏书也一下从手中滑落在地。他一瞬间只觉得茫茫,不知天地为何物了。颜漪察觉到他的异样,快步上前握住他的双手,唤他。


    百里漾感觉手上熟悉的温度以及听到了那声呼唤,仿佛又被拉回了人间。可他的神思依旧是困顿的,声音也变得艰涩起来,“阿爹,阿爹崩逝了。”


    他知道皇帝阿爹的身体近些年是愈发不好了,正月离京之前的临别叙话让他那时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但他也只能安慰自己不要多想。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还是来得太过突然了,突然得令人难以接受。


    颜漪听得脸色一变,连忙去捡起诏书,展开一看,赫然是朝廷宣告皇帝崩逝,新帝召诸侯王进京的内容。


    “阿爹。”阿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怎么阿爹阿娘都是这副模样,她下意识去拉阿爹的手。


    百里漾将女儿抱起,阿瞳的小手便抚摸上了他的眼下,摸到了一点湿湿的痕迹,小姑娘着急了,“阿爹,你怎么哭了?不哭不哭,阿瞳给你擦掉,擦掉了就不难过了。”


    看到女儿笨拙却努力地想要安慰自己,百里漾不禁抱紧了她小小的身子,迎上王妃担忧的目光,他说道:“别担心,我无事的。我们要立即回湛京了。”


    “好,我们一道回去。”颜漪握住百里漾的手,想以此给他一点安慰。


    先帝大行,各地诸侯王奉诏入京,为先帝服丧。


    先帝的崩逝不是突然之事,大家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准备了,甚至可以说是早有准备。期间朝廷不断收到各地诸侯王请求回京侍疾的奏请,三公九卿等朝中大臣不敢做主,也不敢沾手这事,将奏请均送往禁中,请皇帝处置,得到的回复都是不允。


    不管是谁,一律不允。


    对于皇帝这样的处置,有些人松了口气,有些人则是愤怒破防。所有人都清楚皇帝这么做事为了什么,为了让太子也就是如今的新帝顺利接下帝位,避免不必要的波折。


    这对于本来就支持太子上位的人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对于其他想要另辟蹊径获得从龙之功的人来说无疑是糟糕透了。他们都玩过权力的游戏,无比清楚千百年来选错路的下场是什么,只有清算。轻则丟官去职,重则身死,甚至还会连累亲族,满门抄斩。


    可现在他们惊慌的同时还能够稳得住。他们之前是选择了别的皇子不假,可局面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不是。他们现在只是又来到了一个新的路口,很多人都还有机会再次选择,是该换方向还是继续原来的方向,都还可以再选。


    如今,先帝们的皇子齐聚京城,老实说,有些人是有点慌的。谁都没有忘记定安王与新帝之间没有挑明的龃龉,加之之前先帝又摁着其他封王的儿子们不让回京,指不定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万一闹了出来怎么办?


    好在,什么都没有发生,风平浪静。


    先帝的丧仪从开始至结束,一切都顺顺利利,各诸侯王入京之后也朝拜了新帝,很是安分,一点都没有作妖。


    可太正常,反倒让人有种诡异的反常了。


    更多人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定安王身上,没办法,谁叫他之前表现得是其余皇子之中最想当太子的人呢。可定安王很安静,从头至尾一直很乖顺,如今之后见到新帝也是纳头便拜,一点磕巴都不打的。


    真的好不对劲啊。


    难道是定安王眼见大局已定,歇了那份心思么?


    对此,宜城公主嗤笑道:“老三也不是傻,他也知道若是在这关头闹起来,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闹什么,老三有什么可以闹的。不让他进京是先帝的意思,新帝继位是在三公九卿以及宗室的见证下由先帝亲口认定的。老三有什么理由闹。他要是真闹起来还好,她们还能顺手直接抽他。可惜了,老三到底忍得住。


    “老三如今在干什么?”百里澄问道。


    如今先帝的梓宫已经送陵,丧仪基本结束,余下的更多是守丧。帝崩,举国哀之,丧仪是重中之重。可新帝孱弱,不能过多劳累,一些事宜百里澄能处置的便处置了,此外还要为先帝守丧,劳累可想而知。


    宜城公主最近做了长姐的帮手,是亲眼见着长姐如何忙前忙后不得休息的,她给长姐倒了杯茶水,嘴上答道:“他呀,据说请了一些僧道日夜在王宅中念经祈福,足不出户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求评论。


    第185章 柠檬精


    老三还是太会了, 知道如今的湛京不是他的主场,暂时先缩起来,别人想找他麻烦都没办法。


    百里澄揉捏了下眉心, 轻笑道:“他在湛京还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倒是要防着他私底下的一些小动作。”


    宜城公主也是被历练出来,她很快就明白了长姐的未尽之意。老三摆明就是贼心不死,眼下他虽然处于弱势,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就毫无动作了。


    帝位更迭, 新君继位, 局势大变, 人也会跟着局势而变。老三难道不会想知道从前的那些人是变还是没有变么?


    宜城公主道:“我再加派人手,使人盯住了他。”


    “小人, 全都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


    定安王宅的书房里,定安王几乎是跳着脚在骂人, 而身边的心腹谋臣们则是尽量缩小了自己的身躯,减少存在感, 以免被喷到。现在的定安王就像是一座不断往外喷吐岩浆的火山, 谁上前一点都有可能被喷, 他们可都不想做被殃及的池鱼。


    定安王简直要被气死了。


    他之前费了多大的心力、花了大价钱联络拉拢的那些朝臣、那些勋贵们,以前见着他还未说话就笑三分,如今竟是一个个都想绕着他走了。他派人秘密送出去的消息都如泥牛入海,连个声响都不见有,一个个都给他装聋作哑是吧。他们是眼看着百里渝登基,觉得跟着他没有指望了,一个个都想跟他划清界限了。


    定安王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焉能不怒?


    谋臣们眼看着他们的大王跟一头怒气冲冲的公牛似的来回转着发泄怒火,又是无语又是无奈的。哪里就有他口中说的那么严重了, 纵使眼下新帝登基固然让不少心思不定的人摇摆了起来,但若说是那些人全部要改易阵营,怎么可能,真当他们这边是吃素的么?让那些人想投靠就投靠过来,看风向不对了又想变节,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是没有信誉可言,谁都不可能放心用这种人。即便想要变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难道对面就能够忘记两边曾经结下的仇怨、毫无怨怼地接纳么?


    立时没有回应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眼下并不是一个联络的好时候。他们实在不是很能理解定安王为何如此的火急火燎,脾气也变得很奇怪,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稍微有点不如意就火冒三丈,谁若是撞上了谁就要倒霉。


    如若是了解定安王之人来看,很容易便能看出他最近化身喷火炮仗的症结出在哪里。他纯粹就是嫉妒和不甘,他如今眼看着他一直瞧不上的病秧子坐在了他梦寐以求的皇位上,每多看一眼都恨得要多吐一口血,更让他怨恨不已的是那皇位是先帝亲手捧着百里渝送上去的,皇父竟真的一点都没有考虑过他。


    凭什么,他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病秧子了?!


    治丧的时候,定安王看着逝去先帝的神位,很想问问先帝到底他差在哪里了?可他问不了,先帝也再也给不了他答案了。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唯一能够示人的只有哀痛,他是孝子,皇父崩逝让他悲痛欲绝,以至泣不成声。


    这些怨愤不甘的负面情绪在这些日子里随着时间的推移积攒得越来越多,偏偏还无处发泄,定安王更不能对着谁明着说出自己的这些心思,所以就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以至于都有些失了智了。


    说真的,这副样子在心腹谋臣们看来是从未见过的,以至于都觉得有些癫狂吓人了。好在如今定安王只是在王宅里发疯,他的失智也只是一时的,喷完发泄过后也能恢复理智了,倒也叫他们松了一口气。


    定安王发泄一通之后,再次冷静下来,沉着安排底下人去联络朝中大臣之事。


    众人见状心中纷纷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主子只是暂时癫狂,否则他们也会很麻烦的。


    先帝大行,依据其生前的功过德行,议谥、定庙号,最终定下,日后再称呼先帝便是太宗文皇帝了。新帝从东宫移居至宣室殿,册太子妃梁氏为皇后入主中宫椒房殿,尊生母为皇太后迁居至千秋宫,其余先帝妃嫔,已生育皇嗣者进为太妃、太嫔,未生育者可自愿留于皇宫接受奉养或是赐金还家。


    新帝即位后,女性长辈之中,姑母越国长公主进为越国大长公主;新帝的三位妹妹,其中栎阳长公主加封镇国,为镇国栎阳长公主,宜城公主与汝阳公主皆进为长公主;新帝的弟弟,已然封王就藩的如定安王等人暂且不论,余下还有先帝的七、八皇子两位皇子尚未成年,可依旧居于宫中接受教养,待成年后开府分封再行离宫。


    这一套安排处置下来大体来说并没有什么的问题,但在允许先帝未生育的妃嫔还家之事还是引起了朝中的一些议论,认为新帝如此处置先帝的妃嫔不妥,此前从未有过先例。但因为新帝坚持,反对的声音也小,此事便过了。还有就是新帝给栎阳长公主加封“镇国”二字,不少朝臣觉得太过了,“镇国”二字岂能轻易给出。可在对待此事上,新帝的态度比前者还要坚决,完全就是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


    有人还想再谏,却被同僚扯了扯袖子,脑子里突然想起新帝为太子时,栎阳长公主襄助颇多,新帝这是念着妹妹多年的扶持特意要给栎阳长公主的殊荣。再说下去只会让新帝厌烦,也会得罪栎阳长公主。这并不值当。


    想通之后,这些人也就退了。


    因先帝遗诏,勿使扰民,耽搁农事,朝廷特定国丧期为一月,期间禁绝一切婚嫁与宴席酒乐。湛京各家各户门前都挂上了白纸糊成的灯笼,高门勋贵家的子弟也被耳提面命告诫这段时期都老老实实待在家中,勿要在惹是生非。向来热闹繁华的京城因此安静了许多。


    “慢些跑,小心别摔着。”千秋宫中,太后看着几个凑在一起玩耍的大大小小的萝卜头,久违地露出了笑容,一面又吩咐宫侍好生看顾着他们。


    周围陪同的人看到太后心情愉悦,多多少少是松了一口气的。先帝崩逝,大家心中都难过。太后与先帝结发夫妻,心中的悲伤只会比旁人更甚。如今先帝丧仪已毕,可亲近之人却发觉太后平静之下依旧神思恹恹,恐她长时间沉浸在悲伤之中,哀极毁身。


    如今大家都盼着太后好,越国大长公主经常与淄川王妃、荣王妃以及一些如同定国公妇人这样的外命妇入宫与太后说话,拉拉家常。在发现太后情绪仍是不高之后,越国长公主干脆将自家的孙儿孙女都带入宫,梁皇后与江都王妃会意,也将自己的女儿带来千秋宫,有了孩子的陪伴,太后面上总算是见到些笑了。


    眼下千秋宫里的孩子足足有六人,年纪最大的是八皇子与阿荧,随后便是越国大长公主的两个孙子孙女,最后才是三岁的阿圆与两岁多点的阿瞳。阿瞳待在一群比她大的哥哥姐姐里,小小一只,因为她是最小的妹妹,长得粉粉糯糯,格外乖巧可爱,让八皇子与阿荧稀罕得不得了,一个喊着“小叔带你去玩”,一个喊着“姐姐抱你”,可是抢手。


    “孩子多了,也显出热闹来了。”越国大长公主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孩子嬉戏打闹,她的两个孙儿因为抱不到妹妹阿瞳跳着脚干着急也不管,反而笑得更欢了,嘴里“诶呀呀”道,“别说孩子们喜欢,我也稀罕阿瞳。阿嫂前有阿荧,后有阿瞳,两个孙女都这般好,真是羡煞旁人了。”


    越国大长公主说的是实在话,漂亮的小姑娘谁都喜欢,如果那是自家的就更好了。


    他们百里氏的人历来都长得不差,先帝当年是有名的美男子,长嫂年轻时的相貌更是没得说,漂亮人与漂亮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会好看,看看新帝兄姐弟三个就知道了。梁皇后与江都王妃都是精致人,如今的阿荧与阿瞳也都是漂亮娃。


    “你那眼神跟狼似的,别等下走了还想把她们小姐妹俩拐回去。”荣王妃凑趣,也在旁边玩笑着说了一句。


    一时之间,惹得身边人都笑了。


    越国大长公主等人在千秋宫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带着自家的娃告退离开了。大人们还没什么,孩子们却是依依不舍,他们很少一次性遇到这么多的兄弟姐妹,还少见的都能合得来,就怕下次没机会凑在一起玩了。


    几个孩子依依惜别的场面看得人好笑,阿圆更是抹着眼泪不想走,还是李氏向他保证日后还会有机会与阿瞳妹妹一起玩才肯回家。


    等越国大长公主一干人离开之后,千秋宫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寂。太后看着眼前这座还不熟悉的宫殿,神思再次飘远了。


    “哒哒哒。”阿瞳跑过来抱住了太后的腿,仰着小脸看向祖母,黑亮的眼睛里闪着纯粹的真诚,巴巴地问,“祖母不开心,这里都皱起来了。”她想抬手去抚平眉心皱起的痕迹,奈何身高不够,一时之间有点着急。


    太后看着孙女笑了,将她抱到了怀里,让她伸手够到自己的眉心将痕迹抚平。


    阿瞳很有成就感,也很认真很肯定地告诉祖母,“弄平了,这样就不会不开心了。”


    太后被她逗乐了,抱着孙女说道:“是啊,我们阿瞳真是厉害,一下子就让祖母开心起来了。”


    阿瞳得到了肯定,确认祖母是真的开心了,她把自己往祖母怀里又缩进了些,想了想又转过身张开自己小小的手抱住了祖母大大的身躯,安慰大人,“阿瞳在,祖母不要不高兴。”


    “好,祖母有阿瞳在身边,高兴都来不及。”太后因先帝崩逝的伤感一下子被小孙女的暖心安慰冲淡了,她伸手招呼大孙女阿荧过来也将人揽住了,问她们累不累、渴不渴,转头吩咐掌宫令拿点心、饮子过来给她们吃。


    小姐妹俩之前玩了一阵确实是累了,这会儿乖乖地同坐在一张食案前用食。阿荧很有姐姐的自觉,自己一边吃一边注意着妹妹的情况,看着她若是有不方便就会帮一帮,用完茶点后看到妹妹嘴角的点心渣没有擦干净,展开自己的帕子小心给她一点点擦拭干净了。


    阿瞳感受到阿荧姐姐对自己的照顾,很认真地表达了自己对姐姐的感谢。阿荧则是看着身边这个可爱的萌娃,忍不住在她细嫩软糯的小脸上亲了亲,跟自己想象的感觉一样,不应该说是比想象中的感觉还要好,笑得一脸满足-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定安王: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第186章 想跑路的定安王


    真好, 她有一个妹妹而不是弟弟。


    阿荧觉得男孩子大多都调皮捣蛋,时不时就会做出一些糟糕的举动来(没错,这里说的就是八皇子)。妹妹就不会这样, 阿瞳漂亮可爱,她是很高兴自己能够成为阿瞳的姐姐的。


    是的,阿荧一直有一个当姐姐的愿望。她曾经问过母亲梁皇后,自己以后会有一个弟弟还是妹妹,得到的回答却是母亲说她只会有自己一个孩子。说实话, 那时候是有点小失望的。但那时候她敏感地察觉到母亲似乎有些难过, 就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下去了。


    比起想要一个妹妹的愿望来说, 阿荧更不愿意让阿娘难过。她很快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可是有一日, 她的五叔抱着一个粉嫩团子来到她面前,告诉她这是妹妹。她惊喜又无措, 转头去看阿爹阿娘,见他们含笑点头。


    那一日, 阿荧宣布, 五叔是她最喜欢的人。


    阿爹说了, 作为姐姐,要时刻记得看顾保护妹妹,这是一个称职姐姐应尽的责任。因为她以前是宫中辈分最小的孩子,阿荧从来都是被看顾的那个,如今颠倒过来了,那感觉还是很新奇的。随后她就开始学着如何看顾妹妹,初时是有点笨拙的,但如今已经很有模样了。


    太后含笑看着孙女们的互动,好一会儿转头对陶掌宫说道:“去与中宫和王妃说一声, 孩子们这几日就留在千秋宫了。近来事多,让她们也都顾惜着些自己的身子。”


    为先帝治丧是国之大事,礼仪繁重,身体稍弱些的人都吃消不住。且这段时间也不只是治丧之事要忙,因为新帝登基君主更替,前朝后宫也要跟着有所变动,许多事务便堆叠到了一起,梁皇后作为中宫要统筹后宫事,江都王妃作为弟媳也在帮衬着,均忙得不可开交,孩子自然也没法亲自照看了,便来请托太后帮忙看顾着些。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过好听的说辞罢了,梁皇后与江都王妃再怎么忙碌,也不至于让孩子无人看顾,宫中或是王宅之中自有底下人去尽心照顾两位小主子。如今说是将孩子请托给太后照顾,无非是新帝与江都王这些儿女们担心母亲因先帝崩逝而哀极伤身,特意派两个孩子来慰藉祖母罢了。


    底下的儿女们念着她这个母亲,太后自然也是惦念着他们的。


    “是,奴婢这就令人去。”陶掌宫看着太后明显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的精神头,满面欢喜,当即应下去办了。


    先帝的丧事过后,众人的生活基本上回归了之前的状貌,但许多人也发现有些东西已然发生了变化,最直接最明显的就是他们头顶着的那片“天”变了,从先帝变成了新君,原先只是监国的太子真正坐到了那把龙椅上,他们叩拜、三呼万岁之人成了新帝。不过因为之前两三年新帝一直作为监国太子出现在朝堂上,朝臣们大多数也与新帝磨合得差不多了。如今新帝继位,许多人还是接受良好的。


    历来新君立,三年无改于父之道。这既是新君对先帝的孝道也是出于稳定朝局的需要,因此很多时候朝廷内外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动,只是在一些细微之处做些调整。新帝新帝继位之后,朝堂的格局大体没有变化,只是对一些官职进行了人员调动,一些东宫僚属开始入朝参事。这也是正常操作,东宫僚属本来就是为太子培养的班底,如今太子成为新君了,东宫僚属们自然也随之进入朝堂。


    因先帝崩于九月,如今新帝虽已即位,但为了以示对先帝的孝道,今年不改元,仍以“兴业”为年号,待明年正旦再行改元。新的年号已经议定,为永熙,翻过年后便会正式启用。


    国丧期后,定安王正式上疏请求新帝允许他返回封地,理由很简单,说他蒙受先帝恩德就封定安,既为一地之主自当承担起治民理政的责任,如今国丧期已满,定安积攒了诸多事务亟待他回去处置,他现在要回去定安国处置,特来向新帝辞行。


    先帝崩于九月上旬,国丧期为一月,眼下是十月已过,正是十一月初。按理来说,定安王提出这个要求看着很正常亦很合理,但大家可都没有忘记定安王是先帝诸子之中表露过对皇位有想法之人,他为此与东宫与椒房可是别了不少苗头的,两边之间可是有龃龉的。


    如今新帝继位,难保着没有存在收拾定安王的想法。定安王怕也是担心新帝会对他进行清算,这不,国丧期一过就忙不迭地想要跑路了。


    新帝对此事的处置是,留中不发,既没有说允,也没有说不允。可这在定安王看来,跟不允有什么区别,难道如今的他踩在湛京的地头,还能在新帝没有发话的情况下自己先跑了不成?信不信他前脚刚跑,后脚新帝就能给他罗织罪名将他处理了。那样跟自己送上去给新帝他们杀有什么区别。


    眼看着新帝扣下他的上疏不给回应,定安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在朝中也是有人脉与势力的,随后便有朝臣附和定安王之言,让新帝放他回去定安国。说辞与定安王的意思大差不差,甚至还有暗中指责新帝扣着人不放,是否过于小气或者有别的不可告人的心思。


    这些人眼看着越说越离谱,拥护新帝的朝臣们自然不能任由他们给新帝泼脏水扣帽子,什么“先帝尸骨未寒,陛下就要对手足兄弟下手”,简直是胡说八道,陛下做什么了就要被你们扣上这么大一口黑锅。你们哪只眼睛见到陛下为难兄弟了,竟敢张嘴就来攀诬陛下,是何居心?还是尔等真的心怀不轨,妄图离间天家兄弟,本来没影的事让你们越扯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似的,真是其心可诛。


    再说了,再过不久就是朝献之期了,定安王何必急着回去,一来一回岂不麻烦。其他的几位诸侯王都没有提这一茬,怎么就定安王火急火燎地要回去,难不成就只有定安国的事务堆垄繁杂?


    围绕着这事,朝堂上很是激烈地辩论了一通。定安王这边的战斗力显然是不足的,主要是他们没有对方有力,硬扯出来的那些点跟脚都站不稳,哪里喷得过对面的人,以至于有两个朝臣因为喷上头了脑子一热说话不过脑子,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杖责流放了。


    “蠢货,都是一些没脑子的东西。”定安王气得转头又在书房里砸了一堆东西,偏偏这底下人办事不力,在这关头他还不能不管他们,捞是捞不起来了,只能花钱打点让那两个被流放之人在路上好过点,还得照顾他们的家小。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换作平时他都懒得管他们去死。


    “大王,此事若只有您一人是不够的,若是再拉上一两位,新帝不放您走也不行了。”谋臣等定安王砸完东西了,看着地面上一地的瓷器碎片、玉片,心中很是痛了一下,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啊,就这样给砸了,真真是暴殄天物。


    “本王焉能不知。”定安王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若是能说得动,本王何至于孤立无援。”


    定安王当然知道此事若是能够拉上长夏王、山阳王,甚至是拉上淄川王一起上疏是最好的。新帝扣着他一个人不给放还能有理由说得过去,可若是扣着兄弟们都不放那就说不过去了,哪怕新帝确实什么都没有做那不能拜托他要对兄弟下手的嫌疑。甚至于淄川王还是嫡亲的王叔,他若是出声了,新帝都不能有一点的迟疑,立时就得让他们离开湛京。


    可偏偏老四和老六都是孬种、势利眼,眼见着新帝上位,一个个变得唯唯诺诺,老四更是怂包一个,他几年前在街上骂椒房的胆气哪去了,吃了一记挂落之后就把头缩到龟壳里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敢再伸出来。


    淄川王那边,他特意去登门拜访,得到的尽是一些敷衍没用的话,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帮忙,这是也看准了他不如太子。碍于淄川王是长辈,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告辞离开。


    谋臣被瞪了也没有退下,而是继续说道:“先帝新丧,淄川王作为先帝唯一的胞弟总不会愿意见到天家不睦、新帝一上来就收拾兄弟的。大王不妨再试之。”一次不行就多去登几次门,言辞恳切些,再示之以弱,不信打动不了淄川王。


    定安王冷静下来沉思,没有再说什么。


    谋臣见状便知道他是将自己的谏言听见去了。


    ……


    被定安王说成“怂包”之一的长夏王正在长夏王宅之中坐立不安。他之所以如此很大程度上并非来源于恐惧,而是犹豫不定带来的左右为难。说实话,那日定安王上门同他说的那些话对他并非没有一点触动,他也确实是想要回自己的封地长夏国去的。


    只是如今新帝继位,皇位之上坐着的人从皇父变成了长兄。别的不敢说,他敢担保,长兄对他的容忍度绝对会比作为亲爹的先帝低。如今新帝与老三明摆着不对付,他要是上赶着掺和进去,别到时候他们还没有分出胜负,自己就先被炮灰了。


    现在的长夏王已经不是之前的长夏王了,他之前被狠狠锤过一回,已老实,自觉自己斗不过新帝与定安王,已经打算老实地缩着了。他现在就盼着能够早日回到封地,尽管他如今封地过得已不如之前的快活肆意了,但总比留在湛京好。湛京里规矩多,能够压制他的人太多了,他做什么都不痛快,甚至这段时间只能待在王宅里哪都不能去,无比憋屈。


    定安王上门说了不少话,一些话直接戳中了他内心最担心的事情。定安王说:“你就不担心老大他们不放你回去么?别忘了,之前你可是狠狠得罪过他们一回的。即便他们碍于名声不会对你做什么,可待在这湛京城里就已经足够难受了,不是么?”


    这些话不能说是完全看穿了长夏王所想,也是正中红心了。


    是啊,他与新帝那边是有过仇怨的,他有多讨人嫌自己也是心中有些数的。虽说新帝在做太子时向来仁厚宽宏,可百里澄不是啊。正如老三所说,他们不一定真的会对他做什么,可是万一呢?仅仅是将他扣在湛京城这一项就足够令他难受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想问一个问题,大家是喜欢看完结文还是连载的?


    第187章 岁前


    长夏王觉得或许他应该听老三的话, 跟着一起上疏请求返回封地。长兄可以驳回一个兄弟的,总不能两个兄弟的都一起驳回了吧。可是,真这样做的话, 长兄说不得会以为他偏帮着老三,到时候连他一起收拾怎么办?他可不是老三,底蕴丰厚。


    他被定安王的话说得心动但是又不敢真的迈出那一步,瞻前顾后。不去做吧,自己心里也真的害怕日后自己会被扣在湛京不能回封地了;可真要是跟着定安王上疏了, 他又更担心新帝那边可能会有的打击报复。


    那次定安王登门, 长夏王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拒绝与定安王一道上疏, 可是真的拒绝了之后,他又隐隐有些后悔。结果就是两种想法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打架, 让他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焦虑不安之中。


    因为焦虑过度使得长夏王整个人陷入到了一股无比的烦躁之中,王宅中的人见到他恨不得绕道走, 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为他发泄的口子了。长夏王妃却不惯着他,反而一语挑破了他心中所想, 还说道:“本来一件事不干大王的事, 可大王若是偏要拎不清地自己凑上去, 那么本来无干的就必然要与大王脱不开干系了。大王本有决断,何故摇摆?”


    长夏王心里想的那些小九九长夏王妃一清二楚,她太清楚这个丈夫是一个什么德性的人了。如今倒是担心新帝那边会不会因为往日的仇怨借机收拾他了,那当初做事情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动动脑子想一想会不会有今日。


    眼下他又准备要犯蠢,本来长夏王妃冷眼看着他犯蠢就行了。可是当下却不行,她不能让长夏王真的犯蠢掺和进新帝与定安王之间的纷争之中去。她相信新帝与栎阳长公主他们都不会再拿以前之事与长夏王计较,可人不能一直干蠢事。看在先帝与同父所出的兄弟情分上,新帝他们可以原谅长夏王偶尔犯蠢一、两次,可是却不会原谅他再三干蠢事妨碍到自己。


    真要是让长夏王掺和到这次的事情里, 他一定会被再一次狠狠收拾的。长夏王妃不在乎长夏王如何,但是现在长夏王不能出事,他毕竟是女儿的父亲,如今的女儿还太小,不管这个长夏王这个亲爹如何的烂,至少他现在还不能有事。等女儿长大一点,再长大一点,她就不必去管他的死活了。


    长夏王目光对上王妃的,心中猛然一跳。他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王妃的意思他也明白,那颗本来向右摇摆的心一下子又正回了原位。但他被王妃毫不客气地戳穿了心中所想,便觉得颇为难堪,斥骂道:“你一介妇人懂什么。再要胡言乱语,休怪本王不客气。”


    长夏王妃早就习惯了丈夫的这副狗德性,听到他斥骂的话也不以为意,她只要确定他不会又动了上疏的心思就足够了。当下,她也不再说什么,略施一礼后便转身离开了。


    ……


    “大王,陛下请您到宣室殿一叙。”千秋宫内,百里漾正含笑看着太后与阿瞳祖孙俩说话,忽然从殿外来了一位在宣室殿伺候的内侍来请他道。


    “既然陛下找你,那你便去吧,别让他等久了。”太后见状便放了小儿子的行。


    “阿爹要去哪里?”阿瞳察觉到父亲似乎要离开这里,不由得有些着急了,小跑着过来抱住百里漾的腿,仰着小脸问道。


    “你大伯父找阿爹,阿爹要过去一趟。”百里漾看着面前的这个小粘人精很是受用女儿对自己的黏糊,蹲下/身来抱了抱她,“你在这里陪着祖母,阿爹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大伯父?阿瞳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很快记起来大伯父是谁。那是一个与阿爹长得有点像的人,但是他比阿爹瘦,皮肤也比阿爹白,嘴巴上还有一条黑黑的胡子。他还是阿荧姐姐的父亲,也是一个对她好好的人。


    于是,阿瞳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阿瞳会在这里等阿爹的。”


    百里漾见状乐得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出了千秋宫后便直奔宣室殿了。只是在宣室殿外,不意迎面遇到了正从殿内出来的淄川王,百里漾拱手行礼,问候道:“王叔。”


    “是五郎啊,来寻陛下的,他正在里面呢。”淄川王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第一时间看见迎面走来的百里漾,而是听见声音抬头之后才发现的,当即笑道。


    “我这便进去。”百里漾点头说道。


    因在宣室殿外不是好说话的地方,叔侄俩相互问候过便分开了。


    “五郎来了,坐。”宣室殿里,新帝见到百里漾很是高兴,指着下首的椅子让他坐。


    内侍奉上茶,安静地退到了稍远一些的地方,不使扰了二人谈话但若有什么吩咐也能很快听到去办。


    “你来时碰见王叔了。”新帝说道。他是知道百里漾是从太后所在的千秋宫过来的,算着从千秋宫到宣室殿的距离以及淄川王离开的时间,不难猜出百里漾与淄川王在门口遇上了。


    “是碰上了。”百里漾点头。他看了眼长兄,想起遇见时淄川王叔的神态,再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眉头不由微微挑起,“淄川王叔此次前来莫不是为了来说三王兄之事?”


    “不错。”新帝回想不久前淄川王与他所言,轻轻叹息,“王叔是长辈,到底是盼着百里氏上下能够和睦、众人相亲的。”


    百里漾闻言便知,与他所料不差,淄川王叔这回进宫应当是来委婉劝说长兄的,估计是让长兄不要与定安王一般见识,某种层面上来说也是来为定安王求情的了。


    自家人清楚自家事。淄川王作为先帝唯一的胞弟,如何看不出定安王对新帝这一脉有一争高下之心。从前有先帝在,先帝自会管教下面的儿子们。如今先帝不在了,淄川王作为与帝室血缘最为亲近的王叔,能劝还是要劝一下的。正如新帝方才所说,大家都是姓百里的,皆骨肉至亲,自当以和睦为上,能不闹到手足相残的局面是最好的。


    “淄川王叔一片苦心,三王兄未必会领情。”百里漾面色冷淡道。


    定安王为了争位这些年以来做了多少事情,怎么可能愿意就此歇了那心思就此前功尽弃,况且以他之性子不是愿意屈居人下的,他恐怕依旧觉得自己大有胜算,今日低头不过是人在“屋檐”下,等走出“屋檐”后就好了。


    淄川王希望定安王不争,老实本分地做一地诸侯王,他大抵不会感谢淄川王,反倒觉得淄川王也不看好他,觉得他不行。


    百里漾:“那么此事阿兄打算如何处置?”


    说的是最近闹得颇凶的定安王上疏请求返回封地一事。其实百里漾私心里觉得能将定安王扣在湛京是最好的,如此他再想翻起什么风浪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可这事是却是行不通的,一旦这么做了,想也知道外界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出来,史书上记载也不会有什么好话,有损长兄的名声不说,现实是宗室与朝堂上反对的声音也不会小。


    “本来就是吓吓他的,若不让他提心吊胆一阵岂不便宜了他。”新帝笑了笑,那笑意却是不达眼底。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时刻想着如何与自己作对、觊觎自己位子的人,新帝再是宽宏也不会容许定安王再这么蹦哒下去。


    “咳咳咳。”新帝喉咙间忽然泛起一股挥之不去的痒意,紧接着便是一连串难以抑制的猛烈咳嗽,略显苍白的面色更是因为咳得过于狠而泛起了一团不正常的潮红之色。


    百里漾一惊,连忙起身去拍抚长兄的后背给他舒缓,目中显出担忧。


    “无事,老毛病罢了。”急促咳了一阵后,喝了内侍奉上的雪梨川贝汤好多了,新帝才摆摆手说道。


    百里漾看着长兄因为剧烈咳嗽而变得殷红的嘴唇,心中仍不是很放心,“阿兄还是召太医来看看吧。”


    新帝没有答应,为了让弟弟宽心,又说道:“无非是近来天气多有反复,一时不慎有些着凉了,算不上什么。”


    眼见新帝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多说,百里漾只好不再提了。随后新帝继续说之前被打断的事情,“老三的事情不急,再晾他几日。倒是你,可是要回江都一趟?朝献之事也不用着急,江都那边若是有人能够筹备得过去,你也不必回去了,留在湛京多陪陪阿娘罢。这些年你不常在湛京,她老人家时常念叨你。”


    这时候距离正旦的朝献之期也没有很长的时间了。新帝显然是希望弟弟留在湛京,后面之事等过了年再说。朝献之事也非要百里漾亲自操办不可,往年都有成例,江都的班底也都培养出来了,内有范国相坐镇,不怕出什么乱子。


    百里漾之前就想过这事,他也想留在湛京多陪陪阿娘,当下便应了,“我听阿兄的。”


    新帝闻言便笑了。


    兄弟俩在宣室殿继而开始商讨一些近来的朝局之事,一直说到了千秋宫派人来请他们过去用膳才堪堪罢休。


    用过晚膳后,百里漾又陪太后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要带着阿瞳回江都王宅了。临走之前,阿瞳竟说她不走了,说自己已经与阿荧姐姐约好今晚一起睡觉。


    百里漾看着眼前手拉着手面露希冀望着他的小姐妹俩,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只是叮嘱道:“可以,但是你要乖乖的,不要调皮知道么?”


    “嗯嗯,阿爹你最好了。”得偿所愿的阿瞳重重点头,为了表示感谢还在亲爹脸上“吧唧”了一口,挥手作别,转头愉快地与自己的阿荧姐姐继续玩去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第188章 岁月


    很显然, 凭借着绝世可爱在皇宫之中混得如鱼得水的萌娃阿瞳已然有些乐不思蜀了,有了玩伴连爹娘都暂且抛之脑后了。


    见此情形,百里漾能拿女儿怎么办?自然是随她高兴了。


    “阿瞳还要再拜托阿娘照看了。”百里漾只得再次请托太后道。


    太后巴不得如此呢, 满面慈爱看着两个孙女,连个正眼都不给幼子,朝他挥手道:“去吧去吧,阿瞳在我这你大可放心。”


    百里漾:“……”


    百里漾只好一个人孤独地回去了江都王宅,迎接之人是长史。长史在江都王宅任职已有不少的年头, 也是看着自家大王迎娶王妃、诞育王女, 很能明白自家大王对妻女的看重。眼见自家大王形单影只地回来, 不等问便主动开口说道:“大王回来的时辰早,眼下王妃还未回。”


    闻言, 百里漾迈向主院的脚步一顿,“王妃竟没有回来么?”


    长史见状立即贴心道:“大王可要亲去接王妃, 臣这便去令门房准备车驾。”


    百里漾看了满面笑意的长史一眼,目露赞赏, 叫他去准备, 转头又吩咐左右去令人准备热汤, 备着王妃回来取用。


    今日长姐栎阳长公主邀了弟妹过去叙话,直言这是她们女人之间的事情,拒绝百里漾跟来。百里漾很憋屈,他也想说自己其实里子与她们是同类来着,但这大实话他没有办法说,只好将王妃送到栎阳长公主宅之后带着女儿入宫去给太后请安了。


    百里漾在宫中待了一整日,回来之时女儿不跟他也就罢了,谁知回到家里王妃还被长姐“扣”着没有回来,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点凄楚落寞之感来, 很快,他又将这点莫名的感觉甩出去,亲去栎阳长公主宅接王妃了。


    至栎阳长公主宅后,无需通禀,立时就有侍人引着百里漾至主人栎阳长公主跟前。到了地方后百里漾才发现面前的都是女子,怪不得长姐拒绝他来。眼前之人除了长姐与王妃外,还有宜城长公主、百里漾曾经见过的师娘子、高大娘子以及几个未曾谋面或是没有印象的女子,这确实是一场他不合适参与的聚会。


    既见了面,百里漾连忙与众人问好,也得到了她们的回礼。


    百里漾明知故问道:“五郎,你来作何,不是说了不让你来么?”


    话音落,便引得其他人发出低笑声。


    百里漾岂能不知长姐促狭的性子,这是又起了捉弄调笑他的心思,但他已不是当年脸皮薄的他了,很坚强地抵住了,很实诚道:“恐天冷夜深,来接王妃回家。”


    这次是宜城长公主说话了,她目光在百里漾与颜漪夫妻俩转了一圈,“哟”了两声,目有促狭,“五郎光想着来接王妃回家,却不曾想过阿姐我也怕天冷夜深,亦无人来接呢。”很有暗指他眼里只有媳妇的调笑之意。


    换作是以前,宜城长公主决计不会对百里漾这个关系不甚亲厚的弟弟说这样的玩笑之话,可这一两年间她与长姐之间走动得多了,久而久之与新帝乃至百里漾这两个兄长和弟弟的关系也亲近了许多,类似的玩笑话也说得出来了。


    百里漾也很坚强地抵住了来自二姐宜城长公主的调笑,并表示二姐若是愿意,他也可先送她回宜城长公主宅。


    宜城长公主见逗不了弟弟,也就不再继续了,拒绝了百里漾说的可以先送她回去的提议。她一个长公主自有长公主规制的车驾,即便没有人接自然也是回得去的。


    百里漾来是来了,却不是来扫她们兴的,表示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聚会若是没有结束,自己可以到外面等待,等她们聚会结束了再接王妃离开。随后他便被请到了长公主宅中的一处花厅等待,侍人奉上茶点,请他在此稍候。


    百里漾坐在花厅里,一个人的时候思维很容易发散。他先是想到了今日在宣室殿时新帝与他说的朝局之事。如今长兄奉先帝遗诏登基继位,是名正言顺、无可指摘的正统,定安王再想搞事情首先在名分上就过不去,新帝想要收拾他也会比之前容易许多。只是眼下新帝刚刚践祚,许多事情宜静不宜动,现将朝局稳住,等彻底坐稳了位子,定安王若再不安分,收拾他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了。


    想完了朝堂之事,百里漾的思绪回归到自己身处的环境里。他想着隔着不知道多少间屋子正在进行聚会的王妃与长姐她们,其中有他认识的人,也有他不熟悉的面孔。不过能在这时候被叫到长公主宅参与聚会之人,无疑都是长姐亲近且信得过之人。


    说实话,百里漾见到高大娘子时是颇为意外的。要知道他将高大娘子举荐给长姐是在去年年末,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便能与长姐同桌而饮了,可见她的能力已经得到了长姐的认可并被引为心腹干将了。


    这段日子他也听说过高大娘子在湛京的生意做得多么红火,可见他当初将高大娘子引荐给长姐的决定是对的,高大娘子值得更广阔的天地,而长姐向来欣赏有才干之人,若是女性她会更加欣赏,更愿意给予晋身的阶梯。


    “大王。”正当百里漾沉浸在思绪里时,一声轻唤将他拉了回来。他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他面前的颜漪,继而看到了后面的长姐与二姐。


    这是结束了?


    百里漾连忙起身,朝二人点头示意。


    “好了好了,你可以带你的王妃回去了。”宜城长公主朝着二人笑眯眯说道。


    夜色之中,宜城长公主与百里澄看着百里漾和颜漪携手登车离开,她低低叹息,约莫是自己也觉得神奇,“五郎看着还当真是与众不同呢。”


    别说在整个百里氏了,就是整个湛京圈子里也没有几个像他这样的。


    宜城长公主又叹道:“弟妹的运道真是令人羡慕啊。”


    这里说的是颜漪找夫君的运道,她想起自己从前选了贺文渐那个玩意当驸马,至今还在悔恨自己当初的眼瞎。宜城长公主又看向旁边的长姐,“阿姐的运道也是让人羡慕。”


    同样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看看长姐的亲胞弟是什么样的,再看看自己的那个弟弟山阳王,那厮之前还想着把她这个姐姐卖了换取好处,还美曰其名是为了她着想,不知所谓的自私玩意。


    百里澄闻言淡淡瞥了她一眼,反问道:“难不成你就不是他的阿姐了么?”


    宜城长公主微愣,随即明艳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哦,我也是五郎的阿姐之一,我的运道也不差嘛。”


    百里澄转头,眼睛觑着她,“你若还有话便快些说,省得我在这里与你吹冷风。”


    宜城长公主又笑了,笑了一阵后,她面上换上了认真的神色,声音在夜风之中显得轻盈,“我这下是相信你之前说的话了。”


    百里澄微挑眉看着她,继而也笑了。


    这会儿只有她们彼此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


    回到江都王宅,百里漾与颜漪慢慢行走在回主屋的路上。


    晚风有些凉,百里漾摸了摸王妃的手,发现有些凉,旋即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到她的身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一刻的温馨与静谧。


    只是走着走着,百里漾看着身边的王妃,忽然自己忍不住轻笑出了声。颜漪有些莫名,转眸看他,用目光表示询问。


    百里漾收了笑,但眼中的笑意不减,他说道:“感觉我们似乎很久没有这般两个人做一处了。”他特意强调“两个人”,自然是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阿瞳,很多时候他们都是在围着那个小不点转的。


    眼下阿瞳不在身边,突然还有点不习惯,又好似有点回到了之前的两人世界的感觉。


    颜漪知道他在说什么,面上挂着清浅而柔和的笑意,“这话大王可不要再阿瞳面前说,若是惹哭了她,我可不会帮忙哄的。”


    虽然知道王妃是说玩笑话,百里漾还是故作夸张地变了脸色,求饶道:“可不敢让她知道,还请王妃饶了小王则个。”


    他偶尔的耍宝逗趣逗乐了颜漪,目光定定看着他,只觉得数年已过,这人依旧是当年模样,什么都没有变,真好。


    百里漾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觉得王妃此刻看自己的目光实在是温柔似水,上前执了她的手,两人继续一面慢悠悠地走着,一面同她说了今日新帝让他留在湛京之事,目中有欢喜,“想是能够看到今冬的第一场雪了。届时邀上三五亲朋知交,围炉煮茶,雪夜赏景,定是一大快事。”


    “第一场雪么?”颜漪被他说得也生出了几分向往,“的确是好久不曾见到了。”


    ……


    兴业十八年十一月初,湛京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新雪。


    朝堂之上,新帝允了定安王返回封地的辞呈,之后的第三日定安王便携妻子等人离京返回封地定安国。


    次年正旦,新帝正式改元永熙,当年为永熙元年。岁首,永熙帝大赦天下,免去年因灾受难的州郡一至三年不等的赋税。


    正月,诸侯王按制入京行朝献之礼。定安王称病未曾亲自前来,而是令王国相护送王世子入京代父行朝献之礼。


    朝中议论不止,认为定安王诈病不亲身来朝是为大不敬,应当予以惩处。朝中亦有为定安王说话的,辩驳了诈病之说,又说定安王若真心存不敬之心,何必遣王世子入京-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这篇文在收尾了,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么?


    第189章 安乐


    要知道那可是王世子, 不是一般的王子可比的,甚至于王世子还只有六岁,定安王若是没有诚意怎么会舍得派遣仅在幼龄的王世子上京。吵吵闹闹到后面, 永熙帝下诏问定安王之疾,并派遣太医前往定安国为其诊治,更赐下珍品药物若干。


    永熙元年春三月,帝准栎阳长公主所请,首开春试, 不问出身, 成绩优异者录名于榜上, 赐官身入仕,轰动一时。


    永熙二年夏, 朝臣以后宫空虚、皇嗣不丰为由上奏请广开后宫、绵延后嗣,帝以守先帝之丧为由驳回所奏。随后湛京有流言传出, 直指中宫善妒,独霸帝宠。帝为之怒, 以京兆失职为由, 罢京兆, 此后流言遂止。


    永熙三年秋,离渊再度生乱,屡有犯边之举。帝遣使往离渊,问责于汗王阿希烈。使团入王庭,会离渊内乱,遂破帐而出,斩敌上百,襄助汗王阿希烈平息叛乱。后离渊汗王阿希烈亲自上书永熙帝致谢,并赠予牛羊等物数千以示感谢。


    时间很快来到了永熙四年。


    将将入夏, 江都的天儿便酷热难当,人在大白天的狂流汗,一日能换两、三趟衣服。树上的蝉躲在阴暗处仍是撕心裂肺地叫着,夜里也有各种虫儿叫,没个消停。


    阿瞳夜里就被吵得睡不着觉,加之永延殿白日里积攒的暑热之气散不去,让她白嫩的肌肤上起了一层红色的痱子,痒得她难受偏又不能用手去抓,又委屈又可怜的小模样看着百里漾与颜漪心疼死了。


    太医看过说是暑热引起的热痱,敷上药过两日便会好,但不能一直受热,否则只会反反复复,孩子也会受罪。百里漾想着最近的天气确实是太热了,永延殿已经暂时不适合居住了,想了想便叫人清扫整理了王宫中的一处水榭阁楼出来。阁楼傍水而建,周围广栽绿植,更在水之北,此时正是凉爽得宜的时候。


    一家三口搬去阁楼暂居,恰好避暑。阿瞳夜里不再难受得睡不着觉,身上因受热起的热痱也很快消了,恢复了以往的活力,像只快活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在阿爹阿娘身边飞来飞去。


    这日得闲,百里漾应了阿瞳的要求陪她读书习字。说是陪,他也确实更多的是在旁边看着,看王妃教阿瞳读书释义、提笔练字,有时候给母女二人端茶送水,充当气氛组,主打的就是一个陪伴。


    阿瞳去年已满五岁,到了正式蒙学的年纪。高皇帝当年给所有百里氏的后代子嗣制定了一套习文的进学规程,按理来说阿瞳只需要照着做便是了。可百里漾自己是亲身体验过那一套进学规程的,觉得对于五岁的孩童来说有些繁重,与王妃商议过后,做了一些调整,主打的就是一个循序渐进,最开始的两年以快乐教学为主。


    百里漾并不希望阿瞳开始蒙学的年纪就与当年的他一般要同时面对三个以上的严厉老师,一个搞不好很容易挫伤孩子学习的积极性的。他打算先给阿瞳请一个博学却懂得寓教于乐的老师进行正式启蒙,等过两年再根据阿瞳的实际学习情况另作打算。


    作为一地之主,江都又是物阜民丰、人杰地灵之地,百里漾想要为女儿聘请博学之士蒙学并不难,江都国学之中便有不少饱学之士,乃至于还可以从湛京的太学之中选聘博士,难的是找到一个真正懂得儿童教学并博学之人。


    那时候百里漾本以为自己要苦恼一阵,没想到这个问题很快便被王妃解决了。王妃说,高大娘子当初重金礼聘了一位少见的博学女夫子为其女居家教学,后高大娘子携女入京,那女夫子因不舍故土留了下来,如今正好可聘来给阿瞳蒙学师傅。


    百里漾当时便听得心动。高大娘子识人的本事就不提了,她为女儿选聘的老师必然是不会差的。王妃的眼光必然也是好的,她能够提出此人来必也是认可了那位女夫子的。但最终决定权在阿瞳手上,毕竟要蒙学的人是她,她自己得喜欢那个师傅才行。


    当时那位女夫子正于家中赋闲,高大娘子临走之前为了感谢她对女儿的用心教学,厚赠不少,让她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必为钱财忧愁。为表尊重,百里漾与颜漪带着阿瞳携礼亲自登门拜访。


    听他们表明来意之后,女夫子并未一口应允下来,而是说让阿瞳先在她这里学上几日,双方都满意了再来。听着似乎有些傲慢无礼,但百里漾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便知此事已经成了大半了,当下便应了下来。后面的事情也很顺利,阿瞳很喜欢这个女师傅,对方也满意阿瞳这个学生,两相得宜,百里漾与颜漪便正式替女儿将女夫子聘入王宫做蒙学师傅了。


    那位蒙学师傅的教学讲究张弛有度,上三休一,今日便是“休一”。阿瞳是个好学的,也喜欢黏着阿娘,这会儿正拿着昨日蒙学师傅教习的课业让阿娘帮讲解。颜漪自幼读书受教,很有学识,她教导阿瞳时温温柔柔的,极有耐心,轻声细语更如春风拂过。别说阿瞳喜欢了,作为旁听者,百里漾也觉得眼前展开了一幅再美好不过的画卷,很是享受当下的岁月静好。


    “阿爹,纸张不够用了,可以帮裁些过来么?”阿瞳忽然抬首朝百里漾说道。


    “好,很快就来。”百里漾应道,随即起身到另一边的桌案上取了一叠纸张开始裁小。


    百里漾用一柄刀身纤细、刃口锋利的裁纸刀裁纸,手掌按压着掌心下的纸张,感受到它与简牍全然不同的触感与重量,内心很是感慨。这造价便宜、质地更佳、更便于流通的纸终于是被造出来了。


    这个世界这个时代是有纸的,只不过由于本身过于高昂的造价使得那时候的纸并不能取代简牍成为文字最佳的载体,只能作为权贵手中的一种奢侈品存在。只可惜百里漾并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别人穿越造纸、造肥皂、造水泥……推进世界的工业化进程,他啥也不会,只知道个名字,啥用也没有。


    别的暂且不提,但纸已经存世了,只要将造价打下来,直接就能取代简牍成为最轻便最上佳的文字载体工具,让知识能够更加广泛地传播出去。


    想法是美好的,要做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作为一个全然的门外汉,百里漾只能在就封之后先在江都之内秘密召集匠人研究,可惜进展不能说一点都没有,但也算不上有什么突破。江都还是太小了,匠人的数量与质量同整个大衍相比还是差了很大一截,后来百里漾便将此事拜托给了长姐栎阳长公主。时至今日,总算有了成果。


    今年四月,圣寿万寿节之上,栎阳长公主献上寿礼,正是经过改良过后的纸,永熙帝为之大喜,厚赐栎阳长公主,并重赏了为改良纸做出贡献的匠人。其后,永熙帝令有司在天下推行纸,将官学之中的简牍逐步摘抄制成书籍版本。


    百里漾自然是欣然支持,早早令江都国学等官学遵照而行,王宫之中也提前用上了纸。阿瞳对于如此轻便的书写工具很是喜欢,时不时就缠着阿娘教她习字。


    “阿爹,还没有好么?”眼见纸张快要用完了,阿瞳忍不住催促道。


    “这就来。”百里漾收回思绪,手下利落地将纸张裁剪整齐,笑着给女儿送去。


    本以为今日会是一个很悠闲愉快的一天,没想到在午后被打破了宁静。


    “大王,京中来的急传。”长乐殿的侍人急匆匆赶来,向百里漾禀报道。


    所谓急传,即是八百里加急,一路换乘,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将急件送抵目的地。如今便有这么一封来自湛京的急传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江都,来到了百里漾的手上。


    百里漾当即面色凝重,从侍人手中接过那封急传,启开漆口,迅速展开信件看了,随后沉沉呼出一口气,吩咐道:“即可令国相、都尉……速速入宫至长乐殿等候。”他一连叫了好几个名字出来,基本上都是如今在江都国中身居要位且得到他信重之人。


    侍人不敢耽搁即刻领命而去。


    百里漾也抬步要朝着门外走去,临出门前,他突然想起妻女,急急收住了脚步,转身朝她们看来,看到的是王妃与阿瞳如出一辙的显出担忧的脸。他略有沉重的心情一下子缓解了不少,露出笑容安抚她们,歉意道:“临时遇到了一些事情,不能陪你们。”


    “大王有事便先去吧,我与阿瞳不打紧的。”颜漪猜想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让百里漾先去处置。


    阿瞳也很懂事,她这个年纪已经知道不少了,当下对阿爹摆手道:“国事为重,阿瞳会等阿爹回来的。”还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


    孩子说大人话总是令人忍俊不禁,百里漾面上笑意更深了,温柔道:“好,阿爹争取快一点处理完回来陪我们阿瞳。”


    然而说着尽快回来的人直至天黑入夜了才回到水榭阁楼。


    “大王可用了晚膳?”颜漪迎上来,看出了百里漾的疲惫,一面拉他到软榻坐下,一面问他肚子饿不饿。


    百里漾捏了捏眉心,刚想说自己在长乐殿与范国相他们吃过了,结果肚子有自己的想法叫了一声,他一下子呆愣住了,看着王妃眨巴了下眼睛。


    颜漪掩唇笑了,随后说道:“大王真是辛苦了,我这就叫初禾她们去摆饭。”-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历史上,纸是由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之后才迅速推广的,取代了竹简帛书,成为最主要的书写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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