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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处置


    此人生之大幸已然得到, 就该珍惜,否则一旦失去,悔之晚矣。


    “相师教诲, 学生必不敢忘。”傅殷是聪明人,当即就明白了范国相提点他的深意,再次郑重拜伏谢道。同时范国相也是给他提了一个醒,最近关于他婚事的传闻闹得是有些大了,明明从边境回来之后他就已经让他阿娘暂时不要去相看、更不要去理会那些上门说亲的媒人了, 可如今这风声愈演愈烈都传到了范国相的耳朵里, 还令得范国相专门来提醒他。


    这后面若是没有世族的手笔傅殷是断然不信的。真是有意思, 世族明明对他恨得牙痒痒,却还想要将女儿嫁给他从而拉拢他。


    “你心中有数便好。”范国相说过一次便罢了, 却也是真心关切傅殷的婚事的,“你已老大, 婚事当有所决断。若是有心仪之人,脸皮薄不敢去提亲, 说与我听, 老夫豁出这张老脸上门去替你提亲。”


    傅殷再次谢过, 只说自己还没有遇上。


    范国相笑呵呵的,也没有多问,让傅殷再尝尝他的好茶。方才谈着事情没有心思品尝,现在闲下来正是时候。


    ……


    傅殷得了范国相的指点之后立即着手去查江都国学。当然,他一开始并没有表露出这个意思。大王将他召入宫中私下说起此事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更不能一开始就大张旗鼓的。好在他本身就是江都国学出来的,只说自己是故地重游,看望以往的讲课的夫子,国学也不会不允他回去。


    可前阵子查抄贪腐的事情闹得太大, 许多案子又是经他手查办的,这会儿他要来江都国学,国学之人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打鼓,一连注意观察了一两日,发现他似乎真的只是腾达了之后的“衣锦还乡”,警惕之心也就慢慢松懈下来。


    百里漾前脚还在想傅殷要多长时间才能够给个结果给他,五日后就收到了傅殷查江都国学的详细结果呈报。


    首先是江都国学之中是否有学生仗势欺凌同窗的问题。确实有世族高门出身的国学生仪仗家世欺凌出身平平的学子,这些更多的是因为私人恩怨以及自身骄横跋扈就喜欢欺负人以显示自身的优越性,这种人属于品德败坏的类型。但也有以此为手段之一逼迫学子屈服于他们的,一些学子为了不被针对和欺负只能屈从。但这一套并非放在所有学子身上都适用,也有极个别是他们搞不定的,只能一边以利诱,一边强势以对,软硬兼施。


    后者显然不是单单德行败坏只想欺负人的问题了,因为那些世族子弟利诱的对象皆是国学之中品学兼优的平民学子,他们优秀且有能力,从国学出去后必是要做官的,世族便想拉拢招揽他们。有些能成,有些则不成,世族子弟也有碰壁的时候。


    “秦致方,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啊。”百里漾从手里捏着的奏报里抬起头,回想了一下,喃喃自语道。


    “大王不记得了么,就是那日在典籍室里遇到的那名国学生。”在一旁的颜漪提醒了一句。


    百里漾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原来是他啊。”


    他这么一说勾起了颜漪的一点好奇,不免问道:“奏报之中提到他了?”


    “是,他是这几年国学生中最优秀的学子。卢绽,也就是那个在学堂要赶我们出去的卢氏子一直想要拉拢他,但始终没有成。”


    其实不只是在典籍室见到了秦致方本人,后面见祭酒等人时他们也提到了秦致方。毕竟对于国学来说,优秀学子就代表了国学的门面与成绩,祭酒等人自是会在百里漾面前多少都要提过一嘴的,甚至因为百里漾当时多问了一句“是不是在典籍室里的学子”,祭酒等人以为他感兴趣免不了又多说了一些。


    “几番示好都拒绝了么?”颜漪也凑过来看奏报。


    百里漾怕她看不清楚特意将奏报摊开,一面调整角度好让她能够看得更分明,一面说道:“他家境平平,比不上同龄的世族子弟开蒙早,更没有从年幼时就开始延请名师教导,起点比任何一个世族子弟都要来的低,可却考入了国学还一路将同龄乃至一些年长的国学生甩在身后,这份天资与勤勉可见不一般。”


    这种人估计就是所谓的天才级学霸学神。


    其实所有能够考入江都国学的普通出身学子都很不一般。因为起点低,天资足够的同时他们还需要付出比同龄的世族子弟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才能够达到同等的水平线上。能够追上亦是殊为不易,更不论还要超过。


    颜漪道:“看此人在国学每次考核中的成绩皆在甲上,想来可能国学日后又要出一个‘傅殷’了。”


    傅殷在国学就读时的成绩也不是一般的优秀可以形容的。若是日后秦致方不行差踏错,说不定还能够刷新傅殷在江都国学创下的成绩。


    平民出身,自身勤勉上进又不与世族粘连,倒是一个值得培养的对象。


    如果他确实没有与世族有所勾连的话。


    “大王要任用他么?”


    百里漾摸了摸下巴,手指的肌肤被冒出来的胡茬子磨了下,“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了,怎么都要等他从国学结业之后再说。”


    他手底下缺人是不假,但秦致方还是需要在考察一段时间的。这人别是世族或是谁给他下的套,总要从头到尾查过一遍的。


    “大王打算如何处置国学中那些失职的官员?”奏报颜漪已经看完了,看向百里漾问道。


    “国学之中自有规章制度,江都亦有律法,一切依律处置就是。”百里漾也不愁这事,但世族的心思不能不防。


    说到底还是世族的根基过于深厚,要彻底消除他们的影响几乎是不可能的。江都国学中上至祭酒等官员,下至讲课夫子都或多或少与世族沾亲带故的,有些更是直接出身世族,遇上世族子弟欺凌同窗,帮自己人的是多数,视而不见是基本操作,若是有苦主来告直接选择包庇徇私,或是帮忙掩盖罪行,更有甚者亲自下场明里暗里地打压非世族的学子,使得受了欺凌的学子敢怒不敢言。


    这种情况存在,但就大体而言是少数,还是藏着掖着不敢做得太明显的。主要还是因为最上头的祭酒是一个管事的,本身亦算是正直公正之人,事情真要是闹大了让祭酒知道了,他不可能不进行处理的。也正是因为上面的祭酒没有歪掉,多少是能够镇着点人让他们不至于太过猖狂。


    “但不管怎么说,国学里出了这样的事情,祭酒作为一学之长也难辞其咎,御下不严、督管不力的申饬是少不了的。”百里漾的手指搭在太阳穴上轻点了几下,很快做出了决定,“还是让他留任原职,将功补过。这短时间内也还没有谁比他更适合祭酒一职的了。”


    末了,他还不忘询问颜漪的意见,“七娘觉得这样的处置如何,可有不妥之处?”


    “并无不妥之处。”颜漪想了一下,这样的处置就很好了,此番更多是敲打,不易太过。


    百里漾眉眼舒展,两眼弯弯,“稍后我叫国相照此处置下去。”


    事情处理完了,百里漾将奏报搁到一边的书案上,看着初禾捧着一个小筐进殿来叫给颜漪,凑过去看见一些针线和一些红啊蓝的各色鲜艳靓丽的小布料,底下还有剪子之类的东西,不由好奇拨弄了两下,问道:“这是用来做什么?”


    做衣服么,还是香囊之类的小饰品,是要给他做的么?


    “表嫂有了身子之后便想着给孩子准备些小衣服、小鞋子之类的衣物,我想着也做两件聊表一下心意。”颜漪解释道。


    原来不是给他做的啊。


    百里漾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不过想到之前王妃已经给他做过衣服了,还刚上身没有多久,而且这是给未来的小侄女或是小侄女做的,他还不至于跟一个没出世的宝宝吃醋,所以那点失望很快就没有了。


    他忽然来了很大的兴趣,也凑到旁边研究起来,“这个颜色用来做虎头帽应该很合适。这个料子质地柔软做口水兜应该很不错。表兄小时候可爱流口水了,听舅母说一天下来少说身上得揣七八块口水兜跟着,也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会不会随了他。”


    说着,百里漾不免开始忧愁起来。细细回想起来,崔栋小时候的坏毛病还是挺多的,男孩子还好,要是女孩子也随了他,都不知道该有多愁人。但很快他也看开了,孩子以后出生真要随了崔栋,那也是崔栋夫妇俩该头疼的事情。


    颜漪和初禾在旁边听着百里漾抖落崔栋的黑历史出来好生无奈,恐怕日后再见到崔栋得有好一段时间无法直视他了。


    百里漾犹有不觉自己说了什么,表达了一点自己的看法之后就坐在旁边的墩子上看颜漪弄针线活,还时不时的帮把手。


    初禾看着大王抢了本属于她的活计也不好说什么,但看着大王不甚灵活,甚至是笨手笨脚地帮王妃穿针引线的一幕,还是挺想笑的。


    当大衍这边还沉浸在春日的祥和悠然之中,跨过大衍北部边境的更北方,那里则是沉浸在一片寒冬腊月、冰天雪地的肃杀之中。


    离渊的冬日是很难熬的,不管是对人还是对他们畜养的牛羊马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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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 祭祀之日


    掀开帐篷往外一看, 外面皆是白茫茫的一片,草木皆冻死,山与草原的分界都变得无比模糊。不刮风的时候都冻手冻脚了, 风刮过来就跟刀子割在脸上似的。为了防止牲畜冻死,棚舍用木板封住,地上也铺上厚厚的干草,寒冷的夜里牛羊圈里的牛羊也都蜷缩在角落里相互取暖以抵御寒冷。饶是如此,依旧有不少的牛羊马儿冻死在这个冬日里。


    这对于离渊的牧民来说无疑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损失。


    因为冬季过于严寒, 离渊人在冬日期间不得不减少大量的活动, 但有些活动却是不得不进行的, 比如祭天。离渊人信仰永生不灭的天神,是天神的护佑让他们能够在这片土地上长久的生活下去。每年正月或是五月, 大可汗都会召集各部族的统领会于王庭举行祭祀。


    可这几年乞罗扎汗的身子骨愈发不好,这两年更是病重, 去年更是直接卧病在床,已经无力主持正月或是五月的祭祀了。在这种情况下, 通常都是乞罗扎汗指定几个儿子或是离渊大部族的统领共同主持。


    今年亦是如此, 由乞罗扎汗下令召集各部统领会于王庭祭天。似这样的盛事, 除非是病重到起不了身真的来不了的,离渊有名有姓的贵族都要来到王庭参与祭祀。今年的祭祀与往年也没有多大不同,由三大部族的统领斩杀白马祭天。往年负责斩杀之人是乞罗扎汗,但他现在已经握不稳刀了,继承汗王之位的人选未选出,只能由三大部族的统领代劳了。


    祭祀天神,诵念祭文。祭文的内容主要有两个,一是祈求天神继续护佑族群繁衍生息壮大,二是请求天神保佑乞罗扎汗的病体能够痊愈。内容很简单, 谁都能够听得懂,但也谁都知道,乞罗扎汗好不了了,甚至能不能够活过这个春季都还很难说。


    这也意味着汗位之争即将进入最激烈最残酷的阶段,那意味着会死很多人,有人踩着满地的鲜血和人头上位,有人则是会化入那满地的鲜血和人头之中。有人敏感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也有人因为最终来临的决战而浑身的血液都在躁动。


    但在这最终来临之前,一切看起来都很平静。


    祭祀之后则是宴会,离渊所有的贵族齐聚,烹养宰牛,大口吃肉,喝着马奶酒,大声说笑,联络感情。气氛看似热闹,实则隐隐弥漫着硝烟味,有些更是一言不合就呛了起来,旁人劝解不成,还要朝着剑拔弩张的趋势发展了。


    这种情况也不是今年才有的,离渊人普遍彪悍好武,一些性情暴烈的更是好勇斗狠,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不在少数。更何况离渊的部族之间多多少少都存在过往仇怨,平日里不怎么凑在一起还好说,如今见着面了,还是脸对脸,一个个都跟火药桶似的,稍有一点不对头就能炸起来。


    可往年是炸不起来的,因为乞罗扎汗坐在上位看着,即便部族统领或是贵族们心里再有怨恨也不可能不给大可汗面子,最后往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离渊国不比位于其南边的历代王朝,说是国不如说是部落连接起来的联盟,所有的部落共同拥立势力最为强大的部落主成为大可汗,从而统领离渊所有的部落。而离渊现有的部落则是以前部落与部落之间相互吞并形成的,大可汗为各部落划分了势力范围,各部落据有各自的牧场进行放牧,避免争端。


    可要生存就避免不了争端,资源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是有限的,离渊的水土较南边王朝的恶劣,能够种植的粮食和种植粮食的土地都不多,离渊人更多的是放牧,牛羊马都要吃牧草,水草肥美的牧草就成为了各部落争夺的主要目标。


    大可汗的存在更多是用强大的武力使得其余部落的人臣服于现行的这一套秩序,让各部落都在划定的区域内进行放牧生活,避免因为争夺资源产生争端致使内部的消耗,从而削减离渊的力量。在这一套制度下,离渊因为减少了内部争端消耗而集中力量向南拓展,争夺外部的资源,从而威胁到南边王朝的安全。


    这套围绕“大可汗”建立的秩序确实有效,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可汗的力量强大到足够震慑其余的部族,现有的一切才能正常平稳运行下去。


    可现在大可汗出了问题,大可汗背后的力量依旧强大,但大可汗不行了。就像一个狮群的狮王终究会老去、病痛缠身,即是他依旧积威甚重,可其余的狮子都知道他要死了,大家都在盯着他狮王的宝座,随时都有可能发起冲击。


    这时候已经卧病在床的乞罗扎汗也一样,他已经镇不住下面已经长成猛虎的儿子和侄子了。各部落亦是如此,要么忙着投注下场以便将来新可汗上位获得更多的牧场和牛羊,要么是默默缩小存在感以求明哲保身的,也有观望不做任何表态的。


    这宴会上的气氛看似热闹,彼此之间说话有来有往的,实际上都分出几分心神去关注三个位子上的人。


    正月祭天,乞罗扎汗的六子海克罗、九子都力以及上任大可汗的长孙阿希烈都到了,这三人是如今汗王之位的最后的争夺者,谁都知道下任的大可汗会从他们三个之中角逐而出。


    但在此时此刻,谁也不会知道谁会是最后的胜者。


    “阿希烈,听说你上个月猎雪狼被头狼咬了差点废掉一条胳膊。你也不小心着些,我们离渊的男人被废了胳膊那还能叫做男人么?你若是出了事,我那侄子侄女还有那些漂亮的嫂子们可该怎么办哦。”


    说话的人是都力,满头编结的小辫子,半张脸黑硬的胡须在下巴下面编成一个小辫子,身形魁梧,一脸狞相,张目阔脸,看着很不好惹,此时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手用匕首切肉,切好了直接抓起来放进嘴中大口嚼吃,油汁溢出来沾得满嘴油光。


    在旁边坐着的是海克罗,同样是魁梧的壮汉,却比都力要细长些,他的长相与都力有五六分的相像,毕竟是同一个爹,各自的妈还都是亲姐妹,长得像很正常。不过,海克罗跟黑熊一样的都力不太一样,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也编成小辫,只在唇周一圈留着短须,看起来比都力更加清爽整洁些。此刻他歪坐在席上,嘴角噙着一丝看戏的笑看着对面之人。


    而坐在两兄弟对面之人正是阿希烈。怎么说呢,阿希烈的画风与那两个浑身散发着粗野凶狠气息的兄弟俩就很不一样。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吃肉、喝马奶酒,一举一动间都透着沉稳从容,整个人给人的感觉也很沉静,像是阖目休息的猛虎,从左额穿眉横贯到鼻梁的一道醒目的刀疤给他添了几分狰狞和可怖。


    都力一说话,瞬间将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几个身上,原本喧闹的宴会突然像是被掐住鸭脖子发不了声般陷入极度的安静之中。几乎所有人下意识地降低了自己发出的声音量,看着这三人之间展开的斗争角力。


    “锵”一声,匕首撞击到银盘发出声音震得诸人的心中一惊。


    众人都将目光看向阿希烈,只见他面对都力的挑衅之语看不出有丝毫动怒的迹象,扔了切肉的匕首后仍是不紧不慢的,细嚼慢咽完嘴里的烤牛肉,眼皮子都不掀一下,不咸不淡道:“与其关心我,你们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南边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有多大胃吃多少饭,否则只会把自己撑死。”


    “砰!”最沉不住气的都力猛一拍桌子,桌面上的食盘酒具都震得移了位,酒也撒了,一指阿希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正如你关心我的伤势,我也关心关心你们罢了。”阿希烈冷淡道。


    “你!”都力还想发作,却被海克罗按住了。


    海克罗笑得一脸和善,“你我皆兄弟,相互关心是应当的。”


    阿希烈定定看了他们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继续切肉喝酒了。海克罗和都力皆看了阿希烈好几息时间,对视一眼之后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宴会继续,仿佛这只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但,真的如此么?


    祭祀只有一日,但宴会结束之后夜色已经深沉了。前来的部落贵族们往往都会选择在第二日或之后再行离开。毕竟这时候是离渊各部落一年之中少有的聚集日,也是各部落贵族们来得最全的一次,许多人也想趁着这个机会联络感情、商量子女联姻或是谈判分割利益等。在没有拿到自己想要的之前,哪会走那么快。


    宴会毕,许多贵族都喝得醉醺醺的,被左右搀扶着回到各自的帐篷去。都力好饮酒,一整个宴会下来起码喝了几坛子酒,此时站都站不起来,海克罗要扶他,被他一手撇到旁边去,嘴里还嘟囔着,“不,我没醉,我还要喝。”


    海克罗也喝了酒,两颊浮红,走路步子也有点不稳,叫左右侍从将都力架上要回去,临走之时看到阿希烈,脚步一顿,目光在阿希烈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后才重新抬脚离开。


    “渠帅,要回大帐么?”随身护卫问道。


    阿希烈没有回答,他走出宴会的大帐,抬头看了一眼头顶广阔无际的草原夜空。因为是冬日,天空时常被厚厚的云层遮盖,今夜也是如此,几乎看不到半点星光。


    “今夜说不定会是一个好天气。走吧,我去看看我们的大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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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离渊之变


    乞罗扎汗所在的王帐是整个离渊王庭的中心, 代表着离渊最顶峰的权力,周围有两千王庭铁骑随行护卫,想要攻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然而这往日威严凛然的权力中心却在王庭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日子里透着一股森然的冷寂。


    “来者止步。”


    王帐外的守卫持刀拦住了阿希烈的去路, 却在看清阿希烈的脸后一惊,原本冷硬的声音软下来,硬着头皮问道:“渠帅来此可有要事?”


    “阿希烈求见大可汗。”阿希烈没有回答,目光径直看向了王帐,冷硬的脸上刀疤被旁边火把上跃动的火光照着, 显出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威严来。


    “请渠帅稍等, 我等入帐去禀报。”


    守卫入内禀报, 很快就出来回报并让出了路,“渠帅, 大可汗请您进去。”


    阿希烈掀开帘帐大步跨入王帐,不多时就见到了病榻之上的乞罗扎汗。王帐之内因为人少而显得极为空旷, 除了乞罗扎汗外,只有零星几个伺候的仆从和婢女。


    “你来了。”感受到头顶罩下来一大片的阴影, 闭眼阖眸的乞罗扎汗睁开了眼睛, 看向站在他床榻面前的阿希烈。


    他睁开眼睛的速度很是缓慢, 眼皮似乎沉重到他需要花费很多的力气去拉起来,说话也很吃力,像老旧的风箱,声音艰涩仿若从嗓子眼里费力挤出来似的。


    “我来了。”阿希烈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感觉自己看到的是一根被吸干了水分的枯枝,他脆弱到自己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捏死他。


    阿希烈有一瞬间的恍惚。上一次见乞罗扎汗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去年五月,那时的乞罗扎汗还没有这么干这么瘦,王帐也没有如今的冷寂。


    那时候也是祭祀之日,乞罗扎汗身边热热闹闹的围的都是人。大可汗的妃妾, 年轻的年老的,还有海克罗和都力这些儿子、女儿女婿以及部族心腹都在,所有人都对乞罗扎汗的病情面露担忧,海克罗与都力这些可汗之子更是向天神祈求愿意用自己的寿命换取父汗的身体康健。


    这才过了多久,一年不到的时间,王帐就变得这么冷清空荡了。


    乞罗扎汗:“没想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你来看我。”


    他看向阿希烈的目光中满是复杂,一方面他看到阿希烈就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方面却可惜阿希烈偏偏不是自己的子嗣。越是觉得想就越是觉得可惜,他生的那些儿子没一个比得上阿希烈的。如果阿希烈是他的儿子,他根本不需要为难到现在,下一任汗王人选早就有了。


    “我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了我还会想着过来看你。”阿希烈的目光很平淡,他看向这个呗病痛折磨了几年即将死去的大可汗,在这副干瘦枯槁的身躯上再也找不到曾经令他畏惧和忌惮的那个身影。


    旧王将死,新王当立。


    所有人都在等,等旧王死去。


    一个病重到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大可汗是给不了人任何期待的,即便有,那也是对他死讯的期盼。离渊人人向往强大,离渊国永远需要一个强大的大可汗带领部族走向强盛。


    这一点,阿希烈知道,乞罗扎汗也知道。不同的是,曾经乞罗扎汗是等待旧王死去的新王,如今他成为了被等待死去的旧王。


    而新王还不知道会是谁。


    “大可汗,该用药了。”正当两人说话间,一名婢女高捧着盛着汤药的托盘跪到了跟前。细看她的身体有些颤抖,却在竭力保持平稳,不能让汤药洒了。


    如今谁不知道上任大可汗之孙阿希烈渠帅的势头最大最猛,就连大可汗最厉害的两位王子都不得不联手起来才能抵抗住他的势力锋芒。偏偏阿希烈渠帅与大可汗之间有旧仇怨,若是他在这里突然对大可汗动手,谁能不害怕。


    阿希烈看了一眼托盘上的汤药,又看了一眼病榻上的乞罗扎汗,转头朝婢女道:“把药给我吧。”


    婢女闻言颤抖得更厉害了,却不敢真的将汤药递给阿希烈,直到乞罗扎汗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才跪着转向阿希烈,奉上汤药。左右仆从上前将乞罗扎汗扶起在他背后垫了一个软枕使他能够半靠在床榻上,阿希烈则坐着旁边给他喂汤药。


    一个喂,一个喝,乍看之下还有点温情脉脉的感觉。


    然而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像是平静的水面之下正在不断激涌出爆裂的岩浆。


    “你若是我的儿子该有多好。你母亲很美,若是我与她生出的你……”汤药喝到一半,乞罗扎汗看着阿希烈近在咫尺的脸,叹息着说道,但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粗暴地打断。


    手上的汤药碗直接被大力捏碎,剩下的汤药洒了阿希烈一身,他并不在意这些,目光犹如实质仿佛要将乞罗扎汗钉死在床榻上,开口无比冰冷,一语道破乞罗扎汗的真实意图,“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死。”


    随后阿希烈却大笑起来,面上和语气里都充满了嘲讽与怜悯,“像个废人一样躺在床上的滋味不好受吧。看看你这个样子,哪里像是离渊的大可汗,我那十岁的儿子都能一只手捏死你。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好让自己能够解脱,顺便再帮一帮海克罗和都力,对么?”


    所有人都知道乞罗扎汗活不久了,大家都在等他的死。乞罗扎汗会死,却是不能被杀死的,更不能死在阿希烈的手里。否则以当下的局势,这一点无疑会成为海克罗和都力攻讦阿希烈的最佳理由,甚至可以让一些本就摇摆不定或是中立的部族统领倒戈向他们。因此阿希烈才会说乞罗扎汗是在帮海克罗和都力。


    “我只恨当年没有杀了你。”到了这份上,乞罗扎汗也没有装下去的必要了。他被阿希烈眼中的怜悯深深地刺痛了。他看着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阿希烈,想到了当年自己曾看到的小小一只的婴孩,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婴孩会在今日给了他如此大的威胁,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就是当年上任大可汗曾经经历过的。


    上任大可汗那么多的儿子、孙子,死的,残的,废的,偏偏出了一个阿希烈。他生的那些儿子一个个也都是废物,没一个能赢得过阿希烈的。这个阿希烈也是邪门了,上一次那么好的机会,偏偏让他逃了,终究是放虎归山。


    “我没死,是天神都在庇佑我!”阿希烈注意到乞罗扎汗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刀疤上,隐隐的,上面似乎传来一股发热发痒的痛意。用手摸了摸,感受着那崎岖的触感,他也忘不了当时那一刀的凶险。


    六年前,他从王庭返程的路上遇到伏击,激战时遭到身边亲信的背刺偷袭。这道刀疤就是当时留下来的,若非他及时反应险之又险地避开,那一刀留下的就不是这道刀疤而是他的命了。


    那次伏击自是乞罗扎汗的手笔,他身边的那名亲信也是乞罗扎汗早早安插在他身边的。那之后,他只能远离王庭蛰伏,以待来日之机。


    情绪的激烈起伏让乞罗扎汗抑制不住地剧烈咳嗽,但是他连咳嗽的力气都不太有,只能倒伏在床榻上“嗬嗬”地喘着粗气,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阿希烈。


    阿希烈站起身,看着苟延残喘的乞罗扎汗,眼里已是一片平静如水,“你还不会死,你会一直活着,直到我成为可汗的那一天。”


    临走之前,阿希烈弯腰附耳在乞罗扎汗耳边还说了一句,“或许都用不了多久,说不定天亮之前你就能见到了。这一切还多亏了海克罗和都力,至少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也算是孝子了。”


    “你,你……”乞罗扎汗从这话里听出了暗含的深意,眼里出现了惊恐,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周围的仆从婢女连忙拥上将他扶起放好在床榻上。他想叫住阿希烈,可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身影大步离开。


    如今的离渊王庭位于一片连绵的山脉之下,背靠山,面向辽阔的草原,易受难攻。一顶顶大帐就分布在这片水草肥美的草原之上。若是有人从天穹上向下俯视就可以看到一顶顶大帐如同白蘑菇似的散落,看似杂乱其实一顶顶小帐篷各自围绕着十几顶的大帐蓬错乱分布,这十几顶的大帐蓬又围绕着大可汗王帐,形成拱卫之势。


    那些被小帐篷拱卫的大帐篷都是此次前来参与祭天仪式离渊上层贵族所在,也包括了阿希烈、海克罗和都力这些人。小帐篷里住的都是上层贵族与部落统领的心腹与护卫,周围更是有军队日夜不间断地巡逻守卫。


    离渊男儿人人尚武,经常一言不合抽刀子就干,而离渊从以前的草原各个部落混战走到现在也是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战争吞并征伐形成的,认真论起来随便挑出来两个部落之间都有陈年旧怨。且这几年因为乞罗扎汗老迈病重震慑力不足,底下的子侄们为了争位增加胜算各种乱来,不是你拉拢这个,拉拢不成就打。被打的自然要寻求支援,又拉其他人或部族下水。


    几年下来,离渊内部的摩擦不断,彼此之间火药味都挺重。这见了面虽然面上笑呵呵的,谁知道对方背地里是不是想找机会给自己一刀子。况且这次祭天可是凑齐了阿希烈、海克罗和都力三个人的,这时机怎么看怎么微妙,不多带着点人都不安心。


    夜色深沉,宴会毕诸人散去,各归帐中。


    阿希烈从王帐走出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大帐。黑夜之中,明里暗里一直有眼睛追随着他的身影,直到亲眼看着他进去大帐里再也没有出来,部分眼睛才离开前去禀报。


    “很好,给我盯紧了。通知人马准备,时间一到就行动。”一处大帐内,海克罗收到回禀后激动地以拳击掌,吩咐道。观他双目炯炯有神,哪里还有在阿希烈面前稍显醉态的模样。


    旁边的都力亦是如此,他虽满脸通红,但双目清明,摩拳擦掌间显出暴戾之态,桀桀笑露出森白尖利的牙齿,“今夜我要亲手把阿希烈的头剁下来,用他的头骨做成酒器来用。”


    随着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夜色愈发沉下去,冷气下降,天空中开始飘雪,不知道从远方何处传来了草原狼的嚎叫声,一声又一声,逐渐在整个王庭荡开又消散。


    ……


    “痛快!再来!”


    王宫校场之中,身着窄袖绑腿骑服的百里漾与崔栋正在过招。这次二人均使的是三尺余长的刀,打得是有来有回的。他们用的刀是军中常用的制式,不似大刀厚重,刀身偏窄,弯曲的弧度沿着刀柄向刀尖缓缓加深,在刀尖形成一个漂亮的弯弧,劈砍刺皆可,在腰间一挎,随手抽出来就可以迎敌。


    两人将近打了半个时辰,不说输赢,出了一身的汗,热气直往脸上涌,眼眶周围都能感觉到热气了,各自取了干布擦汗。


    “那些离渊人真是够贼的,见势不好一拍马屁股跑得比鬼还快。”崔栋喝了一大口水后,歇了口气,忍不住骂道。


    “我们缺马,两脚的怎么跑得过四条腿的。”百里漾不由唉声道。


    他们之前在讨论与离渊对战的问题,说来说去其实最大的问题就是离渊有马有骑兵,而大衍这边缺马,绝大部分士兵以陆战兵为主。离渊骑兵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轻骑快马越过边境线过来劫掠,见到闻讯赶来的大衍军队,打得过就打,再抢一波,打不过就跑。且离渊人更熟悉草原地形,大衍这边不只是速度难以追上,就是追都不知道往哪里追。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追着追着一大堆人马就迷失在茫茫大草原了,只是单纯迷路还算好,最后好歹还能回来一部分人。最惨的是不认路,缺水少粮还要被离渊伏击,全军覆没。这也是大衍即便经历了三十多年的休养生息,在兵强马壮更盛当年的情况下也不敢轻易深入草原追击的原因,只能在边境屯兵防御。


    崔栋也叹,“这马确实是一个棘手的大问题。”


    他爹是大将军崔预,他又是独子,崔大将军在培养这个儿子的同时自然不会只教他武艺以及排兵布阵这些当将军必备的技能,将军可以只会打仗,但若是要站到朝堂上却绝不能只会打仗。离渊如今是大衍北方最大的威胁,大衍与离渊作战的优缺点也是要心中有数的。大衍如今对战离渊最大的缺点就是骑兵不足,骑兵可以训练,但前提也得有马啊。


    大衍这时候面临的情况与百里漾前世世界某段历史时期的中原王朝面临的差不多,同样是缺马,同样是土地环境不适合大规模养马,自然也就建不了强大的骑兵队伍。而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强,来得快去得也快,别说两条腿的人追不上,就是弓手射箭或者架弩射击也来不及啊。人家骑兵马鞭一抽,四肢马蹄子狂奔,还没有等箭到就直接跑出射程范围了。


    先不提有没有优良马种的问题,马的培育就很难。马是要吃草的,而大衍境内就没有多少合适的草场去大批的养马。而且马的繁殖周期很长,一匹马从受孕到生下小马驹再到将小马驹培养成为合格的战马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期间若是遇上生病等问题,这匹马都活不到能够拉上战场的机会。


    即便刨除了以上的问题,还有极为重要的经济问题。马是一种很精贵的玩意,供养一匹战马需要花费的钱财是一个普通人全年干活收入的数倍,养一匹战马的成本比养几个骑兵还要高昂。若要形成能够对离渊骑兵进行大举进攻的骑兵规模,那所需要战马的数量,供养这些数量战马以及配套的骑兵、用具等所需要耗费的钱财,想想都可怕。


    以大衍目前的财政状况,还供不起这么多战马,养不了这么多的骑兵。也是因此,若是将来离渊新汗王上位为了确立威信而大举兴兵挥师南下,这对于休养生息才三十多年的大衍来说也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几乎没有人会喜欢战争,因为战争意味着死亡,一个士兵若是在战场上受伤致残或是死亡,那么等于他背后的家庭永久地失去了这个重要劳动力,如果这个士兵还是家庭之中唯一劳动力的话,那么他的死亡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就是一个毁灭性的灾难,即便官府后续有发放死亡抚恤金,可剩下来的人余生是那么的漫长,这也只是杯水车薪。


    百里漾之前巡视边境的时候去伤兵营看过那些伤兵,第一眼看过去是很震撼的,是那种瞬间被重力击中心脏的感觉,又疼又麻,大脑都有一段时间的空白。他从来都知道打仗是会死人的,即便来之前已经预想过了那样的场面,但是真正见到的时候却发现之前想的都过于简单了。


    “离渊那边有什么消息传来么?”百里漾问道。


    算算时间,现在正月还没有出,按照离渊以往的习惯,这会儿那边会是什么情况?


    崔栋眉头拧起,“最近这段时间离渊更乱了,乞罗扎汗快熬不住了。”


    这也意味着草原之上的汗王之争会更加激烈。乞罗扎汗底下的两个儿子海克罗和都力联手抵抗阿希烈都还落在下风,只能再寻求其他态度未明的部族的支持,再就是想法设法给支持阿希烈的势力找点麻烦,借机吞并他们的草场、牛羊,削弱阿希烈的势力。阿希烈那边也不会坐以待毙,两边就这么一直在掐。


    草原上是一团乱。势力小些的池鱼很怕被殃及,今日投靠这个又怕明日被那个被端了,左右为难,惹不起也躲不起。之前安插在那边的探子在这样的时局动荡之中很容易暴露,主要是夹在海克罗和都力与阿希烈的斗争之间很容易被炮灰。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有消息穿回来大衍这边,估计过程也很曲折,传不出来的可能性更大。


    百里漾:“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知道离渊的新汗王是谁了。”


    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是阿希烈,但事情不到最后尘埃落定的时候都不能轻易下结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令人意想不到的反转呢。


    “急报!紧急军情!”


    一个骑着快马、身上插着令旗的士卒犹如一道疾驰的利箭冲进了城门,一头扎进了城中。沿途遇到行人也不曾减速,只在马上大声呼喊“让开,快让开”。路上行人皆受了惊,赶紧避开,有脾气爆裂的张嘴要骂娘,但看到士卒的穿戴以及他身上的令旗直接变了脸色,骂娘的话也堵在嗓子眼没有发出来。


    那是军中的传讯兵,身上插的令旗则意味着十万火急的紧急军情,所骑之马更是只供八百里加急才可使用,可以遇人不避,即便是公侯勋贵见之也要避让。


    凡冲撞拦截者,可杀之。


    躲得慢点被撞了被踩了,残了或者死了都只能自认倒霉,官府是不会给予任何赔偿的。要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延误军情,还会被下大狱和砍头,这谁敢拦他阻他。


    传讯兵从永定大营一路疾奔而来,送来的军情也很快传到了百里漾手中,他看完之后将军报传给了旁边的范国相、崔栋等人。他们看完之后,脸色都是几乎一致的沉重。


    “离渊的新汗王已经出来了,就是阿希烈。”


    正月中,乞罗扎汗召各部落统领、贵族集于王庭举行祭天。夜间行宴毕,乞罗扎汗六子海克罗和九子都力密谋合兵趁夜围杀同来参加祭天的阿希烈及其部将,反被识破计谋。阿希烈将计就计,提前调集人马,诱敌深入,等海克罗和都力等人冲入阿希烈驻扎的大帐之中时,与营地之中的伏兵里应外合,将海克罗和都力一举全歼。


    汗王之位的最后三位有力竞争者去其二,剩下的阿希烈则毫无疑问地成为默认的下一任汗王。因为彼时的乞罗扎汗还没有死,阿希烈还不能称之为离渊汗王。


    可乞罗扎汗连这个春天都不会活过去。他病重之后将手上的剩余的势力和心腹都交给了海克罗和都力,显然是更愿意父死子继,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下一任的汗王。如今阿希烈大获全胜,情绪上的大悲加上病重的身体,此时离渊的气候还很熬人,他不会熬得过去。即便能熬久一点,阿希烈也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百里漾深吐出一口气,看向诸人,“从即日起,令永定大营全体兵将加紧操练,不可有一丝懈怠。边境巡防亦要加强重视,加派人马,日夜巡视。”


    崔栋跪下说道:“臣即日便赶赴永定大营。”


    永定大营目前是江都国北御离渊的最强也是唯一的兵力,只有定襄将军褚之邑在那里镇着,于公于私都是不足够的。崔栋亲自赶赴坐镇,即可以防着离渊来犯,也可以防着褚氏趁机搞什么小动作。


    “允。”百里漾说道,“崔都尉此去可代行王事。”


    下方给崔栋权力,不怕治不住人。


    余下的便是等了,等离渊的动作,也等湛京那边的消息。


    江都因为靠近离渊,收到消息会早些。他们收到消息的时间比离渊祭天还要晚上好几日,这估计已经是尽可能最快的了,再传到湛京,再是八百里加急少说也还需要两日时间。这是事关大衍边境安宁的大事要事,该如何做,诸侯王这边自然也是要遥听上谕的。


    而湛京那边也只是晚了一日半就收到了离渊惊变的消息。皇帝急召太子、三公九卿等朝中重臣入宫商议,之后不断有旨意从宣室殿中传出。近的传到湛京的各部衙门之中,远的则是由快马传到定安国、江都国各处。


    定安国中,定安王令人将宣旨的天使带去好生安顿之后,国相上前道:“想不到还真是那阿希烈上位了,他可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啊。”他的面上带着十分的凝重之色,可见阿希烈的上位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糟糕的事情。


    “阿希烈又如何?本王还能怕了他不成,他若要来打,本王奉陪到底。”定安王亦听说过阿希烈的血勇之名,但他却不会惧了阿希烈,“本王还正愁无处立军功。”


    “大王不可轻敌,阿希烈此人比海克罗和都力加起来都危险。”国相沉声道。在他看来,哪怕是海克罗还是都力上位都会比如今的阿希烈好太多。


    定安国作为长期北御离渊的重要诸侯王国之一,对离渊的了解并不少,而汗王的人选至关重要,定安国这边也针对海克罗、都力还有阿希烈做过详细的情报收集。阿希烈就不必过多赘言了,海克罗和都力能从乞罗扎汗那么多的儿子之中坚持到最后,自然也有他们的过人之处。


    海克罗是乞罗扎汗第六子,此人性奸滑,善谋略,但为人多阴狠,下手少有留情,乞罗扎汗的其余儿子里有好几个就是被他搞废的。都力相比于海克罗就没有那么聪明了,但他力大无穷,冲锋陷阵在离渊几乎少有人敌。这两人因为各自的妈是亲姐妹,所以自小处的就比其他兄弟亲厚,之前能联手抵抗阿希烈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两兄弟一个智,一个勇,合起来就是智勇双全,但是耐不住人家阿希烈一个人就把这两项全占了,兄弟俩干不过也是很正常。其实汗位之争到后期传出海克罗与都力联手抵抗阿希烈时,大衍这边其实就有预料离渊那边最后很有可能就是阿希烈继任汗王之位了。但离渊新继任的汗王是一个年轻力壮、有勇有智的英明之主,对于大衍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不少人还期盼着有逆转,这结果还是令许多人失望了。


    可事情已经如此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应对的问题。


    天使宣读来自湛京的旨意时,国相也跪听了,对圣旨上要求的“勤务练兵,增补边防”等并没有多少意外,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大衍对离渊依旧还是以防御为主,想要深入腹地去剿灭离渊实在是太难了。


    现在做的这些只是以防离渊新汗王继位之后真的大举挥兵南下,大衍这边匆忙应对会使得败仗,损兵折将。


    定安王:“当下一切依防务为要,谁敢不听号令,立斩不赦。”


    ……


    “此战是无法避免了么?”颜漪亦听闻了离渊那边的消息,不由秀眉深蹙。


    “这就要看阿希烈怎么想的了,还有就是他震不震得住草原各部。”百里漾回道-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第144章 暂时的隐患


    如果震不住, 那么新上位的阿希烈确实需要一场对外部的胜利战争来彻底确立自己汗王的威信和地位。那样的话,大衍与离渊在短期内势必会有一次大战。现在的大衍面临的就是打和不打的两种可能,能不打固然是最好的, 但不管如何有备无患总是没有错的。


    “大王能跟我讲讲阿希烈么?”颜漪看向百里漾,带着一点请求问道。


    百里漾自然不会拒绝就这个要求而拒绝她,他思考了一会儿,组织语言后开口说了他看到的有关阿希烈的情报,最后不由感叹道:“这阿希烈也的确是一个人杰, 他能坐上离渊的汗王宝座绝不是运气使然。”


    乞罗扎汗是汗王女婿上位, 与上任汗王的儿子们相比, 他一开始在草原各部族心中继位多少都是有瑕疵的,拥戴上任汗王的草原势力必然是有很多还是不服他的。


    后来的乞罗扎汗是趁着南边王朝末年纷杂的战乱带兵南下劫掠了一波为草原带来了大批的金银财宝和物资, 至此才真正坐稳了汗王之位。他好不容易拿下了汗王之位,从私心里更希望汗王之位能够在自己的子嗣后代手中永远传下去, 就像之前的汗王一样。


    乞罗扎汗走的这条路子能成,很大的原因归功于离渊仰慕强者的风尚。他成了, 也担心未来会出现下一个“自己”将汗王之位从他或者他儿子的手中拿走, 其中他最提防的还是上任汗王还活着的子嗣。


    上任汗王是从自己的父亲手中接过汗王之位的, 他的父亲也是如此,这么多年对离渊草原各部的影响可谓是极其深厚,加上草原各部族之间长年相互联姻,多年下来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点亲缘关系,乞罗扎汗再是想彻底清除上任汗王的势力都不可能。


    乞罗扎汗忌惮上任汗王的子嗣会重新卷土重来夺回汗王之位,对上任汗王余下的子嗣是千防万防。但凡出现一些苗头,那都得掐死在萌芽里。


    在这种情况下,阿希烈能活到现在还在与乞罗扎汗博弈以及与海克罗和都力的竞争之中拿下汗王之位,何等的不易。


    “他若为敌, 可当真是一个十分强劲的敌手。”颜漪听完后亦感叹道。


    她的目光复落在百里漾身上,摸摸他眼睛下面浮现出的一点青黑色,带着点心疼,“大王近日的忙碌与劳累也都是因为他。”


    “好在还有时间,事情也安排的差不多了。”百里漾在想自己的黑眼圈是不是很重,想找张镜子看看。但他现在躺在王妃的腿上,享受着那双柔荑轻轻按压两侧脑门带来的舒适感,就不太想动了。


    事实上从接到从离渊过来的消息之后,百里漾就不得不变得忙碌起来,再到后来从湛京传来旨意后到现在,他已经忙得七八日不见人影了。


    别看“边防”只有二字,但涉及到兵力、哨防布置这些军务,需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几万人的军营,人马如何调动指挥,后续的粮草军需如何调取分配,钱粮从哪里来,任何一项出了点问题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这一桩桩一件件要安排下去可不是随便拍拍脑袋就能决定的事情,廷议上已经吵过几次架了,一些臣子争得脸红脖子粗的。范国相等人几乎日日进王宫来长乐殿小书房开小会议,天黑才回去。这样才逐渐将事情一项一项慢慢都安排下去。


    这些事情都办完了,百里漾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想起来他已经有将近小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颜漪了,就直奔永延殿来了。


    因为要召集范国相等人议事,且在长乐殿处理各项事务最是方便,百里漾就搬了回去。这还是除了他去边境那段时间之外,最长的一次时间没有见到颜漪。


    忙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想,事情告一段落了那股思念就跟疯长的杂草似的。百里漾一个眨眼的功夫都不想耽误,他想立刻见到颜漪。往永延殿走的时候,他觉得这路怎么这么长,他要是会瞬移就好了,“嗖”的一下就能到王妃跟前了。


    “现在是正月末,江都这边都还冷着,离渊那边就更不用说了。阿希烈虽然一举将海克罗和都力铲除了,可海克罗和都力手底下的人马、依附他们的草原部族势力这些也都要处理,他就算是想南下进犯也腾不出手来,眼下的季节也不是一个好时机,最早也要等到今年入秋之后。”


    百里漾享受着轻柔的按摩,鼻间嗅到的都是颜漪身上好闻的馨香,这段时日因为绷紧而有些抽痛的神经得到了缓解。他一边闭着眼,一边与颜漪说离渊的事情。


    “入秋之后。”颜漪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节点,说道,“似乎以往离渊稍大些规模的进犯都是在秋季这段时日。”


    颜漪能说出这话说明她以前必定是看过不少史书的。离渊乃至离渊之前的草原与南边王朝的纷争存在好多年了,期间北边不知道南下进犯劫掠过多少次,大肆举兵来犯的就有十几二十来次,那种小股人马抢一波就跑更是数不清了,史书上都不会次次都有记载。


    百里漾精神一振,目光灼灼地看着颜漪,问道:“七娘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因为马。”两人目光对视,好一会儿后,颜漪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百里漾的眼睛更亮了,他坐起身来,拉着颜漪的手说道:“就是马。”


    “到秋季时,秋高气爽,马儿正是肥壮的时候,对离渊来说正适合南下用兵。”颜漪唇角的弧度再上扬,继续说道。


    越是说百里漾越是发现他的王妃在军事打仗方面也懂得很多,她说话的时候面上神采奕奕,好像是星星在发光一样,让人看着挪不开眼。


    百里漾道:“夏季草原牧草茂盛,入秋后,马儿吃了一季肥美的牧草已是长得极其肥壮。而秋日的气候既不似夏季的炎热也不似冬日的严寒难当,对人对马都是最适宜的。”


    主要是秋季这个季节正好夹在了离渊两个极端对立的时节之间——夏季草木茂盛,牧场水草正是最为丰美的时候,牛羊马的食物来源有保障,离渊人也不会缺衣少食、日子难过;冬季的情况则大为相反,寒冬过于冰冷的环境致使牧草难以生存,牛羊马的食物难以保障,更别说还会有牛羊马挨不住而冻死的。即便是离渊人也不太受得住严寒的气候。也因此,冬日是离渊一年之中最难熬的时候。


    在秋季时节举兵南下,离渊人的骑兵优势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南下劫掠到的物资也能够帮助离渊人度过寒冬。


    “夏秋时节,这个时候在家中是最不可能见到阿爹与大兄的。”颜漪面上显出一点落寞和怅然来。


    她的阿爹与大兄,也就是定国公颜定山和定国公世子颜青柏。定国公长年在外领兵抵御离渊,一年到头都没有多少时间待在湛京,更不用说待在家里的时间了。他的长子颜青柏是多年跟随在他身边的,也不怎么有时间回湛京与家人团聚。


    去年八月,百里漾与颜漪成婚,即便是女儿成亲那般重要的场合,定国公与世子父子俩也没有能够抽身回来湛京参加女儿/妹妹的婚礼,只能派遣亲信回来代为祝贺和添妆。那时候正好是秋季,大衍边境要防范离渊随时可能的来袭,重要统帅将领半步都不能离开。尤其是近两年因为乞罗扎汗病重,底下为了争位一团乱,大衍这边就更不能掉以轻心了,必须绷紧了神经,加强防范。


    自己成亲,高堂之上只见母亲不见父亲,尤其是那还是一位自小疼爱自己的父亲,换作是谁心中或多或少都是会留有遗憾的。


    可这样的情况是由大衍当下的国情决定的,单凭个人的力量和意愿是改变不了的。百里漾不知道如何安慰颜漪,毕竟做不敢感同身受,只能握了握她的手传递一点温暖过去。


    “若是可以不打仗就好了。”百里漾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闭着眼睛,在这安逸舒适的氛围里让他有点昏然欲睡,口中轻喃道,“若是有办法让离渊人不越境南下就好了。”


    “大王不喜征战,当是仁善之主。”颜漪由衷说道。


    她看向百里漾的目光中满是认真,只是百里漾闭着眼睛并没有看见,而是轻笑出声,只道:“王妃对我的夸张太盛,我可不敢厚着脸皮应下这‘仁善之主’的赞誉。”


    怎么样才能算是一个圣主仁君?百里漾不知道,类似的话他在江都的臣子口中听到过很多了,但他知道这个绝大部分是在拍他的马屁,刻意说好话来讨好他罢了。即便是上奏给他的奏报里在开头和结尾都要依例写上两句好听的话。不过,这种话听听就好了,不能入耳,更不能入心,真的信了就该是被底下人蒙骗的时候了。


    百里漾半睁半闭一只眼睛,嘴角扬起,笑看着颜漪说道:“可王妃如此夸我,这心里忍不住还是美滋滋的。”


    他这模样显出几分少年人才有的俏皮,让颜漪不禁也跟着乐了。


    王妃笑得实在好看,百里漾觉得自己忽然又不困了,他心里有点痒痒的,撑起身子飞快地在颜漪的唇角留下一吻。发现她没有拒绝的意思,百里漾的一颗心瞬间变得火热起来,双手轻轻捧住她的脸就继续亲了下去。


    ……以下省略-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第145章 盟好


    因为离渊新汗王上位之事, 大衍这边整体对北境边防重新做了一次兵力部署。倒不是真的怕了离渊会大肆举兵南下进犯,真要打起来,大衍这边也不怵他离渊。


    如今这朝堂之上站着的很多老臣可都是跟随皇帝打天下的悍勇之将, 身上的功勋可都是自己亲上战场真刀真枪地挣出来的,不少人心里还惦记着立朝之初大衍在离渊手上吃大亏的憋屈事,一听说离渊新汗王可能会领兵南下入侵,群情激动,纷纷出列表示愿意领兵出征, 击退离渊。何况如今的大衍也不是立朝之初处处荒芜、百业凋敝的残破光景了, 经过了两代皇帝的勤勉治理, 不断地与民休息、恢复生产,国库已经充盈起来, 这仗大衍打得起。


    可打仗不是一件小事,兵马调动、粮草后勤都要动起来。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几十万人马的吃喝嚼用, 算起来都是一笔天文数字。打仗固然打的是兵力、战力,但钱粮调动也是一个能决定战局的大问题, 总不能让将士和战马饿着肚子上战场吧。


    虽然目前这场仗打还是不打尚在两说, 但凡事提前做好准备总是没有错的。还有就是离渊那边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也要搞清楚, 也不能完全两眼一抹黑跟抓瞎似的。可之前派往草原的探子都不怎么能将消息传出来了。


    这可不行,还得再派人过去收集情报,其中要加大对那位离渊新汗王阿希烈的情报收集和研究力度。之前也收集过一些,但却没有如今的重视。毕竟那时候的阿希烈只是离渊的一个渠帅,并非如今的汗王。


    一个人被人看待的重视程度是由他当下所处的地位决定的,之前的渠帅阿希烈当不得大衍这般重视,但如今他是汗王了,也就当得了。


    大衍这边等了一个多月,到三月中的时候, 春耕都过了,离渊那边竟然派遣使臣过来了。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国与国之间绝大多数情况下都默认遵守的规矩,何况当下大衍和离渊还不算是真正的打起来。离渊这次派遣使臣过来也是正正经经地走流程递交国书过来的,言辞上并没有什么傲慢不敬之处,大衍这边怎么也要给点面子,也想看看离渊那位新上位的汗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衍给予了离渊该有的排面,皇帝于大朝会上接见了离渊使臣。


    前来的离渊使臣的样貌很符合当下大衍对离渊人的印象,身材高大魁梧,肤色偏黄黑,高鼻深目,结辫披发,毛发旺盛,几乎满脸的络腮胡,看着颇具凶相。这使臣的大衍话说起来有些瓮声瓮气的,不是很流利,但该表达的意思表达得十分准确,至少上至皇帝下至满殿朝臣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离渊派遣使臣前来递交国书只有两个大目的,其一是向南边的大衍朝正式宣告大可汗换人了,乞罗扎汗已于二月下旬病逝,草原各部族共同拥立阿希烈为新汗王,已祭告天神,如今特来向贵国皇帝陛下告知;其二是新任汗王阿希烈希望能与大衍结成邦交,约为兄弟之国,彼此互不侵扰,互通互市,和睦相处。


    此话一出,不得不说朝臣们受惊不小,因为以他们对离渊目前情况的了解,心中其实是更倾向于新汗王阿希烈会兴兵南下的,如今这使臣说什么?新汗王不仅不想动兵打仗,还是来交好的,这实在是有点反常了。


    朝臣们第一想法就是怀疑离渊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还是离渊又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但无论大家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多年在朝堂上混迹培养出来的政治素养让他们都稳住了面上的神色。


    离渊使臣既然在如此正式的场合提出了建立两国邦交之事,不管答应还是不答应,当下大衍都要给离渊使臣一个回复。此事颇为突然,皇帝只是兹事体大,又过了一边场面话,并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离渊使臣预想过这个结果,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再次强调了一次他们这次是带着离渊以及大可汗满满的诚心诚意而来的。


    皇帝下令将离渊使臣一干人等安置在使馆,令人好生招待。且先不管离渊私底下是不是在打些什么别的主意,人家将礼数方面做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明面上更是声称是来与大衍建立邦交的,大衍这边就不能小气,要展现出大国气度与风范。


    朝廷前头安排好离渊使臣,叫负责此事的鸿胪寺官员好生招待,也是为了拖一段时间,毕竟离渊突然一反常态跑来说要交好大衍,朝廷这边若是不将背后的原因调查清楚,也拿捏不好处理此事的分寸。


    首先重点调查的离渊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阿希烈在正月离渊祭天之夜成功反杀海克罗和都力之后,紧接着以雷霆手段清洗了那些死忠于海克罗和都力的部将亲信,狠狠震慑了一番草原诸部,将自己离渊汗王的地位与威信彻底奠定下来。这个过程有点长,从正月祭天之后一直持续到三月初,阿希烈率领兵马亲自上阵,将那些不服他的离渊贵族全都杀光,以鲜血铸就了他通往汗王之位宝座的道路。


    在这个过程之中,病重的乞罗扎汗终于撑不住了,在二月下旬从王庭传出他的死讯。当时正在清理最后一点海克罗和都力剩余势力的阿希烈从草原赶回王庭,正式继位大汗。随后这位汗王阿希烈就开始着手与大衍建立邦交的事情,自然离渊也有内部反对的声音,不过那些都被阿希烈给压下了。


    “这个阿希烈手段了得,恐怕不输其祖父。”


    东宫里,栎阳长公主百里澄评价道。太子与其余东宫臣属心中何尝不是这般想法。离渊有如此能主,对于大衍来说并不是好事。


    可眼下离渊这位新汗王却无意与大衍开战,他的行事作风与以往的汗王大不相同,至少在对待大衍的事情上显现出了截然不同的做法。在阿希烈之前,以往的草原汗王看待南边的中原王朝的态度就是一块肥肉,经常琢磨着要怎么啃下来一块大的。


    乞罗扎汗便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当年趁着前朝哀帝死后中原的混乱想要南下,只是最后被各路诸侯联手打回去,饶是如此他最后还是领着离渊骑兵劫掠了大量的金银财宝、粮食和人口回去。大衍立朝之后,乞罗扎汗因为之前对大衍获胜的“功绩”,对外显示出的对大衍态度一直是看不起的轻蔑之姿,直到今上继位之后,离渊想要南下进犯的行径大多都被大衍强力阻击,离渊那边的气焰便逐渐没了一开始的嚣张。


    可这么多年了,离渊正式向大衍提出建立邦交、约为盟好之国,这还是头一回。所以才说离渊那位新汗王真是很不一般,他似乎没有之前草原汗王对大衍的好战。


    大衍这边也打探了离渊那边的情况。阿希烈做出这个决定连大衍这边都觉得难以想象,离渊那边就更不用说了,那些离渊人只觉得阿希烈这个新任大可汗是不是疯了。说得好听是建立邦交,但在崇尚武力好战的离渊人看来,此举跟离渊向大衍服软示好有什么区别?


    离渊上层贵族很多强烈反对,不能接受,甚至因此使得有人认为阿希烈对内向自己人下手凶狠残酷、不讲情面,对外却软弱可欺,觉得他不配成为离渊的大可汗,继而产生反对阿希烈上位的呼声。但这些反对的声音都被“一意孤行”的阿希烈强行镇压下去,所以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太子詹事说道:“据说那位新汗王的生母是哀帝时被掳掠到草原的中原人。”


    或许这是阿希烈想要与大衍交好的原因之一,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结果已成,朝廷这边经过商议之后决定同意离渊提出的缔结盟好之国的请求,但有关互市互通以及一些其他问题的细节还是要再进行商议。


    到底打仗是一件有伤人和之事。大衍这边才安生了三十来年,这时间对于一个王朝来说并不长,等于刚从哀帝之后的战乱喘过了气,内部各项才刚刚走上正轨,若起战事必然要受到冲击,而且如今朝廷的情况也不适宜将大部分的精力耗费在应对大规模的外部战争之上。


    大衍这边很快给了离渊使臣回复,表示愿意与离渊建立邦交,但一些具体的事宜则是要详谈。而皇帝近来头疼之症愈发频繁,遂将此事交给了太子牵头去办。


    太子,太子身体最近也不太好。


    但此事事关两国邦交,更是牵涉到未来边境几十年的和平,兹事体大,不容轻忽。太子是国之储副,身份是足够的,由太子出面办成盟好之事是最适宜的,也是皇帝对外显示出对太子的看重,东宫无论如何都不能推拒此事。


    这份差事并不算很难办,大衍和离渊双方都有停战修好之心,总体的基调是定下了的,剩下的大多是细节方面的问题,更多的只是繁琐了些,需要花时间、付出精力去慢慢磋商,而其中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去谈是互市的问题。


    离渊那边的态度是希望多开几个榷场,并希望能够从大衍淘换到更多盐、茶、粮食、铁器等物品。虽说是交换,离渊那边用草原上盛产的牛羊马等物来交换大衍的东西,但有些东西比较特殊,比如说铁器之类,不能说完全不给,但给多少也要控制在一个合适的量,而大衍这边也想要离渊的良马……


    榷场是必然要开的。离渊这两年因为气候变化的原因,草原上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牛羊等牲畜都减产了,牧民损失惨重,要生活下去都显得困难许多。若是不通过榷场让离渊那边换取到足以令他们生存下去的物资,离渊骑兵还是会越境过来劫掠边民的。


    可开几个榷场、开在哪里,如何管理,税率如何定,这些都是问题。


    等朝廷与离渊彻底将建立邦交的事宜敲定,离渊使臣带着新出炉的国书回离渊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四月。


    江都这边也收到了大衍与离渊定下盟约的消息,更收到了朝廷要在江都建立一个榷场的圣谕。这倒在意料之中,江都作为毗邻离渊的几个诸侯王国之一,与定安国、山阳国、长夏国一样都收到了开设榷场的旨意。


    圣谕直接发往各诸侯王国,可见朝廷对开设榷场一事的重视。同来江都的还有太子、栎阳长公主的书信,内容主要是对开设榷场的一些提点和注意事项,还有就是对百里漾的问候,以及百里澄在书信末尾问他和颜漪何时给自己生个小侄女或是小侄子出来,她觉得自己该升一升辈分了。


    百里漾看到末尾那一行字的时候,面部表情都要化为活生生的“囧”字了,偏偏这时候王妃在身边问了一句,“信中说了些什么?”他莫名的有些心虚,不是很敢给颜漪看长姐写的信,只好先给她看太子长兄写的,然后再将长姐写的拿在手里,一部分手指遮挡住了后面那些催生孩子的话。


    颜漪一开始没有觉出百里漾的小动作,只是后面在阅读百里澄的信的末尾时,信尾的问候之语显然未尽,但百里漾的手始终捏住信尾,两根手指牢牢占据着那处位置,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只好看向他,以目光询问。


    百里漾轻咳了一声,含糊道:“长姐这人有时候促狭得很,后面的不看也可。”


    可人就是样,越是不让看越是好奇。颜漪也是如此,她注意到百里漾眼神有点飘忽,再联想到百里澄时不时冒出点促狭坏水的性子,恐怕还真如百里漾所说写了点什么促狭的话。既是如此,那么不看也可。


    既然不看信了,那便转回正题。颜漪想到如今大衍已与离渊定了盟约,感叹道:“离渊新任汗王无意征战,虽说出人意料了些,但确是不失为一件上上好事。”


    “离渊无意兴兵,这榷场的开设便成了重中之重。”百里漾说道。


    无怪乎朝廷重视,因为很多时候离渊骑兵南下劫掠更多是为了抢夺生存物资。离渊的气候和土地资源环境决定了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只能够放牧,农牧副产品种类相当单一,并不能像南边的大衍一样因为土壤类型丰富,可以发展各式各样的种植业,产出种类极其丰富的农产品。加上离渊那边气候变化很容易朝极端恶劣的方向发展,一旦遭灾,离渊人就容易因为食物短缺而活不下去。


    生物可以为了生存而穷尽所有手段。离渊内部的资源产出不能满足群体的需求,那么向外求取是必然的事情。


    问题就在于如何求取。


    温和的方式就如同当下,大衍与离渊签订盟约,双方互不侵犯,互市互通,离渊缺少的物资可以通过贸易的方式取得,在遇到特殊情况时,大衍会给予离渊物资助其渡过难关。其实本质就是大衍花钱买边境平安,不至于让离渊人活不下去了越过境来搞事。对于比战争的支出,这一笔买卖其实很划算。前朝鼎盛时也这么干过,北边也接受良好。


    只不过后来前朝衰落了,北边发现抢更快、东西更多,就这么一直劫掠下去。于是这几十、上百年来北边获取外部物资的方式一直是南下劫掠,直到今日才转向了温和。


    “再过几日我便又要往边境去一趟了。”百里漾看着颜漪说道。


    榷场的开设是为了大衍和离渊两边互市的,出于方便双方以及其他诸如军事、经济方面的考虑,选址初步定在边境,也就是远宁城一带,但具体定在何处还需要去实地进行考察。选址之后便要着手动工建成榷场,整体建筑如何布局规划、管理官员如何选派、两边进入榷场后该按照什么样的章程行事、巡防该如何部署……这些都要一一安排妥当,否则一旦出现问题影响的就是两国邦交。


    朝廷重视,底下也得重视起来。


    百里漾自己不去亲眼看着也不太放心。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又要与王妃分开一段时间了,心里还是不舍得。


    “大王勿忧,我会在王宫打理好一切的。”颜漪对百里漾即将赶赴边境之事早有预料,只是在真正面对时心中仍免不了生出一些低落来。


    她、她心中也是不舍百里漾离开太久的。


    只是榷场一事干系重大,要建起来不是朝夕之事,怕又是要有一两月见不着这人了。


    百里漾道:“我不是说这个,有你在我没有不放心的。”他只是有些不甘心,还没有分离,他就开始惆怅了分离之后思念王妃的事情了,王妃都不想或者不舍得他的么?


    他试图在颜漪面容上找到不舍他的痕迹,忽然一念涌上心头,转愁为喜,“王妃不若与我同去?”


    还有什么事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


    开设榷场百里漾是必然要过去亲自看着的,唯一不用分离的办法便是他将王妃带上。他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仪仗可令人备下,起居用具可多备些,侍从护卫多带些人。眼下边境不会再起战事,江都也在他的掌控之下,此去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颜漪一时没有想到百里漾会提出让她同去,有点意外以及反应不过来。


    百里漾却误会她心有犹疑和顾虑不肯答应,忙说道:“上回巡视边境因是去军营不方便,今次却是无碍的。边境虽说荒凉了些,但那苍茫辽阔之景却是独有的,很可一观。郡城之中有国相看顾,王宫中亦有柳姑姑在,以往也没有出过什么乱子。”


    说到后面,恐她不去,劝说加引诱齐上,连他们离了郡城之后令何人坐镇都想好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求评论[可怜]


    第146章 再往边境


    颜漪心中并非没有意动, 顺着百里漾所说去想,发现并无不妥当之处。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就吩咐他们去准备。”百里漾见她神色松动, 知道她是答应同去了,顿时喜不自禁,连忙起身去叫人去将王妃出行要用的仪仗提前准备好。


    初禾从殿外进来就听到百里漾吩咐的话,不由面露惊喜,向颜漪求证, 得到回复之后顿时欢呼, 又强行让自己稳重下来, 但目中仍是难掩激动,“那、那奴婢这就去准备王妃出行的衣物穿戴用具等物。”


    “等等。”颜漪看着因为即将出远门而欢喜的人不由失笑, 随即叫住了初禾。


    还没等颜漪说出什么,初禾突然自己冒出一个令她悲伤的猜测, 一瞬间那得知即将可以随大王、王妃出门远行的喜悦通通消失,尽数化为了忐忑, 还有点哀怨, “王妃此行该不是不让我跟着伺候吧?”


    这并非是没有过的, 此前就有好几次大王带王妃出宫游玩,因是微服出行不好带太多人随从伺候,她也被留在了王宫中。


    虽说她是很乐见大王与王妃夫妻恩爱、感情和睦的,可她跟着也不是做碍事之人的,偏偏之前的几次都被留在了王宫中等候,心里多少是有点小失落了。更多的是先前有过期望,而期望落空变成了失望,落差太大令人难以接受。


    “放心吧,这回定是要将你带上的。”颜漪哪能没有看见初禾哀怨的小眼神, 笑意更深一分,随后说道,“估计后日就要启程,你去将柳姑姑请来,我有宫务要交给她代办。”


    “喏。”初禾心彻底稳了,当即恢复成稳重的永延殿近侍女官,朝王妃行礼告退了。


    颜漪随百里漾同去边境的事情就此定下。


    因为出行之期就在眼前,又临时加了王妃这样身份贵重的人物,王宫要重新准备二人出行的仪仗,车马也要重新准备,随行护卫的兵士要再翻一番,王妃要用的衣帽、配饰等用品则由永延殿宫侍来准备。


    在出发之前,百里漾忙着将政务交付给范国相等心腹之臣,又开了几次小会将开设榷场的事宜再重新捋过一遍,查缺补漏。等到真正出发的时候,大王、王妃共同出行,阵仗难免浩荡了。一路之上有先头侍卫清道,所过之处无人不拜伏行礼,直至王驾远去。


    王驾出行,随行人马众多,速度比不上轻车简从,但沿途有风景可看,路上也不算无趣。


    眼下是三月末,桃花正是开得艳灿的时候。山间野桃花争艳,可谓是一路桃云不断。间杂着各色或明艳或淡雅的小花,别有一番赏心悦目。


    百里漾见颜漪一路看花赏景兴致颇高,干脆与她说一下自己知道的沿途郡县的风土人情和县志趣事。正说着呢,初禾进来说崔都尉求见大王。


    “求见我?”百里漾最近听到崔栋的名字就有点头疼,这厮最近颇为哀怨,见了就要喋喋不休了,他听到差点就忍不住要出痛苦面具了。而且,说是求见,因为王妃在王驾之内,崔栋也不可能上来,只能百里漾自己下去。说白了就是要找百里漾私下说话排解哀愁。


    还有就是,这次边境之行崔栋也跟来了。


    本来百里漾没带算让他跟来的,但他还是来了,不过这次算是被卢氏赶出来的。原因在于夫妻俩吵架了,崔栋被赶出来之后无处可去,想来想去还是灰溜溜跟来了。


    大衍与离渊签订盟约之后,之前赶赴永定大营坐镇的崔栋就被百里漾调回江都了。而这次往边境去主要是为了开设榷场的事情,崔栋是武将,去不去都成。考虑到卢氏尚在孕中,身边能有丈夫的陪伴自是最好的,百里漾就没有将崔栋的名字放在随行人员的名单里。


    本来一切都好好,崔栋也乐意留在江都陪伴妻子。之前因为因为离渊局势动荡的缘故崔栋去了永定大营镇着,导致夫妻俩分离了将近两月。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自该是享受夫妻团聚的温情时刻。


    可惜的是,出岔子了,问题出在崔栋身上,所以他被生气的卢氏撵出家门了。


    有关夫妻俩吵架的事,百里漾不可能没有听说,其实说来说起也是崔栋自己作出来的。这一路上,崔栋都找了他几回了,来来去去说的就是那些话,他有点烦他了。


    “大王还是去看看吧。”颜漪察觉到百里漾似乎不想去,劝道。卢氏与崔栋吵架的事情她也知道,只是她却不好说些什么。


    “行吧,那我去看看。”百里漾叹气,只好出了王驾,让初禾好生照料好王妃。


    王驾之外,百里漾与崔栋并行骑马。


    崔栋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骑在高头大马上分明是一件很威风凛凛的事,硬生生被他耷拉个脑袋拉着一张脸给完全破坏了,整个人像是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的可怜大狗。不对,不能说是像,除了物种不对,这厮现在的状态就是丧家之犬。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沉默了有一阵儿,百里漾忍不住了,“把我叫过来也不说话,要是没话说我就回去了。”


    “别啊。”崔栋顿时急了,生怕慢了百里漾就拍马走了,“你别一整日窝在王驾上面,下来陪陪我,说说话也成啊。这才出来多久,你就要回去。”


    “……”百里漾无语,看着冒了一脸青茬胡子也不刮的糙汉崔栋,听着他的哀怨口有点恶心,“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还我陪陪你,这时候你不该好好反省反省自己么?”


    “我反省了啊。”崔栋嘴硬不服。


    百里漾眼里带着点嘲讽觑着他,反问道:“那你怎么还是被赶出来、到这来了?”


    崔栋对上那目光泄了气,垂着脑袋懊恼道:“我当时只是没有反应过来才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她,怎么就那么巧就被撞见了。我之前跟她的确是有过一段,但那不是在去湛京之前就结束了,我绝对没有纳她为妾的意思。见她是因为她遇到了难处求上门来,若是拒绝显得我太过凉薄,谁知道她会说出那话来。但我们早就断干净了,成亲之后我一直洁身自好来着。你是我兄弟,别人不信我,你还能不信我?”


    百里漾"呵呵”了,“我信你有什么用,这话你跟表嫂说去,重要的是她信你才行,她气消了你才能回家去。”


    “我说了呀。”崔栋也急,“但现在这样情况……我这不是没辙了么。你给我出个主意呗。”


    后悔,问就是后悔。


    早知道会被妻子撞见,崔栋那日就让手下人出面处理了而不是自己亲自出面了。他当然知道这些话跟百里漾说了没有用,因为对象不对。他是想通过百里漾到王妃再到妻子这样曲折的路线把话传给妻子,顺带如果百里漾和王妃能帮他求求情就更好了。


    “我能有什么主意?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摆正态度,诚心悔过,等一段时间表嫂气消了,估计就差不多了。”百里漾说罢就掉头回王驾了,把反省的空间留给崔栋。


    不一个人怎么能反省出效果。


    “大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颜漪见离开没多久就去而复返的百里漾有些讶异,不由问道。而旁边伺候的初禾也很自觉地退出了王驾。


    “说来说去无非还是那些话,我听着烦,让他继续一个人待着了。”百里漾进来靠着颜漪坐下,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又说道,“他那事确实做的不妥当,表嫂生气是应当的。兴许等过一阵儿气消了,他们又能和好了。”


    颜漪垂眸,“此事突然,表嫂又在孕期,情绪不稳,又容易多思多想,过一阵儿知道表兄确实无意,此事也能翻过篇去了。”


    “但愿如此吧。”百里漾轻叹说道。


    以前崔栋与卢氏就没少吵架,但那都是夫妻之间拌嘴,没过多久就和好了。现在闹成这样,只因崔栋之前在江都有个相好,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相好前几日来找崔栋,崔栋私底下见了人不说,还被卢氏给撞见了,这不就捅了马蜂窝么。按照崔栋的说法,他没成亲之前确实有个相好,但那不是在成亲之前都断干净了么。


    这事百里漾也知道,但更精确的版本应该是崔栋要回湛京,问人家要不要跟他一起走,被人家给拒绝了,后面两人就断了。在之后就是崔栋与卢氏成亲,以崔栋的为人,他不会瞒着卢氏这事,估计早就如实相告了,后面两人婚事能成,说明卢氏是不计较此事的。


    那怎么现在又开始计较起来了?还不是崔栋跟人家拉拉扯扯被撞见了,加上两人之前又曾经有过一段,作为妻子的卢氏怎么可能不在意不多想,何况现在怀着孕又是敏感多思的时期,然后夫妻俩就吵架了。更准确的说是崔栋单方面一败涂地,被赶出了家门。


    崔栋发誓自己绝对没有与那前相好再续前缘的意思,那天的事情只是一个意外。百里漾当时听着感觉这说辞像极了渣男发言,面上神情复杂,但还是听崔栋说了下去。


    其实就是那次两人断了之后,崔栋成亲也收心了,两人之间也再没有了联系。那日联系上是因为那前相好的遇上了难处,走投无路之下没有办法了才找上崔栋。崔栋想着好歹两人之前好过,哪怕断了也是和平断的,眼下人家求上门了,也不好将人直接赶走,就想着听听看是什么难处,能帮就帮帮人家。


    这么一帮就出大事了。


    崔栋想也不想就跑去见人家,你见就见了,偏偏还是在小门见的,让人看了可不就觉得你偷偷摸摸、狗狗祟祟的么。而且还是孤男寡女的,以前还有过一腿,让人看了怎么想?卢氏收到消息时还算镇定,但赶过去正好看到两人抱在一起,那真是脸都绿了。


    崔栋对此的解释是他们俩抱在一起纯属意外,他当时只是在听她诉苦,绝对没有抱人的主动意思,是对方以为他不答应出手帮助误会了,主动提出要给他做妾,情绪激动之下还崴了脚扑过来,他下意识地想要扶人才导致的。


    百里漾当时听着更无语了。


    怎么听起来越来越狗血了,这情节怎么这么像他前世看过的那些剧里的狗血桥段。崔栋拿了男主戏份,那相好的是女配,卢氏是女主,男主和有过前缘的女配见面被女主撞见,好一个名场面啊。


    目前的状况是卢氏生着气,不想看见崔栋将他赶出家门了。崔栋理亏,又不敢再惹妻子生气,她肚子里还怀着崔家的宝贝金孙,真要是有点什么,先不说他自己如何内疚心疼,他那远在湛京的亲爹亲娘都不能放过他,都得切切实实地让他感受一回什么叫肉痛。


    百里漾对崔栋无语归无语,吐槽归吐槽,可这事还是要解决啊。气大伤身,何况卢氏还是一孕妇,气多了对大人对孩子都不好。还有就是,这是不解决了,崔栋时不时来烦他一下,也是够烦人的。他还不容易能与王妃一起出行了,大好的时光他还想多陪陪王妃,结果这厮时不时就来烦一下他,还没完了。


    百里漾将崔栋骂了一顿,这厮指天指地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纳妾的心思,他才答应帮他说说情。但这事吧,他现在毕竟是一个男子,也不好自己找表嫂说情,就算是真说了难免有点身份压人的嫌疑。最好的方法还是让王妃出面为二人居中做个调和。


    可百里漾不知道王妃对此是个什么看法,他也没有问过。毕竟这种事情对于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不是好事,谁遇上都不会高兴。崔栋这个事情又是真实存在的,没有办法否认。撇开其他的不谈,作为卢氏的小姐妹,王妃无论如何都是应该站在卢氏那边的。


    百里漾想着如何开口,颜漪却是先开口问道:“大王如何看待此事?”


    这时候的男子尤其是有些身份的几乎无人不纳妾,特别是那些高门勋贵之家的男子,若不纳妾还会被人取笑惧内或是有那方面的问题,是以她所见过或是听过的男子成婚之后都会有妾室,即便没有妾室也会有通房,那些未成婚的房内也会有暖床丫鬟。


    身处高位不纳妾的男子实在是凤毛麟角,哪怕他们现在不纳,也不能保证将来不纳。崔栋家世显赫,更是家中独子,只是在成婚之前在外面有个相好,这与绝大多数高门勋贵子弟对比起来都是无比的洁身自好了。百里漾则更是显得“奇葩”,他不仅成婚前没有,成婚后也没有。如今出了崔栋这事,让她更想知道百里漾的想法。


    “这事肯定是崔栋不对,好好的去见什么人,不知道他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么?”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摆正态度、表明立场的,百里漾严厉批判了崔栋一顿,“被赶出家门也是活该,绝对不能可怜他。都是要当爹的人,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别说表嫂生气,我也生气。”


    “大王是真觉得表兄此事做的不妥?”颜漪只反问道。


    百里漾没想到王妃还能疑他,不乐意了,“虽说我与他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但这事帮理不帮亲,我如何能站到他那边去。”


    他想到远在湛京的舅父舅母知晓儿媳怀孕后乐坏了,一面去信给崔栋耳提面命地要他照顾好自己卢氏和未出世的宝贝孙孙,还将稳重的仆妇以及经验丰富的优质稳婆若干派到江都来了,一面又写信给他,让他帮看着点崔栋,别让这厮犯浑。


    只能说知子莫若母,崔栋还真的犯浑整出事来了。


    百里漾郑重申明,“断就断个干净,藕断丝连的像个什么样子。如今表嫂正怀着孩子,崔栋更是罪加一等。”


    “可表嫂怀孕期间是不能照顾表兄的。”颜漪没有多说,但她知道百里漾听得懂。她抬眸直视百里漾的眼睛,想要透过眼睛看到他的内心。


    高门勋贵之家,即便是新婚,可若是妻子怀孕了,为了不使丈夫无人伺候,妻子或主动为丈夫纳妾或由家中长辈安排人纳妾。崔栋这事,放到那些高门勋贵家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卢氏的举动还会被斥为是不贤淑、骄横善妒。


    可是百里漾似乎并没有这个想法,从他的话可以看出他在此事上的态度更倾向于丈夫应该照顾怀孕的妻子,而不是怀孕的妻子还要想办法找人来替自己照顾丈夫。


    “舅母来信可是说让我督促表兄好生照顾好表嫂的。”百里漾从并不觉得妻子非要照顾丈夫,婚姻中的两个人不应该是相互照顾的么-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能不能有哪位智慧又好心的小天使帮我取一下女宝的小名和大名,我真是个取名废啊。[求你了]


    第147章 抵达远宁城


    百里漾也知道这种想法在当下他所处的时代以及阶层里是格格不入的, 他管不了别人怎么想,别人也别管他怎么想。他愤然道:“丈夫将为自己孕育子嗣的妻子扔在一旁只管自己风流快活去了,此等行径实在为人所鄙。”


    他这也是再次表明了自己不会在妻子孕期往王宫里收人的立场。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谁叫那些言官谏官吃饱了撑的没有事情干上疏给他,说什么他至今膝下空空,为百里氏计、江都计,当纳入新人,绵延子嗣。


    这种奏疏就跟雷一样, 摸起来都觉得烫手, 偏偏你在打开之前是不知道里面写着的是什么的。更要命的是他打开的时候王妃就坐在旁边, 他看奏疏的异样轻而易举地就被王妃发现了,然后奏疏就更烫手了, 等王妃凑过来看见奏疏上面的内容时,感觉要炸啊。


    可王妃没有炸, 她神色甚至都没有丝毫的变化,无比温柔地将案上的奏疏给他合上摆好, 在百里漾看向她的时候还回以一笑, 笑得他心里有点发慌发颤。


    以百里漾的经验, 奏疏里出现一个“雷”,后面就肯定还有。果不其然,他之后在那一摞的奏疏找到了将近十本用不同的措辞劝他广开后宫的。他给气笑了,后面看了这些人都是谁。有纯粹是为了他的子嗣着想让他纳新人的,这种就先放过了,但有些怎么看都是不怀好意,还是世族出身的人,一看就是来挑拨他与王妃之间感情的,毫无疑问, 这些都是看不得他和王妃好的人。


    百里漾心里给那些人狠狠地记上了一笔,日后有机会再与他们算账。


    眼下重要的是不能让王妃多想,误会他生出了花花肠子怎么办?他想找机会解释来着,可是这事好像在王妃那里翻了篇,更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让他心中略为不安。再之后又发生了大衍与离渊盟好、江都要开设榷场的事情,忙着忙着他就把这件事暂时抛在脑后了,谁知道后面又发生了崔栋见前相好的事情,怎么感觉这一件接一件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呢。


    “王妃放心,我前头定没有相好的,那些奏疏我也都不理会的。”百里漾挨到颜漪身边,蹭蹭蹭地靠在她的怀里,颇有种“小鸟依人”的乖巧感,偏偏他体格不小,差点将颜漪蹭倒。


    “好了,我知道大王是没有那个心的。”颜漪心头微微发软,轻声道。她让百里漾坐好,这王驾里的空间毕竟有限,这人身高腿长的,蜷着也不觉得难受。


    不得不承认,颜漪在看到那些劝谏百里漾纳新的奏疏时心中确实不舒服。倘若是初成婚时的她对此不会有什么感觉,她就没有想过让江都王一辈子只守着她一个人过。然而嫁给百里漾之后,几乎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舒心与美好,让她逐渐沉浸在其中。


    百里漾很好,他温柔、体贴,处处为她挂心,她平生从未见过哪一个男子如同他这般能如此设身处地地为自己的妻子着想,更多的时候他是将她看做他的妻子而不只是江都王的王妃,从而使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温暖的,而不是冰冷的天然带着尊卑主从的关系。


    百里漾是良人,他是女子所能想象到甚至想象不到的良人的化身。颜漪确信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夫君了,甚至她还见到了他一些鲜为人知的有趣乃至可爱的一面,就不想让其他的人也见到。


    颜漪是贪心的,百里漾也纵容了她的贪心,让她的贪心已经膨胀到想要独自占有他这个人,可现实的情况总是时不时跳出来给她一击。


    觊觎百里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他的将来让不知道多少女子前赴后继。她很难让他只属于她一个人,至少这决定权至今不在她的手里。有太多的人盯着百里漾身边的位置了,她能相信且依赖的只有百里漾的承诺。


    颜漪从未有如此患得患失过,可遇阻退缩不是她的风格,她更喜欢的是迎难而上。况且她也应该给予百里漾足够的信心,她始终觉得他是不一样的,这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是么?


    百里漾并不知道自己的王妃在这一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他觉得纳新这事自己应该是过关了。王妃看他的目光实在温柔如水,让他不自觉想要溺毙在里面。


    话归正题,崔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


    “大王是想让我去与表嫂说说好话?”颜漪笑问道。


    “他也忒烦人了,这分明是赖上我了。”百里漾横眉竖眼先是骂了崔栋一顿,然后又朝王妃讨好笑笑,带着点请求,“可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跟前晃。表嫂那边也不好一直气着,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认错,实在不行就跪搓衣板,跪到表嫂消气为止。”


    夫妻俩还是要过下去的,也不好一直僵着。以崔栋的为人,虽然有时候犯点抽抽,但轻重缓急他还是拎得清的,即便真要有那花花心思也不会在卢氏怀孕时闹出来,这点分寸他还是有的。


    百里漾不敢保证土生土长的“土著人”崔栋对卢氏能够从一而终,但对妻子的尊重他是不会缺的。崔栋若是真的想要纳妾,他也只会先告诉卢氏,而不是偷偷摸摸被撞破了才让卢氏知道。


    颜漪眉眼笑意不减,“大王焉知表嫂不是已在家中等着表兄回去呢?”


    卢氏气固然是气的,但事情也要查清楚了。小门那次的确是崔栋成婚之后与那前相好头一回相见,那女子也是走投无路才求到了崔栋头上,崔栋没有说谎。卢氏那会儿主要是乍见两人抱在一起的那一幕冲击太大,崔栋一开始又说不明白,夫妻俩才吵了一架,崔栋就被撵出来了。问题是崔栋还是木桩脑袋,赶他出来他就真的跟来边境了。


    百里漾惊喜,“是这样的么?”再看王妃神色,是真的无疑。他立即起身要出王驾,“那我现在就同他说去,让他赶紧回去。”


    回去哄老婆,别来打扰他与王妃的二人世界了。


    百里漾出了王驾,叫人唤来崔栋,告诉他卢氏在家中等他。崔栋先是大喜,随即狐疑,“你该不会是想诓我走才这么说的吧?”


    你也知道自己烦人啊。


    百里漾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一脸不耐,有种被质疑的愤怒,“不信就算了。这趟边境之行少说也一两月,你愿意等嫂子彻底气消再回去也可。”


    说完百里漾扭头就要走,崔栋赶紧扯着他的袍角,说好话赔笑道:“别别别,五郎,是我不知好歹了。谢了兄弟,我这就回去。”


    崔栋惦记着家里妻子,得了这话如蒙大赦,带了一小队人骑马“哒哒哒”地回江都郡城去了。百里漾很是欣慰,终于将这个哀怨烦人鬼送走了,再没有人在他耳边“叨叨”个没完了。


    王驾出行,仪仗浩大,随行甲士便有上千,还有车马,行程上慢些,花了将近五日才抵达远宁城。新上任不到半年的镇城将军率众出城迎接,至于上任则是带着他那一干为非作歹、不干人事的亲戚下属到底下阎王爷处报到了。


    从进城开始,百里漾便掀开帘子往外看,一路之上看到的景象令他颇是欣慰。城门处秩序井然,披坚执锐的守城卫兵身子挺拔昂然,目光坚毅,临时凑数是凑不出来这种效果的。


    至王驾入城,兵卒持戟将街道中央隔开,两侧百姓皆拜伏相迎,但也有胆子大的仰着个脑袋、伸长脖子想看看王驾还有王驾里的大王和王妃长什么样子。更有四五岁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父母拉着他跪下后自己又爬起来,愣愣地盯着一群人中最大最显眼的王驾看。


    百里漾看到了那小孩,是个肤色有点黝黑、头发特别炸的小男孩,一大一小的目光对视上,他还冲小孩笑了一下。小孩愣了一下,也咧开嘴巴笑,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牙口。他的父母才发现孩子是站着的,赶紧拉着他跪下,小孩指着王驾说:“车里面有个好看的哥哥。”


    他的父母没有多想他说的是什么人,只低声让他老实跪着。


    “大王看着心情颇佳。”颜漪看到百里漾眉眼间的愉悦,不由说道。


    百里漾没有否认,一手掀开帘子让王妃也看看外面,一手指着外面的人说道:“这新的镇城将军颇有些本事能耐,不到半年就将远宁城治理得焕然一新。我上回来时只觉得此处压抑沉闷,行人脸上是没有笑容的。如今大不一样了。”


    之前的远宁城叫前任镇城将军一干人等搞得是乌烟瘴气,生活在城中的人大多都是他们压迫的对象,心中有苦有怨无处伸展,郁结之气长期积于胸,面上即便带笑也抹不掉底色的愁苦,让人看着心情也沉上一分。


    可现在,大家的衣着依旧朴素,有些人脚上踩着的还是草鞋,可看他们的面貌就是能够感觉到他们身上是松快的,,没有恐慌苦色,精气神都是好的。


    一个人的精神面貌是很难伪装的,即使一个人能够伪装骗过人眼,可是一群人是做不到没有一点破绽的。


    颜漪笑道:“既如此,大王之后可要招来好生褒扬。”


    “那是自然。”百里漾颔首,“有功之人自当奖赏。”


    外面的镇城将军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得到来自大王的褒扬与奖赏-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求评论[可怜]


    第148章 榷场


    百里漾和颜漪这次在远宁城临时居住的地方是原镇城将军府。原先那贪得无厌把自己吃得满肚子流油的货将自己的宅邸修成了整个远宁城最大最阔的建筑。前镇城将军被查抄家产之后, 新镇城将军不敢自己住进去,这座宅邸就被闲置空了下来。


    这次大王与王妃来边境巡察,镇城将军便令人将宅邸打扫清理出来, 添置了一些东西进去,作为二人的临时下榻之所。


    百里漾和颜漪进入宅邸之后,左右伺候的侍人在初禾的指挥下将两人带来的衣物用品等分门别类摆放归置好。


    见天色还亮,百里漾就想着在宅邸里四处走走看看,毕竟他们少说也要在这里住上一两月的, 若是发现缺什么就立即叫人去添置, 省得要用的时候没有怪不方便的。


    “大王何处去?”颜漪见百里漾抬脚就要往外走, 叫住了他。


    百里漾说了自己的意图,被颜漪拦住了, 一手轻抚上他的额头,上面已冒出细密的汗水, “大王一路过来都不知道累的么?”


    百里漾握住王妃的手,笑得满足, “我尚好, 倒是你, 一路颠簸怕是不好受。宅邸中已备好了热汤,王妃可去沐浴,洗洗乏。”


    周围都是人,两人姿态便如此亲昵。颜漪依旧羞涩却没有将手抽出,也不让百里漾走,“这些事情令下面人去办就是。大王一路亦劳顿,当务之急是好生休息养回精神,以后时间还长,不急于一时。”


    王妃是心疼他。百里漾心里美了, 自然是一切都听颜漪的。他们各自美美地洗了一个舒服澡,饭食也适时摆上了。用了饭之后,困意上来了。百里漾懒洋洋地倚在靠椅上撑着下巴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叫人去回了镇城将军那些人,叫他们不必来拜见了。


    抵达远宁城的第一夜,百里漾怀里拥着颜漪饱饱地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第二日神采奕奕地去见了镇城将军以及专程从永定大营过来拜见他的军将们。


    赶来拜见的官员和军将们都知道江都王短期内再临边境所为何事。开设榷场是大事,以往日江都王的行事作风来看,他会重视是可以猜测得到的,可很多人没有想到他会亲自前来督办此事。


    问题是自己来了还不算,将王妃也一并带来了,让大家有点摸不着头脑了。一开始大家伙觉得大王是个事必躬亲的主,那他们在下面做事就不得不提起精神、多出几分谨慎,有些更是心有惴惴,有点什么心思都收起来了,可现在又不太确定了。


    可王妃既然来了,那理应拜见。


    官员和军将们在拜见百里漾之后提出要拜见王妃,被他拒绝了。百里漾并不想让这些人打扰到颜漪。今日同意拜见,赶明就有这个那个的家中女眷要来拜见王妃,见了一个就不好不见下一个,光是应付这些人就足以耗掉大部分的时间了,王妃何来清闲舒适。


    目光往堂中一扫,边境地位重要之人都来了,百里漾便直入正题,说了强度要开设一处榷场之事,又有若干布置一一列出,令被提及之人遵照而行,不得有误。在场之人听他安排人与事,一项项一条条分明清晰、前后有序,心中一揣摩便知开设榷场一事早在之前就在郡城那边议出了章程,于是皆不敢有违,口称“遵令”。


    由此之后,百里漾便马不停蹄地开始忙活起开设榷场的事情。边境官员和军将们见他连接风洗尘都免了就风风火火地办事,一个个也都不敢轻忽懈怠,皆是无比积极地干活。


    一忙起来的百里漾不怎么见人影了。一开始的几日还能每日回来陪颜漪用个膳困个觉什么的,后面就变得来去匆匆,再到后面更是三五日了才见一回人。对此,百里漾很是歉疚。明明说好了是带王妃出来领略一番边境风光的,结果一直将人扔在了远宁城之中。


    颜漪倒不觉得有什么,她摸了摸百里漾冒出了点胡青的脸,感受着那一点刺挠的触感,安慰他,“大王正事要紧,也不是因为别的将我留在这里的。我亦可在城中四处转转,不会觉得无趣。”


    尽管在外奔波忙碌,百里漾也没有忘了待在远宁城里的她,有时候深夜也要回来只是为了见她一面,再陪她用个早膳,之后才又匆匆离开。这种被人时刻记挂在心里的感觉,颜漪觉得很好。可这般来回不可谓不辛苦,她也心疼百里漾,让他先专注开设榷场的事情。


    “至多不过五日,我便能撒开手让他们去办剩下的事情了。”这趟百里漾回来,整个人显得轻松了不少。


    虽说这开设榷场之事对于大衍来说是头一回,可对于中原王朝来说不是,前朝亦有先例,也有遗留下来的与之相关的文献记载,他们有个参照再结合实际情况做适当调整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可前期的准备工作总是繁琐的,一些细节要不停地去修改推定。眼下就是细节修改得差不多了,一整个完整的章程也建立起来了,剩下的就是让底下的官员去推进的事了。


    到那时,百里漾只需要起到督办的作用就行了,所以他才说自己能撒开手,闲下来了。


    “不若我叫人来与你说说边境的风土人情,你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便领着人去。”百里漾提议道。


    颜漪自是说好。


    这次也是百里漾入夜了才赶回来的,不过好的一点是他明日可以午后再出去。夜里,两人躺在床榻上,微微闭着眼睛与颜漪说他最近推进榷场的进度、遇上了什么问题、解决了还是没有解决。他很喜欢与颜漪说这些,不仅是颜漪有时候会给出独到且有效的建议,还是因为他喜欢将自己的“工作”与生活一起分享给她。


    可遗憾的是很多时候他不能带着王妃一起参与他的“工作”,否则那些顽固守旧的言官谏臣就要依依妖妖了,不是骂他颠倒阴阳、恣意妄为就是骂王妃不贤不惠、逾越本分、阻扰王事,帽子是一个扣的比一个大。


    那帮人的嘴还真的是很能说,骂人不仅不带脏字还不重样,你不搭理他们,他们不干,觉得你轻视或是无视他们;你搭理他们,他们便越来劲,极为烦人。偏偏百里漾还不能真的对他们怎么样,总不能因为被骂了两句就把人拖下去砍了吧。


    如果是这样的话,甚至都不用叫人来拉人,他们自己就能激动地撞柱子。要知道,能够做言官谏臣的很多都是耿直死脑筋的犟种,死他们压根不带怕的,文臣死谏,撞柱而死得一个青史留名的好名声,那是他们很多人毕生的追求,求之不得的事情。


    百里漾拿他们没有办法,只好尽量不去“招惹”他们。


    颜漪躺在百里漾的怀里,听着他说那些事,很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她很喜欢这种与百里漾之间的相处方式,她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不是被“防着”的,她可以进入到百里漾这个人生活中的每一个方面,乃至角角落落,她的位置并不是仅限于替他打理后院之中的事情。


    他的快乐忧愁,他遇上的困难阻碍,他得到的荣誉光辉,她都能够与之共享分担。


    “有些人的胆子真是肥到令人难以想象。榷场如今连个框架都还没有搭起来,他们就已经开始收钱了。开价还是天价,一个名额便敢张口要二百金。”说起这事,百里漾气呼呼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里面还有点磨牙,像个受了气的大孩子。


    榷场是为了大衍与离渊的贸易而开设的,但它又不同于一般的市集,所有的贸易买卖都要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进行。什么人能入场、买卖的货物是什么、每次的量是多少、每单抽多少税……一切都要遵照官府划定的范围进行。也因此,管理榷场的官员就拥有了对这些的权力。


    百里漾所说的“名额”是指大衍商人入场买卖的资格。按照章程规矩,有做榷场生意的需要向官府投递帖子,说明自己的来历背景、买卖种类等事项,官府则在审核之后决定这个商人能不能入场、入场后税率是多少。


    边贸利润向来极丰,即便是在之前边关动荡、战乱不安的时候依旧有商人愿意为了这丰厚的利润铤而走险,更别说开设榷场之后。一个商人愿意出二百金买一个入场资格,这资格还是只有三年时限的,说明他能够在后面三年的榷场买卖之中获取到比这二百金更大的报酬。


    颜漪道:“自古财帛动人心,巨大的利益足以令人铤而走险。”


    行贿与受贿从来都是双向并存的,这种事情能够一直存在就是因为双方都能够获得利益。没有好处的事情是不会有人愿意做的,只能说这种事情的发生并不那么令人意外。


    可百里漾依旧是愤怒,“不过一小官,短短一月的时间久卖了五个名额出去。一千金,这赚钱速度就是天下第一豪商都要自愧不如。”


    这小官手上握有的仅仅是一点审核入场商人资格的权力,竟敢如此大肆敛财,实在是有点超乎百里漾的想象,以至于他初听闻时还不太相信,觉得数字恐怕是往上虚报了。等后面从那小官家里抄出黄澄澄的上千金时,他的眼睛有被刺到。还不是一千金,在他被人告发的这段时间里,他又卖了一个出去,拢共是一千二百金-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


    第149章 奇遇


    “榷场初设, 各项还不完善,总会有人想钻漏洞的,一一揪出来便是。有眼看的人看到了大王的态度, 行事多少也要知道注意分寸了。”颜漪轻声说道,“是那些人过于贪心,大王已经做得很好了。”


    得到了亲亲王妃地安慰,百里漾的心情好多了,他渐渐平静下来, 叹了一声, “我只是没有想到前段时间的事情才刚过去, 他们便又搞出了这样的事情。”


    百里漾不是很能明白,前段时间江都查抄贪墨受贿之事里那些被杀得滚滚落地的人头还不能令他们警醒胆寒的么?这才多久就又故态复萌。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 也是金子的魅力太大,让他们一个个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之心。


    这事也给他提了一个醒。榷场涉及的利益太大, 那小官不是第一个动心伸手、以权谋私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要避免这个问题光靠那些官员自我约束是不可能的, 一个人面对一锭金子可以不动心, 那么十锭、百锭乃至千锭、万锭呢?没有人能够完全保证, 还是要有配套的有效监察机制才行。


    有约束,才不至于泛滥。


    因为小官卖入场名额之事产生的郁闷很快散去,给那个小官安排了砍头抄家套餐之后,百里漾在用人方面更加审慎了,之后又在榷场之外另设了一个监察处,其内任职的人员全部挑选身家清白、人际利益关系与江都牵扯不大之人。


    百里漾并没有在明面上宣布这些监察处的人员都有谁,只是当众说了有这么一个衙门,职责范围就是负责监察发生在榷场之内的不法之事,监察处会定期将监察到的信息直接报给他, 无需经过任何人。


    此话一出,不少官员与军将们的面色当即就变了。也就是说,监察处的那些人就像是隐藏在暗地里的一双双眼睛,无时无地不在盯着他们。一旦他们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监察处一经发现就会将情况直接报告给大王,而他们在整个过程之中很有可能什么都察觉不到。


    有些人的表情差点没绷住,但是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监察处负责监察的范围也仅限于与榷场有关,出了榷场就不归他们管了。大王此举显然是因为之前那个小官买卖入场名额的事情弄出来的,用意也一目了然。


    想明白之后,许多人的心也稍稍安定了下来。只消他们不对着榷场伸手就是,为那么些钱将自己的前途以及身家性命搭进去显然不值当。且从之前查抄贪墨以及如今成立监察处之事来看,他们这位大王对此类事情是极其厌恶的。


    所谓上有所好,下比甚焉;上若有所恶,下面的有小心思就得好好缩着了。况且如今的大王大权在握,他想要做什么已经没有人能够反对了。


    尽管前面出现了一点小波折,但后续榷场的推进还是平稳有序地进行下去了。百里漾派了亲信替他去督办此事,自己也算是清闲下来,想着陪王妃在边境转一转,看看边境的风光。


    百里漾结了榷场这边的事情后赶回远宁城寻王妃,在下榻的宅邸里找了一圈却始终看不到王妃的踪影,他只好找人来问,得到回答说是出门去了,具体去哪并没有说,只说是在城中随意转转。


    满腔欢喜回来寻人没见着,百里漾心中难免有一点小小的失落,不过谁叫他回来之前没有提前递消息,扑空了也是自己的问题。本来想给王妃一个惊喜的,谁知道到底还是没有给成。百里漾听到说王妃带足了护卫才出去的,心下也稍安。


    本来他是想出门去寻王妃的,可得知王妃出门已有一段时间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沐浴更衣,洗了这一身奔波带来的尘土,让自己变得干净清爽,在宅邸中等待王妃回来。时间也巧得很,等他把自己洗得香香白白,换上了干净衣服之后,有人来通报告诉他王妃回来了。


    百里漾喜得直接抬脚去后院寻人,谁知又扑了个空,后面跟上来的人赶忙解释说王妃确实是回来了,只不过不在后院而是在前院的花园之中。他随即转身又抬步往花园去。这回倒是见着人了,不过情况与他想的有些不太一样。


    花园之中,一道丽影正持剑而舞。


    她手上的剑是一般形制的三尺长剑,算不上轻盈也没有很厚重,被持在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上,因为持剑施加的力度使得它筋肉略为凸起,展现出一股别样的力量感。初时她舞剑的动作并不灵活,招式与招式之间的连接略显生涩。可随着挥剑的时间变长,那种生涩便逐渐消弭,那剑如臂指使,灵活得仿若长在手上似的。


    剑式亦凌厉,并非是好看的花架子,力量与速度结合隐有破空的飒飒声,雪白的剑身反射出刺眼的剑光,逐渐快速交织成一片密集的光网。周边树上飘落的花叶在半空之中被剑式搅动的气流裹挟着随剑舞动,远看就仿若是花叶在围着那人在转动似的。


    舞剑毕,颜漪收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啪啪啪。”


    旁边全程星星眼的初禾还没有来得及鼓掌,旁边就已经有人先她一步鼓起了掌,声音浑厚响亮,一听便知道鼓掌之人手部极有力量。扭头看去,竟是大王,于是初禾行礼拜见。


    百里漾此刻的注意力分不到一点在初禾身上,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颜漪,里面满是惊艳,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快步小跑到颜漪身边。他还抢了初禾的活儿,从袖子中掏出手帕亲自给颜漪擦掉光洁额头上冒出来的汗珠,真诚地赞叹,“好看,看着也尤为厉害。”


    见此情景,初禾很识趣地退远了。


    颜漪见百里漾突然出现也颇为惊喜,又听得他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练了几日,并不能算是好。”


    “怎会,方才我都看了,很有女将军的风采。”百里漾回想着方才见得的情景,快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但他很快捕捉到王妃话里的字眼,眨了眨眼睛,“练了几日么?”


    看来在他不在的这几日发生了一些事情。


    百里漾记得王妃曾同他说过她在未及笄之前是学过剑的,只是后来没有再学了。他当时还觉得可惜,还说过有机会要给她寻一个剑术师傅回来。剑是君子器,而军中多用刀和戟这样的长兵器,能将刀和戟挥舞得虎虎生风的好手他能从军中找到一大把,但剑术使得好又合适的人选他暂时找不出来。


    看样子似乎是王妃这几日找到了高手?


    “大王忙完榷场之事了?”颜漪看着百里漾问道,眼眸中溢出笑意来。她本以为百里漾少说也要再过两日再回来,没有想到他今日便出现在她面前了,且看他的模样还是已经沐浴更衣过了,想来是榷场的事情推进得很顺利,让他能够提前回来了。


    “是,我使傅殷在那里盯着了。”百里漾回道。这次开设榷场他把傅殷也带来了,经过了前段时间清查贪墨之事,他发现傅殷还是个全能型的干才,很多事情交到傅殷手上都能有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一些事务即使傅殷一开始并不熟练,但也能很快上手。


    这次开设榷场的事情绕不开永定大营与远宁城的官员和军将们,褚氏毕竟在此地经营多年,即便是之前已大受打击,可褚之邑仍任着定襄将军,他若是想对榷场做些什么还是很不能令人放心的。百里漾自己终究不能一直盯着榷场,只能让值得信赖的人来充当他的眼睛,傅殷就很合适。


    颜漪知道傅殷这个人,也知道百里漾是要重用傅殷,没有再多问。她看得出眼下百里漾对她突然练剑的事情好奇,正要开口解释,百里漾先道:“日头晒,我们先到室内。”


    站在他面前的王妃练完一套剑法,因为上了强度的运动使得气血上涌再面上显出了一团胭脂红色,靠近眼眸的部分更是晕开了,像是胭脂薄红,极为艳丽,叫人挪不开眼睛。她现在还有些微喘,显然是还不怎么适应这种强度的运动,离得近了可以感受到她面上蒸腾的一股热气。


    百里漾从未见过这样的颜漪,他定定看着她,感受到胸腔里的心脏正以不同寻常的频次快速跳动着,喜欢的不得了。


    可这时候的日头是有些晒的,王妃刚练完剑,出了一身汗,浑身估计黏糊糊的不好受。百里漾一面拉着颜漪往阴凉的地方走,一面听她说这几日她在城中闲逛时遇到的人和事。


    原来这几日颜漪待在宅邸中闲来无事便带着初禾等人外出在远宁城中闲逛。她们虽然只做了简单的装扮,戴上幂篱,但明眼人也能一眼瞧出她们不是寻常之人,更别说身后还有带刀护卫随行了。


    寻常人见之多是自觉避让,但总有“艺高胆大”之徒盯上了她们。只不过这个“艺”是偷。这世道哪里都不缺偷鸡摸狗之辈,越是人多密集的地方越容易出现他们的身影,更何况远宁城这样特殊的城池。从颜漪等人踏入市集开始,暗处便有眼睛盯上了她们,准确来说是盯上了颜漪腰间的配饰——一块色泽盈润的玉佩。


    能够挂在江都王妃腰间的配饰自然是好东西,小偷不仅识货,胆子还特别大。明知颜漪和初禾主仆二人有人时时保护,可他们还是动了心,更是决定冒险,准备在有护卫的情况下动手偷玉佩-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后面四五天要准备去外地,所以更新可能会不稳定,请大家见谅。


    第150章 剑术师傅


    试想一下, 能够放心地任由两个年轻漂亮的小娘子在远宁城之中随意行走,她们身边的护卫力度该是多大?但小偷还是决定动手了,所以才说他是“艺高人胆大”。


    颜漪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出个门就被贼惦记上了。当她和初禾走入更加繁华热闹的地段时, 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两个六七岁的孩童,也不看路,一头朝着颜漪撞过来。初禾眼尖,在两个小孩要冲撞到她的主子之前就以身护住,代替主子被撞。


    一开始只是以为两个小孩不懂事, 顾着玩闹不看人, 训过几句就将人放走了。可走了几步之后, 初禾发现原本悬挂在王妃腰间的玉佩不见了,丝毫不用多想就知道定然是在那两个孩童撞过来的时候被窃走了。


    随行护卫的侍卫脸都绿了, 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竟还让人偷窃走了王妃的玉佩,打脸, 实在是打他们的脸。若是不能抓到那个胆大包天的小贼,找回王妃的玉佩, 那他们以后也没有脸继续当大王的侍卫了。


    百里漾听到这里惊了, 生气得不行, “是谁胆子那么大,连我送你的玉佩都敢偷。”


    他很快意识到颜漪被偷的玉佩是他之前送的礼物,这次来边境他亲眼看着初禾收拾进饰品匣里的,前几日也是见着王妃一直佩戴的。


    “那小贼后来抓到了么?”


    “大王勿气,贼后里面抓到了,不过却不是我们的人抓到的。”颜漪安抚了一下百里漾气呼呼的情绪,继续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缓缓道来。


    能够跟在王妃身边随行护卫的侍卫都是侍卫亲军之中最顶尖的好手,很快就锁定了偷玉佩的贼。可那小贼实在狡猾,被发现之后借着人群的遮掩一直在逃窜。随行侍卫顾及着王妃的安全, 并没有分出多少人手去拿人,一时之间竟拿那小贼没有办法。


    一开始百里漾不太明白偷玉佩的事情怎么与王妃练剑联系上的,听到这里大概猜出来一点了。偷玉佩的贼不是侍卫抓到的,那么出手抓贼的人恐怕就是王妃遇到的高人,即便不是也必然是有关系的。


    那小贼一开始只是借着对远宁城的熟悉躲避侍卫的追捕,但侍卫也不是吃素的,没过多久就克服了对环境不熟悉的劣势将小贼逼入了一条小巷的死角里。那小贼身手实在灵活,跟个猴似的,三两下攀着墙就翻过去了。


    侍卫都追到这里了,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逃走,毫不迟疑地一个个也纵身翻过墙去。可这一翻过去就出问题了,因为墙的后面是一户人家的院子。侍卫们刚翻过去就听到小贼的一声惨叫,等到颜漪带着初禾等人赶到的时候,几个侍卫正捂着胸口警惕地盯着对面正坐着喝茶的中年女子,而那个小贼则是跪倒在一旁,茶桌面上还摆着一枚质地莹润、雕工精美的玉佩,也正是颜漪失窃的那一枚。


    而在颜漪到来之前,侍卫因为急着拿人与中年女子起了冲突,结果没有打过人家,所以事态就发展成了颜漪所见到的模样。


    “那人一对四还打赢了?!”百里漾多多少少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亦是吃惊。他和颜漪身边随驾护卫的侍卫皆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好手,单独拎一个出来一挑五都不是问题,可如今对上一个中年妇人竟不是对手,可见对方的厉害。


    “王妃可是请了那位高人做剑术师傅?”百里漾眼睛更亮了,他再细细回想方才所见王妃使出的剑术实是精妙,轻巧灵动却不失威力,确实很适合女子练习。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王妃的剑术已经很有样子了,背后很有可能就是那位高人在指点。


    “还未成功,只是受了她几下指点。”颜漪稍有些遗憾,可也不算是气馁,毕竟那位厉师傅并没有松口答应做她的剑术师傅,可并非完全没有机会。若是一点都不愿,完全没有必要指点她剑术不是么?她还是很有希望的。


    对此百里漾表示理解,厉害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自己的个性和脾气,这时候徒弟也不是随随便便收的,不仅讲究缘分,还要看拜师之人的诚意。当他得知颜漪这几日都往那位厉师傅住处去,便知此事是很有希望了,不由喜道:“此事大有可期,可有需要我的地方?”


    那位厉师傅至今没有松口答应,恐怕便是想看他们的诚意了。这不是难事,若是能够为王妃请来一位厉害的剑术师傅,百里漾是很愿意为此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正想拜托大王此事。”颜漪知道百里漾不会阻拦她练习剑术,可见他如此为自己高兴心中仍是一暖,面色温柔,“厉师傅说她若入府怎可不先见主人家。”


    这是那位厉师傅的原话,说得客气,其实深层意思就是要让她做剑术师傅可以,但是需要百里漾和颜漪夫妇俩一同来请,展现诚意。原本厉师傅知道她的身份后因为不想与权贵扯上关系而拒绝了她,只是她日日前来使得厉师傅最终改变了主意,但也提出了要求。


    “好,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令人备下礼物,明日便与你一同去拜访那位厉师傅。”


    百里漾对此颇为振奋,扭头便吩咐人去备下厚礼,随后想到自己会不会有些草率了,于是询问颜漪的意见,“明日会不会太着急,可会有所打扰?”


    “不会打扰。”颜漪一直是眸中带笑注视着百里漾,闻言笑着摇头,“厉师傅说她最近的时日都得闲,让我们什么时候去都可以。辛苦大王为我跑着一趟了。”


    “这算什么辛苦。若能请到厉师傅那样的高人来做剑术师傅,只是跑着一趟算得上什么。”百里漾已然开始想象王妃学剑有成之后的飒飒英姿了,他看向颜漪,笑容灿烂且充满期待,“真是期待能与王妃过招的那一日。”


    既然两人已经决定了次日要去拜访厉师傅请她来做剑术师傅,百里漾与颜漪便去用心地挑选明日上门拜访也是拜师的礼物,顺带着百里漾也了解了一下那位厉师傅的来历。如此厉害的一个人,不该一点名声都没有传出来,尤其是女子。尽管本朝民风已算是开放,但女子习武终归是少数,尤其是民间女子习武的就更加少了,遑论达到厉师傅这样高绝水平的只能用凤毛麟角来形容。


    先前百里漾确实为颜漪的奇遇儿感到高兴,但那位厉师傅毕竟是要到颜漪身边做她的剑术师傅的,不将来历彻底查清、确定不是哪家埋过来的间客或者刺客,如何能够令人安心。以他们如今所处的地位以及处境,是真的有可能被刺杀的。


    百里漾不希望颜漪出事,一丁点的差错都不能有。针对厉师傅的调查结果很快就摆到了百里漾的书案上,看完之后,百里漾彻底松了一口气。


    那位厉师傅单名一个糖字,她的祖父、父亲都是镖师,第三代只得她一个,故而从小就被父亲教着习武。她在此道的天分也高,十四岁就能跟着父亲走镖了,至二十岁时更是能够自己带队走镖了,镖队里几乎没有人不服的。可干走镖的不可能不与人动手,一旦动手就很容易结下仇家,不仅如此,还有来自同行的嫉妒。那些人拿她的女子身份说事,而那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去世,加上新来的镖局头儿是个看不惯比他厉害的女人的,其中还有厉师傅不想在那恶心人的镖局待下去的缘故……总之,最后如了那些人的愿,她被“排挤”出来了。


    事实证明,人蠢没药医。那镖局把厉师傅赶走之后,寒了不少老人的心,加上新镖局头儿实在不干人事,陆续又走了不少人,最后的结局就是镖局败落了。


    离开镖局之后的厉师傅自己组了一个镖队,走南闯北地闯下了不小的名声。前几年,厉师傅感觉到乏了,想找个地方待几年歇歇,将镖队叫给自己的徒弟带,随后就来到了远宁城。


    总之,厉师傅来历背景是没有问题了,百里漾也能放心等明日陪同颜漪去拜师了。


    等颜漪去沐浴更衣之后再回来时,太阳已落下山去。令吩咐侍人摆饭,百里漾与颜漪对坐着用过晚膳后,携手在宅邸中漫步消食,交流一下彼此这几日遇着有趣或是棘手的麻烦事。


    到了晚间入睡安寝的时候,时隔漫长的几日又重新将颜漪揽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人香香软软的美妙感觉,百里漾打心底有一种满足感。


    卧室里点了灯烛,不过离床榻很有一段距离,只是为了确保起夜的人不至于一点也不能视物,也不会因烛火的光太亮而扰了榻上之人的安眠。


    安神香的气味沉静轻柔而绵长,百里漾精神却很兴奋,他拥着怀里的王妃语调悠闲地说着话,弄得颜漪好几次抬首看他。


    “怎么了?”百里漾莫名。


    颜漪轻轻摇头,唇边的弧度扬起一点,不好说现在的百里漾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只吃饱喝足懒洋洋的大猫,这只大猫不仅慵懒还带着点憨态,让人有一种想要挠挠他下巴的冲动。


    百里漾低头,灯下看美人,不对,烛火离得远,床榻这块的光线是昏暗的。也就是他们彼此考得很近,如此距离之下才能够勉强看清彼此的眉眼,他连她小扇子似的扑闪扑闪的睫羽看起来都是一小片朦胧的影子。


    怀里温香软玉,温热的触感透过一层薄薄丝滑的寝衣传递到身上,百里漾手中开始发汗,心跳也有点快。他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这具年轻充满了旺盛精力的身体实在是一点诱惑都受不住。


    “七娘,你困了么?”


    头顶传来百里漾的轻声询问,声音略带着暗哑艰涩,还没等颜漪回答,她抬首就看到了百里漾仿佛在夜里冒光的眼睛。


    很亮,像是有一把火在燃烧。


    颜漪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眼神想避开,下颔却在下一瞬息被百里漾的手擒住了,强势却又温情,眼前蒙下一片阴影,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接着唇上被另一抹不属于自己的温软轻轻触碰,一下,两下,然后含住。


    彼此的呼吸在瞬间变得急促、紊乱。


    百里漾尝到了那一抹香甜之后愈发贪求了,环着颜漪腰肢的手用力让她愈发贴近自己,近距离感受彼此身体的变化,他声音低沉,带着点蛊惑,“若是不困的话,我们一起来做点事情吧。”


    至于具体做的是什么事情,也就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切身体会了-


    作者有话说: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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