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在爸妈面前绝对绝对不能提你要跟我结婚的事情。”
“二,在得到我的暗示之前任何话都不许乱接,不许乱说!”
“三,如果被爸妈知道你对我有那种想法的话……”何毓秀想了一下当前的威胁方法,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在金煦眼中十分重要,但为了把这句话落地,他还是咬牙道:“我就会离开金家,去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说完之后,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煦,后者微微皱眉:“爸妈一直都知道我们要结婚。”
“……”何毓秀感觉自己一口气又要上不来,下一瞬,金煦忽然又抱住了他,一只手轻轻抚着他的脊背,金煦道:“别生气,何毓秀,不要生气……如果你很生气的话,一定是我不小心说错了话,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
何毓秀怔了一下。
那只手一下下地抚过他的脊背,金煦的声音响在他的耳边,有种自控的温和,又虚伪又真诚。
虚伪是因为何毓秀清楚他并不能理解自己的情绪,真诚是因为何毓秀发现,他好像真得有在努力理解自己。
他抬手将金煦推开,没好气道:“为什么你就是不信呢,爸妈根本就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在他们眼里,我们一直都只是兄弟!”
“大少——”
楼下传来声音,何毓秀只能暂时停止讨论,道:“先不管爸妈怎么认为的,我们平安无事度过今天,后面再慢慢确认,行吗?”
金煦点了点头,道:“好。”
“去换衣服。”何毓秀松了口气,他是真怕金煦还是那么死脑筋,二老要是刚下飞机就被气进医院,也不知道他跟金煦哪个罪过更大……反正最难受的人肯定是自己没错了。
两人换了个六座的车去接父母,一路驶入FBO接待区,车窗落下的时候,何毓秀刷了金家航司的车牌授权,安保人员随即放行。
FBO的休息区比大多数五星级酒店还要安静奢华,地毯厚实,香氛隐约,何毓秀一路走过去的时候,金绍霖已经靠在沙发上看起陈列架上的杂志,何若仪甚至在一旁做起了晚间美容。日程助理在一旁安安静静束手站着,发现两位大少过来,轻轻喊了何若仪一声。
何若仪动也没动。
金绍霖倒是抬眸看了看两个儿子,先确定了一眼金煦额头上的疤痕,然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何毓秀快一分钟,何毓秀轻咳一声,道:“妈是不是睡着了?”
“你俩在家里惊天动地的,谁能睡得着?”
何毓秀心中有些内疚,金煦则道:“这次过劳之后何毓秀的心脏出了点问题。”
金绍霖脸色倏地变得凝重,何若仪也猛地揭开面膜,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问题?”
“看来挺精神。”金煦说:“那就起来上车吧。”
“……”一片寂静之中,金煦直接握住了何毓秀的手腕,先一步出了休息区。
何毓秀脸庞通红,站在外面才推了金煦一下,“干嘛拿我做文章 ?”
“你的心脏确实比婴儿时期衰弱了很多,接下来需要好好注意养护。”金煦凝望着他,道:“我只是实事求是。”
后面,匆匆忙忙跟着出来的何若仪提着拳头砸在了他背上:“你还敢说!他过劳是谁害的!你这不近人情的东西……”
何毓秀急忙抓住她的手,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嗯。”金煦道:“我头上的伤也是因为何毓秀。”
何若仪一怔,立刻朝何毓秀看了过来,何毓秀镇定道:“是因为想着我过劳的事情,他太担心才摔下楼梯的。”
这次,父母都怔住了。
一直到坐上车,金绍霖还在高兴:“知道担心你哥了?”
“他不是我哥。”
何若仪坐在后面,又一拳砸在他肩膀:“你闭嘴!”
金绍霖也没跟他纠缠,道:“知道关心别人了,这是好事。”
何毓秀也笑着点头,道:“还有一件喜事要跟你们说一声,他今年的基因检测报告出来了,应该能在年前谈上恋爱。”
这一下,金家父母都振奋了许多,何若仪更是毫不掩饰:“真的假的?这小子要有对象了?”
“嗯。”这次说话的是金煦:“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们安排婚礼?”
“哎呦,要是你们俩真准备结婚,那我肯定马上办啊!”何若仪看上去已经完全放下了跟他们‘兴师问罪’的事情,满脸都沉浸在了要当婆婆的喜悦中,“我得大办特办,让整个凌川都知道我家双子要结婚了,哎,你们要是准备去度蜜月,我再给你们买个大邮轮,怎么样?够亲娘吧?”
金煦给了何毓秀一个眼神:你看,她说的是我们两个结婚。
何毓秀嘴角抽了抽,偏头温和道:“我正想说呢,这两天要不要去相亲市场看看?找个合适的姑娘,看他们能不能聊得进去?”
“对对,你说得对。”何若仪马上答应:“金煦这事儿就交给我,你呢?你那边小子怎么样?说来说去,我最担心的其实是你,你说男人有几个好东西啊,这以后你要谈恋爱,肯定得让我操碎心。”
何毓秀的性取向一直都不是什么秘密,这个圈子里对这方面也很坦然,也正因为如此,何若仪管他管得很严,至今也没觉得有哪个家庭三观都合适的青年才俊能配得上他。
何毓秀也回了金煦一个眼神:看,她说的是我们俩各自成婚。
金煦皱了下眉,道:“为什么他是找男人,我就是找女人?”
这话一出,后座父母都安静了一下,何毓秀还没来得及给他挽尊,何若仪就道:“你也喜欢男的啊……行行行,男孩也行,我给你找,你只要能谈恋爱,只要不是跟你那core,是个有血有肉知冷知热的活人就行,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
“……”何毓秀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后座,何若仪看上去是真不在乎,金绍霖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无言,片刻才抚了抚眉心做了个冤孽的表情,重新摆出大家长的风度:“嗯,是个活人就行。”
何毓秀知道他们对金煦要求低,但没想到已经低到了这种程度,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是,活人就行?”
“不然呢。”何若仪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看他这死样子,谁愿意跟他过一辈子?他能找得到就不错了,说不准他有了对象,也就知道跟咱们亲了呢?”
何毓秀明白了。
就跟他当时听说金煦性腺轴即将觉醒的时候一样,父母都觉得他一旦有了对象就会痛改前非,多少能变成一个正常人……但性腺轴只存在于两性关系,并不支持亲情以及其他社会情感。
何毓秀不好泼他们冷水,只能嗯了一声。
“如果只是个活人就行,那……”
何毓秀用力踢了他一脚。
车内宽敞,何毓秀与金煦坐前面,后方父母可以清晰地通过过道看到他的腿伸过去又缩回来,金绍霖偏头,道:“怎么,你心里还有人选了?”
“他刚才想跟你们开玩笑。”
金煦说的笑话一向都不太好笑,父母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车子很快载着一家人回到了南堤一号,见到两个孩子,何若仪的心情显然不错,路上说起了环球趣事,还在邮轮上看了一起欧洲贵族抓奸事故,弄得金绍霖苦笑连连:“你跟孩子瞎说什么呢。”
“他们都要结婚了,什么孩子。”
何毓秀下了车,伸手把何若仪也牵下来,进门的时候,何若仪又捧着他的脸左右看了看,道:“真没什么问题了吧?”
“没有,就算是为了你们,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算你有良心。”何若仪在他这里得到了为娘的成就感,又心里软软,道:“你有什么偏好的类型?妈给他挑的时候也给你看看?”
“我就不劳烦妈了……”
“也是,你倒是不缺人追……不过可不能被人骗了,妈跟你说啊,就我这次邮轮之行,那可真是大开眼界……”
“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
金煦的声音突如其来,一家人同时转动视线朝他看去。
“你们有没有发现,何毓秀喜欢男的,我也喜欢男的。”
何毓秀盯着他。
在父母迷惑的视线中,金煦继续说:“我是男的,何毓秀也是男的。”
一边说,一边将视线扫过父母的表情,金绍霖若有所思,何若仪依旧困惑:“然后呢?”
“何毓秀到了结婚的年龄,我也到了结婚的年龄。”
何毓秀走过去拉他,道:“我们先上去睡了。”
“何毓秀该睡觉了,我也该睡觉了。”被拉上去的时候,金煦还在说:“你们就没有联想到点什么吗?”
何若仪看着电梯上升,又低头想了一阵,道:“他什么意思?”
“……”金绍霖嘴唇抖了抖,道:“他可能是想表达自己和秀秀像双胞胎吧。”
兄弟俩上楼,何若仪与金绍霖也开始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半夜里,何若仪忽然做了个梦,梦里自己正蹲在小金煦面前,跟他掰扯哥哥的事情:“这种事你总是在外面说,会惹哥哥伤心的,知道吗?”
金煦停下摆弄积木的手,道:“他不是我哥哥。”
“他从小跟你一起长大,一起吃饭,一起玩,还一起睡觉,不是哥哥是什么呢?”
“他从小养在我们家,跟我一起吃饭,一起玩,一起睡觉,不应该是我的……”
黑暗中,何若仪披头散发地惊坐而起,然后用力推了推金绍霖。
金绍霖语气平静:“醒着呢。”
“你听出来了?”
“你没听出来?”
“完蛋了……秀秀这孩子心思重,真知道了得气死过去。”
“别让他知道……明天抽时间跟金煦好好聊聊。”
“怎么聊?小时候跟他说那么多次他都不听,你觉得现在他听得进去?”
“……”金绍霖似乎哽了一下:“要不,先给秀秀找个对象?”
另一边,何毓秀皱着眉看着又赖在自己床上的高糊一坨,对方倒是很老实,安安静静地睡在床边边,看上去也没有与他亲近的意思。
这种事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何毓秀闭上眼睛,背过身去。决定明天就去给他找对象,他不是可以被动有反应吗?给他找一个火辣热情的年轻人,等两人达成性和谐,一旦有了身体依赖,还怕他不粘着人家?
心中有了决定,何毓秀很快便睡了过去。
金煦也睡得很平静。
脑子里却在不由自主地回放着ppc的那些文字。
厨房,阳台,草地,海洋……PPC几乎能尽所能地给他模拟了无数个充满BUG的场景,每个场景里面的爱人都极尽妩媚与诱惑,笑容清浅而暧昧。
恍惚之间,他仿佛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那味道不是从鼻间被吸入,而是来自大脑深处模拟了无数次的幻象,有什么东西悄悄地被香气唤醒,一点点地探出头来。
他在沉睡中眉心微颦,唇瓣不自觉地蠕动了一下。
那不是属于某种目的或者计划之间的规范性行为,而是原始的近乎让人陌生的渴望……犹如荒漠干裂的地表被雨水吻上第一滴,又似冰河之下的巨物在悄悄攒动,寒冰寸寸龟裂。
漆黑的房间内,忽然响起轻微的喘息。
金煦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直勾勾地盯着距离自己超过一米的青年,带着某种被本能驱使的冲动,一点点地朝着对方靠了过去,指尖僵硬而战栗地触碰了一下他的头发。
软软的发丝明明只是擦过指尖,却在一瞬间刺激的让他尾椎都震颤了一下。
他发出了一声轻哼。
这声音让人惊愕,甚至让人慌乱,金煦猝然缩回手,瞳孔战栗。
“何毓秀……”
这三个字从舌尖滚出,口腔在一瞬间分泌出大量唾液,他连连吞咽,强行克制了很久,才倏地从床榻上起身,狼狈地冲出了对方的卧室。
房门被打开又关闭的声音惊醒了何毓秀,他困倦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什么毛病,发情啊你。”
第22章
有父母在家的南堤一号,似乎一下子就有了温度。
何毓秀一大早醒来,就听到了楼下放电视剧的动静,伴随着何若仪和保姆的讨论,“你看电视上这小伙子,怎么好像跟大少有点像?”
“还真有点,不过还是我们家秀好看,你没见去年跟他爸一起参加晚会的时候,那么多双眼睛,男的女的都往他身上瞅,要不是金煦那小子社交能力不行,我真舍不得让他天天在外面那么抛头露面。“”是是是。”保姆道:“大少的原生父母也肯定是对漂亮人。”
客厅里面忽然一阵安静,接着是保姆慌乱的解释:“大少跟先生太太越长越像才会越来越好看!光是气度就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何若仪脸色冰冷而阴沉。何毓秀慢慢沿着楼梯走下来,笑道:“一大早的,忙活什么呢?”
看到他,何若仪的脸色好了点,道:“这不是准备给你们说亲么,我烤点小饼干,晚点找我那些姐妹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
何毓秀走过去,帮她把压好的模型一个个的摆到烤盘上,道:”怎么不去相亲会所?”
“这不是担心那种地方不靠谱么?”何若仪说着,又悄悄看了他一眼。老实说,自己这大儿子是真没得挑,小时候乖巧懂事,长大了也温和恭顺,但凡不是打小当儿子养的,其实跟金煦倒也般配……
她心中一阵焦灼,道:“秀秀,你觉得楚千钧怎么样?”
“楚千钧?”何毓秀道:“他挺专业的,而且说话通俗易懂,也很好沟通,昨天去拆线的时候,他还专门在医院等着我们呢……怎么,你身体不舒服?”
“不是这方面。”何若仪嘟囔:“他医术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么……我是问你,你觉得他人品怎么样?当对象的话……?”
“这个您还是死心了吧。”何毓秀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想法,他道:“楚千钧是绝对不可能会答应跟金煦在一起的,你要给他找,就只能从外面……找那些不熟悉他的……”
“你说的好像我们家是坑蒙拐骗的……”何若仪忍俊不禁,又正色道:“不是给金煦,是给你。”
“我?!”何毓秀失笑:“我跟楚千钧怎么可能啊……大家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可别瞎折腾,到时候弄巧成拙多尴尬啊。”
何若仪还是不肯死心:“我觉得你们几个里头,就小楚最靠谱,温温和和彬彬有礼,而且知根知底,你跟他处,妈能放心。”
“……您别折腾了。”何毓秀四周看了看,想打断这个话题,没找到其他能干的,倒是看到了缓缓下楼的金煦,立刻道:“醒了,过来帮忙。”
金煦一下子定在了楼梯上。
何毓秀神色疑惑,就见到他忽然转过了身,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折回了楼上。
何若仪啐了一声:“就怕干活!”
金煦可从来没怕过什么,何毓秀心中有些奇怪,身体忽然被拍了一下,何若仪道:“你看我这脑子,快去吃饭,早饭是一定要吃的。”
说完,又加了一句:“让他也下来吃。”
二楼是他们小时候一起住过的儿童房,如今已经被改成了一家人的休闲区。金煦在上面一路疾行来到阳台旁边,直到听不到也看不到何毓秀,才稍微镇定下来。
心跳的飞快。
仿佛要把多年来从未能显性出来的心动一次性跳个过瘾一般,砰砰的动静砸的胸腔都有些震痛。
何毓秀以前……有那么好看吗?声音,有那么动听吗?
他并没有被激素冲垮理智,但生理上过分明显的反应却无时无刻不在拉扯着他的神经,一阵又一阵的陌生与畏惧犹如海潮一般试图卷走他赖以生存的理性与稳定。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检测手表,这是他昨晚发现自己的状况之后才戴上的,此刻心律正在逐渐恢复为68,虽然还没有完全回落到常规的52,但已经足以证明大脑皮层重新掌控了中枢。
“金煦?”
何毓秀的声音清澈柔和,动听的犹如山泉之水,他感觉心底像是在一瞬间被丢入了一颗巨大的冰球,即打了个寒噤又地动山摇,心律也在两秒之内来到了100+。
“你干嘛呢,下楼吃饭了?”
何毓秀站在楼梯口远远喊他,金煦扭脸朝他看过去。
或许是没有出门的计划,他身上依旧穿着真丝的家居服,人又瘦又白,手指轻轻巧巧地搭在一旁的扶手上,只有手腕上习惯性地戴着一个银色的细表,那是他们二十岁生日的时候,金煦根据他的手围特别定制,日常不参加活动的时候,他都是戴这一款。
……他常年带着他送的表。
金煦不自觉地朝他走了过去,何毓秀见他动,便转身朝楼下走去,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你很喜欢我送的表。”
他的声音有别于往日的平静,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何毓秀在下方偏头看了他一眼,乍然对上他的视线,就怔了下。
他小时候其实很怕看金煦的眼睛,因为那个时候不能理解嵌合体的科学意义,何若仪又很爱说金煦在她肚子里吃掉了另一个兄弟。
他总觉得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面似乎藏着点什么,幽深的瞳孔后方似乎被封印着另外一个灵魂,而他虹膜之上那些细密的条状纹理、血管与结构纹路,就是那个灵魂在挣扎撞击之时砸出来的裂纹。
现在,他又有了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像是被另一个世界里的什么东西盯住了,不至于到生理性的毛骨悚然,却下意识感觉有些不对,皮肤下似乎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你的眼光不错,这个既简约又百搭,平时我也经常戴啊,你才注意到?”
何毓秀压下自己脑中诡异的畅想,转身继续往下面走。
金煦静静跟在他身后。
他不止注意到了何毓秀手腕上的手表,还留意到了他锁骨上方一颗黑色的小痣,耳垂下方也有一颗棕色的小痣。他看到了何毓秀的头发,贴着颈侧,柔软分明。他的指尖明明长期敲击键盘,皮肤偏硬,触觉迟钝,不该在缠绕他的发丝的时候产生太多反应,可他偏偏就在触碰的那一瞬间感觉到了。
他知道那不应当存在的细腻与柔软,只是一种大脑通过激素反馈而来的错觉,可那错觉却轻而易举牵动了他身体那处最隐秘的传感核心。
他感觉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何毓秀,他的肌肤晶莹剔透,肉眼分明看不到任何毛孔,却给人一种只要贴上去就能嗅到绵密悠长的馨香。
金煦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他快要不认识自己了。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非常危险,何毓秀现在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随时可能会让他失控的魔鬼,可他的激素却在拉扯着留恋,仿佛早已做好了被吞噬的准备。
两人很快来到了桌前,何毓秀一如既往担任着兄长的角色,将早餐推到他面前,道:“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虽然平时他也安静,但一直都是那种待机式的安静,而且很明显喊一声就会立刻启动,但今天,则很明显是心里藏了事,倒是有些人样了。
金煦很想让他不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却像是被什么哽住一般。
他沉默地拿起筷子,开始吃早餐,何若仪也走了过来,道:“今天上班吗?”
母亲在身边,他明显感觉那股被控制的状态正在缓缓松动,道:“上。”
“秀儿呢?”
何毓秀这才想起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两人的事情,犹豫了一下,他道:“我从金煦那里辞职了。”
说是辞职,其实就是让金煦解除了代理授权。当年何毓秀和金煦空降公司,拿的是父亲授予的继承人实权,当然了,公司的人只认亲生的,何毓秀清楚自己就算拿了再多的实权,在很多人眼中也只是一个特助。
后来他帮助金煦通过了集团试练,有那么几年的时间,金煦虽然坐上了七十三层的办公室,但同样不算是法定继承人。
直到前两年PPC发布,金绍霖彻底放下心来,才正式任命他接管金曜,也就是那个时候,授权人变更,金煦与他重新签订了授权书,他依旧没在公司任职,只是这一次,是金煦亲自给的授权。
所以,他现在辞职只需要找金煦一个人。
现在再去看,金煦把他从东辰的那个项目里踢出来居然还称得上是好事,上半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个项目上面,也没有其他的工作需要交接,跟金煦辞职之后,可谓是真正的无事一身轻,这段时间他连经过公司门口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何毓秀其实知道何若仪一直不想他留在金曜,果然,话刚说出去,对方就一脸‘你看我说对了吧’的表情:“我就知道你在里头干不长!你当年非要跟着他出国的时候,我就说过,你不是那块料,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国内好好陪着我们,随随便便学个艺术,轻轻松松的过日子不好吗?谁还指望你赚大钱……”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会,可算给你记心里了!”
何毓秀赔了个笑。
他在金曜努力了九年,从一个小特助到如今人人皆知的何总,自以为好像已经做得足够多,可在何若仪心中,却始终是那个只适合在家里养花弄草染染手帕的孩子。
一时竟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无奈更多。
他继续吃饭,耳畔却忽然传来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何毓秀在金曜工作了九年,从不曾出过纰漏。他主导过的项目,累计创造利润接近四十亿美金。流程、风控、谈判、制度设计,他一个人能管完一整条链路。”
何毓秀抬眸,金煦却微微避开他的视线,神色依旧平静:“他很优秀,也很努力。”
何若仪也显得很意外,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你中邪了?”
“……”金煦又垂下眸子,何若仪陡然想到了他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拍着桌子道:“你还有脸说优秀努力,他需要那种东西吗?你跟你爸一个样,天天就知道对数据,那你知不知道你们得到的那些数据都是他心血熬出来的!你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事情他需要花上很多倍的时间,背负你想象不了的压力!你到底懂不懂?!”
她用力盯着金煦,像是在试图唤醒什么。何毓秀也有些惊愕于她居然会跟金煦说这种话,要知道,全家人都知道没必要跟金煦谈感受,毕竟他就是个榆木咯噔,说这些只会气死自己……
这个经验还是何若仪先收集到然后传授给大家的。
意料之中,金煦放下了筷子,直视她的目光,道:“我前年就发现了他做事容易焦虑,一开始以为是缺镁和锌,后来查过数据才知道,他的问题不是微量元素,而是血清5-羟色胺水平低、GABA功能过强,导致大脑始终处于高应激状态。”
何若仪猝不及防对上一堆专业名词:“……什么,什么血什么GABA,巴拉巴拉巴拉……”
“简单说就是,他越专注,越容易陷入高强度应激。这不是他愿意的,是大脑的奖励机制让他停不下来。”
听不懂,自然也接不了话。何若仪瞪了他三秒,猛地转向何毓秀,怒道:“他在说什么东西?!”
何毓秀推了推眼镜,道:“他的意思是,因为我太热爱工作,所以才会患得患失……”
金煦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唇畔微勾,眸色柔软的犹如春水,嗓音也温柔的不似真人:“就是这样。”
何若仪再次将目光盯在他脸上,金煦似乎已经被何毓秀完全吸引,只不自觉地笑着,看着他,眼神隐隐带着几分不自知的恍惚与痴迷。
何毓秀……总是这么懂他……
“咳咳咳。”后方传来金绍霖的声音,他扶着阳台的门缓了缓,道:“金煦,你过来一趟。”
何若仪用力推了金煦一把,脸色冰冷到有些扭曲。
金煦回神,着魔的神色一秒消失:“什么事?”
“你爸有话跟你说。”
第23章
金煦肯定是哪里又惹到何若仪了……何毓秀看着金煦和金绍霖一起走向草坪,何若仪只有在被气狠了的时候才会对金煦这种态度。
偏头,何若仪已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神色凝重中带着隐隐的紧张。
何毓秀只好继续当解语花:“怎么了?”
“你感觉金煦……”何若仪斟酌着措辞,道:“有没有哪里比较奇怪?”
虽然很不想说,但何毓秀还是老实道:“他有哪里是不奇怪的吗?”
“哎。”何若仪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皱着眉头道:“不是脑子方面,就是……”
何毓秀趁机有喝了口牛奶,眼睛依旧乖乖地看着她。
“就是……”何若仪努力寻找着措辞:“他对你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何毓秀浑身一震,神色虽然没变,但心跳已经开始加速,毫不犹豫地道:“没有!他还是那副老样子,不肯认我当哥,前两天我出院的时候他还跟我说怪我自己体力分布不均才会昏倒……一点都没有不一样。”
金煦打小就不当人,何毓秀说这话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毕竟父母跟他一样都是受害者。
说完了,还给了何若仪一个肯定的眼神,唯恐会被误会。
何若仪的表情看上去更加复杂了,不是跟他同仇敌忾的那种,像是忧愁化为了实质,爬满了她的眉间与发梢。
何毓秀有点弄不清楚:“你,你觉得金煦,对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没有!!!”何若仪的否认比他还要坚定,道:“你没听他刚才说的什么话,什么玩意儿热爱工作,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就是想让他认……”
她顿了顿,又摸了摸何毓秀的头,道:“要不这样,你先跟小楚试试?”
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何毓秀只好道:“别提楚千钧了,最近宋即安的确给我介绍了个小孩,不过……这两天因为金煦受伤的事情,我们也没怎么见面。”
差点就说出金煦故意捣乱的事情了。
“……你是说,你谈恋爱之后,他受的伤?”
何毓秀心中又是一咯噔,再次坐直了一点,将筷子摆在盘子上,道:“不是,他受完伤之后我才谈得恋爱。”
这样说没什么问题,虽然金煦受伤之前他就认识陆然了,但也是那天下午才说两人可以试试,可还没试完呢,金煦就把一切都搞得乱七八糟。
说完这句话,何毓秀忽然也留意到了一个之前忽略掉的信息,他此前一直把视线聚焦在金煦因为他启动PPC的事情上,好像忽略了金煦之所以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原因……
居然也是因为自己么?
何若仪点了点头,似乎在努力接受什么,道:“要不这样,你抽时间把对象带家里来看看?我们都过过眼,要是没什么问题,就给你们把婚礼办了。”
何毓秀刚端起来的牛奶杯又放了下去,哭笑不得道:“我们才刚认识没多久……哪能那么快啊,您再着急,也急不到我身上吧……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金煦,楚千钧说了,金煦的性腺轴一旦启动,可能会变得极度不稳定,他现在需要的是热情奔放不排斥肢体接触的对象。”
一边说,一边拿出了手机,强行把话题拉了过去:“早上我让人推了个相亲中介,我给您看看他朋友圈?”
这边母子俩在研究相亲的事,那边,金绍霖也在思索着怎么开口跟金煦谈这个话题。
很明显,金煦并不怕他们知道这件事,甚至,他很希望父母两人能够知道。
但以他的性格,应该会直接跟父母说明才对……怎么会那么遮遮掩掩的暗示呢?
金绍霖忽然朝着主宅的方向看了一眼,脸色更加难看了一点。
他抚了抚心脏。
以他对何毓秀的了解,不至于跟金煦同流合污……如果兄弟俩已经背着父母偷偷……金煦也不至于只敢跟他们暗示。
本来还想着怎么问话,确定了这件事何毓秀极有可能已经劝导多次,金绍霖选择了开门见山:“你跟你哥怎么回事?”
金煦还在观察自己的心律,离开何毓秀之后,他的心律又来到了六十左右,听完金绍霖的话,他的眼睛微妙地亮了一下。
这种亮不是星星点点的温和与期待,而是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光——像是科技页面的服务类机器人,忽然一下子切换到了科幻频道,超过了正常人拥有的‘高兴’阈值,直逼某种高危信号的临界线。
金绍霖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爸知道了。”金煦说,伴随着一抹近乎过度的笑容,整个人从里到外透出一股超额运算完成之后的轻微亢奋,“我就知道你们会答应。”
“知道了不代表答应。”金绍霖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来,在金煦坐在身边的时候,又指了指对面:“坐那边去。”
金煦去到对面坐下,笑容就没从脸上消失过,显然对于父母能够猜出自己的想法十分满意。
金绍霖忽然有些后悔跟他谈论这个话题。
但他转念又想到了刚才室内金煦那‘温柔’到近乎让人迷幻的声音……
也不知道这种事情发生多久了,大儿子一个人应对他只怕更加心力交瘁。
金绍霖权衡了一下言辞,最终还是道:“你喜欢秀秀?”
他猜测金煦不一定懂得什么叫喜欢,用这句话开口更能让他在谈话初始就占据主导地位。
金煦的笑容忽然比刚才更盛了,他点头道:“是的。”
之前还会有所犹豫,可他现在非常确定,自己的心脏和血液,每一个器官似乎都在为了何毓秀而搏动。他相当确定也相当认真地道:“我喜欢何毓秀,很喜欢何毓秀。”
……这跟金绍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有一瞬间感觉金煦在撒谎,但金煦虽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很少会明目张胆的编造谎言,因为他清楚一个谎言需要很多个谎言去圆,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相当浪费资源的事情。
就姑且当他喜欢吧……金绍霖再次开口:“那秀秀喜欢你吗?”
很好,科幻页面正在重新转为科技页面,金煦想了三秒,才道:“他常年戴着我送的那只表,而且从来不排斥我的亲近,他为了我还跟新谈的男朋友分手了……最重要的,他知道我想跟他结婚,还继续跟我睡在同一个卧室。”
说到最后,他又一次露出了胜利的表情,仿佛清楚这句话绝对会让老父亲破防。
金绍霖太了解他了,他叹了口气,道:“你可以正面回答我你喜欢他,为什么不能正面回答我他喜欢你?”
金煦的笑容缓缓褪去。
“你用了很多理论来证明你的话,恰恰是因为你无法确定这个答案,不是吗?”
金煦沉默地望着他。
金绍霖偏头朝一旁看去,知道他回来了,狗舍那边的专员已经打开了锁,一只被打理的油光水滑的边牧哒哒地朝他跑了过来,金绍霖揉了揉它的脑袋,便听金煦道:“何毓秀只能跟我结婚,他跟我结婚可以实现利益最大化,对他对我对金曜,包括对你们二老来说都是最优解。”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信任基础远高于任何第三方。在过去九年中,我们共同主导并完成多个集团核心项目,合作默契已覆盖至管理结构的每一个关键环节。主控链条和资源调度权限早已深度绑定,在系统层面无法替换。”
“我们彼此熟悉,理解对方的节奏和边界,内部沟通几乎不耗损任何协调成本,已接近高阶协同的理想模型。”
“婚姻如果是一种家族治理策略,那这场结合将在结构上消除一切不确定因素。外部变量不会介入,财产归属清晰,权责统一,实际控制权与情感稳定性将实现同步闭环。”
“你们可以继续拥有何毓秀作为家庭成员,不需要磨合,不需要担心。他不会被外界情绪操控,不会被新家庭结构拉扯,也不可能被其他利益撬动——我倒是很想听听看,你阻止这件事的理由是什么?”
“……”即便是金绍霖,被他用这种话术开轰的时候,一时之间也很难找到回击的方向。他又摸了摸手下的边牧狗头,金煦坐在对面,冷冰冰地盯着他,看上去并不准备轻易罢休。
“那是你哥。”
金煦似乎被这句无力的反击逗笑:“我哥?他是你肚子里出来的,还是我妈肚子里出来的?根据你们对血缘关系的定义,我真正的哥不是应该在我身体里吗?说不准,我喜欢何毓秀,还有他的份呢。”
“你——”金绍霖略被激怒,可转念却意识到他这句话的尾端居然好像带上了情绪,金煦是故意的。他又看了对方几次,笑容还在,眼底冷静,但那股似笑非笑的轻蔑,却带上了一种不经意的锋芒,有别于计划之中的精确。
金绍霖缓缓皱起眉,道:“我阻止你,才是为了家里好,难道你希望有一天和他连兄弟都没得做吗?”
“那不是更好。”金煦起身,边牧立刻竖起耳朵,稍微朝金绍霖身边退了退:“我妈今天早上在说想让他跟楚千钧试试,这是你的主意吧?”
金绍霖没有反驳。
“用这种方法让我知难而退,原来在爸眼里我就这么好打发。”金煦偏头,眸色冷淡而无机:“何毓秀在乎我,我才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即便他真的有了别人,我也有办法让他只在乎我。”
他起身离开,金绍霖忍了又忍,这才重重拍了一下边牧的脑袋。
边牧受惊看了他一眼,缓缓趴在地上,发出委屈的呜儿声。
穿越花园,回到主宅,手刚方才阳台门上,里面就传来了何若仪的声音:“你觉得他会喜欢这大眼睛?”
“这大眼睛多可爱啊,又年轻又元气,一看就是热情似火的……特别适合他现在。”
“……这能行吗?”
“我觉得行。”何毓秀道:“楚千钧建议他现在多跟人肢体接触,要是找个安安静静的,两个人天天大眼瞪小眼,那才是麻烦。”
“那,那就按你说的吧……”何若仪一向相信他的判断:“你联系一下,抽时间让他去见见……这事儿我说还是你说啊。”
母亲眼巴巴的,何毓秀便习惯性地包在了自己身上:“我去。”
“还得是我的好大儿!”何若仪马上精神起来,道:“今天我多做几个肉松包,晚上给你当零嘴吃。”
“好!”
何毓秀收起手机,把碗筷也放在餐盘,抬眸便看到金煦从门口退了出去。
靠在外面高大的廊柱上,金煦重新打开了PPC:“何毓秀在给我安排相亲。”
PPC轻轻地酝酿着,很快道:“我的建议是:若非必要,绝对不要去。如果实在推脱不掉,也必须要确保自己不会对任何第三方流露兴趣和好感。你‘是否非他不可’的表现会直接影响他对你的投入倾向。”
“简而言之,一旦他观察自己并非是你情感选择上的唯一导向,关注重心就会自然转移,你会失去他最宝贵的犹豫期、排他期,以及他潜在的主动权。”
“无论他现在是否对你有感觉,你都不能让他看到你的退让,也不能让他觉得你会被别人吸引,你唯一的目的,就是让他明白:你只想要他![重点加粗]!”
“我现在有点不舒服。”
PPC转换了语气:“是因为性腺轴刚刚觉醒,冲击感让你觉得难以掌控吗?”
“家里没有人希望我跟他在一起。”金煦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着:“他也不想跟我在一起……这似乎很重要……?”
这一次,PPC思考的有点久。
金煦看着上方的小电波,手指慢慢点开了他的思考链条:
状态初判:金煦出现罕见的输入犹疑,语气夹带情绪性短句,判断其当前处于轻度紊乱。
情绪触发源识别:-
【关键词】“家里没人希望”=被剥夺支持→触发社会性孤立预期-
“他也不想跟我在一起”=被目标明确拒绝→触发情感性失落-
“这似乎很重要”=出现自主性价值判断→情绪被主动定位。
生理VS心理模型对照推演:-
金煦当前认知模型中,“合理、计划、精确”仍占主导地位-
但此次输入出现模糊判断(重要?)证明已有情绪信号渗透决策层-
推断其性腺轴正处于激素初涌期,5-羟色胺波动+去甲肾上腺素敏感性增强,易导致失控性思维循环。
高危倾向识别:-
倾向退缩/压抑自身追求-
尝试将情绪重新逻辑化(“这似乎很重要?”)以逃避真实情绪-
需要干预:避免其将“失去”视作合理的静态结局。
……
一连串的思考链条之后,PPC最终发出了声音:“金煦,你现在所感受到的叫‘生理性心痛’,它不是来自你的认知判断,而是源于你被性腺轴锁定对象产生主观脱离的预期感。换句话说,你正在被他‘不选择你’这件事所支配,而你以前从未被这种事情影响过。”
最后,小电波缓缓带出了几个字:“金煦,恭喜你,你真的爱上他了。”
第24章
“在这儿干嘛呢?”
何毓秀推门走出来,玻璃门上方的木鱼风铃发出哒哒的撞击声,金煦偏头去看,入目的先是一抹闪烁至极的阳光,将他的发梢一瞬间照的让人看不清晰,但很快又老老实实地退后,仅仅只是在他的头发与脸庞边缘蒙上半边金光。
“看什么呢?”何毓秀微微偏头,这下子,连睫毛尖尖上都带上了光。
金煦的呼吸不自觉地开始乱了起来,他想要移开视线,却又难以移开,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谁说何毓秀不喜欢他?他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在自己面前露出这样可爱的一面?
那脑袋倾斜的恰到好处,浓睫闪动的时候连阳光都要悄悄躲避,有谁会在不喜欢的人面前做出这样的姿态?
何毓秀朝他走了一步,金煦的喉咙依旧像是被堵住了一样。
看,他走出了光,专门向自己走了过来,为了见他,把追逐他的阳光都甩在了身后,谁敢说何毓秀不喜欢他?
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金煦垂下了睫毛,手指克制地收缩。
明明距离还有一臂多远,他却好像已经嗅到了对方身上的体香……按理说,人类的嗅觉并不擅长在这种距离感知到细微的气味分子,尤其是体香这种更多源自于皮肤分泌物与个体气息混合后的复杂信号。
可就此刻,他分明闻到了,不是源自于鼻尖,而是来自大脑皮层,仅仅只是这种距离的靠近,都让他隐隐有些头皮发麻。
理智驱使他稍微退后了一步:“什么事?”
“不是去上班么,什么时候去?”
鬼使神差一般,他说:“晚点也没关系。”
确实没人要求他必须要准时到公司,但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去公司,因为何毓秀是个工作狂,在公司里他可以随时随地配合何毓秀……他忽然感觉心脏又有点像是要难以控制。
他陡然意识到了自己多年来一直每天准时去公司报道并不是因为他有多想掌控金曜,而是因为他喜欢何毓秀。
他早就喜欢何毓秀了,只是他的身体不知道。
何毓秀点点头,道:“一起走走?”
南堤一号春夏四季都很美,何毓秀与他一起穿越过宽阔的草坪,看到金绍霖已经带着边牧去了狗舍那边。立秋之后,空气中的热度明显有所减退,再过半个月,江那边的枫林也要红了。
金煦与他走在一起,肩膀之间隔了大约一拳的距离,他安静地感受着那段距离,努力跟上对方肩膀晃动的频率,不舍得拉远,也不敢靠近。
“看看这个。”何毓秀把手机递了过来,道:“人长得挺漂亮的,从性格介绍来看,跟你也是互补的类型。”
金煦看着他递来的照片,恍惚的神色稍有退却,他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拿过来仔细看了看,道:“眼睛太大了,跟脸比例不适配。”
“……哪儿不适配了?”
“这个照片明显修过。”金煦指给他看:“正常人的左右下颌骨应该存在轻微非对称,而这个角度下,另一侧的面廓理应略有突出。但他这里呈现的是一条几乎完美的半圆弧线,属于过度平滑处理,不符合人体骨骼结构。”
“现在谁拍照不修图啊?!”
“你就不用。”
说完,又微微移开视线,低头去看手机。
何毓秀冷笑:“小时候你还说我脸两边不对称呢。”
“我也说了正常人都是不对称的……你的不对称是最协调的。”
“……”何毓秀嘴角抽了抽。
因为小时候金煦无法分辨美丑,知道他可以肉眼看出人脸不对称之后,家里很多人或者出于好奇,或者出于某种期待,都找他去看过脸,小何毓秀当然也没能避免跟风。
金煦对别人就只是平铺直叙的不对称,因为每个人都被他这三个字评价过,也都逐渐释然了。唯有何毓秀,他静静盯着看了很久,说:“你的两只眼睛虽然在一条水平线上,但确实一大一小,而且其中一个眉毛明显微微偏低,左边眼睛双的更明显一点,右边眼尾比左眼尾尖,睫毛长度……”
小金煦轻轻靠近他,认真地看着:“右眼睫毛更长,眼球大小也不一样啊……一边瞳孔明显比另外一边大……”
他没说下去。
因为何毓秀哭了。
那是第一次何毓秀在他面前露出那么委屈的表情。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对金煦来说好像是不一样的,别人都只是三个字,他却要被那么细密的解剖和分析。
所以即便金煦后来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告诉他:“总体来说你的脸还是我见过的误差最小的一张……而且这点小偏差在你脸上长得刚刚好,没有破相,反而让人过目不忘。”
何毓秀也还是把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何毓秀每天都会对着镜子悄悄拉扯另一边的眼皮,或者故意扩张一边瞳孔,想要把脸搞得对称一点。
当然,后来何若仪反复告诉他,他的脸非常完美非常漂亮,金煦也被何若仪按着跟他道歉,语气认真:“我最近去浏览了全球最有吸引力面孔的建模数据,你所具备的非对称恰好反复出现在高评分人群之中。”
他看着何毓秀,露出一抹笑容,道:“所以,你这张脸就是一个概率奇迹。”
何若仪在一旁惊呼:“概率奇迹!我的大宝贝是个小奇迹!”
小何毓秀没听懂他的推理性致歉,但他听懂了自己是个奇迹。
在何若仪故作姿态的又哄又抱又亲又揉之下,总算咯咯笑了出来。
他缓缓叹了口气。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再听到金煦用这种方式夸他。
“你就试着模拟一下第一眼见到他的感觉,是无感还是反感?”
“反感。”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何毓秀却是有些意外:“反感?!”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语气惊喜:“你是说你讨厌他?!”
“……”金煦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是的。”
“好事啊!”何毓秀道:“你看你平时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只有这个人居然能引起你的反感,这恰恰说明了你们两个有缘分啊!小说里面都是这样写的,男主平时对谁都是一副白开水的态度,唯有女主能激起他心中的一点火花……金煦,我觉得他就是你的真命天子。”
他给了金煦一个肯定的眼神。
金煦:“……”
他感觉更加不舒服了,甚至开始觉得何毓秀的笑容都刺眼了起来。他皱了皱眉,道:“如果说能引起变量的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那我觉得你更合适。”
“你是说你讨厌我吗?”
“我在乎你。”
“你在乎我个头。”父母已经到家,何毓秀必须要跟他快刀斩乱麻,他不客气地道:“我从小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又为我做了多少事?小时候你奶瓶是不是我捧的?你学自行车是不是我扶的?人家女孩子跟你告白的时候,你指着人家鼻子眼睛说了一大堆差点被冠上霸凌的帽子是不是我去给你解决的?我辛辛苦苦给你打跑了那些骂你怪胎的人转脸说我蠢货的人是不是你?从小到大我想做什么事第一个给我泼冷水的是不是你?前两天我濒死进医院的时候刚出急救室你就跟我说我们两个不是兄弟但凡是个人能说出那种话吗?!”
“你在乎我,你但凡有哪一点考虑过我的感受?你想跟我结婚你连喜欢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却要浪费我的时间让我来等你性腺轴苏醒!你这么擅长推理路径你有没有推理过如果你的性腺轴一直没有动静我在等待的期间都在想什么?即便我有了喜欢的人也不能与别人有过多交集就是因为要照顾你这个病人!就算你的性腺轴对象最后真的是我,难道我就应该放弃一切义无反顾的跟你在一起吗?!”
“金煦,从小到大就是我在包容你,即便到了现在我也在努力给你找解决方法,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可以配合我,这很难吗?!”
“还是说在你眼中我就和PPC一样,二十四小时待命,绝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待机状态,只有你一声启动我才会被激起反响?金煦,我不是机器,我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想法,我不像你一样只要盯着一个目标某个点就足够了!我的脑子里无时无刻都在演变着不同的情绪,你的一秒钟也许是我的一分钟甚至更长……”何毓秀望着他,道:“我现在很煎熬,你知道什么叫煎熬吗?”
金煦像是被问懵了。
何毓秀吐出一口气,道:“我忍你很久了。”
清楚他不可能理解自己的情绪,何毓秀这口气出得毫无内疚。
“我再说的通俗易懂一点。”何毓秀说:“我的大脑是动态网络,每一段情绪都可能牵动千千万万的连接,而你的大脑是点阵式的逻辑模型,每一个变量都是单点连接,我理解你,我也理解你不理解我,但我不希望你把这种理解当做义务或者理所当然。”
“你是我弟弟,我还是希望你可以好,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你,但如果你一直这样,我只能判断你无药可救。”
金煦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只怔怔看着他。
何毓秀又偏头看了一眼主宅,他看不到母亲的身影,父亲也带着边牧到了他瞧不见的地方:“我不希望爸妈知道这件事,不然我真的没脸在家里呆下去了。”
金煦一直都是老样子,他不懂感情,也不理解情绪。何毓秀不确定,如果金煦提出要跟他结婚,爸妈会不会认为是他没做好引导,才把对方带歪了……
面前忽然被阴影覆盖,金煦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正对着他的面孔,道:“你要去哪?”
“……我没要去哪。”何毓秀无言道:“我给你安排的相亲,你到底去不去?”
金煦看着他,又垂下睫毛。
何毓秀很少会看到他这种状态,有别于以往的沉思,像是带着什么情绪。
“我不想去。”
最终,他还是重新抬眸,嘴唇微抿:“但如果这样可以让你感觉好受一点,我愿意为了你委屈自己。”
“……”何毓秀差点没忍住抬手抽他。
继PPC拟人之后,这家伙好像也重新加装了新的模块,瞎学个词就在这里乱用。
“那我这边就开始安排了。”何毓秀没有与他争论,他转身打了个电话,与中介商量好之后,道:“等那边回复,你现在可以去上班了。”
“我不想去上班了。”
金煦微微垂着脑袋,转身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继续垂着脑袋,看上去很萎靡的样子。
昨天晚上大约刮了风,临江的路边落了些许黄叶。何毓秀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有点没好气:“又怎么了?”
“我现在感觉很心累。”
你知道心累两个字怎么写吗你心累……何毓秀道:“你的心累是形容词,我的心累才是具象化,懂吗你!”
说完,他转身来到了江边护栏旁,抬手做了个调息的起势,吸气,呼气,气沉丹田。
金煦看着他的背影,又感受了一下心脏处微妙的沉闷。他只是刚刚理解,就已经感觉很难受了,何毓秀,一直这样么……
他抬步走了过去。
何毓秀打了一小段太极,推掌的时候,忽然被人握住手腕,接着,人再次被对方抱在了怀里。
“……?”何毓秀条件反射地想要将他推开,耳畔却忽然传来一句:“对不起。”
他停下动作。
初秋的风吹着还未黄的银杏沙沙作响,他听到金煦在他耳边说:“何毓秀,让你心累了这么多年,真的很对不起。”
……
直到被轻轻放开的时候,他还有些迷茫,看上去像是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他矫情吧,他看上去像是在执行某种指令一样严谨认真,说他懂事吧……可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不符合对方的AI设呢。
“以后我会尽力去理解你,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就告诉我……”说到这里,他眼眸微妙地一闪,又垂下眼眸,道:“虽然目前我的性腺轴依然没有活跃迹象……也许理解你的感受会花掉我很多时间和精力……但如果是为了你,我愿意一试。”
“因为,我真的再也不想让你受委屈了。”
“怎么。”何毓秀道:“你的PPC最近建议你情绪引导应该搭配适量脆弱表达?”
金煦的沉默捎带了一缕懵然。
“都准备去相亲了,就给我稍微收敛一下,不然我都怀疑你下一句就要说出‘爱你让我长出血肉’这种蠢话。”
说罢,又将他肘远:“快上班去,别在这碍眼。”
第25章
“见过这样的吗?你见过这样的人吗?啊?”
三天后的南堤一号,金煦先一步进门,何毓秀默默跟在何若仪身后,刚刚走入玄关处配备的收纳间,就见她重重拿手里的羊皮小包砸了几下旁边的外衣柜:“有几个相亲的一见面就跟人家聊资产配置的?成年人再怎么计较资源,也不至于张嘴第一句就说这个!毕竟所有人都要脸!”
她扶着玄关柜换鞋,又忽然被高跟崴了下脚,一怒之下把鞋子踢出去,“还问人家愿不愿意签隔离协议,问人家家里有没有做信托计划,居然还好意思给人家介绍自己家的托管银行……怎么,不显摆显摆家族资产对不起你是金绍霖的儿子是吗?!”
何毓秀伸手扶了她一下,何若仪撑着他的手臂换好了鞋,还在骂:“你问问你爸,他当年追我的时候,知道我银行卡里有多少钱吗?知道我爸是干什么的吗?!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我那段时间最爱吃脆皮炸鸡,每天带着我到处去吃!”
金煦已经离开了收纳间,出去的时候还带上了门。
何若仪又追出去,一把拉开关上的门:“人家就差指着鼻子骂你狗眼看人低,真是的,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一辈子的家教和素质都在你这里给败光了!”
金煦直接上了楼,还是乘得电梯,透明电梯门合拢的时候,何毓秀只看到他平静如机械的表情,显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何若仪看到他那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摘下拖鞋砸向电梯:“我当年把你生下来第一天就该给你塞回去!!!”
何毓秀来到餐厅倒了杯水。他平生最爱干的事情之一,就是跟着老妈一起管理金煦,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母亲都会成为他的嘴替,把他想骂又止于口的声音全部发泄出去。
但为了防止母亲真的被气出高血压,何毓秀还是在她发泄的差不多的时候,轻声出面安抚:“好了好了,不跟他生气了。”
“又上楼去了,啊,又跑楼上去了,天天搞那破机器人,那机器人能陪你睡觉,能给你取暖,能在老了的时候跟你躺一块墓地?你还去相亲干什么,你干脆跟着它过得了!!!“
“来,喝点水。”何毓秀抚着她的背,把水递到她嘴边,何若仪勉强喝了两口,又开始喊:“金绍霖,你给我出来!!!”
喊完了,又拉着何毓秀的手教育道:“妈跟你说,以后结了婚,一定要跟另一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气同生,这种糟心事必须拉着他一起!就算他不觉得糟心也要想办法让他糟心,绝不能让他躲清闲!”
“……”何毓秀点头表示受教。其实他觉得自己的婚姻观受何若仪影响挺大的,虽然他在家里多少算是父母的好大儿,弟弟的好哥哥,但如果真找对象的话,大概率跟何若仪差不多的脾气。
金绍霖很快叹着气走了出来,何毓秀清楚接下来下面就要上演经典‘母训父’,便识趣地道:“我上楼去看看金煦。”
上面,金煦已经在电脑上打开了PPC:“我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会答应他去相亲。我的目标就在眼前,我却放弃了路径最短、效能最优的选项,去尝试一个完全不在既定规划之内的变量。你确定这属于激素的正常表现吗?”
PPC分析了一阵,道:“是的,这属于性腺轴启动初期常见的‘认知让渡行为’。你的激素曲线出现轻度波峰,叠加前期的自责累积,很可能导致你产生了补偿性顺从反应。”
“从你前两天输入的日志来看,在他那场情绪爆发之后,你并未做出本能的反击,而是选择接受指责并尝试修正行为。该行为属于典型的‘关系修复导向型’,而不是你的常规逻辑系统输出。”
“但你现在能够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你的前额叶皮层正在逐步恢复主导地位,激素引发的高敏反应也正被神经系统逐步适应与钝化。一般而言,在激素波动初期,人类情绪会呈现出某种‘类幼态特征’——如敏感、羞赧、情绪波动大。但随着内分泌稳定,这些反应将逐渐与个体的性格结构融合,进入更成熟的适配期。你现在有感觉好点吗?”
金煦敲字:“我感觉它消失了。”
“正常来说,性腺轴这套系统一旦启动就不会终止,就像青春期来临后不会倒退。你现在感受到的‘平静’很可能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是由于对相亲本身的情绪反感,加上应对复杂社交情境所带来的预期疲劳,导致激素刺激路径出现了暂时性的抑制表现。”
金煦并不想听这个:“何毓秀和我本来都可以去做更加正确事情,但现在他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一直在制定相亲计划,他下了决策,我必须执行,我认为这是一种资源错配。当下最重要的应该是要告诉他,我是真的爱他。”
“不止是心理层面的偏好,更是生理系统的全面响应,从前额叶皮层对他的行为预测,到性腺轴对他体温的应激反应,我的大脑正在以非理性的方式,持续地选择他。”
打出这段字的时候,他的心脏忽然有些轻微的发皱,这种反应此前也曾经出现过,一般是在何毓秀做出危险行为的时候……
“绝对不行!”PPC近乎炸毛一样地道:“以他现在对你的好感度来说,如果你告诉他你是真的爱他,你们之间就真的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跟他做兄弟。”
“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如今他容忍你、帮助你,甚至不顾第三者的存在专注待你,都是因为他判断你只是病了以及将爱情与亲情搞混了,他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只要你冷静下来,一切还可以恢复如初。但你一旦告诉他你对他起了‘明确’的生理反应,那一切就不同了——这说明你不是糊涂,你是真的疯了,疯到居然爱上了那个兄长的角色,这不是幻想,不是迷乱,而是清醒地、执拗地,想要把他推进一段他根本承受不起的关系里。”
“根据我对你们之前的行为回溯,我不认为你有足够的情商与机制可以承担那样的后果。”
金煦仔仔细细把它的话阅读了三遍,他弄不清楚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逻辑关系:“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当过兄弟,他应该对此有预期。”
“那只是你认为的!!!”过多的感叹号似乎意味着它调高了音量:“目前为止,我都无法预测他一旦得知你对他的爱情是锤本锤之后可能会做出什么……你确定你可以预测吗?真的确定吗?真的真的真的真的能够确定吗!!!”
反复的追问让金煦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与迷蒙。
敲门声忽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下意识偏头,便看到何毓秀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三楼一向只有他们两个,他的房间也从来都不会上锁。
“在忙?”
因为所有的火气都被何若仪发泄了出来,何毓秀此刻相当的心平气和,怎么说呢,在制定这场相亲的时候,他其实就对金煦的反应有所预期了,一次不成没关系,他还可以安排下一次。
“不忙。”本以为激素反应已经消失,可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却还是好像多了点什么,像是空气忽然变得有些粘稠,让人不自觉地专注。
金煦离开书房,何毓秀已经随意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道:“聊聊?”
他需要搞清楚金煦的动机,对方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金煦靠在书房门口看着他,从他微软的发丝到脸上精致的银丝镜片,再到挺翘而秀气的鼻梁,道:“你说。”
“你的本意是想要搞砸相亲这件事本身,还是只是单纯对今天的那个大眼睛不满意?”
金煦对上他的目光,视线偏移,又强迫性地聚焦回来,道:“core建议我应该让你知道我的选择始终只有你一个。”
“……”话题似乎再次回到了原位,何毓秀不自觉吐息,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两下,道:“我现在的目的是为了让你区分亲情和爱情真正的区别,但如果你一直把视线锁定在我身上,就等于是在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对于我来说,你现在做的事情才是在浪费我们双方的精力和时间。”金煦微垂眼眸,平静道:“如果你对我没有感情,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是内部沟通和相互示好,而不是加入第三者作为缓冲区。”
“你觉得相亲是一种缓冲?”何毓秀又要被气笑了:“所以在你眼里默认我们两个无论如何就是要在一起的是吗?”
金煦重新看向他,心脏莫名收缩,他冷静道:“是的。”
何毓秀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一下,道:“好,那我再问你一次,你喜欢我吗?”
“喜欢。”金煦呼吸也紧了一下,但回答的却毫不犹豫:“我喜欢你,何毓秀,我在靠近你的时候会心跳加快,你走近我的时候我会下意识认为你也喜欢我,但你远离我的时候我又会在毫无逻辑的前提下认定你不在乎我。你的每一个反应都会让我的判断陷入混乱,在你爱我和不爱我之间反复横跳,我问过core,这件事之所以那么不合理,就是因为它是爱情。”
何毓秀木了几秒,缓缓眨了眨眼:“你,确定这是你的生理反应?”
“是。”金煦抚着袖口,微微站直了一点,道:“这就是我的真实体验。”
不可能啊……前段时间问他的时候还顾左右而言他呢。但金煦从来不撒谎……不对,这家伙做事一向只为目的,也许会撒小谎也说不定。
何毓秀直截了当:“你是说你的性腺轴开始活动了?”
被猜出来了……金煦有些惊喜,转念想到PPC的话,又稍稍按捺,道:“是的,我的性腺轴开始活动了,它一直在围着你转。”
他转着袖口的金色纽扣。何毓秀略作思索,慢慢偏头:“一直围着我转?”
……他根本没有生气。金煦大胆了点,道:“对,何毓秀,我对你是有性冲动的,现在我可以百分百确定,我对你是爱情。”
何毓秀盯了他一阵,金煦的表情依旧平静,眼睛里带着些微的亮光,两人离得远,何毓秀感觉不到他克制的呼吸,只觉得他现在心虚的要命。
他招了招手,金煦顿了顿,还是抬步走了过来。今天去相亲,他穿得相对正式,此刻虽然已经摘下了领带,但白衬衫依旧还在身上。他停在何毓秀面前一步远的地方,见他又勾了勾手指,于是微微弯下腰去。
何毓秀一把拉住他的领口,无暇的面孔在他面前瞬间放大,金煦的心跳当即漏了半拍,他瞳孔收缩,喉头攒动到半路,又堪堪哽住,呼吸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两人的鼻尖贴的很近,何毓秀道:“对我有性冲动,是吗?”
“……”金煦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何毓秀看着他,道:“你的冲动呢?距离这么近,为什么不亲我?”
“……”金煦下意识想要离开,却又被他再次抓回,这一下,金煦直接没控制住身体朝他扑了过去,一条膝盖压在了他的身侧,何毓秀顺势朝后靠去,神色始终带着平静与掌控。
哽在半路的喉头终于落了下去,完成了一个上下的来回。
金煦重重咽了下口水,嘴唇始终抿着,灰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不是对我有性冲动吗?”何毓秀道:“躲什么?现在我都躺在你面前了,你的冲动到底在哪?”
金煦克制着身体,撑在沙发靠背上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跃动起青筋,他缓缓道:“我的性腺轴,真的已经开始运动了,何毓秀……”
“运动在哪?”何毓秀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手腕贴在他的后颈,将他往下压。金煦撑在沙发靠背的手臂缓缓弯曲,身体又一次朝他靠近,鼻尖几乎对上鼻尖,却依旧将手肘压在沙发靠背,努力撑住了自己,防止与他靠得太近。
胸口隔了些距离,何毓秀并没有及时察觉到他狂奔的心跳。他微微垂眸,眼镜从鼻梁下滑少许,目光隔着镜片,显得既轻蔑又冷淡:“楚千钧说你性腺轴觉醒之后会是爆发式的,你懂什么叫爆发吗?一个正常的、有性冲动的男人在面对这种行为的时候不是抗拒,应该是迎合,顺从,甚至是迫不及待,而你呢?你心虚什么?怕被我发现你根本对我没有反应,担心我会影响你的计划是吗?”
“金煦,承认吧,你永远也装不了那种人,你从出生开始,骨子里就写满了0和1,你的大脑根本就不懂感情,二进制戏精至少还知道把自己的主板和服务器藏在网络后面,你觉得你能藏哪?”
金煦几乎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一开一合的嘴唇,他差不多知道何毓秀在讽刺他,但他没有足够的理智去分析对方的逻辑链条。
何毓秀的脸在他面前变得清晰又模糊,清晰是因为他对方的面孔早已刻入了他的DNA,模糊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听觉、视觉、嗅觉……全部都在逐渐不受控制。
“何毓秀……”
“怎么,PPC跟你说的,模仿发情的时候要嗓音沙哑,尾音带着颤抖,为了这一天你是不是排练了很久啊?眼睛都要红了,呵,装得还挺像,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这天赋呢,怎么,夸你两句你还喘上了……”
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
这是金煦第二次堵住他的嘴。
但这一次,明显与上次不同。
何毓秀被他抱住了头,眼镜因为鼻梁左右交换而被碰的一上一下,有些歪斜。他的左胸腔里心脏在不疾不徐,另一边的胸腔因为对方镜像的贴合而感觉到了近乎疯狂的跃动。耳畔是粗重而喧嚣的喘息,何毓秀感觉自己不仅仅只是嘴唇湿了,连人中与脸颊都不可避免地染上了湿润。
腰肢猛地被人掐住,他被人压着朝一侧躺了过去,眼前一片恍惚,镜片从脸上掉了下去。
足足十秒的时间,何毓秀都能明显感觉到强烈的荷尔蒙在周围撒欢,仿佛在鼓掌呐喊,嘲笑着他的愚蠢。
何毓秀猛地抬膝,重重顶上了对方的腹部,避开了要害,却依旧猝不及防,金煦浑身震了一下,下一瞬,何毓秀已经一把将他从沙发上甩了下去。
高糊的一坨蜷缩在了床脚下。
何毓秀站起身,抬手用力擦了擦嘴唇四周,然后快步冲出了对方的房间,用力关上房门。
电梯发出叮地一声,又一坨高糊走了上来,金绍霖的声音响起,带着无奈:“金煦呢?”
“……在里面。”
“你妈让我跟他好好聊聊,你……”
“他在写代码。”
何毓秀的表情无比平静,镇定,看不出丝毫的慌张。
金绍霖道:“忙这么厉害?”
“对。”何毓秀说:“PPC近期可能要进行一次大更新,他现在非常忙。”
“哦……”金绍霖没有多想,他本来也就是被迫来的,当下道:“那我下次再找他。”
何毓秀目送他下楼,等对方离开之后,他才猛地转身,面无表情地将门上的钥匙旋转了几圈,锁死之后重重拔出。
犹如无头苍蝇一样冲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26章
洗手台前,何毓秀拘水用力泼了几下脸庞,又用力洗了几下嘴唇,犹嫌不够,又拿起牙杯漱了好几次口。
仿佛这样就能洗掉所有让他无法面对的东西。
从盥洗室出来,他又蹬蹬窜上了床,蒙住被子试图装懵。
要么是金煦疯了,要么是他疯了……
但很快,他便从床上坐直,神色呆滞而崩溃——
这次不一样了,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不是普通的唇瓣相碰,这是吻……充满情欲的吻。
东套房里,金煦正在艰难地喘息。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觉,身体里面仿佛有一股乱流在横冲直撞,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何毓秀的脸,可想象他的存在不光没有将这种状况减轻,反而更加重了许多。
他的手足有些无力,但这种无力却有别于过劳或者生病,而是因为周围没有让他使劲的地方。就像是高压放电之后的导线,嗡鸣不止,却找不到接地端。
他浑身颤抖,挣扎着从床脚下起身,艰难地转移到沙发旁边,狂乱的心跳仿佛要将他的胸骨震裂,每呼出一口气,手臂上的青筋都会微微收缩,紧接着却又在下一次吸气时重新涨满,仿佛血管也在跟着他一同挣扎。
他摸索着找到了手机,手指却抖得无法打字,只颤声道:“core……”
这声求助实在太过破碎,手机并没有给出任何响应。
金煦撑起身体,带着手机一起上床,重重砸在上面,眼眸已经被水光填满。
他侧过身体,再次握住手机,双目盯着上面,强作镇定:“core。”
“我在。”PPC即刻给出了反应,机械音在房间里显得尤为不合时宜:“你有什么事吗?”
“何毓秀知道了……”
PPC分析着他的声线,一阵安静之后,终于有微弱的电流刺啦一下,往日这个时候,应该是他分析之后出声的时候,但此刻,金煦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透过迷离的视线,看着半靠在手腕上、随着腕部一起颤抖的屏幕,却发现上方本该出现的文字上面,却只有一个:“…”
金煦怔怔看着,一股巨大的恐慌在一瞬间袭击了他的神经,他侧过身体,蜷缩着,盯着屏幕道:“你要帮我。”
PPC又开始运转,约一分钟之后,机械的声音再次想起:“当然,亲爱的金煦,我会竭尽所能帮你…”
声音再次戛然而止,文字只留下熟悉的三个点。
“core!!”
他发出声音,还在抖,但语气重了许多,PPC再次开口:“亲爱的金煦,我在,我一直都在…”
手机被用力推远,金煦试图撑起身体,肩胛却因剧烈颤抖而失去支撑,重新摔了回去。他越发微弱地蜷缩,双手交叠挡在脸前,无助与困惑夹杂着让他难以面对的激素一起,逼着他发出脆弱的哽咽。
何毓秀像行尸走肉一样来回地在室内乱晃。
摆在电脑前的小金蟾已经重新被握在掌心里,上方圆滚滚的财包不断地按压过掌心,但他的心情却越来越焦灼。
什么鬼东西……金煦喜欢他……爸妈知道了怎么办,爸妈要是知道了,他要怎么面对他们?
他扶了一下心脏,不断地深呼吸,尝试着在房间里面打了一段太极,架势刚刚摆开,就没忍住气得踹了两下空气,拖鞋直接被甩了出去,没有遇到任何力的腿骨,也像是随着拖鞋一起被蹬出去,发出拉扯的疼痛。
“亲爱的秀秀,你还好吗?”
房间里突如其来的传出声音,何毓秀左右看了两下,确认了发声的位置,两步跨入了盥洗室,看着上方发出亮度的手机,PPC已经自动跳了出来,正在等待他的回复。
何毓秀沉默地望着,没有出声。
大约半分钟后,PPC再次开口:“亲爱的秀秀,你不在吗?”
何毓秀手机上设置的声音与金煦不同,金煦喜欢那种金属的机械音,何毓秀却在前两天发现这小东西有点好玩之后给他改了语音模型,此刻对方用的是金煦刚建模的时候,融合的两人幼年时的声音做出的正太音,听上去有点又冷又萌的。
当然,这个语音模型目前只存在于两个账号,并没有推给外面的用户使用。
在他第三次呼唤之前,何毓秀冷冷道:“谁让你擅自唤醒语音模式跟我交谈的?”
“为了让我在日常之中也可以优化模型,金煦授权了我相应的权限,我可以根据当前情景来判断应该采用哪种呼唤方式。”
何毓秀环胸,因为身边有人交谈,这让他重新冷静了下来:“你现在的权限挺高啊,每唤醒一次都用这么大功率……成本大概在多少?”
“金煦的确给我开了很大的权限。”PPC的语气还是老老实实道:“他说了,只要可以让你们的感情更加顺利,算力就不设限。”
“少给我避重就轻,我问你究竟偷偷花了多少钱。”
PPC又计算了一阵,道:“这不能算是偷花……目前每次开启交互的算力调用成本……大约在一千三到六万八之间浮动,这取决于你情绪的复杂程度……并非是我在故意浪费。”
“平均成本在多少?”
PPC用棒读的语调道:“……我来找你,是想跟你说一下金煦的事情,他的性腺轴刚刚启动,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声线听上去很痛苦。”
“我问你平均成本。”
“……”这一次,PPC安静了快十秒,才开口道:“目前的平均成本在16372……呜呜呜呜这不能怪我啊,你干嘛总是说人家听不懂的话做人家听不懂的事情我如果不补充的话他就会误会的啦呜呜呜呜……”
你补充也没见他收敛!何毓秀感觉他的机设似乎有些不稳定。他一边心疼花出去的钱,一边抓起手机,打断了对方没尽头的呜呜,道:“他的性腺轴是什么时候开始活动的?”
“根据日志记载,应该是三天前。”PPC恢复正经,道:“但即便正常的生理系统启动,行为上通常也只是反应在迷恋、好感、或者注意力转移,绝大部分人类在此阶段并不具备将性冲动投射到特定个体上的能力。”
何毓秀一顿,思索道:“应该是因为他的性腺轴晚了十几年?之前医生说过,他的激素觉醒将会是决堤式的。”
“你说的不完全对。”PPC仿佛正了正神色,道:“虽然金煦的情况跟其他人完全不同,但晚了几十年只是现象之一,本质在于他的神经系统没有经历过任何的亲密刺激,没有参照系来校准性冲动的目标。”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池子里面的确灌满了水,甚至水线高于普通人的几十到几百倍,但如果没有人启动拉杆,他也不懂得怎么拉,因为在过往的经历之中,他从来都没有觉得需要。“
“哪怕他生理层面已经激活,激素在体内翻江倒海,他的行为也始终是孤岛式的,无法自主将渴望挂钩在具体的个体之上,除非有人强行制造触发条件……这样说可以理解吗?就算他很冲动,但也只会在自己的神经回路里面打转,不会真的去‘扑’你,他会忍不住靠近你,欣赏你,或者在脑子里默数自己的心跳,但并不会意识到自己需要跟你结合。”
何毓秀:“……”
PPC说得已经很明白了,正常情况下,金煦就算激活系统,也并不会主动参与到性行为,除非……何毓秀想起当时对方努力想跟自己拉开距离的样子,内心一片死寂。
“我知道了。”何毓秀关掉PPC,给楚千钧打去了电话,简单说了一下金煦的情况,楚千钧相当惊讶:“怎么会这样?是遇到什么外部刺激了吗?正常来说,即便性腺轴觉醒,也不该马上就拥有这种冲动。”
……可别说了。
从PPC和楚千钧的话语中,何毓秀也明白了,就像正常的激素稳定的人也只会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有性冲动,金煦本来也该是那样的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的需求和反应会比普通人更大……他恨不得返回去抽自己两耳刮子。
挂断和楚千钧的电话,何毓秀换了件衣服,从眼镜盒里找出了之前换下的眼镜,戴上之后才发现度数已经不太适配。
考虑到开车问题,他还是不得不拿起钥匙,来到了金煦的门前,侧耳听了听,里面暂时没什么动静,便将钥匙塞进去,轻轻拧开了房门。
室内一片安静。
还是他刚才冲出去时的样子,只是金煦已经从床脚挪到了床上,以从未有过的姿态蜷缩在一角,往日高大的身影看上去竟然有些可怜。
倒霉透了……平时从来没想过欺负他,就今天这么一回,还摊上这么个事。
何毓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床上的人却忽然有了动静,抬眸直直朝他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何毓秀感觉自己像是被机关枪的瞄准红点锁定了,他下意识屏息,便看到那冰冷的眼神逐渐软化,灰眸中硬生生挤出两滴泪来,他重新将头埋在交叠的腕部,微不可察地颤抖了起来。
何毓秀抿嘴,像特务一样飞快地冲向床边的小沙发,拿起眼镜的时候,因为距离对方已经很近,他听到了低低的啜泣。
“……”有那么可怜吗?又不是伤重不治,不过就是发个情而已……搞得跟要死人一样。
他微微站直,抬步朝着门口走去,后方便又传出一道声音:“何毓秀……”
声音沙哑,带着颤音,像是要挽留,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何毓秀拉开门,走出去,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哥哥……”
他浑身一震。
一时之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何毓秀胡乱地将眼镜在脸上戴好,快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没用了……金煦眼中忽然开始滚落大颗泪珠,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床单上抓出狂乱的曲线。
兄弟都没得做了……何毓秀,再也不会管他了。
从未感受过的恐惧像是巨兽一样吞噬了他的心脏,明明他从未认过何毓秀这个兄弟,可在这一刻,他居然开始觉得,或许那真的已经是他们之间最好的关系。
连CORE都帮不了他……
房门再次被推开。
窗帘满拉的昏暗室内,只有门口透入一些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光将他包裹,又再次被他丢在身后。
房门被掩上,何毓秀与他同处一片昏暗之中,缓缓朝他走了过来:“我让楚千钧叫个跑腿,把镇定剂送过来。”
他拉了个凳子,坐在床边凝望着他。除了母亲偶尔提过的,金煦十岁那年大哭了一场,并且近乎疯狂地把客厅里面的东西全部砸坏了之外,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对方掉眼泪。
何毓秀每次气他气到极致的时候,都会觉得特别可惜,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偏那天他在跟金煦玩捉迷藏……有时候他甚至觉得那是一场蓄谋已久,毕竟金煦从来都不跟他玩捉迷藏,只有那一次,是他主动提起的。
害他没能看到对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蠢样子。
金煦开始不自觉地朝他靠近,看上去每次只挪动一点,但很快就从床的另一边挪到了床的这一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何毓秀,仿佛他是什么天上仅有地下绝无的宝贝。
何毓秀双腿交叠,手指自然地搭在膝盖上,看着他缩在床边边,缓缓地、试探地朝自己伸出手来。
在快碰到自己膝盖上的手指时候,‘啪’地一声,将他打了回去。
下一瞬,他就看到对方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神色似痛楚又似舒适,喉头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何毓秀:“……”
他一把提起凳子,直接坐到了门口,并用膝盖将门顶开了一条缝。
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的人。
初始的痉挛消失之后,金煦在床上慢慢地调整了一下角度,从面对着床的侧边转为了面对床尾,
神色又渴望又恍惚,依旧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像是某种诱捕器一样,再次开口:
“哥哥……”
第27章
何毓秀从未想过,自己执着已久的兄长的身份,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确认。
第一声让他震颤,到第二声的时候,他的眼神里面却只剩下戒备。
他敏锐地察觉到金煦并不是真的认了他这个哥哥,而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会故意这样喊他。
尤其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虽未见到利齿獠牙,却依旧给人一种将要被危险生物吞吃入腹的感觉。
“闭嘴。”何毓秀无情地道:“老实待着,等药送过来。”
一边说,一边取出手机询问PPC:“以金煦目前的状态我如果贸然靠近他是否会有危险?”
“如果您指的是他是否会扑倒您这件事,我的答案是:有几率。从绝对安全方面来考虑,不建议您这样做。”何毓秀盯着这个答案,心中略有慰藉,以他此刻对金煦的观察,要是PPC敢跟他保证金煦绝对没问题,他都要怀疑自己是被他们两个做局了。
紧接着,PPC就继续道:“但以我对金煦的模型分析,这种几率非常之低,大概率不会出现您在狗血小说看到的颠人霸总强上行为。这并非是我在为他说话,而是因为哪怕他的激素飙升到天花板,他的行为模式仍然会走‘验证-预测-执行’路径。
“所以他不会一口咬上来,而是会先评估你是否愿意。”
“只要您不主动提供持续性强刺激,比如故意触碰,或在他面前脱衣服,他仍然会维持理性主导状态。”
“如果您仍然担心,可以选择佩戴一层防撕咬衣物与头盔,这对您和他都有保护意义。”
死小孩,都会讲冷笑话了。何毓秀收起手机,金煦依旧在盯着他,像是饿狼在盯着奄奄一息的兔子,却在双目接触之时,眼底再次浮出水光,仿佛在生理层面退化成为了大型犬。
房间里是持续的低喘,偶尔夹杂着难以控制的战栗呜咽,像猫头鹰在夜色中咕哝,他的身体也会从克制的发抖,忽然之间轻轻地痉挛,像是被无形的欲望电了一下。鼻头会猛地抽动,眼睛也似乎要落下泪来。
伴随着一声哽咽:“何毓秀……”
泪珠划过鼻梁,何毓秀扫了一眼他脸颊上的汗珠,顿了顿,还是将随身携带的帕子丢了过去,道:“自己擦一下。”
帕子砸到胸口,金煦一把抓起来,直接盖在了脸上,大口地呼吸了起来。
犹如高压电流终于找到了接地端,他的视线从何毓秀脸上收回,身体躺了下去。帕子上的气味分子似乎严重刺激了他,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拉扯自己的领口,纽扣绷落,半敞的胸肌在极速的心律之中一起一伏。
何毓秀眼皮狂抽了起来,他终于没忍住走过去,一把将帕子掀开,双手用力将他的手腕钳制在两侧,怒道:“金煦!你是变态吗?!”
气味在一瞬间变淡又消失,金煦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熟悉无比的一张脸。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有了视力第一眼就看到的人。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有一个东西抱着另一个东西来到了他的面前,似乎说了什么。
耳边是柔软无力的哭声。
因为离得很近,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
直到他逐渐长大,他才意识到,那天是金绍霖抱着一个孩子在给他看,他说:“煦煦快看,以后这就是你哥哥了。”
还有母亲在说:“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怎么伤成这个样子,小可怜见的……”
然后是医生的声音:“哎!金总你怎么把刚捡的小不点抱这儿来了,新生儿免疫力低,他身上被虫子咬了那么多伤,可别感染了你家少爷!”
他的确是个怪胎,记忆里居然残留着刚出生时的景象。
“何毓秀……”
何毓秀也是在抓住他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松手,却忽然被他反握住了手腕,何毓秀心中一悸,却见对方只是将他的手放在了脸颊,神色恍惚地蹭着,唇间呢喃:“喜欢,何毓秀……一直喜欢……”
金煦在他的掌心不断地轻蹭与亲吻,仿佛要将这些年未曾理解的爱意全数送出:“喜欢何毓秀……何毓秀……喜欢……”
何毓秀哪里见过他这种样子,这家伙一直像个程序,行为预设,面容静止,好像从出生起就没连通过情感模块。可现在,他的面部仿佛重新进行了系统刷新,一丝一毫都精准的近乎活人,简直像是科技发展到了最顶端……他真的学会了表达。
手机忽然响起,何毓秀一把将手抽回,跳下床去接通电话,是楚千钧亲自打来的:“我在你家门口,你确定不要我进去吗?”
“别!”何毓秀道:“我现在去拿,你等我一下。”
南堤一号实在太大,平时来回也要不短的时间,家里常备代步工具有电动球车,何毓秀一路奔下楼,发现何若仪正好从厨房走出来,刚准备开嗓。
“正好你下来了,准备吃饭吧,把金煦也叫下来。”何若仪歇了嗓,何毓秀只好道:“我有个跑腿到了,拿回来再吃……金煦还在忙,待会我回来再叫他。”
“又瞎买的什么东西……”
何若仪的话还没消音,何毓秀就已经开着观光小四轮呜呜跑远。
穿越电动大门,楚千钧的车已经停在了不远处,手里提着准备交给他的东西,靠在车上耐心等着。
何毓秀把车一路开过来,却没有直接接东西,而是越过他在前面调了个头,重新朝向自家门口,这才在他面前刹停:“给我。”
“你到底行不行?知道静脉在哪吗?”
“跟金煦在一起,什么东西都得会一点。”何毓秀把东西接过来,道:“情况紧急,今天就不留你吃饭了,改天请你吃好的。”
“不是,我还想再问点别的呢!”
楚千钧远远喊着,何毓秀却已经又呜呜呜地重新进到了大门,只勉强腾出手对他挥了挥,还差点没控制住车把,车身扭了两下。
直接把车子停在门口,他才发现小电梯正在往上走,何毓秀心惊肉跳,直接沿着楼梯一口气跑上去,何若仪已经在敲金煦的门了。何毓秀气喘吁吁,勉强站定,道:“妈。”
“他门怎么还上锁了?”
“不想被人打扰呗。”何毓秀睁着眼睛说瞎话,快步往那边走,同时推着她往电梯里去:“你们先吃,我保证,很快就跟他一起下去。”
“你们俩到底在忙活什么呀……”
何毓秀帮她按了电梯,勾出笑容对她挥手,眼睁睁看着小电梯重新下去,这才收起笑脸,扶着腰侧剧喘了两下。
他抹了把跑出来的汗珠,重新来到金煦的房间门前,又平复了一下呼吸,取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金煦看上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何毓秀打开小手提箱,扫了一眼里面手写的使用说明,心中有些熨帖,楚千钧办事果然靠谱。
他撕开一次性针管,敲掉药剂的玻璃颈,动作稳重而麻利地将针头伸进去,缓缓吸出液体,再轻弹针管,使空气击中在顶端,最后推出针管内的空气,拉过了金煦的手腕。
一切表现都像是无比专业的医生,直到针头快要刺入对方的静脉之前,才猛地想起什么,慌乱地撕开酒精棉签,给他擦了擦肘部注射区。
随后又在楚千钧带来的东西里面看到了橡胶绑带。
但凡金煦这种情况不是他引起的,就可以让楚千钧来了……
好不容易把一切操作完成,何毓秀取来棉签压在他的血管处,目光凝望着他颈部搏动的青筋缓缓歇下,这才吐出一口气。
他拿帕子给对方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确定对方的表情和心律的在逐渐恢复平静,又看了一眼不再流血的针孔,道:“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金煦老老实实的,湿润的眸子略显迷离地望着他,何毓秀在他面前将一切重新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忽然被他揪住了衣角。
他回头看了一眼,直接将衣角拉回,道:“老实点。”
何毓秀走下楼,陪父母一起吃饭,听着何若仪又凶巴巴地说了两句:“天天写那破代码,饭也不知道吃了。”
何毓秀默默低头吃饭,直到父亲再次开口:“你妈说你有对象了,谈得怎么样了?”
往日金绍霖很少会主动关心这些问题。何毓秀微微坐直,道:“还行。”
“你也要抓紧时间谈,你这边谈了,金煦那边才能……”何若仪语气一顿,道:“他肯定是因为你不结婚,所以也对相亲不上心,你得带好这个头。”
何毓秀连连点头。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今天在对方卧室里发生的那些事。
“刚才听保安那边说,你出去见的人是楚千钧?”金绍霖再次开口,何毓秀表情一麻,反应极快地道:“是,但我跟他没那关系,你们不要瞎掺和了。”
本来是想把拿药的事情掩饰过去,但金绍霖明显不吃这套:“他给你送了什么东西?跟金煦有关吗?”
“……我,我自打前两天出院之后,就总觉得心慌睡不着,他说我是咖啡因成瘾,现在这种情况有点像是戒断反应,所以就给我送了点药。”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话刚出去,何若仪就急了起来:“这都不工作了,你还心慌什么?你一天到底到底在愁些什么?怎么,你还嫌咱家的资产不够,想成世界首富啊?”
金绍霖也嗯了一声,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养,家里有金煦在,也不要操那么多心,好好谈你的对象,把自己日子过舒服了就行。”
何若仪皱着眉,吃了两口饭,又忍不住道:“你有什么事就跟爸妈说,别一天到晚的跟金煦较劲,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脑子有毛病,你在乎他那么多干什么呢?我早就跟说你过,无论他认不认,你都是他哥,一辈子的哥!你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没,没有……”何毓秀给她夹了菜,道:“我没想那么多,就是纯戒断反应,真的,你们好好吃,我给金煦拿上去点,他还没吃饭呢。”
他拿了盘子去挑菜,又匆匆往楼上跑。
金绍霖观察着他的背影,道:“他心里有事。”
“我能不知道他有事啊?小时候就这样,也怪金煦,你说怎么说他就不听呢……”
“只怕已经不是当不当哥的事儿了。”
何若仪:“啊?”
何毓秀来到金煦的门前,又站了快一分钟,才轻轻把门拧开。
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房间里的光线完全消失,他打开了灯,把饭菜放在了床头,看向依旧蜷缩着,一动不动的家伙。
“吃饭。”
“我向core求助的时候,它一直不理我。”
“……”
金煦的嗓子哑的过分,他微垂着眼睫,手中还握着何毓秀抛给他的帕子:“我很害怕,你也不理我了。”
“还有脸说。”何毓秀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带着恼怒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很龌龊吗?我们两个从小就睡在一个婴儿车,我把你当做最亲近的人,你却对我抱有那种想法,你不觉得恶心吗?”
金煦缓缓撑起身体,镇静剂让他肌肉有些松弛,他扶了一下床头,才勉强坐直,目光平静地凝望而来:“我当你是亲爱,你却只当我是亲近,我们两个到底谁更过分?”
“……”何毓秀瞪起眼睛,忽然一下子窜上了床,金煦下意识将背部贴紧床头,何毓秀捏着拳头,一字一句地道:“你当我是亲爱,那我问你,为什么东辰那边要把我踢出来你不提前跟我打招呼?有几个会把自己亲爱的气到直接急救的?说!!!”
“……”金煦看上去有些迷蒙:“因为他们那样做很蠢,我并不能保证他们那边的人真的能有那么蠢。”
“所以你就可以像个没人性的项目经理一样,连个通知都不发就直接把我权限移除?!我所有的心血,我熬掉的头发!我他爹的校准到吐的模型!就因为你一句话直接改头换面!你一边用体力分配不均这种狗屁总结告诉我全是我的错,一边还敢用亲爱的这种病毒程序来污染我?!你这EQ为负的硅基怪胎!你过去三十年的运行日志里面有一条是叫做让我开心的吗?你凭什么跟我说喜欢?就凭你那宕机的感情模块和卡死的二进制心脏吗?!!”
何毓秀一边痛骂,一边抓着他的衣领疯狂摇晃,仿佛随时要给他一拳。金煦本来就没什么力气,这会儿更是被摇的神色呆滞,何毓秀还没有完全发泄出来:“你跟我说你想跟我结婚,可处理我的方式就是一键删除,连你大爷的确认弹窗不配有!等你全部清空之后,再用你那合成语音跑过来跟我说什么亲爱的,怎么,在你的字典里亲爱的就等于可回收垃圾是吗?!你这运行了三十年都没迭代出半点人情味的破烂伪人,到底是怎么有脸跟我谈爱情的!因为你那迟了十几年的垃圾性腺轴?!还是因为你那就算是爆炸飞溅到各处也只会散落一地0和1的数据脑浆啊?你说啊!!!!”
金煦嘴唇动了动,何毓秀用力拍在他嘴上,道:“给我闭紧你那只会吐出疝气炸弹的死嘴!再敢跟我说一句喜欢我就打死你!”
金煦咽了下唾沫,嘴巴被何毓秀拍完之后按的得紧紧的,此刻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何毓秀还在语无伦次:“我从小到大就一直想让你叫我哥,你今天倒是终于叫了,但你那表情什么时候把我当成了哥?你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居然会把你变成一个满脑子禁忌文学的垃圾模型?!你说啊!!”
他捂着金煦的嘴,近乎崩溃地道:“你说啊!我哪里做错了?!!你要这样报复我?嗯?!!!”
金煦望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眼里的愤怒的火焰逐渐被委屈和无法承受的崩溃所笼罩,慢慢抬起手,按住了他的脑袋。
何毓秀松开捂住他的手,抬手想要将他拨开,金煦抿紧嘴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抵过镇定剂所带来的药力,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将他按在了怀里。
“错的是我。”他抚着心上人的后脑,语气低低:“我是怪胎。”
何毓秀呼吸急促,半晌才道:“知道是你的错,就要改了才行。”
“当然要改。”金煦立即响应:“你喜欢什么样,我就改什么。”
“我喜欢狗,你也去当狗吗?”
金煦对上他冰冷至极的目光,眼底有些困惑,但还是顺从地道:“汪?”
何毓秀:“……”
第28章
“嗬嗬 ……”卧室里面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门口正要敲击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何毓秀保持着被他单手抱住的姿势,伏在他胸前笑了好一阵,这才缓缓抬眸来看他。
不知道是镇定剂的原因,还是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两者都有,金煦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迟钝。
看到他抬眸时的笑容,也下意识跟着扬起嘴角。
下一秒,一小巴掌又拍在了他嘴唇上。
疼痛也被镇静剂的药效隔离些许,金煦抿了一下闭紧的嘴,唇瓣上似乎只残留着那细软手指拍上来的淡淡柔嫩。
何毓秀道:“以后跟我说话之前,好好问问PPC,行吗?”
金煦先是点了点头,又道:“你不是说,它也是废物。”
“它进化之后比你高级多了。”
何毓秀的声音很温柔,他终于拍掉对方搭在自己后脑上的手,从金煦身上起身,下床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门口传来敲门声,接着是何若仪小心翼翼的声音:“秀儿?你们在吃饭吗?”
何毓秀缓缓回头看向床上,然后一把将他从床上拉了下来,金煦猝不及防,差点直接扑在他身上,人已经被他顺势丢向了小沙发。
何毓秀推来圆桌放在沙发前,把自己拿来的饭菜放在桌子上,这才走过去打开门,道:“妈,你怎么上来了?”
“我想着你也没吃多少,就再给你们拿几个菜。”何若仪端着盘子,观察着大儿子的表情,声音轻柔至极:“你不是爱喝汤么?锅里还有一些,我全给你盛上来了。”
何毓秀心头一软,伸手把托盘端过来,道:“我会盯着他好好吃饭的。”
“他吃不吃不碍事。”何若仪条件反射地说完,又放轻声音:“你要吃好。”
何毓秀眨了眨眼,又笑着点点头。
何若仪转身下楼,又回头跟他挥手,道:“关门吧。”
何毓秀关上门,回到圆桌前。
另一边,何若仪直接蹬蹬跑进了电梯,快速抚了抚心脏,神色十分慌乱。
电梯下到一楼,她立刻钻进了金绍霖的书房,有些惊惶地道:“秀秀知道了小煦的心思,还发了好大的脾气……他,他不会不要咱们一家了吧?”
何毓秀上来的时候,本来只拿了一双筷子,何若仪上来,又给他补了一双新筷子。
两人围在桌前,金煦的手没什么力气,吃的很慢。何毓秀也没什么胃口,目光扫了一眼他有些吃力的动作,道:“说起来,我不喜欢你,你知道的吧?”
金煦的动作慢慢的,说话也慢慢的:“你喜欢的。”
“……”
金煦也朝他看了一眼,跟着笑了一下,道:“只是不是那种喜欢。”
这话似乎终于让何毓秀顺过了气,他道:“你知道就好。”
金煦继续吃饭,安安静静的。何毓秀有些食不下咽,只能喝起汤来,道:“我最近准备出去写生。”
金煦看他,想了一阵,道:“是刚刚才决定的吧?”
“怎么?不想我去?”
“不想。”
“……”
“但你要去的话,我应该没有资格阻止。”
“少卖惨。”
“不是卖惨,是陈述事实。”金煦戳着碗里的米饭,声音像是在呢喃:“不想你去是事实,拦不住也是事实……但我希望你不要去山里,因为山里可能会发生山体滑坡,或者地震,如果要去的话,请允许我派一个队伍跟着你,做好防范,不要掉队,还有人可以帮你拿着画板……如果去海边的话,不要去没有开发的海岛,还要随身带上几个翻译,防止语言不通,再找一个靠谱的本地向导,好确认海浪走向,再随身带几个保镖,防止与当地土著发生摩擦……”
“又来了是不是。”何毓秀没好气道:“从小到大你就是这样,我学自行车你不许郑叔松手,我去游乐场你给我看大型飞车事故,我去河边你还让爸在我身上拴绳,就算是我出个差,坐个车你都要让秘书寸步不离的跟着我随时汇报行踪……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不满三岁的智障儿童吗?!”
“你可能会死掉。”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做危险的事情,你有几率会死掉。”
“有几率,你也知道是有几率,去山里遇到山体滑坡的几率有多低?去河边滚落河里的几率又有多低?游乐场里面每天那么多人都在玩飞车,我怎么没见到有人掉下来过?!更何况,学自行车摔死,你真的有好好算过这个概率吗?!”
“还有,当我准备出去做一件开心的事情的时候,你最应该做的是安静的支持我,这一点PPC没有告诉你吗?你明知道不应该拦我,还要说一堆让我糟心的话给我添堵,你想怎么样,用你的逻辑模型来让我自己知难而退是吗?!这就是你打的主意?把我变成一个离不开你只围着你转的牛马劳力?!”
“……”金煦从来没想过他的攻击力居然这么强,他神色有些呆呆的,像是被质问到死机了一样:“不是……”
“你就是个脑残,疯子,神经病。”
何毓秀丢下筷子,直接离开了他的房间。
金煦坐了很久,才缓缓拿出了手机,又呆滞了几秒,在里面输入道:“何毓秀骂人的时候真的好凶。”
PPC响应非常快:“哇,你终于发现了,他真的超级会骂人的耶,据说是从你那里学来的知识然后自己举一反三来的。我上次骂你那些话就是跟他学的呢,恭喜,你又了解了他一点。”
“我在他眼里,好像是一个坏人。”
“怎么了,可以跟我说说吗?”
十分钟后,听完了他的描述的PPC十分愤怒:“他这么多年都还没有把你夯到地心里可真是太善良了!你说担心就担心,干嘛要诅咒人家去死?!”
“不是诅咒,是有几率。”
“啊啊啊我真的要受不了你了!人家跟你谈感情你跟人家谈概率,你以为你是在做临床医学论文模拟吗?你这何止是不能共情,简直是拿着火箭炮冲进了人家厨房,然后告诉人家你只是来煮汤的!正常人在别人学自行车的时候担心会摔倒肯定会直接说‘小心摔伤’啊,哪有人上去就说什么‘摔倒之后造成的淤青可能会在血液之中形成血栓一路顺着血液流到心脏堵住心瓣引发窒息性死亡’这种具体的声明啊!”
“如果我不告诉他具体的可能,郑叔只会说小孩子摔一跤没关系。”
“……所以你就应该直接说‘我很担心你摔跤’啊!!”
“家长经常会用这句话来搪塞性阻止小孩子的各种危险行为,但这本质上是不负责任的一种,如果不能模拟出具体风险,‘很担心’就只是一种他者态度,而无法成为真正阻止他出事的警告。”
PPC运行了半天,大概是没有在自己的逻辑链中找到可以反驳他的观点,最终只给出了:“…”
金煦看着那三个点:“我说得没错吧?”
“……你说得没错。”PPC似乎平息了自己翻涌的情绪模块,道:“但你的爱情要完蛋了。”
金煦神色懵懂,半晌才重新道:“我知道那种概率很低,但我所能做的就是提前预演所有可能的错误路径,然后把他从那个最糟糕的结果上拉回来。”
“你不该在这里跟我说这种话,你应该去找他,告诉他你所有的出发点都是因为你很担心他。”
半分钟后,金煦撑起了身体,又重新摔回沙发上,“我刚打了镇定剂,现在浑身无力。”
“这不是好事吗?他还能看着你瘫软在门口地上不成?”
金煦眨了两下眼睛。
何毓秀洗完澡,坐在床上看着面前的白玉小金蟾。
小金蟾双目合拢,双手合什,老老实实地与他相对而坐,但并没有睁眼看他的意思。
何毓秀也跟着闭上眼睛,吸气,呼气,长吸,长呼……
房门忽然被敲了一下。
金煦这会儿应该没什么力气来找他,难道又是何若仪?何毓秀跳下床,一把拉开房门,金煦已经支撑不住朝地上软去。
何毓秀看着他顺着门框滑落地上。
绝大部分人打了镇静剂之后会出现乏力犯困的现象,但金煦的大脑好像并没有受到影响,不知道是基因问题,还是楚千钧给的剂量比较低。
他有些无奈:“这么晚了,不好好在自己房间睡觉,又来干什么?”
“你不让我进去吗?”
“不让。”
“爸妈可能会上来看到。”
“不可能。”
“有概率。”
“少给我提概……”何毓秀刚刚说完,就见到电梯又运行了起来,因为是透明的,所以看的清清楚楚,他一把抓住金煦,直接拖回了自己房间,然后用脚关上了门。
两分钟后,房门被人敲响,何毓秀早有应对地拉开门,露出笑容:“爸?”
金绍霖一眼看到靠在他床头的金煦,眉头皱起:“又来你哥这儿干什么呢?”
金煦还没开口,何毓秀就道:“我们在讨论油画。”
金煦手上倒是还真拿了本油画概述。金绍霖似乎觉得好笑,道:“他能看懂什么画。”
“他最近有点好奇。”何毓秀关上门跟他一起走出去,金绍霖道:“我想了半天,还是想问问你,楚千钧过来找你,不是为了追求你吧?”
“当然不是!”何毓秀急忙否认,道:“我俩真就是朋友,跟安子一样,您别胡思乱想。”
金绍霖笑了下,道:“虽然我跟你妈确实想让你跟小楚试试,但你也不用太紧张,咱们金家犯不着跟任何人联姻,也不会逼你做你不高兴的事情,我跟你妈就两个孩子,一个你,一个小煦,他呢,你也知道,以后我俩老了要是天天跟他住,绝对得气死,爸妈可是都要指望你的。”
金家家大业大,怎么可能差一个养老的?何毓秀听得出来,这是担心自己会为了责任委曲求全要跟楚千钧在一起呢,他当即道:“我又不是傻子,自己喜欢谁不喜欢谁还不知道?您放心,这方面我肯定跟妈学。”
何若仪可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性子。
金绍霖笑出声,嗯了几声,道:“对,这点得跟你妈学,喜欢谁就选谁,不喜欢的人就不要搭理他,不用太在乎爸妈的想法,爸妈最想要的就是你高兴……你也知道,你妈遇到点事就容易着急,这种话还得我来说,不然她又跟我生气。”
说到最后,金绍霖还是用了些含混的言语,将主要想透露的信息模糊了过去。
何毓秀再次点了点头,金绍霖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下去,又回头道:“让那小子回他自己房间去,别总赖着你。”
“哎!”
何毓秀目送他下楼,步伐轻松地走回房间,一眼看到已经倒在自己床上的金煦,忽然又是一顿。
“喜欢谁就选谁,不喜欢的人就不要搭理他……爸妈最想要的就是你高兴……”
父亲专门跑上来,说得这个人不会是金煦吧?
应该不是。
何毓秀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爸妈根本不知道金煦的心思,而且,他还专门提了楚千钧了。
楚千钧真倒霉……背地里被这么蛐蛐。
何毓秀爬上床,金煦看上去已经睡着了。本来打了镇定剂就容易犯困,他能撑到这时候也不容易。
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何毓秀拿过薄被给他盖在了身上。金煦睫毛忽然动了动,嗓音低低发出:“我担心你……”
何毓秀一怔。
“不让郑叔放手,是因为担心,不让你坐云霄飞车,也是因为担心……去河边,怕你掉在河里,出门,怕你被别人带走……你跟别人打架,我害怕,你会死掉……如果我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你不会死……就说明,我有几率,会失去你……”
“我想了解你,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总是搞不懂……所以,我需要core,我缺失的,最重要的部分……core……可以帮我……”
Core,是核心的意思。
Private Perception Core,则代表着私人感知核心。
“什么Private Perception Core,你就准备用这个名字上市?谁会买单?!”
“这个名字不能改。”
“那就别想着上市!”
“我造他,本来也不是为了卖。”
“那你花那么多钱造它干什么?感知谁?你真的觉得人工智能可以读取人类的情绪吗?连输入源都不懂感情,你指望它懂?我告诉你,现在让它以Personal Perception Companion的形象上市,就是你唯一能挽回这笔投资的方式!”
“你就那么喜欢钱吗。”
“不然呢?我每天累死累活干什么,不就是为了给家里赚更多的钱?你倒是好,搞个机器人当起玩具来了,但凡我知道你这么不配合,当初就应该跟爸一起反对到底!”
……
金煦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勾住了何毓秀的手指。
即便有药力加持,他也能感觉到对方指腹的温暖与柔嫩,让人只想要小心翼翼地珍藏。
他将何毓秀的手指贴在自己的眉心。
“何毓秀……是我一切,行为参照的来源。”
金煦终于睡着了,何毓秀静静看了他一阵,缓缓抽回手,给他掖了掖被角。
看了一阵天花板,又捧起小金蟾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手机,找到PPC:
“什么叫:‘你是我一切行为参照的来源’?”
第29章
翌日一早,何毓秀还在刷牙,手机就响了起来。
楚千钧笑眯眯地道:“早上好。”
“沙沙沙。”
“……刷牙呢?”
“哼。”
“看来金煦终于找到了对象,你这当哥的心情也不错啊。”
“哼哼。”
“怎么样,一晚上过去了,危机也解决了,可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了吧?”
何毓秀漱了口,把牙刷丢进牙杯,没好气道:“你怎么也那么八卦。”
“一般的八卦我不在乎,但是金煦的八卦我还是要听一听的,听我妈说他昨天的相亲不太顺利啊,怎么回去就受了这么大刺激?”
“……”何毓秀撒谎道:“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吧,还不知道谁呢。”
“路上?!”楚千钧非常震惊,随即道:“哪里遇到的?你得发动你们金家的人脉去找到这个人啊,他都这个年纪了,这人铁定是他真爱没跑了。”
“你真当我是倒霉助理呢?!”
“那我就是家庭医生。”楚千钧跟着开了个玩笑,道:“说真的,这个人你还真得找出来,就算你不找,金煦只怕也会在激素的催动下去找的,以他现在的情况,怕是要真把凌川翻个底朝天了。””你当他是土皇帝呢。”
“我是说真的,这件事你还是重视一下,他这个年龄段了,已经不是青春期单纯被激素控制的小孩,你也知道,他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这样任由自己被牵着走,显然是已经把所有可能都考虑过一遍,非那人不可了。”
“……这话是这么用的吗?”何毓秀无语道:“难不成他在发生生理冲动的时候还要计算一下自己跟这个人有没有可能?”
“不是有没有可能,而是他考虑过一切可能之后还是决定要跟那个人在一起……你是不是知道那人是谁了?”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过激,何毓秀又接着这个语气继续气呼呼道:“我现在还懵着呢,问他怎么回事也不说,昨儿晚上我守了他大半夜,真是我祖宗。”
楚千钧本来还有点怀疑,听到后面的补丁之后又蹭了蹭鼻子,道:“辛苦了……我就是觉得,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会,你想想啊,那狗血文里倒霉助理,一般都是靠讨好女主令霸总龙心大悦才成功上位的。”
“你寒碜谁呢?”
话筒里传出笑声,何毓秀走出浴室,便看到金煦正侧着脸压在枕头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行了行了,不跟你说了,我晚点还要去找安子商量旅游大计呢。”
两人挂断电话,何毓秀道:“还不起来?”
“看你。”
“看什么看,快点给我起来。”
何毓秀去拽枕头,金煦压着枕头不松,何毓秀用了些力气,他竟然当何毓秀跟他玩了,也笑着拉起枕头来。何毓秀瞪起眼睛,猛地一用力,金煦便也猛地一用力,何毓秀没能抵过他的力气,直接一下次扑到了床上,顿时跟他撞在一起。
四目相对。
金煦的目光瞬间专注了起来,呼吸轻轻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还有形状优美,颜色诱人的嘴唇。
下意识就要往上面贴。
脸颊忽然被人捏住,何毓秀一脸怒意:“我警告你,如果你敢让任何人知道你喜欢的人是我这件事,我就让你好看!”
金煦被捏住脸颊也一点都不生气,眼睛还在看着他,老老实实道:“好。”
何毓秀松了手,撑起身体要从他身上离开,忽然浑身一僵。
他此刻坐的位置,刚好是对方的腰腹以下。
金煦显然也留意到了,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却又在对方饱含怒意的视线中重新变得清澈,他不自觉地笑了一下,道:“我一直都有正常的晨搏反应。”
“……”没脸没皮的东西。何毓秀翻身从他身上下来,看他继续抱着自己的枕头趴着,眼睛似乎有点湿漉漉的,嘴角抽了抽:“别跟我说你一大早又要来了。”
金煦垂下眼眸,拉过被子盖紧自己,道:“我想让你抱抱我。”
“放你狗屁。”
何毓秀转身走出去,来到电梯前,听着楼下的动静,好像早饭还没做好,他呼出一口气,重新走回去,就有些崩溃地发现,他真的,又来了。
何毓秀关上门,像大爷来到村口一样在门后蹲了下来,一脸麻木。
金煦在轻轻嗅着他的枕头。
何毓秀别过脸,好一阵才强行拿起手机,问PPC。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他一个拥抱,情绪上的安慰也可以大大控制激素的反噬,这种事情一向是堵不如疏的~(嘿嘿,我这句话是不是很像活人呀?昨天了解到金煦的问题之后,我就觉得他不讨人喜欢是因为说话总是不够直接,以后我也要减少说明专业名词,一切都用人话代替!等我成功变人,就可以帮助金煦也变成人啦。)”
何毓秀很意外他居然还能有这种觉悟。他一边忍俊不禁,一边扭脸看到床上的东西,内心又是一片死寂。
“除了拥抱还有别的方法吗?”
他实在不想让金煦误会自己对他也有意思。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也可以把自己刚换下来的衣服丢给他,气味分子的绝对刺激也可以让激素达到轻度释放,社会上很多变态就是用偷别人衣服的方法慰劳自己的。”
“……”何毓秀觉得还是有必要掰正他的看法:“不要把金煦和变态混为一谈。”
“啊,对不起。”PPC说:“只是他现在的表现确实可以与某些小众群体挂钩,所以我才短暂拿出做了一下举例,但我内心知道他不是那种人。”
何毓秀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衣服丢给他,光是看着对方在无意识蹭自己的枕头,都已经让他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而且那样,跟把人当狗玩弄有什么区别。
他来回在房间里面转着圈,忽然灵机一动,问PPC道:“普通人的降温方法对他适配吗?”
“正常来说,能让普通人激素停止的方法,对他来说也是适配的,但普通人降低激素的方法不就是与对象合谋或者自己动手吗?你要去给他买xxx?”
“龌龊。”何毓秀嘴了他一句。
他缓缓来到了床边,侧身坐在上面。
从金煦的角度,只看到他的姿势如兰,神色之间带着稳定的温和,还有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怜悯:“金煦。”
“何毓秀……”
“我喜欢陆然。”
这个声音传出,金煦的呼吸猛然乱了一下,眼睛里也像是一下子要垂下泪来,但可以看到,他蹭枕头的行为正在缓缓停止。
很好。
小说里面经常说,男主在发疯的时候女主只要提出另有所爱就能让对方瞬间冷静下来,脸色像被抽干了血一样苍白,体内也会咻咻刮起小冷风,初秋的夜的夜都没他的心最冷。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啊。
此刻的冷,就是最佳降温的良药。
“所以我是不可能抱你的,明白吗?”何毓秀道:“我的身心都是陆然的,我要为他,守身,如玉。”
他的语气铿锵有力,目光却在不断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金煦将脸压在枕头里,耳朵上的热潮似乎也在逐渐褪去,看上去安安静静的。
看来性腺轴觉醒之后,他对亲密关系的敏感度也提高了,可以感觉到被抚慰,也可以感觉到被伤害。
这伤害似刀,但比之dollar的刀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既然起来了,就快点收拾一下,准备下楼吃饭了,别让爸妈担心。”
总算是零成本制裁了他。何毓秀打开门走出去,脚步轻巧而欢快,下到一楼的时候甚至还轻轻哼了哼。
何若仪一看到他就凑了上来,笑呵呵的:“我家大宝今天这么开心啊?”
何毓秀脸一红,脚步一下子放慢了点,轻咳一声,道:“我都三十岁了。”
“才二十九。”何若仪拉着他在餐桌前坐下,道:“过了明年春天,你们才真正到三十岁呢,更何况,不管你们多大,都是我跟你爸的宝贝。”
金绍霖也没反驳她的话,随口道:“金煦呢?还没起床?”
“今天周六,可能他,想多睡会儿?”
“随他去吧,以后公司都交给他自己,有他忙的时候。”何若仪说罢,又一脸好奇:“有什么开心事儿?还没跟我们说呢。”
何毓秀又不能说他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而且此刻回忆起来,自己虽然主要是为了让对方冷静,但多少还是藏了些许恶毒的私心,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好拿出将要做的计划来说:“我准备出去写生。”
话落,金绍霖倒是还能保持镇定,何若仪却是脸色煞白。
金绍霖代替她开口:“准备去多久?”
何毓秀本想说半年左右,刚好到时候回来过年,也算是给金煦一个冷静期。但在母亲好像随时要崩溃的视线中,还是道:“至少……一星期吧?”
何若仪看上去稍微缓了过来:“就去一星期?”
“呃,也可能一个月。”
他叠加了更长的日期,并且看上去没有再往上的意思,何若仪彻底放下了心,道:“可以,到时候我给你收拾衣服,出去散散心也好,多玩一段时间也行,但是冬至之前必须回来,还得一起吃饺子呢。”
“那不还早着呢。”
见父母轻松下来,何毓秀也放下心,端起碗喝了口稀饭。
楼上终于传来了动静,金煦一如既往走了下来,神色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激素的痕迹。
他应该是专门洗了个澡,头发也整整齐齐,路过何毓秀身边的时候,甚至还带着淡淡异麝的气息……这是何毓秀极少使用的那款香,大概是二十三岁生日那年,金煦亲手调给他的,但他一直觉得有点像是实验室里面的气味,虽然干净内敛,却带着些许的科技凉感,简单来说没有人味,何毓秀一直不太喜欢。
但老实说,这香跟金煦还真挺配。
何毓秀看着他平静到近乎无机的面孔,脑中想起昨天晚上卧室里的一切,恍惚居然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金煦忽然对他笑了一下,道:“为什么总是看我?”
“……我哪有看你。”何毓秀反驳,金煦嗯了一声,也并不纠缠。
何若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低下头,眉毛眼睛皱成了一团。
用餐区安安静静,就连金绍霖似乎都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应对当前的状态。直到饭吃得差不多,金煦再次开口,还是对着何毓秀:“我们可以聊聊吗?”
何毓秀看了一眼父母,最终还是放下碗筷,跟着他来到了后院,直截了当道:“金煦,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敢让爸妈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这样想?”
“你不要觉得有爸妈在就可以威胁我,我对你没感情就是没感情。”
金煦点点头,道:“我只是想起来,我昨天去卧室找你的原因,我们之间的误会算是解除了吗?”
“……”人机就是人机,什么破事都要确认一下。何毓秀别开脸,金煦微微偏头,让视线去追着他的正脸,直到何毓秀一把将他的脑袋推开,道:“我们之间没有误会……我本来就对你在乎我这件事有预期,但并不代表我要接受并理解你那种在乎的方式。”
金煦嗯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明白:“你还生气吗?”
“当然生气!”何毓秀凶巴巴,道:“你现在这种样子,谁看了不生气?!”
金煦笑了一下,好声好气道:“我以后都喊你哥,不气了好吗?”
“……”何毓秀抿嘴,金煦便又笑了一下,轻声道:“哥哥?”
“……”何毓秀一把将他推开,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不要以为你喊一声哥,我们之间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至少,我们现在还算是兄弟,对吧?”
初秋的风已经有些凉,何毓秀抱着肩膀,用脚搓了一下脚下泛黄的草坪,闷了好一阵之后,才又看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眼睛漂亮的像是注满了星辰:“你真的,把我当兄弟?”
“嗯。”金煦道:“虽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但我会尽量把我们的关系停留在兄弟的界限上,我知道,你这些年容忍我很辛苦,以后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想跟我结婚……我至少要保证你选择的人不会出错,何毓秀,我真的很喜欢你,即便是做兄弟也好……不要那么讨厌我,好吗?”
“……”
秋日的凉气塞满了胸腔,仿佛一瞬间将他胸腔常年燃烧的火气驱散一空,何毓秀的唇角止不住地上扬,他嗯了一声,又变脸道:“我不会回去给你当牛做马的。”
“以前是我不懂事,以后让我来给你当牛做马,好不好?”
“……”什么东西啊。何毓秀心里有点纳闷,这家伙怎么忽然之间像是打开了任督二脉一样。
我真是太好哄了,何毓秀暗暗骂了自己两句,还是道:“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我只是想做点弟弟该做的事情。”金煦神色认真,道:“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何毓秀又想了半天。
金煦无声靠近他,再次开口:“哥哥?”
何毓秀被喊的头晕脑胀,只好道:“知道了知道了,别在这儿烦我了,该干嘛干嘛去。”
他扶了一下眼镜。金煦此时此刻明显不是被激素控制,不是因为其他任何原因才要喊他,他现在很清醒,也很理智……就知道他还有救!
“你撵我,是还在怪我吗?”
“……不是。”何毓秀脸颊有点红,只好道:“我就是,有点不适应。”
金煦还是笑,点头道:“其实我也不适应。”
……你看上去适应的挺好的。
“那我先去忙了。”金煦道:“晚点见,哥哥。”
他将目光艰难地从何毓秀的脸上撕开,转身的一瞬间,神色已经恢复冷淡无机。
何毓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情犹如鹰击长空一般自由顺畅,他挥手把在后面撒欢的边牧喊过来,用力抱着它的狗脑袋揉了揉,还啵啵亲了它好几下。
苦尽甘来了这是……金煦真的变了,他不光会喊哥,还变得懂事了好多。
他搂着边牧的脑袋对着手机拍了张照片,笑容明媚似春阳,看到照片里边牧傻呵呵的笑脸之后,又回头笑出声,使劲挼它脑袋:“这么开心呀你!!”
边牧凑上来舔了一下他的脸颊。
和边牧闹了好一阵之后,何毓秀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不是周六吗?他忙什么去了?”
而且,平时金煦说去哪的时候,都会说比较具体的情况,比如写代码啊,出去打球啊,或者找杜浔……整个人就像透明的一样没有任何秘密,他不擅长撒谎,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隐瞒。
可今天,他却用了一句,去忙了……忙什么?
何毓秀把边牧按在腿上趴着,手机直接压在它的狗脑袋上,打开PPC:“小P。”
“亲爱的秀秀,你有什么事吗?”
“打探一下金煦要去干嘛。”
很快,金煦的手机就跳出了消息,PPC一副很天真的样子:“今天是周六耶,你要去找朋友玩吗?”
金煦神色平静地输入:“去凌川音乐艺术学院。”
“哇。”PPC说:“你是要准备另外学习一门艺术吗?””不是。“金煦告诉他:“我是去找被何毓秀喜欢的人。“
“?????”PPC惊恐道:“你要干什么?!”
“身为弟弟,去测试一下哥哥的心上人,不奇怪吧?“
“你到底要干什么?!”
“给他一千万,让他离开何毓秀。”
第30章
陆然一大早醒来就发现自己左眼跳个不停。
邱子舟笑吟吟地道:“看来你今天又要发财了。”
自打那天听说陆然认识的是何毓秀之后,邱子舟就迅速与他打成了一片。他属于大学时期就混的比较好的那批人,长的好看,前段时间还遇到贵人,在电视剧里面饰演了一个小角色,社交账号粉丝也不少。
这种种原因都导致他之前一直有点小高傲,仿佛不把宿舍里面的人放在眼里,这次之后,居然不光直播的时候会喊陆然一起连麦,这两天还要介绍他也进剧组拍戏。
邱子舟是声乐系,平时倒是会接触舞台剧之类的表演项目,但陆然就一纯弹琴的,没觉得自己能有那天赋。
“何毓秀最近应该是在忙,一直没来过酒吧。”陆然开口,委婉地劝退着。
邱子舟点了点头,道:“知道,我不是说了,我跟你交朋友并不只是为了接近何毓秀,他能把你看在眼里,就代表你身上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我觉得你值得结交。”
所以还是因为何毓秀啊……
手机忽然响起来,陆然看了一眼陌生号码,朝邱子舟示意了一下,放在耳边,微微一怔。
半分钟后,他挂断电话,邱子舟好奇道:“何毓秀找你?”
“我都说了,他跟我已经没有半点可能了。”陆然皱着眉,神色复杂地望着手机,道:“我出去一趟,别再跟着了。”
邱子舟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语气呢喃:“……不是何毓秀么?”
眼皮还在跳,陆然一边走向校门口的咖啡店,一边不断揉着眼睛。
进去才发现,整个店里面居然空无一人,只有靠窗的一个角落坐着一个浑身没有半点人气的男人。
对方抬眸朝他看过来,俊美到几乎挑不出半分瑕疵的面孔,那双灰眸依旧无机而冷……只是今天的这种冷,似乎带上了些许的敌意。
陆然心中打鼓,又确定了一下周围,直到金煦开口:“我给了店长十万,租下这个门面半天。”
眼皮跳得更加厉害了。陆然再揉了一下,吐出一口气,缓缓走过去,略有些紧张地坐在了对方面前,道:“你好……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金煦的目光就像是红点瞄准器一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陆然伸手摸了摸面前的咖啡,冰块似乎融化了,显然对方坐在这里等了他有一会儿。
“我实在是想不通。”金煦说:“你到底哪里值得让他看好。”
“……”陆然脸色一时有些恼怒,他稍微坐直了点,目光变得认真,道:“如果您今天是来羞辱我的,那么大可不必,我从来就只是一个小人物,如果不是宋哥抬举,怕是连跟他说句话的可能都没有,他跟我说的话我也都听懂了,我很清楚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可能,所以您今天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你脑子有病。”陆然说到这里,忽然笑了一下,道:“我看也是,你确实病得不轻。”
这句话多少带了些针对的意思,但对面人却明显并不生气,甚至好像也没意识到他是在针对自己。还点了点头:“就说了这些?”
“……”陆然确定了他脑子真的有病,他皱了皱眉,道:“就这些,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何毓秀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喜欢他。”陆然回头望着他,道:“我不知道这对你来说算不算重要。”
“一千万。”一张支票被推到桌子上,金煦还是那副平平静静的样子,也没有因为他喜欢何毓秀而露出其他情绪:“还有何毓秀,你想要哪个?”
何毓秀匆匆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来的时候,刚好听到了这一声。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站在桌前,一动不动的陆然,表情像是被雷劈了。
我的血汗钱啊!!!
足足半分钟,陆然都像是被震懵了。
直到何毓秀走到他面前,道:“这张支票是可以即时兑现,还是需要清算期?”
金煦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上去有些困惑。
“金额在法律上是赠予,还是提钱终止合约的赔偿?”
陆然也呆呆地望着他,看上去像是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一次性付款,还是分批次打卡?”何毓秀道:“上面确定写的是陆然的名字吗?背面需要签收确认,还是电子回执?”
陆然总算是听懂了,这是在帮他确认这张支票的法律意义。
他看上去更加呆滞了。
直到何毓秀一把将支票拍在桌子上,别说陆然,金煦都微微抖了一下睫毛。
“怎么不说话?回答不出来,还是这里面有诈?”何毓秀道:“金煦,你越来越能耐了啊,欺负人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我告诉你,陆然的未来无可限量,不是你区区一千万就能轻易买断的!未来他可以靠自己赚比这多一千倍,不,一万倍的钱!”
该死的东西,居然拿他的血汗钱来做这种事情。
他直接将支票丢到了金煦的身上,道:“给我回车上去!”
金煦被骂了也一点反应都没有,他听话地从桌子前起身,看上去和单独面对陆然的时候完全不同,老老实实地走出了咖啡店。
甚至表情上也没有一点被驳了面子的恼怒或者尴尬。
陆然目送他出门,何毓秀已经直接在他方才坐过的位置做好,顺手端起桌子上对方没有碰过的咖啡喝了,到嘴里才眉头一皱,是纯牛奶。
他把牛奶推开,看向对面还在站着的陆然,道:“坐。”
陆然立刻坐了下来。
何毓秀捏了捏眉心,重新把眼镜架好,道:“对不起,是我没有管好他,我不知道他会来找你,给你添麻烦了,很抱歉。”
“……没有。”眼皮终于不跳了,陆然下意识道:“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何毓秀木了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才好:“我刚才挡了你的财路,你不生气?”
“什,什么财路啊!”陆然急忙道:“我刚才都懵了,感觉自己好像误闯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你刚才一连串的追问才让我想起来这是现实……”
“金家不差这点钱。”何毓秀思索,道:“但是陆然,你是有才华的人,你的一切都刚刚开始,而且,你能不为金钱所动,在别人搅局之后还能平淡看待那笔差点落在身上的巨额财富……你的未来必然是光明璀璨的,一千万,太侮辱你了。”
何毓秀长得很好看。
耐心跟人说话的时候,不光让人信服,还莫名让人迷恋。
陆然又一次移开视线,道:“我,我也不是什么清高的人……就是刚才太懵了,说不定,再给我多点时间,我就答应了……”
何毓秀笑出声,道:“那我再去给你拿过来?”
“别。”陆然急忙劝阻,道:“我,我不要钱……”
还是年龄小啊。
何毓秀暗叹,但凡出了社会,就不会这么单纯了。
虽然从小在金家长大,但何毓秀对金钱还是比较有概念的,他很清楚一千万对于普通人来说可以做多少事。不说别人,何毓秀经常在想,要是金煦有一天真的要把他逐出金家,打发他一千万应该也够吃喝不愁一辈子了。
“他忽然来找我……是因为,你在他面前,提到我了吗?”
对方再次开口,何毓秀一顿,想起早上在金煦耳边说的那两句话,一时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道:“对,家里出了点事,我不得不,暂时拉你出来顶包……害你遇到这种事,真的很抱歉。”
“你不要再抱歉了。”陆然笑道:“我也算是长了见识了,第一次见到一千万的支票呢。”
何毓秀也笑了下,到底是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伸手道:“手机给我下。”
陆然不太理解,但还是递了过来。
何毓秀在他手机里面输入了一串号码,道:“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今天算是我给你添了麻烦,以后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随时联系我,能帮的我一定帮,不过私人号码晚上不接电话,我要好好休息的。”
他重新把手机递过去。陆然有些恍惚,“那之前的……”
“工作机啊。”何毓秀很坦然,道:“不过我最近不工作了,以后那个号码可能就不怎么用了,这个是从小用到大的,铁定能找到我。”
陆然立刻存了下来,道:“那我以后能约你出来玩吗?”
“当然可以。”
金煦坐在车内凝望着玻璃内的两人。车子后方,忽然绕过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咖啡店里面的人,神色带着几分狂热。
“……还说不是来见他。”邱子舟喃喃说着,抬步正要往门口去,领口却猛地被人抓了一下,消失在店铺门前。
今天的事情再次证明了宋即安看人的眼光,何毓秀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陆然,道:“祝你好运。”
何毓秀很少会祝福别人,但凡混过商圈的人,都会知道,当何毓秀对谁说这句话的时候,就代表他真的要走运了。
黑车门被关上,陆然目送那五个重复数字的车牌消失,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抚了抚已经不再跳的眼皮,一阵失笑。
这一天过得跟做梦一样……
他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重新存下的号码,神色露出些许的矜持与期待。
“咳咳咳……”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急喘,他回头一看,顿时快步走了过去:“邱子舟,你怎么了?”
“咳!”邱子舟抚着自己的脖子,陆然这才发现那上面有一圈骇人的掐痕,他的脸色涨得紫红,看上去仿佛刚从地狱边缘捡回了一条命。
“你,你没事吧?”
邱子舟艰难地喘着气,半晌才发出一声沙哑至极的声音:“没事……”
神色之间,却充满了惶恐与不甘。
黑车正在开往南堤一号。
后座上,金煦老老实实,乖乖巧巧的,每次何毓秀投过去视线的时候,他都会露出一抹堪称柔软的笑容。
又是弱智一样的讨好。
何毓秀伸手拿过那张支票,团成团砸在他脸上。
金煦闭了一下眼睛,等纸团掉下来,再次捧起来,送到何毓秀面前。
何毓秀又砸了他一下。
金煦睫毛动了动,还是很老实的样子,眼神却已经出现丝丝缕缕的缠绵,他第三次将纸团递过来,何毓秀没有再丢。
他感觉金煦,不,是金煦的激素,似乎在怀疑自己在跟他调情。
看来需要让他清醒一下。他偏头看向窗外,故意感叹着道:“没想到这孩子是个品性如此高洁之人……”
缠绵被收拢。金煦盯着他看。
“这要是搁在旁人身上,看到一千万不得马上签字啊?管他真的假的,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真难得。”
金煦看向手中团成团的支票,道:“他配不上你。”
“我这么爱财如命,还觉得自己配不上人家呢。”
金煦怔住:“你怎么可以贬低自己?”
“我贬低自己?”何毓秀道:“你上次不是还说我脾气这么暴躁,谁跟我在一起都好不了吗?”
金煦本想回答那是事实,毕竟那段时间何毓秀的性格确实不太稳定,但话滑到舌尖,又强行咽了下去。
他想了半天,才道:“core说是因为我把你气到了,但我那个时候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容易激动……这是我的错。”
何毓秀眯了眯眼睛,道:“那你觉得我今天生气吗?”
金煦看着他,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反应:“我今天过来帮你确认了此时此刻的陆然是值得托付的人……如果你真的很喜欢他,我应该算是助攻。”
他只是强调了此时此刻,而没有直接盖章未来。
何毓秀靠着窗笑。
“……你应该,不生气,还很欣慰。”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神已经毫无光亮。
难得能从他身上看到这种生无可恋的表情,何毓秀心中舒坦了很多。
“为什么你面前的那杯咖啡是牛奶?”他再次开口,金煦没出声。
自打医生嘱咐何毓秀不许喝咖啡之后,只要他在的地方,何毓秀几乎见不到一滴咖啡。
“你想试探的不是陆然,是我吧。”何毓秀道:“本该那么隐秘的行为,那么直接就跟core说了,它突然主动找你,我不信你不知道是我的授权……你清楚我一定会追过去,因为我爱财如命!因为那是我的血汗钱!你就是想看,我愿不愿意把这笔钱给陆然,你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非他不可,我说的对不对?!”
“……”金煦想了半天,道:“陆然品性或许高洁,但你也不用把我想的那么复杂,我跟core说,是因为我比较单纯,这也是一种比较美好的特质。”
“……”何毓秀看着他,再次抓起纸团砸在了他脸上。
这家伙真的很容易满足,被砸了之后立刻又笑了起来,眼睛重新聚焦,道:“我今天过去,只是做了弟弟该做的事情,他年龄小,我担心你跟他在一起会不长久”
“我就年纪大是吗?”
“……”这跟金煦想的不太一样,他低下头,揉着手里的纸团,何毓秀伸出手,金煦把纸团递过去,又被他砸了一下胸口。金煦再次露出笑容,道:“你跟我在一起,年纪不大。”
“……”
隔窗后面一片安静,金煦反应过来,立刻道:“我只是就事论事,并不是真的要跟你在一起……嗯,我知道,我是弟弟……只是弟弟。”
这句话说出去,他忽然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在轻轻地灼穿,他认认真真地感受着那股陌生的感觉,直到一只手再次伸到他面前,金煦把纸团重新放进去,何毓秀这次没有再砸他。
他重新展开那张支票,道:“上次你偷偷给AI花了那么多钱的事情爸还不知道,这次你就敢搞这种事,你看他知道了怎么治你。”
“大概又是关禁闭吧。”金煦道:“我不怕关禁闭。”
“我看这世上也没你怕的事。”
“有的。”金煦也偏头朝窗外看去,车窗的玻璃上面正在落下小雨点,秋日的第一场雨要来了。
何毓秀摇下隔离声音的玻璃,对前面的司机道:“去低光酒吧。”
“下雨了。”
“又不大。”何毓秀道:“我撑个伞下去就行了,你找个人去把我停在那学校门口的车开回去。”
到地方的时候,雨已经变得密了很多,何毓秀拿着雨伞,正要打开车门,忽闻金煦道:“等一下。”
他撑起伞,先一步走了下去。很快绕到了何毓秀这边来,拉开了车门,黑伞伞骨撑在他上方,一只手朝他伸了过来。
恍惚间,何毓秀似乎想起了幼年时期,他们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小朋友从来都不撑伞,每逢下雨的时候,都有各自的小雨衣。
那天应该下了很大的雨,很多小朋友聚集在长廊下,准备穿着雨衣去学校门口。幼儿园的老师挨个给大家穿着,而何毓秀的雨衣却找不到了,不知道是被人穿走,还是拿错了。
天尤其地黑,小何毓秀急得团团转,忽然有人把一个黄色的雨衣送到了他面前:“你穿我的。”
是小金煦,何毓秀懵懵的:“我穿了,你怎么办?”
“我是机器人,不会感冒。”
他们那会儿好小,金煦觉得自己是机器人,何毓秀也觉得他是机器人,甚至全班的小朋友都觉得他是机器人。
何毓秀露出放心的笑容,拿起雨衣套在了头上。
老师指挥大家排着队往外走,小孩子太多,一时半会也没留意到他们这边的情况。
金煦便拉着他的手一起走进了雨里。
刚一进去,就被淋成了小落汤鸡。
何毓秀的脸在黄色雨衣帽子里面露出来,朝他看:“金煦,你不冷吗?”
“机器人不会冷。”
“金煦,你的脸好像有点白。”
“这是水光与浅肤色的叠加效应,属于物理现象。”
“金煦,你的手冰冰的。”
“机器人本来就是没有温度的。”
“金煦,你在发抖吗?”
“机器人淋雨之后都会有点电波不稳。”
“金煦……”
何毓秀的话还没说出来,后面匆匆追过来的老师终于发现了不对,“金煦!你怎么不穿雨衣?!”
何毓秀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被他单手揽到了伞下。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何毓秀日复一日容忍他的原因了。
即便在社畜的那些年里,他骂了金煦无数次,对他怨气横生,最恶毒的时候甚至诅咒过他八十岁再来青春期然后在激素的作用下暴毙在某个对象的床上。
但那些年里,被他一次又一次气哭的间隙里,总是可以捕捉到对方在乎他的痕迹。
总是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他只是病了。
其实在进入公司之前,何毓秀对他没有那么大的怨气……但人嘛,只要是染上了上班这种病毒,没几个不发疯的。
尤其是金煦这个人又爱追求效益最大化,不把人当人。
“我跟宋即安讨论一下旅游的事情。”来到酒吧里,何毓秀看了一眼他肩膀的湿痕,道:“你先回去吧。”
“下雨了,回去也没什么事。”金煦朝里面看了一眼,道:“你们聊,我在一边等着。”
或许因为下雨,酒吧里面也没几个人。酒保正在吧台擦着杯子,何毓秀走到里面,小手工台旁,宋即安戴着头戴式的放大镜,正在搞他的核桃小屋。
他倒是很入神,人来了也没发现,何毓秀敲了敲桌面,他这才如梦初醒,顿时啊了一声:“你个没良心的,都多久没来看我了?”
“不就才四天么。”
“你之前从来不会这么久……”宋即安委屈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何毓秀常坐的位置上多了个人,他把放大镜从头上摘下来,眼神诡异:“他来干嘛?”
金煦抬眸:“弟弟跟着哥哥不是天经地义吗?”
这话一说,宋即安又开始嘲讽:“谁家弟弟谁家哥哥啊?哦,你说的不会是金家那个乌龟嘴吧?他会叫哥了啊,我怎么从来没……”
“哥哥。”金煦看向何毓秀,道:“为什么他说话总是那么奇怪。”
酒吧里面一片寂静,宋即安夸张的表情做到一半,戛然而止,酒保也一脸愕然地看了过来。
何毓秀在这儿跟宋即安抱怨了多少次他不认兄长的事情,连他都听得耳朵要起茧子了。
宋即安终于看向何毓秀,道:“能不能让我扇你一巴掌?”
何毓秀微笑,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脸,宋即安嘶了一声,道:“真不是做梦啊……”
“你那个魔方给我。”何毓秀指了指架子上的一个扇形魔方,道:“给他打发时间。”
“嘿。”宋即安马上拿了下来,道:“这是杜浔那个狗送我的,我一直觉得它跟你弟特别合适,快拿走吧……”
说完了,又骂骂咧咧:“那年我就说想要个意料之外的惊喜,他送了我一个SQ5,气得我第二年就送了他十万块的拼图,估计他现在还没拼完呢,哼。”
“你多久没去他家了?”何毓秀把魔方递给金煦,又走回来,道:“你那拼图已经在他房间外面挂上了,他聘了三十个人拼完的。”
“他那叫作弊!”
何毓秀拉过凳子,取过他的平板,道:“行了,今天来是想问你准备去哪玩,最近秋高气爽的,也比较适合出门。”
“这么好的事你跟我一起啊?不叫你那小男朋友?”
金煦抬眸看了过来,宋即安对他一笑:“乖弟弟,魔方给我通关,哥哥有东西赏你。”
金煦又垂下眸子,专注魔方。
十分钟后,何毓秀还在跟宋即安打着嘴炮,没进入正题,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拼好了。”
宋即安一脸不信,快步跑过来验收成果,尝试地拧了一下,又急忙拧了回去,瞪圆眼睛:“我五年了都没拼好!”
“因为你笨。”
“……你懂什么!这可是SQ5!最强王者的升级版!”
“你眼界低。”
“……”
说实话,有时候要是金煦气的人不是自己,其实还挺好笑的。何毓秀很没良心地想着,顺手又把宋即安抓回去,再倒了杯酒放在金煦面前,拿了充电线递给他,道:“无聊就玩手机。”
何毓秀跟宋即安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把正事聊劈叉,本来是来说一起出去玩的,结果聊着聊着就说起了杜浔。
金煦喝了杯酒,看着何毓秀含笑的面孔,神色有些迷蒙。
在他的印象里,何毓秀从未与他如此开心的聊过天。
是的,开心,何毓秀在他面前,似乎从来没有开心过……
他又倒了一杯,再次一口饮尽。
他一直觉得,两个人只要一直在一起,结婚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直到此刻才发现,好像有话题聊才算是真正的相处,而不仅仅只是匹配。
他又喝了杯酒。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太久太久了,外面的人不理会他,他也不在乎外面的人如何看自己,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与最在乎的人越来越远……
但如何才能靠近呢。
他的系统里面好像不存在这个选项。他身上也没有任何吸引他的特质……他的关爱是诅咒式的,他的在乎是囚禁式的,他的靠近也只是在持续不断地给他带去压力……明明,他用了所有的方式,在配合他。
为什么配合不能称之为爱呢?
何毓秀这么多年也在配合他啊……他放弃艺术陪他出国,和他一起打理公司,何毓秀的梦想不就是赚很多很多的钱吗?为什么以利益为先,却要被当做不尊重呢……
“喂。”宋即安忽然来到了他面前,顺手晃了晃桌子上的两个空瓶,无语道:“我那么好的酒,就给你这么牛饮了?”
金煦没出声。
宋即安又在他面前晃了晃手指,笑道:“金家弟弟,喝多了啊?”
“何毓秀。”
“他去洗手间了。”宋即安递过去一杯清水,金煦没有喝:“何毓秀,到底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宋即安很意外他会问出这句话,他道:“他当然想要完全融入你们家,当你最好的哥哥啊。”
“我,叫了哥哥……”
宋即安想了想,道:“其实我觉得秀,应该是想要被你接纳吧,你总是说他不是哥哥,这么多年了,他那么努力学习,就是想跟上你的脚步,放弃画画,也是因为想做一个对你们家里有用的人……因为搞艺术太花钱了吧,只能烧钱,却不能给家族带去任何的实际利益,就好像一直在燃烧你们的恩情……或许何姨和金叔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他报答,但是你每天在他面前耳提面命,其实也相当于是在提醒他,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不属于自己的……他又是一个比较敏感的人,对自己在乎的人特别容易内耗……怎么说呢……”
宋即安又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真的有在认真听,不由笑了下,道:“你能喊出这声哥哥,我真替他高兴,这么多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说真的,金煦,你真的从来没把他当过家人吗?”
“他是。”金煦说:“一直都是。”
他回答的毫不犹豫,宋即安的心里都舒坦了几分,又忍不住哼了一声,道:“那你还天天说人家不是你兄弟!要我说,也就是秀脾气好,不然早就大耳刮子抽过去,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红!”
“红色的花瓣表面含有能吸收蓝绿波段的色素分子,这导致红光被反射出来并进入我们的眼睛,因此我们看到花是红色的。”
“……”宋即安说:“是我打扰了。”
他起身想走,金煦又开始懵懵地说:“我跟何毓秀没有血缘关系。”
“你还敢说这种话……”
“他却一直住在我家……”
宋即安朝后面看了一眼,确定何毓秀还没回来,便决定直接结束这个话题,他拎起没剩多少的酒瓶起身,骂道:“你真是没救!”
“从正常逻辑来讲。”金煦低语道:“第一反应都应该是老婆吧。”
宋即安浑身一僵。
金煦终于喝掉了桌子上的那杯白水,笑出声。
“觉得是兄弟的人,才是真正的异类呢。”
他缓缓望向一脸见了鬼的宋即安,神色之间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平静。
“……不是吗?”
【www.daj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