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林潜兮和小开走到休息区换衣服的时候,邓子晋和谈伟正在热泡面。他们看到俩人走进来的时候还招呼了一声，互相点了点头。
小开和两人不太熟，没准备搭话,倒是邓子晋端着泡面桶挤到林潜兮身边,说了句，“要不然你把你的地图发我一下，我回忆一下我们搜了哪些地方？”
林潜兮点点头，停下手上的动作,加了邓子晋微信,给他传地图。
邓子晋也是经验丰富的潜水员,虽然他对鸡爪洞不太熟，但毕竟下去了四次，对主干路线还是记忆深刻的。
他回忆了片刻,用画笔工具点了几个位置,然后将图片又发给林潜兮，不好意思道：“这几条线走过，你看一下。”
林潜兮说了句“谢谢你”，低头一边穿戴自己的装备,一边看图片。
另一旁的小开也捧着自己的手机背地图，来的路上他已经背了一路，眼下临近下水，他也还在临时抱佛脚。
十五分钟后,宋瑜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落地，正往这边赶。
林潜兮拿着手机有些恍惚，片刻后晃了下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回了句“我要下水了”，然后把私人物品放到一旁，让小陆收着，再冲小开招招手。
两人收拾好东西一起往洞口走去。
路过警戒线的时候看到聚集在那里的媒体还未散去，另有几个村民打扮的人在探头张望，看见潜水员经过，纷纷举起了手机或相机。
林潜兮不想看这种画面，拉着小开快步走到洞口。两人换上脚蹼，互相检查了一下设备后，一前一后入了水。
一进入水里，林潜兮立即适应当前的水温和水压，原本杂乱无章的大脑在这样静谧的环境中瞬间冷静了下来。声音、色彩、光线……这些属于陆面上的东西纷纷消失不见，他悬停在水中，某一个瞬间，觉得连自己也消失了。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林潜兮就在这样静谧的水中回忆了一下，那些曾经的记忆纷至沓来，一会儿是单靖的脸，一会儿又是林树的死讯。
不，他不能想这些，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林潜兮了。他有宋瑜，也答应宋瑜一起走向更好的未来，他绝对不能食言。
这么想着，突然就从心底滋生出一股力量，那股力量如此温暖，仿佛托举着他的灵魂，让他在这刺骨冰冷的潭水中立刻清醒了过来。
小开正看着林潜兮，可能只有很短的几秒，也可能过去了几分钟，他虽然有些疑惑，却没有做任何的催促，安静地等待林潜兮的指示。
半晌后，林潜兮回头看向小开，比出了手势，准确无误地指向唯一的入口。
两人终于动了，林潜兮在前，小开在后，他们顺着引导绳，慢慢地往里面潜去。
入口是一道裂缝，和墨西哥某个著名洞穴有点类似，要“挤”过去的话需保持身体的稳定和平衡。这种缝隙对初学者来说可能需要花费一点时间，但对于林潜兮和小开来说，几乎只要轻轻踢动一下脚蹼，便可以如游鱼般轻巧滑入。
再往里走，就已经没有光线了，林潜兮打开了潜水灯，不急着往前，开始一寸一寸地扫视洞穴的情况。
洞穴内怪石嶙峋，潜水灯打上去，透过水体，折射出灰白色的光圈。顶上、脚下、侧面到处都是形状各异的石笋，有些上下连通、有些则左右横搭。
林潜兮顺着光源从上往下、从左往右一点点查看，没有发现端倪，又低头去看引导绳。
引导绳不止一根。
根据此前获得的信息，应该是有其他潜水员探索过这个洞穴，并且留下了自己的引导绳。两股绳子的颜色非常相近，都是最常见的荧光绿，只是一个绿色偏翠一些，另一个则偏墨一些。
偏翠色的引导绳正是林潜兮和soso布下的那跟，林潜兮摊手试了一下这条引导绳的强度，两头都固定的非常牢固，这一段应该没什么问题。
比出前进的手势，他带着小开继续往前。
宁静的水体中，两人只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和水流的声音，如此空寂的环境难免让人产生压抑的情绪，但他们谁都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
半分钟后，他们抵达第一个岔路口。
其实说是第一个岔路口也不对，因为整个洞穴并不是规整的一条路上多个岔路，而是上下均有其他支线。
林潜兮和soso在第一次布线时，确定了由中间相较于水平面平行的通道为主干道，以此延伸来标记各岔口。
在主干道的第一个岔口，林潜兮发现两股引导绳已经分开了。其中一股往下延伸，伸向下方的某个支路，另一股则往前，伸向主干道的前方。
他悬停在这里，仔细回忆了一下。
根据soso最后一次和林潜兮沟通时的说法，soso原本打算带吴教授和两位博士抵达这个位置后就返程，所需用时也不过二十分钟。
理论上以soso的谨慎程度，他没理由会继续冒险，那么，当他们抵达这个位置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林潜兮向小开打出手势，双方沟通了一下，准备在这个位置仔细搜索。
潜水灯打在石壁上，林潜兮从头顶开始观察，一寸一寸触摸岩壁。他动作很快，却丝毫不马虎，每一块石头都认真查看，不放过任何的细节。
要保持冷静、要保持呼吸频率、要稳定地踢水……
大脑向躯体四肢发出的指令准确且清晰，林潜兮稳定身形，某一瞬间，耳畔的呼吸声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因为人体骨骼的关系，自己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和别人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是不一样的。同样，在水体当中，通过骨骼和水体传递给自己的呼吸声，也不太一样。
这样的不一样一般很难发现，只是今天林潜兮尤其地专注，他于自己的呼吸声中，似乎听到了“风声”。
不止“风声”，还有“金石之声”。
叮叮——当当——咚咚——
林潜兮抬头，看向洞穴深处。深处是一片黑暗，凝神望去，那声音又仿佛是幻觉，一瞬间便消失无踪。
会是氮醉产生的幻觉吗？
林潜兮不语，又低头去看石壁，这一次，他发现了石壁上有不同的东西。
那是刻印在石头上的奇怪纹路，呈灰白状，不太明显，一眼望去极容易忽略的那种。可是林潜兮跟着吴宇华教授的团队开过好几次会议，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个东西似乎……似乎……
——有点像某种贝类的化石。
他一下子惊醒了，顺着那个纹路看去。
在这一段通道的底部，有好几块类似纹路的石头，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向底部某处支线岔路延伸过去。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林潜兮悬停在水中，试图去抓住这灵光乍现的念头。
尚未反应过来，突然，小开靠了过来，举手示意。
小开的状态非常激动，即便是在水中无法用语言交流的情况，但他的肢体和踢蹼动作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是发现了什么吗？林潜兮赶紧旋身一个踢水靠了过去。
林潜兮的动作很快，他几乎在眨眼间就靠近了小开，只见小开一手牢牢地抓着引导绳，另一只手向林潜兮召唤，示意他去看引导绳。
绳子有问题？
潜水灯打了过去，将这一段引导绳照得近乎发白，林潜兮定定地看着那个绳结，一瞬间便发现了端倪。
引导绳是在这里断裂的。
soso、林潜兮、小开的布线方法几乎一模一样，故而小开和林潜兮很容易分辨出这一段的引导绳断裂过。只是有人重新将它衔接上了，固定的锚点也一样，所以一晃而过的话很难发现。
小开很谨慎，他在检查这一段的时候是一寸一寸摸的，故而摸到锚点的时候，发现往前和往后的引导绳不是同一根，而是两根。
他看向林潜兮，后者正看着那个锚点。
绳结的系法……应该是soso重新系的，那么引导绳是在这里断了？那soso重新绑上引导绳，然后带着队伍继续往前？
也不对，他不是这种冒失的性格……
不对，不对，先冷静下来。
如果是我的话，当我带着队伍游到这里，发现引导绳断裂，我会做什么？
其实按理说抵达这里之后应当就返程了，这也是soso事先和林潜兮约定的，毕竟林潜兮因航班延误要晚两天到。可是当遇到了近在眼前的问题（引导绳断裂），soso难道不想立刻解决吗？
如果是我的话……
林潜兮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他抬起头，看向小开，比出了继续前进的手势。
往前。
林潜兮的手势非常清晰，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小开无法透过面镜看清楚林潜兮的表情，可林潜兮的动作却非常果决，这种果决立刻传染了小开，让小开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往前，先去第二个岔口看看。
林潜兮下了决定，小开没有提出异议，两人互相确认了一下状态后，继续往洞穴主干道的前方游去。
第122章
第一个岔口到第二个岔口并不远,在水质情况好的时候，从第二个岔口回头看是可以看到第一个岔口的。
一路游来，林潜兮仔细检查着手中拉着的引导绳,脑海里一直在思考着soso当时的处境和判断。各种假设纷至沓来,每一种都似乎有点道理，但不一会儿又会被林潜兮排除。
持续的思考让林潜兮不免有些焦虑，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和小开游到了第二个岔口前，林潜兮突然停了下来,盯着手上的引导绳端详。
他看得很认真,隔着面镜看不清他的表情,更平添了一种严肃和谨慎。
小开顺着林潜兮的视线看向那截引导绳，正如邓子晋他们说的那样，引导绳在这里断裂了。
系在石缝中的线打了个漂亮的绳结,固定得相当牢固,但也仅此而已。这根引导绳在这个位置仿佛完成了使命，它并未继续向远方延伸出它的触角。
林潜兮低头看了眼洞穴底部，潜水灯打过去的时候照出一片惨白色的光晕，把洞穴照得很亮。这样的亮度中,荧光色的引导绳是很清晰的，可洞底并没有任何东西，只有些古怪嶙峋的石笋张牙舞爪地矗立在那里。
潜水灯的光又四处照射了一通，林潜兮和小开配合默契,分头寻找线索。
这个位置除了那断裂的引导绳外并无异样,上方有三个岔洞，下方有一个岔洞。邓子晋他们在今天上午的搜救中选择了下方的岔洞，一条荧光黄的引导绳延伸进洞里，不知道通往什么方向。
片刻后,林潜兮游到固定引导绳的锚点处，取出自己的引导绳，重新打结标记。
小开询问，继续向前吗？
林潜兮比出OK的手势，指了方向，带领小开继续往前。
他记得通过第二个岔路口后往前，大约两分钟的游程后会在顶部斜上方遇到一个岔洞。那个岔洞不太起眼，进去后的通道也不宽，仅容一个人通过，但它呈斜上方30°倾角，尽头联通着一个气室。
整个G省有很多类似的洞穴系统，它们不深，但横向脉络纷繁复杂，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往上的部分有很多连接着大小不一的气室，雨季来临前，有些稍大一些的气室甚至能同时容纳七八个人。
林潜兮想，即便发生最危险的情况，soso应该也有相应的避险意识，只要找到一个气室等待救援，那也未必没有生还的可能性。
两分钟后，他们抵达了那个岔洞。
岔洞位于顶部某个崖壁后，因为光线的原因，若是不仔细看或者只用潜水灯匆匆扫一眼，极容易忽视这里有个深色的阴影，而那个岔洞就藏在这片阴影中。
这一次两人却十分顺利，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洞——因为洞口绑着很显眼的引导绳，一头系在洞外某处石缝中，一头延伸到洞内。
林潜兮顿了顿，引导绳没有其他标识，他强压下失望的情愫，还是决定先进去看一看情况。
他挂上线标，二话不说率先游了进去。
岔道不长，虽然略微有些狭窄，但是对于技术娴熟的潜水员来说毫无难度。林潜兮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上一次和soso一起探索这里时的情形，两人也是一前一后，抵达了那人迹罕至的洞穴。
不一会儿，潜水灯往上照去，折射的光线发生变化，差不多抵达了目的地。林潜兮调整了姿态，做了安全停留后，便和小开一起缓慢升水。
哗啦啦——
水声在空旷的洞穴响起，回声拍在石壁上，半晌后才终于回复平静。
林潜兮四处查看，这个洞穴不算太大，灯光一打，几乎一目了然。
——洞内没有任何人。
其实在洞口看到引导绳的时候林潜兮就已经有所猜测，soso或许并不在里面。
洞口的引导绳过于明显，在有明显“路标”的情况下，soso不太可能找不到返程的路。即便引导绳中途断了一截，soso也是有能力重新布线的。
退一万步说，哪怕soso遇到设备故障或者其他什么问题，不得已只能选择原地等待救援，他也应该有余力在洞口挂上他的箭头标来做指示。然而林潜兮查过洞口，那里什么都没有，这也就意味着soso大概率并不在里面。
意识前所未有的清醒，失落与焦急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人产生呼吸困难的错觉。
可他们不能在此停留，救援的时间窗口太小了，他们没有时间在这里悲伤，他们还需要继续寻找。
林潜兮又一次比出手势，下潜，继续搜寻。
这一次出发，小开的情绪比之刚才有了明显的变化。
在此之前，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内心深处隐隐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这种潜意识他不敢和任何人说，他怕从别人嘴里得到证实，也怕别人因为这个假设失去继续搜救的动力。
但现在，他似乎觉得soso还有一线生机。
是了，还有气室呢。
泰国不是有一次洞穴营救就是发现失联者都窝在了一个气室内吗，国内此前在Y省的一个洞穴内也有类似的成功救援案例啊。
虽然那些洞穴和这个鸡爪洞不太一样，鸡爪洞是纯水洞，即便不是雨季才几乎灌满了水，但没关系啊，不还是有那么多气室的吗？
小开想起来他之前看鸡爪洞地图时，并没有太留意那些气室，虽然林潜兮很贴心地标注了，但因为没有实地潜过，他并无实感。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他跟着林潜兮抵达了其中一个气室，虽然没有收获，可他现在就觉得soso躺在哪个洞里，等待他们的营救。
小开一下子激动起来。
林哥也是这么想的吧，否则他也不会目标明确地先来看这个洞。这一路走来，又是遇到引导绳断裂，又是遇到引导绳分岔，奇奇怪怪的状况也太多了。不过幸好不全是坏消息，邵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小开胡思乱想着，好在他技术娴熟，紧紧跟随着林潜兮，没被落下、也没有失误。两人沿着原路返回主路，在洞口重新拉上线，继续往主路的前方潜去。
这一潜总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两人在主路上仔细排查，没有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却并未取得收获。
减压多花了一点时间，等到两人冒出水面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六点，天光渐暗，风吹过水面的时候，带起阵阵涟漪，拂面而过的风带着凉意。
岸边几乎没有灯光，只有不远处的临时休息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一个人影蹲在岸边，正在望着水里的两人。
他身影不动，看到林潜兮和小开露头的时候，微微扭头望过来，而后朝两人挥了挥手。
是宋瑜。
林潜兮一下子认出了那个身影，虽然他没动、虽然他背着光连脸都看不清，可是哪怕只有一个简单的动作，林潜兮依然从那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中辨认出自己的爱人。
他一瞬间有一种委屈的想哭的冲动。
从知道soso失联的消息开始，林潜兮每时每刻美妙都处在焦虑、害怕、担心、后悔的情绪中，这些复杂的情绪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成一张网，将他牢牢束缚。
他告诫自己不能消极，soso或许还在某个角落等着他的救援，可那些从无尽深渊中涌现出来的压力几乎要拖垮了他。
而这一刻，他看到了宋瑜，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游向了他。
靠近的时候，阴影逐渐散去，不甚明亮的月光洒落在宋瑜的身上、肩上、脸上，那朝思暮想的面容从黑夜里剥离出来，宋瑜正冲着林潜兮微笑。
宋瑜说：“我来了。”
林潜兮咬住嘴唇，压抑住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出水时响起了水花声，动静有些大，一下子将休息站那里的人惊醒，好几个认识和不认识的潜水员冲了出来，领头的就是夏叔。
“哎呀小树你终于上来了，有线索吗？”夏叔扯着嗓门凑了过来，“我们这边刚排好班，准备轮流下去，你先上来吃口东西歇一会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夏叔看着林潜兮，啧啧两声，满眼心疼，又一眼看见蹲在边上的宋瑜，安慰了一句，“我和你说小树没事儿的吧，你非得在这儿窝着。好了好了，都进去吧，我们先吃点东西，沟通一下水里的情况。”
夏叔不亏是老江湖，他三言两语地稳定住了军心，一下子将颓败的气势拉了起来。
一行人跟着夏叔进了休息站，简易大篷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宋瑜随意拉了个凳子过来让林潜兮坐着，顺便将保温箱里的外卖翻了出来。
这一幕分外眼熟，好像去年在六轮海子也有这一幕，时光交错，林潜兮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先吃两口东西吧，夏叔准备的。”宋瑜指指外卖，“不急着说，他们还在看水下地图呢。”
林潜兮点点头，打开外卖。那是一份镇上炒菜馆的盖浇饭，放了有些时候，已经微微有些冷了。
小开也去保温箱里翻出自己那份，一边嘟囔着“怎么没人帮我递筷子”一边拖着凳子凑近林潜兮。
小开：“林哥林哥，你说邵哥会不会在哪个气室里等我们呀，他该饿了吧，这都两天了。”
第123章
林潜兮“嗯”了一声,不是很确定的那种语气，但也没反驳。
小开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嘿嘿一笑，低头去扒饭,又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定没事的,邵哥牛着呢”。
两人兀自吃饭。
小开见到这么多人，心情一下子起飞，他拒绝去想不好的情况，单方面自嗨起来。
林潜兮则多少有些沉默,只是佯装淡定,一如去年参加单靖救援时那样,任何人都无法从他平静的外表下察觉任何端倪。
但，这“任何人”里不包括宋瑜。
宋瑜已经是全世界最了解林潜兮的人了，他甚至不需要去看林潜兮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在怕什么。
他想要拥抱林潜兮，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他只敢凑近小林老师的身边，悄悄伸出一只手,握了握对方的肩，而后快速松开。
林潜兮抬头看他一眼，四目相对，宋瑜说了句：“没事,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别提前难过。”
宋瑜的语气过于柔软，那松散低沉的语调将一股力量传递给林潜兮，他眸光很亮，看着林潜兮的时候不自觉露出笑意。
林潜兮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点点头，轻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半晌后，又飘来一句“我知道的，我没事儿”。
一顿饭吃得极快，林潜兮一放下筷子，夏叔就已经凑了过来，将打印出来的地图铺在他的面前。
地图上有一条主干道，用红色的记号笔划出一道线，也就是林潜兮和小开今天走得那条。
“我和小开今天到了这个位置。”林潜兮指着地图上的某个点说，“从入口到这个位置的主干道上并未找到失联人员，不过有以下几个信息和大家同步一下。”
“首先是引导绳断裂的问题。最早的断裂位置应该在第一个岔道口……”
林潜兮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一下，因为邓子晋诧异地看了过来，试图插话。林潜兮举手压了压，继续说了下去。
“我和小开检查了锚点，两边延伸出去的引导绳不是同一股，从打结手法上来说，有可能是soso带队游到这里时，发现引导绳断裂，于是重新布了线。”
“这条重新布的引导绳延伸到了第二个岔路口，这个路口和第一个路口相距并不远，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我猜测是soso看到引导绳断了，想着是不是只断了其中一段，不如就地重新布置，于是便让吴教授他们原地等待，他独自去布线，结果他到了第二个岔口发现断裂的长度比预计的要长，故而没有继续深入，选择了返程。”
邓子晋听罢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继续听林潜兮讲。
“如果他选择了返程的话，应该能带队回来啊，可现在失联了，这其中会发生什么呢？”
一名面善的潜水员突然插嘴，他年纪有些大，林潜兮记得他是夏叔的固定潜伴，好像叫范晖，也是很有经验的潜水员。
林潜兮想了想，“soso不是冒失的人，他会在那种情况下继续探索，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团队里有人离开队伍独自行动，他不得已只能去找人。”
“啊……”
潜水员们交头接耳，互相探讨了一下林潜兮所说的这种可能性。不一会儿，有几个潜水员点头，有几个人则摇了摇头。
林潜兮没理会他们，继续说：“我和小开顺着主干道游到了这个位置……这里是一个气室，面积可以容纳三到四个人，内部含有空气。这个洞穴是我和soso一起发现的，我想以soso对这个鸡爪洞的了解，一旦发生状况，他应该会选择在气室内躲避来等待救援，所以我就先去了这个位置。”
有人探身问：“有发现吗？”
林潜兮闭眼摇头，“他不在这个洞里。不过，同样的气穴在整个鸡爪洞里分布了很多很多，我建议大家重点搜查这些位置，讲不定会有收获。”
此话一出，所有人一愣，他们突然意识到，林潜兮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他觉得soso还有生还的可能性。
众人瞬间面色各异。
人已经失联两天了，在深水救援中，两天基本上已经可以判人死刑，在场的潜水员个个经验丰富，当然知道生还的可能性有多低。
人群中微微有些骚动，他们交头接耳，有的甚至已经张开了嘴，准备反驳林潜兮对于救援方向的判断，但是……
但是……
他们无一例外又噤了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所有人都犹豫了，他们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万一呢……
万一人还活着呢？这毕竟不是概率为零的事情，难道不值得为此努力一下吗？
那些本来想提出反对意见的潜水员们在很短的时间内说服了自己，他们无一例外选择了沉默，没有出口反驳林潜兮。
夏叔左看看、右看看，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便突然爽朗地笑了一声。
他真的很有当救援队长的天赋，他能很好地调动团队的情绪、鼓舞大家的士气，不论任何时候都坚定地走在队伍前方。
他一挥手，顺手抄起一支记号笔。
“好了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救援分组稍微调整一下，我给大家划分一下区域，大家搜救的重点放在气室上。”
他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在打印出来的地图上勾勾画画、圈圈点点，不一会儿，他脑子里盘算的分组和负责区域便反应在了地图上。
“来，就这么着。小树和小开先回去休息，第一组让我和老范，陈琳和邹士维上，我们先下去，看这条线和这条线……”夏叔勾画了一下，“之后第三组、第四组再上……各位不下水的时候先争分夺秒地休息哈！”
事不宜迟，夏叔刚说完，便率先提着装备招呼老范等人一起出了休息站。
休息站外面月明星稀，夏叔等人的步子很快，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其他人也互相商量了一下，该休息的休息、该待命的待命，之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就没必要在这里耗着了。
趁着人群渐渐散去，林潜兮也已经站了起来，他和小开还没换衣服，湿漉漉的干衣吹得半干不干，也是时候休整一下。
宋瑜看着他，顺手帮他提起一旁潜水设备，“现在换衣服还是回镇上再换？”
林潜兮道：“回镇上吧。”
又歪头看宋瑜：“你吃过了吗？”
宋瑜点点头，应了一声，“等你的时候吃了一些，一会儿回镇上再看看。我记得旅馆边上有个小卖部，我去看看有没有牛奶水果什么的。”
宋瑜说得十分含糊，其实就是没怎么吃。他到的时候林潜兮已经下了水，他和恋人没碰上面，十分担心恋人的状态，哪有心情吃饭。
他的小林老师经历了那么多次潜伴遇难，在没见面前，他近乎六神无主，担心自己的恋人又一次滑行深渊。
幸好……幸好……
“走吧。”宋瑜定了定神，小陆的车在外面，我们搭他车回去。
林潜兮点点头，两人准备出门，一旁的小开也提溜起了自己的设备，喊了句“等等我，一起走啊”便跟了上来。
三人走出休息站，朝着不远处的警戒线走去。
警戒线在黑夜里反射出一抹荧光，原本挤在那儿的媒体已经不见踪影，值班的年轻警员也已下班。
三人情绪低落，因为soso暂无音讯，故而一路走来谁也没说话。静谧的夜里只有踏在泥地和落叶上的脚步声，从远及近，悉悉索索。
宋瑜走在最前面，他一步跨到警戒线前，主动拉高警戒线，好让穿着潜水服的两人略一矮身便可通过。
林潜兮也没有和宋瑜客气，通过警戒线后也没停下步伐，笔直地朝小陆的车走去。
就在这时，从侧面树丛里突然冲出两个黑影，其中一个举着摄像机，另一个一边走一边打开了手中的补光灯，径直拦住了林潜兮。
举着补光灯的是个年轻男性，戴着眼镜、头发梳得锃亮，他将一个毛球样的麦克风举到林潜兮的面前，大声问道：“请问你是参与打捞的潜水员吗，听说有人私自进入洞穴后失联，能冒昧采访一下你吗？”
那个麦克风几乎要戳到了林潜兮的脸上，林潜兮下意识地伸手去挡，他完全不想应对这些记者的采访。
在林潜兮身后半步之遥的宋瑜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身高腿长，一步便跨了过来。
宋瑜可没有林潜兮这么好脾气，他伸手抓住那支毛球麦克风，果断地推到一边，侧脸上下扫视那名记者，毫不客气问了句：“你谁啊。”
那名记者自报家门：“我是××快报的记者，来这里采访的。听说是有人在这里私自潜水现在下落不明？”
××快报是某个互联网媒体，做营销起家，APP上充满了各种博人眼球的夸张报道。宋瑜知道这些小鬼最难缠，无意与他多费口舌，隐蔽地冲林潜兮和小开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赶紧先回车上。
那记者看两人要走，又急急忙忙追出去：“哎哎，可以采访一下吗？洞潜也是一项很危险的极限运动，每年都会死很多人，请问你们觉得这项运动有什么意义吗？哎，别走啊。”
那记者还要拦，他身形矮小，一个下蹲从宋瑜的腋下钻了出去，几乎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林潜兮。
宋瑜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反应迅速，后撤步又一次拦住了那名记者，这次还抓住了对方手腕，完全控制住了他。
宋瑜很生气，这样的宋瑜从未见过，林潜兮迟疑地看他一眼。
怒极反笑的宋瑜冷哼了一声，又怼道：“那你把话筒怼在这里问别人意义不意义的，有什么意义？”
他又骂了一句，毫不客气地甩开那名记者的手，将他推到一边，反身护着林潜兮上车。
第124章
回去的路上宋瑜和林潜兮坐在后排,小开坐在副驾驶，一行人谁都没说话。
小开好几次回头看向林潜兮和宋瑜，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好挠了挠头，硬生生将头转了回去。
一路无言，在小开看不到的阴影里，宋瑜的手紧紧握着林潜兮的手。
宋瑜没有盯着去看林潜兮,他状似无意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可林潜兮就在他握着自己手的温热中,逐渐平静了下来。
车窗外是向后飞驰的景色，漆黑的夜里只有月光带来的微弱光亮，视野不好,几乎只能看到近在眼前的树木。
某一瞬间,林潜兮觉得自己还在水中，那常年没有自然光线的洞穴深处幽暗宁静，若是没有潜水灯照明，便如眼前一样伸手不见五指。
可,林潜兮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在水中。
没有压迫身体的巨大水压，他口中也没有含着呼吸头，自己的恋人就安静地坐在身边。他们两人靠在一起，不说话,但从精神到灵魂都密不可分。
二十来分钟后,两人抵达了Z镇。
Z镇不大，还不是入睡的时候，镇上小广场上依然在载歌载舞，少数民族特有的风情没有因为附近的洞穴发生意外而终止。
几人踏着月光和篝火绕过人群,从小广场的侧面走向那栋矮楼。那栋矮楼就是镇上唯一的旅店，平日里住客不多，也是因为soso等人失联，从全国各地赶来救援的潜水员聚集在此，将矮楼的客房全部订满。
“给我办好入住了吗？”
林潜兮来的时候直接去了鸡爪洞，他没来得及办入住，故而有此一问。
宋瑜一手提着潜水设备，一手拖着行李箱，闻言只是随意地点点头，说了句：“办好了，我和你一间。”
又看向小开，补充道：“你就在隔壁，也给你办了。”
小开正在接电话，冲着电话那边哇哇乱叫：“我忙着呢，有空了自然会回你的……哎呀，危险个啥呀，我下洞下过上千次了……哎好好好是是是，我知道了，大少爷你真的好烦！你没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吗？！”
小开絮叨了好久，留意到宋瑜跑去了服务台，正疑惑呢，匆匆回来的宋瑜将一张房卡递了过来，“你的，楼梯在那边。”
小开：“哦哦，谢谢宋哥。”
宋瑜点点头，提着林潜兮的潜水设备和行李箱就上了楼。林潜兮两手空空，“游手好闲”地跟在他后面，一时间有些恍惚。
旅店不大，宋瑜对着房间号找到自己的房间，刷卡进门，顺手把房卡插进卡槽。
房间倏尔亮了起来，空调开始运作，带走了原本有些潮闷的空气。进门走廊的行李架上丢着宋瑜没开锁的行李箱，黑色的箱子孤零零地摆在那里，看的出它的主人压根没空管他。
宋瑜将林潜兮的箱子放到了行李架上，与自己的箱子挨着，成双成对。又拐进了边上的盥洗间，将CCR、脚蹼等整齐地码放在了洗手台上，还看了眼浴缸。
“浴缸不太干净，一会儿我刷一下再放水吧，你先把衣服换了？”
刚潜完水很多设备需要冲洗和浸泡，宋瑜也是潜水熟手了，不需要林潜兮多说一句，他就服务得面面俱到。
林潜兮终于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宋瑜无微不至的关心将他从低落的情绪中解放出来一点，他不再紧绷着，尽量让自己松散下来。
“我先换衣服，你要去吃点东西吗？”
“嗯，我去隔壁小卖部看一下。”
宋瑜温柔地说了一句，又凑过来，抚摸着林潜兮的头发和侧脸，眼中是无限柔情。他捧着林潜兮的脸，凑过去，与他接了个吻。
宋瑜的舌尖轻轻探入，扫过林潜兮的牙齿，他缓慢而坚定地吮吸着，一边挑动恋人的情绪，一边引导恋人回应自己。
昏黄的室内灯光下响起轻微的水声，那种完全不一样的声响通过骨骼传递到耳边、传递到大脑，同时传递过来的还有对方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宋瑜的心跳声坚定且有力，一如他这个人一样，从不为难、也不会被任何事情打倒，随时随地保持着积极向上的力。
两人松开彼此的时候，视线还停留在对方的脸上，林潜兮在笑，宋瑜也在笑。
气氛恰到好处，林潜兮突然想说说自己的事情，那些尘封在记忆里的过往，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忘的干净，又似乎自始至终都牢牢扎根在心底。
林潜兮开了个头，他说：“你知道吗，我爸出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他已经死了的实感。”
“因为他是在海里出事的……”
——林潜兮的爸爸是在海里失联的。在海里失联宛若大海捞针，找不到人，基本也就判了死刑。下葬的时候没有骨灰，唯有立个衣冠冢，林潜兮回家想把他爸备用ccr翻出来陪葬，不知道收在哪了，一进门就顺嘴喊了句：爸，你的ccr……
话音戛然而止，二十岁的林潜兮楞在那里，一下子哭了。从他爸失联开始，紧张、担心、害怕、焦虑……什么情绪都有过，但林潜兮却从没流过泪，他似乎还没意识到爸爸没了，直到此时此刻，他一下子明白过来，我没有爸爸了。
林潜兮一口气把这段经历说完，他语气寡淡，目光落到地上，从宋瑜的角度望去，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宋瑜又一次抱住了他。
他抱住了他，抱得非常用力，他似乎要把全部的信念和力量传递过去，要在这绝望的档口扶林潜兮一把。
林潜兮窝在宋瑜的怀中，内心深处隐秘的担忧和不安正在蠢蠢欲动，它们似乎又想要冲破阻碍，再一次占据这具躯体。
宋瑜揉了揉林潜兮的头发，他眼神温柔，认真且坚定地望着林潜兮，似乎要望进他的心里那般。
林潜兮无处遁形，他仿佛自己的身体、灵魂无一处不被宋瑜看穿、掌握，宋瑜就像一个优秀的舵手那样，牢牢地控制航行的方向，不让恋人远离航道。
宋瑜说：“如果你觉得彷徨，那就除了相信我以外，什么都别想。”
林潜兮：“相信你什么？”
宋瑜：“相信我说的，‘一定会是一个好结局的’。”
林潜兮轻笑了一声：“万一不是呢。”
“没有万一。”宋瑜摇摇头，“你不要这么想啊，我说了，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不想面对就先不要面对，不想思考就先不要思考。我会去想、去面对、去思考，你不用做这些，你只需记住四个字‘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林潜兮跟着念了一遍这四个字，它们的音节敲打在林潜兮的心上，他“嗯”了一声。
这声“嗯”很小声，似乎只有林潜兮自己能听到。
他不甘心啊，于是他又超大声地“嗯”了一声，这一下，把宋瑜都被吓了一跳。
林潜兮看着宋瑜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好。尽力而为。”
宋瑜走出旅店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他真的很喜欢林潜兮，希望他变成更好的他，希望他不再苍白、也不再自疚，希望他的内心深处长出枝芽。
他希望这些枝芽不断生长，希望它们环绕着林潜兮长出枝枝蔓蔓，更希望它们将他不断地向上托举。
那些从知道soso失联开始产生的对林潜兮的担心逐渐趋于平静，宋瑜连步伐都变得轻松了一些，他快速下楼，走到边上的小卖部，在老板惊讶的眼神中，将小卖部的存货扫荡了大半。
林潜兮冲洗好他的干衣时，宋瑜已经回来了。
宋瑜提着两大袋物资，抬头看见林潜兮，笑着从塑料袋里掏出一板AD钙奶，“接着。”
“啊？酸奶？”林潜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是说去买牛奶和水果吗？”
“没有牛奶，只有这个了，凑合吃吧。”宋瑜指着酸奶，“你就说是不是奶吧。”
啊这……你……哎算了算了……
林潜兮拿了一瓶扎好吸管，边吸边吐槽，“这是我小时候喝的呢。”
宋瑜哼哼两声：“谁不是呢。”
他语调轻松，又摸出一盒自热火锅，“你吃不吃？”
林潜兮探头看了一眼，嫌弃，“你就吃这啊？”
“有这个不错了。”宋瑜瞪他，“不然就只有泡面了，隔壁炒菜馆早打烊了。”
林潜兮坐在床上把AD钙奶嗦得滋溜作响，闻言吐槽了一句：“炒菜馆的盖浇饭也不怎么样，凑合吃吧。”
宋瑜懒得理他，自顾自地拆好食材，把加热包放到碗底，又倒好水盖上盖子。不一会儿，水开始沸腾，火锅的香味散了出来。
两人谁都没说话。
宋瑜在想，这玩意儿感觉不太健康，就吃这么一次……下不为例。
林潜兮在想，哎，好香，虽然不饿但是好香，我的soso哥现在还饿着肚子呢，哎。
两人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相距十万八千里，属实凑不到一起。
半晌后宋瑜开吃，林潜兮也嗦完了他的AD钙奶，一屁股坐到宋瑜边上，靠着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宋瑜：“……”
嘿，刚才是谁嫌弃来着。
算了，自己选的男朋友自己宠着。
于是两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谁都没嫌弃谁，一口一口将这个自热火锅吃完了。吃到最后，房间里还飘着火锅味道的时候，两人却已吻到了一起。
谁主动的并不重要，他们挨得那么近，想亲亲自己的男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林潜兮说：“感谢你，每次都能在我最想见到你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
宋瑜就答：“因为我的视线一直在你身上。”
第125章
当天晚上,林潜兮早早的睡了，他定了第二天凌晨四点的闹钟。这个点正是其他组潜水员上岸的时候，他正好去换组,确保搜救活动24小时不停歇。
宋瑜也没闲着,他去和小陆沟通了一下，拿到了车钥匙，第二天凌晨将由他来负责接送潜水员。
翌日，天气很好,湿度和温度都很适宜。
林潜兮和小开获得了充足的休息,精神不错,趁着浓重的夜色赶到了鸡爪洞。洞外的警戒线松松垮垮地拦在那里，无人值守，连恼人的记者都不在,估计也去休息了。
林潜兮和小开走到休息站,看到这波上来的潜水员将自己探索过的区域勾画了出来。
一晚上下去三组潜水员，近端的区域几乎已经探索完了，只有主干道下方的几个岔洞还没人去过。
林潜兮站在地图前端详半天，模拟紧急情况下自己可能作出的选择,最终指了指下方的几组岔洞，对小开说：“我们去这里吧。”
小开点点头，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只是问：“是有什么发现吗？”
“也不是,凭感觉吧。”林潜兮摇头,又道，“这条路之前没走过，可能要花更多的时间深入一下，你带侧挂了吗？”
小开：“带了带了,准备齐全，现在就走吗？”
林潜兮：“嗯，换衣服上装备吧，事不宜迟。”
……
林潜兮和小开下水的时候，宋瑜看着两人，脸上似乎有些担心。
林潜兮冲他扬了扬手，表情轻松，用口型说了句“放心、没事儿”。他的这个举动极大程度安抚住了宋瑜，宋瑜没再多说什么，目送两人沉入水中。
对于潜水来说，白天和晚上没有太多的区别，因为在水中没有光线，一旦沉入深处，也只有靠潜水灯进行照明。
两人一前一后挤入缝隙，穿过石层，往洞穴的深处游去。
经过一天多的搜救，水质已经比之前要浑浊了一些，底部的泥沙不可避免地扬在了水中，潜水灯打上去的时候，能在光线中看到纷纷扬扬的尘屑。
两人很快来到了第一个岔道，他们根据事先确认的路线，拉着引导绳沉入下方，找到了埋在嶙峋怪石中的两个岔洞。
两个岔洞一大一小十分相似，林潜兮指了指其中一个岔洞，固定好引导绳，挂上箭头标，而后率先游了进去。
通常陌生路段都是由林潜兮在前，他对于潜水有一种天然的直觉和天赋，心态也稳，从未掉过链子。
心态对于潜水来说极其重要，曾经就有国外潜水员在进入某个陌生洞穴后被怪石吓到，再加上一点氮醉反应，整个人都像发了疯一样调头去挤后面的潜水员，导致双双卡住命丧深渊。
林潜兮自然不会发生这种情况，林树还在的时候就说过自己儿子是先天潜水圣体，不仅体质特殊，还博闻强记，对于一些特殊地貌有着充足的知识储备。
进洞之后的林潜兮谨慎地观察了洞内情况。洞口很小，进洞后有一段缓坡，上下两侧是巨大的石灰岩，结构还算稳定。
石灰岩上遍布奇形怪状的图形，似是化石，但林潜兮无法确定，此行的目的也不在此，便一扫而过，转而打量其他地方。
两人的动作都很谨慎，在陌生潜水环境中两人都不敢放松，更不敢大幅度踢动脚蹼，以一种稳定的悬浮姿态，轻轻往前推送身体。
这一段甬道略长，虽然刚入洞的时候比较狭窄，但是越往里越宽敞，等到游了一百米左右时，已经豁然开朗。
周遭遍布钟乳石，下方也散落着各种奇怪的石头，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上面是否有图案。有些地方的石笋顶天立地，仿佛撑着这边的空间一样，它们鳞次栉比地依次排列在那里，离远看的时候，恍如一块块诡怪的石碑。
两人观察了一会儿，没发现异常，林潜兮比出前进的手势，指示小开跟着自己继续往前。
不一会儿，两人顺着缓坡游到了洞穴的深处，前方通道收缩，似乎依然是往上走的趋势，而在另一边，林潜兮观察到有个较小的岔洞。
那较小的岔洞洞口仅容一人通过，林潜兮先是靠了过去，用强光扫视了一下内部，略微张望一下。
内部很深，光线被深水吸收，无法看到尽头。
潜水灯试了几次，只能确认内部似乎也是向上的坡道，但没有照到可疑目标。林潜兮悬停在这里犹豫了一下，内心做了下选择，还是决定先沿着缓坡往上走，从地貌来看，那里连接气室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他一个侧踢便调转了方向，比出手势，跟在后面的小开便跟了上去。
两人照例是一前一后，林潜兮在前，灯光往左前方打去；小开在后，灯光往右前方打去。
他们配合默契，速度不快，边游边观察洞穴内的情况。
突然，游在前面的林潜兮听到了一阵水声。
声音在水中的传递方式与在陆地上的传递方式不太一样，因为介质的不同，全副武装的潜水员很难在第一时间判断出声音传来方向。
林潜兮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下意识地举起潜水灯，来回扫视前方，试图找到声音来源。
下一秒，跟在后面的小开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蹼，他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一蹬脚，伸手胡乱一扒拉。
诶，什么东西？
他抓到了一丛海草状的东西，手一抖，刚想放手，立马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个“海龟汤”谜面，瞬间反应过来，是头发。
啊啊啊啊啊啊！有头发意味着什么还不明显吗？！
咬着呼吸头的小开发了疯一样大“叫”，水中尖叫还不能张嘴，只能从喉咙间发出灵魂的呐喊。
这个灵魂呐喊瞬间吸引了林潜兮的注意，他回头举灯照射，一眼就看到跟在后面的小开正“抓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一边“尖叫”，看上去十分害怕，却一边牢牢抓着那团黑影，死也没有放手。
等等，那团黑影……
是……是秦尔雅！
潜水灯照到了那个身影上，林潜兮一下子就认出了她的身份。那是吴宇华教授的一名博士生，叫秦尔雅，也是吴教授那群学生中潜水技术、心态、稳定性最好的一个。
此时的秦尔雅看上去十分狼狈，她的头发已经散开，被小开抓在手里，她也没有挣扎，看上去是在竭力保持自己的冷静。
她一只手在本能地扑腾，不知道想抓什么，另一手则做着割喉的动作，示意自己快要没气了。
林潜兮的动作比思考更快，他几乎是在眨眼间靠了过来。
即便是和林潜兮搭档多年的小开都没看清他的林哥用的什么动作，怎么可以这么迅速踢水，还能保持如此惊人的稳定。
林潜兮靠过来后一手去摸自己携带的备用气瓶，一手打出手势，并将备用气瓶上配置的regulator递向秦尔雅。
潜水时遇到断气的恐慌潜水员切忌操之过急，惊恐环境下即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都有可能胡乱扑腾，继而导致救援者都受到牵连。
秦尔雅第一时间并未看清林潜兮的手势。她已经饿了三天，之前躲在了一个狭小的奇穴中，靠舔舐石壁上的水汽活了下来，当下状态实在不好，近乎神志不清、意识模糊。
但她的确是吴教授团队里潜水技术和潜水意识最好的那个，强烈的求生欲和敏锐的感知让她在半昏半醒中察觉到一丝光线和水声，她也近乎赌上了一切，带着仅有几口气的气瓶，靠着感觉游向了林潜兮和小开。
被小开抓住头发的时候，秦尔雅并没有慌，她反而如释重负地放松了自己，朦朦胧胧间，她看到一团白光笼罩在头顶，白光中似有一只朦胧的手，正缓慢地靠近自己。
那只手上拿着什么，秦尔雅努力睁开眼睛，她已经完全吸不上气来了，窒息感席卷全身。
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发出巨大的噪音，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炸开，可仔细听去又似乎相当安静，她的意识里只剩下荒芜。
我是要死了吗？秦尔雅想，可是我不想死。
那残存的一丝理智给她的躯体注入了一份力量，这力量很微弱，几乎做不了太多的动作，秦尔雅拼尽全力去看那团白光，终于，她看清了，她看到白光中出现一只呼吸头。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似乎源于求生的本能，秦尔雅伸出手想去够那个呼吸头，但她没有力气，完全抬不起手。
林潜兮察觉到她的状态，他没有再犹豫，选择进一步靠近，而后取下秦尔雅的咬嘴，将手上的呼吸头塞到了她的嘴里。
秦尔雅十分配合，她似乎知道林潜兮在救她，连一点反抗都没有。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方才经历的窒息感好似还在眼前，那种感觉太强烈的，使人几乎产生了断片一样的错觉，难分真假、不知死生，秦尔雅一会儿觉得自己“活过来”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是因为处于生死交接之际吗？还是死亡之后产生的片刻延迟？
秦尔雅并不知道，她机械性地呼吸，整个人都似乎发热发烫起来，她完全无法去思考现在的处境，直到……
直到她看到了光。
林潜兮和小开一直打着潜水灯，将这方洞穴照得十分明亮，秦尔雅起初并未注意到这些，而在氧气充分吸入到体内后，她渐渐“活”了过来。
她看到了光。
有光的话，是不是就代表自己活下来了？
她转动眼珠，四肢百骸的知觉渐渐回笼，随即她又呜咽了一声。
气泡在周围布噜布噜响起，那些属于人世间的触觉再次回归身体，方才经历过濒死感受的秦尔雅猛地回神，视线扫过眼前两名重装的潜水员。
其中一个她认识，正是带教过他们好几次的林潜兮。
林潜兮看着他，比出了潜水手势。
那个手势在说：你是安全的，我们会救你出去。
第126章
因为秦尔雅的状态很差,林潜兮和小开立即决定先将秦尔雅送回陆面。
他们用最快的时间原路返回，做了减压，而后在天空将亮未亮之际,升水成功。
宋瑜刚将上一组潜水员送回镇上休息,因为林潜兮预计的升水时间还早，故而他没有等在岸边，而是在不远处的休息站门口徘徊。
听到水声时，他还有些诧异,他知道林潜兮对于潜水的计划是十分严谨的,通常没有发生意外的话,不会随意打破，那么……
那么比预计时间更早地升水，难道说——
宋瑜蹙眉,是发现幸存者了、还是发现遇难者遗体了？总不能是他们自己发生问题了吧？
他没空多想,立即拔腿跑向河边，边跑边探头张望。
清晨的洞口还有不少雾气和水汽，它们交织在一块，让整个洞口糊成朦胧的一块,视野不太好，只能看到依稀的人影。
就在这样朦胧的视野中，宋瑜认出了他的林潜兮，此时他正搀扶着另一团黑影。
宋瑜瞪大了眼睛,脑海里飞速划过各种可能性,最后停留在“找到人了”这一个选项上。
是的，找到人了。
是幸存者。
如果是遇难者遗体的话，理论上不会这样搀扶着带上来，通常情况需要在水中停留放气。而且林潜兮胆子再大,也不可能就这样把遗体扶上来吧，他们下去时都是带着尸袋的。
“潜兮！”
宋瑜喊了一声，他的声音不高不低，穿透白雾和水汽，在空旷的野外甚至带出一点回声。
林潜兮循声抬头望了过来，他带着面镜，遮住上半张脸；ccr硕大的呼吸回路又遮住了另外半张脸。可即便穿成这样，宋瑜依然从一团黑影中辨认出哪个是自己的男朋友，并顺势挥了挥手。
“找到人了吗？”宋瑜喊道。
林潜兮吐出呼吸头，扬起下巴，嘴角似乎裂开一些的弧度，他大声应道：“找到了，找到秦尔雅了！”
秦尔雅半睡半醒，几乎靠在林潜兮和小开身上，方才从洞穴里出来的时候就几乎无法自主游动，好几次差点偏离路线。
幸好林潜兮和小开一左一右夹带着她，每一次在她身子一歪、不知道要滑到哪里去的时候两人就合力拽住她，最后更是几乎拉着她的BCD带子，将她拖回了岸上。
“来搭把手。”林潜兮冲宋瑜喊道，“还有其他人在吗？”
这个时间点还早，太阳才刚刚升起，休息站里只有宋瑜一个，小陆他们也去休息了。
宋瑜摇摇头，一边安抚了一句：“别急，有我呢。”一边上手去托秦尔雅。
宋瑜可是徒手能爬上地铁车顶的强人，托一个半昏迷状态的秦尔雅绰绰有余。他俯身一捞，将女生捞上了岸，半扶着她的肩膀，又去看林潜兮。
“只发现她一个吗？”宋瑜谨慎地问，“其他人有消息吗？”
林潜兮摇摇头，他快速爬到了岸上，“我不知道秦尔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悄无声息地就跟到了我们后面，本来想上岸后问下情况，但她这个样子……还是先去医院吧。”
“我去把她送到镇上医院，你……”宋瑜迟疑了一下，“你呢？还要下去吗？”
林潜兮点点头：“下，但等会儿，我的备用气瓶已经用了，得等气瓶。昨天来得太匆忙，陈经理说今天会送来一批补给，我正好再吃点东西，一边等他。”
他们下水前只补充了少量食物，此时正好有些饿了。
听到林潜兮不准备立即二潜，宋瑜放下心来，果断道，“行，那我先将她送医院，你回休息站休息。”
这种时候不便迟疑，既然有人能生还，那soso他们还活着的可能性就很高，所有的工作都必须争分夺秒地开展。
几人将秦尔雅身上的装备取下，宋瑜很果断地背起她，也不在乎她潜水衣上全是水了，快步就走向了一旁停着的皮卡。
宋瑜动作极其利落，他将秦尔雅放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冲身后的林潜兮点点头，说了句：“我去去就回，一会儿给你带早饭。”
说罢，便转身绕到车子另一边，打开驾驶室那侧的车门坐了进去，他看着林潜兮重复一遍，“我去去就回。”
镇上有个小医院，昨天夏叔安排工作的时候提到过，也已经提前通过警方和医院那边联系上了，让他们做好救助遇难者的准备，必要时，随时转去市里更大的医院。
夏叔留了医院的联系电话，此时宋瑜一边给医院打电话，一边给夏叔、小陆等人发消息，还要抽空和警方知会一声，免得后面节外生枝。
事情千头万绪，只因天刚蒙蒙发亮，人手不足，全靠宋瑜一人抗起了所有。
另一边的林潜兮比他稍微好一点，第一潜并未花费太长时间，体力绰绰有余，只是备用气瓶用了，为了安全起见，他们需要先原地等待。
先和陈经理那边联系了一下，陈经理一听说他们已经救上来一个，立即激动得语无伦次。
陈经理是个消瘦的中年人，看上去还算精神，年轻时是个文艺青年，对人生一事极为悲观。但即便如此，此时乍闻秦尔雅获救的好消息，顿生无限感慨，那些有关生生死死的感悟倒是半点没想起。
两人聊了几句，林潜兮终于说出自己诉求，他说自己还要再下去，拜托陈经理赶紧送气瓶过来。
陈经理豪气干天，连声说是，那豪迈语气仿佛是武侠片里义薄云天的剑客，剑客拍胸脯保证一小时内赶到鸡爪洞。
夏叔那边则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三刻了，他睡得不算好，因为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soso，那毕竟是熟悉多年的老伙计，就这么不明不白失联，是个人都不太好受。
闹钟响时，他伸手去捞手机，人还睡眼惺忪呢，就看到微信上好几十个红点。
啥玩意儿？怎么回事呢？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聊天？
诶不对，等会儿等会儿……
一定出事了。
理智一瞬间回笼，夏叔一个激灵，什么瞌睡都醒了，赶紧坐起来打开了微信。
微信里的小群热闹非凡，宋瑜发了好几张照片，说自己已经到了医院、交了费，说秦尔雅大体没事儿，有点营养不良巴拉巴拉巴拉……
那些巴拉巴拉夏叔没工夫去看，他只看到了一行大字，明晃晃地从眼前如弹幕般飘过——飘过前还没有热心网友提示“前方高能预警”——大字说“秦尔雅没事儿”。
“啊！”
夏叔坐在床上土拨鼠尖叫，老搭档范晖吓得一个仰卧起坐坐了起来，左顾右盼：“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
刚土拨鼠尖叫完的夏叔看看范晖，念叨一声，“不是做梦不是做梦，你看看，救上来一个人。”
这下换范晖彻底醒了，他伸手去够自己的手机，点开群划拉两下，一看，嚯是真的！
范晖：“什么情况，谁趁我睡着后干了这么大一票。”
夏叔嫌弃：“啧，你怎么说话呢，搞得和土匪似的。走，快去洞口，救人如救火。”
两人顾不得仪容仪表，赤着脚跑盥洗室开始刷牙洗脸，三分钟后就站到了门口。
离开房门后，两人突然愣了，范晖说：“完了，车给小宋开走了，我们怎么过去啊。”
“慌什么。”夏叔摆摆手，“隔壁有摩托车，好像小卖部还有辆五菱宏光，我问他租两天不就完了，多大事儿。”
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冲隔壁小卖部“谈生意”去了。
这一个小时大家都很忙碌，林潜兮和小开倒闲了下来，小开窝在塑料凳子上打了个盹，而林潜兮则在研究那张鸡爪洞地图。
他依然不确定秦尔雅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鸡爪洞里岔口太多太杂，是不是他们错过了好几次，才导致秦尔雅选择铤而走险，带着那只没多少气的气瓶冒险来找他们？soso又会在哪里呢？如果秦尔雅都还活着，比她经验更丰富、更沉着的soso生存概率应该更大。
现在基本能确定的是这几人已经走散了，只是走散之后各自的行进路线会差别很大吗？是继续顺这个这个岔洞走，还是绕到主干道上继续向前延伸？
虽然可以用大海捞针的方式挨个搜寻，但是……但是……soso未必能坚持那么久啊。
就在林潜兮思考的时候，休息站的门帘一掀，一个人声势浩大地迈了进来：“小树好样的！”
夏叔大声嚷嚷，“来来来，吃东西了没，先吃点玉米、馒头垫一下哈。”
小开立即醒了，扑过去找吃的。这个富二代人生所有的艰苦体验都是在潜水救援时经历的，大少爷看看玉米看看馒头，十分嫌弃，但二话没说，还是上嘴啃了。
林潜兮：“……”
林潜兮：不想吃这个，宁可吃泡面。
像是看出林潜兮在想什么似的，夏叔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批评道：“一点都不艰苦朴素。”
说归说，夏叔还是从一堆物资里取出一份打包好的炒面递了过去，“知道你什么德性，特地借了老板的锅给你炒了一份火腿肠炒面，凑合吃吧。”
小开：“……”
小开：“啊啊啊啊啊！夏叔偏心！”
宋瑜提着早饭撩帘子进来的时候，恰好赶上这一幕。小开扑到林潜兮怀里痛斥夏叔偏心，夏叔百口莫辩，“我不是给你带玉米和馒头了吗我怎么偏心了！”
林潜兮看看夏叔，又看看宋瑜。
看看火腿肠炒面，又看看宋瑜提着的早饭。
“咳，那啥，你吃炒面呗。”林潜兮一本正经把夏叔的爱心炒面推到小开面前。
第127章
吃早饭的时候宋瑜简单讲了一下秦尔雅的状态。
严重营养不良,脱水，心率和血压也不太行，总而言之,还昏迷着,需要在医院进行治疗。
夏叔犹豫了片刻，问道：“人不太清醒是吗？问不了情况？”
“问不了。”宋瑜摇头，随后掰了个玉米，“完全昏迷了。不过我和医生说了一下,留了联系方式,如果秦尔雅醒过来的话,让医生帮忙问一下。”
林潜兮正在吃宋瑜给他带的早饭，见夏叔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接了一句：“没事儿,一会儿再下去看看,可能soso离秦尔雅不远。”
夏叔猜测：“有没有可能soso和秦尔雅就窝在一个气室里啊。”
“不太可能。”林潜兮分析道：“soso但凡还有一口气，就不可能让秦尔雅冒险出来求援。而且那个位置并不深，如果只是这里的话，soso没理由出不去。”
夏叔：“你觉得他还在更深的地方？”
林潜兮：“我觉得是,可能他和吴教授、易鑫在一起。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以他的能力一定能出来，除非他设备故障了。”
设备故障……呃，众人脸色又不好了。
封闭循环呼吸系统CCR虽然可以为潜水员提供更长时间的潜水续航,但是它使用了电子元件,因此它的复杂性和精密性会带来比传统OC系统更多的故障点。林潜兮就曾经在潜水时遇到控制单元故障的问题，幸好发现及时，否则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他此时提到这点，说完之后自己也有点后悔,表情变得讪讪，僵硬地转移话题：“今天soso的妻子是不是也要来现场？”
众人一阵沉默，这又是个不太好接的话题，救援现场遇到遇难者家属真的遭罪，更何况还算是熟人，更是难以面对。
夏叔赶紧抹了把脸，一拍大腿求饶道：“小树你少说两句。”
林不善言辞潜兮：……哦，好的吧。
“那一会儿是我和林哥先下去，还是夏叔下去？”一旁的小开刚吃完炒面，来不及擦嘴，便凑过来问，“陈经理怎么还不来，都快一个小时了。”
夏叔：“我和老范先下去吧，你们等气瓶到了再跟上。现在的关键是，往哪个方向搜寻？”
这句话看上去是疑问，想要招呼大家一起讨论，但实际上夏叔说完后，便抬头看向了林潜兮。于是乎，老范、小开、宋瑜也都跟着望了过来，四个人八只眼睛，视线几乎要将林潜兮射穿。
林潜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了想，拿起记号笔在地图上勾了一条线，“这几个岔洞都可以看看，还有发现秦尔雅的这条支线……可能会有线索。”
他勾画的位置正是主路上第一个岔口下方的两个岔洞，其中一个往里潜水十分钟左右，就是遇到秦尔雅的位置。这个位置并未到达洞穴的尽头，再往里应该还会延伸出不同的支路。
“好。”夏叔没有多问林潜兮的判断依据，他果断点头，“今天加快动作，多派人手进去，一定要把角角落落都探索清楚。”——
鸡爪洞的难度并不大，它最深的地方才不到四十米，尽管岔路多，然而单从主干道来讲的话，并不容易迷路。这也是为什么soso和林潜兮商量后，同意带吴教授等下下去适应场地的主要原因。
只是他没曾想，就在他往前布线的功夫，再回头，人就不见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下洞那天一切都很正常，他们按照正常的节奏来到第一个岔路口，准备返程前，soso发现引导绳断了。
他不确定断裂的部分有多少，犹豫了一下，决定往前游一段看看情况，便吩咐另外三人原地等待。
他游得并不远，约莫也就几分钟的功夫，在抵达第二个岔路口短暂观察后，他便没再深入，选择立刻调头。
结果，就失去了另外三人的身影。
此时再去懊悔已经无济于事，soso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将他们找出来，以避免这三人迷失在这硕大的洞穴系统内。
他先是发现了下方的两个岔洞，接着看到了那些石壁上奇怪的图形，他仅仅犹豫了几秒，便循着那不知道哪个潜水员留下的引导绳进入了洞内。
之前说过，这是个极其复杂的洞穴系统，支路多、岔洞也多。soso一边紧张着三人的状况，一边焦急地搜索，他花了一些时间，没有结果，心中已经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soso自己带着的是CCR，续航时间在四个小时以上，但其他三人用的是普通的开放循环呼吸系统，在仅佩戴一个标准气瓶的情况下，时间拖得越久，他们遇难的可能性就越大。
soso非常犹豫，彼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搜寻；二是立即返回岸上寻求支援。
在高压环境下，任何人都很难在第一时间作出决定，尤其是第二个选项几乎等于判处死刑。soso迟疑了一段时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在抬头见，突然“看”到了秦尔雅。
那似乎是一个模糊的身影，灯光一打，soso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他立即快速游了过去。
soso的技术在业内也算是顶尖的，他游得又快又稳，然而他人到近处，却什么都没看到，刚才一闪而过的身影仿佛是一个错觉。
周围的石笋在光线下隐隐绰绰，那些嶙峋的石头在幽暗的环境中宛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连soso都不禁产生怀疑与畏惧。
刚才那个人影是秦尔雅吗？是我看错了还是产生幻觉了？还是我讲将某个石笋的影子看成了她了？
soso呆立当场，茫然四顾。
事实上，他看到的的确是秦尔雅，只是秦尔雅并没有看到他，反而一个拐弯，不知道又拐到了哪个岔口。
这一切对于秦尔雅来说简直是无妄之灾。起初他们只是在第一个岔口边等待，可能因为等待有些无聊，易鑫开始东张西望，突然，他看到了什么，径直沉到洞底，去观察绵延在底部的那些石头。
他的举动立即引起吴教授的注意，吴教授看了一眼，大惊之下也不假思索地沉了下去，这下把秦尔雅弄得不知所措。
秦尔雅试图阻止，然而易鑫和吴教授已经举着gopro对着石壁开始拍摄，他们也不自觉地放开了引导绳，慢慢顺着洞穴底部的石头开始逐个观察。
吴教授和易鑫都有点上头，可能是因为他们等了太久，课题的压力一直高悬在头上；也可能是潜水环境让他们处于高压状态，他们无法像在路面上那样冷静思考。
总而言之，秦尔雅无法阻止两人，眼睁睁看着两人一点点顺着石壁摸索进下方岔洞，完全脱离了主干道。
根据之前在袁齐和林潜兮那里学习过的洞潜知识，此时秦尔雅已经意识到他们这么做是不对的了，但是沉醉其中的吴教授和易鑫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他们视线所及范围内还有一条引导绳，便以为那条引导绳也是林潜兮和soso他们布下的，自觉自己是安全的，随时可以顺着引导绳回去。
几分钟后，秦尔雅开始害怕，吴教授和易鑫已经过于深入了，陌生的环境让秦尔雅感到害怕，她不想继续了，她想待在原地等待soso救援。
于是她和吴教授比划了半天手势，坚持不再深入。吴教授此时也有些犹豫，然而易鑫却完全没有理会，他相当专注地顺着石壁往前游去，吴教授怕他一个人出事，竟也来不及细想，跟着他继续向前。
这下就只留下秦尔雅了，她感到无比害怕，脑子里想着“我再也不要潜水了”“现在该怎么办”“我不会死在这里吧”。
无数杂乱的念头让她呼吸急促，不知不觉中加大了气体的消耗。她一会儿想在原地待命，一会儿又觉得原地待命一定会耗尽气体，应该循着引导绳往回走。
茫然中，秦尔雅没注意到身边的这个引导绳怪怪的，独自一人的恐慌让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亮光，自顾自地摸索着岩壁向前，没多久，竟莫名其妙地出了水。
她进到了一个陌生的气穴内。
迷路了。
意识到这点的秦尔雅愈发惊惧，她不假思索地再次回到水里，试图寻找回去的路。
一来一回花了她不少时间，soso在这里没有找到人，早已继续往前探索。
与soso错过的秦尔雅此时六神无主，她来回扫视水体，辨不清来路和去路，巨大的恐慌袭上心头，一下子便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呼吸困难？她这才意识到去看自己的残压表，这一眼，她惊恐过头。原来因为她的紧张，她完全忘记了控制呼吸，此时，她只剩下不到20Bar的气体。
这个气体余量，想要靠自己安全返程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救援，可是……可是，她只有20Bar呀，她怎么可能等的到救援？
就在这个时候，混乱的大脑突然灵光乍现，秦尔雅想起刚才路过的那个气室……
对了，如果窝在那里等待救援的话，是不是就有活下来的希望了？那个洞穴里似乎有空气，淡水也可以补充水分，如果运气好的话……
如果运气好的话，自己是有机会得到救援的。
这么想着，秦尔雅毫不犹豫地返回了那个气室，一等就是三天。
三天里，潜水灯的电源用尽，她的世界只剩下黑暗。她也完全不敢睡着，总是用耳朵贴着石壁聆听洞穴内的各种声音。有的时候是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岩壁的声音，有的时候则是哗啦啦的水流声。
好几次，她都觉得有人来救她了，冒险带着仅剩下20Bar的气体跳入水中，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气瓶也剩下不到5Bar了。
她开始产生幻觉，觉得一切声音都是假的，都是极端饥饿和虚弱状态下大脑自动演绎的幻觉。可她又不愿意放弃，她是家中独女，父母一直以她考上博士为荣，若是她没了的话，她的爸爸妈妈该多难过多伤心啊，这几十年的哺育与托举也全都落了空。
凭着这样一股心气，她坚持了下去，也在又一次听到水声时，带着最后残存的那5Bar气体跳到了水中。
这一次，老天没有辜负她，她看到了久未见到的光线，看到了熟悉的林教练，于是她用尽全力向他们游去，牢牢地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脚蹼。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冒失，但她完全没有其他办法了，她几乎用本能在行动。窒息和水压带来的死亡感让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直到口腔中被塞入一个新的咬嘴，她呼吸道新鲜的空间，才终于活了过来。
第128章
夏叔、老范等人下水前,soso的妻子赶到了现场，她是搭坐陈经理的车过来的。
soso的妻子姓蔡，也会潜水,和soso就是在潜水时认识的。她满脸愁容,脸色苍白，或许是因为刚受打击，整个人虚弱得宛若一张纸片，随时随地要被风吹倒。
这种场合林潜兮照例站在人群的最后面,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地面,表情不动,半点都不敢开口。
宋瑜不了解这个人的时候，只觉得他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直到了解他以后,才知道他是说不出口的凄然。
夏叔放下潜水设备迎了上去,“小蔡没事儿的哈，马上把soso救上来，我和你说，我们已经救上来一个了。”
这句话瞬间燃起了小蔡的希望,她瞪大眼睛看着夏叔，表情里全是渴望与希冀，“真的吗？还活着吗？”
夏叔一拍胸脯，想夸下海口,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只好打个马虎眼，“人家学生都还活着，没理由soso遇到意外啊，对不对？这样,你先去旅店休息着，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这句话说得相当体面周到，但是小蔡的眼神不自觉地暗了下去。她扭过头不去看夏叔，眼角却沁出泪来，让夏叔都跟着不好受了起来。
现场又是一阵忙碌，夏叔和老范已经准备要下水了，只得先招呼陈经理去安慰小蔡。陈经理和小蔡也不算太熟，这种时候更怕多说多错，只好先劝小蔡回镇上等消息。
小蔡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她看到林潜兮正在做下水前的准备，知道他是国内最好的潜水员，知道他和soso是好友，眼神中不自觉流露出祈祷与哀求。
林潜兮知道小蔡在看自己，隔了老远其实看不大清表情，只是林潜兮面对过太多这种场景，知道对方会是什么眼神和情绪，故而他迅速别过头去，不愿意去面对。
岸边陪着恋人的宋瑜察觉到这一切，他变换姿势，悄无声息地挡住了远方的视线，状似不经意地冲林潜兮说了一句：“注意安全，平安升水。”
“嗯。”林潜兮应了，到底有些不忍，又嘱咐宋瑜，“让陈经理去劝劝……”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宋瑜却听懂了，点点头，温柔地说了声“好”——
小蔡被陈经理送回了镇上休息，一路上，陈经理倾其所能地安慰小蔡。
“那个学生不是都活着嘛，soso一定没事儿的，一定没事。”
这样安慰的话并没有安抚住小蔡的情绪，她也是个潜水老手，和soso一起潜过很多次，也听soso讲过很多潜水救援的案例，在那些案例中，大部分失联的潜水员最终捞上来的都是一具发泡成巨人观的尸体。
想到这儿，她就变得敏感且脆弱起来，她仿佛看到漆黑的深水笼罩着自己，黑暗从四面八法向她涌来，世界失去了光线，连呼吸都似乎快要停止了。
她不知道这是否意味着“死亡”。
就在soso的妻子被无尽的恐惧笼罩之时，一千多米以外的鸡爪洞深处，soso也感觉到了一层黑色帷幕向自己扑了过来。
那帷幕很轻，像一层黑烟，又似一层轻纱。
soso咽了一口口水，嗓子很疼，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进水了，他怀疑自己即将要死去。
这种体验十分微妙，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死亡会是一种如此漫长的体验，好像并不是一下子从物质世界消失，而是慢慢地、慢慢地滑向一个更深的地方。
他看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有些他还记得，有些他则全无印象。然而当那些画面出现时，即便没有印象，他也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是的，就是这么微妙。那些记忆按照时间排序，一帧一帧高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似乎在极端的瞬间重新回顾了一生，从孩提到成年，从潜水菜鸟到业内资深。
此时的soso正在一个气室内，他半趴在一块突起的石块上，身旁吴教授和易博士的呼吸声已经几乎听不到了。
三天了，他们没吃东西，仅靠一点水源维持生命体征。一开始还能简单地交流，互相确认彼此的状况，但三天过去后，谁都无法再开口说话。
soso不确定他们是否还活着，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这个洞穴并不大，这块突起的石头无法同时让三个成年男性躺下，于是soso一开始将大部分的空间都让给了吴教授和易鑫，他自己则半泡在水里。
一天后，soso便坚持不住了，于是他将几人的气瓶卡在石头和石壁的缝隙中，勉强给自己搭建了一点落脚的空间，让自己趴在上面，保持体温、等待救援。
等待的过程相当漫长，他做了无数个“梦”，那些曾经的记忆纷至沓来，环绕在他的身边。他的情绪也随着那些记忆不断起伏，时而高亢、时而低落。
在这个过程当中，soso几次复盘了自己遇难的过程。
他的确应当更谨慎一些，等林潜兮到了之后再一起下水，毕竟这个洞穴对吴教授他们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光靠soso一个人很难顾全所有的突发状况。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搜寻过程中产生二氧化碳中毒的症状。或许是因为剧烈游动、也可能是因为找人心切，他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呼吸，产生了比平时更多的二氧化碳。
ccr上的氧传感器并没有及时反映相关数据，等到soso发现时，回路中的氧分压已经悄然接近0.5bar，他人也已经深入到了洞穴深处。
那个时候，他立即切换到了逃生气瓶，却也同时意识到，他应该无法依靠这只气瓶完成返程升水。
同样即将耗尽气源的吴教授和易鑫也很恐慌，他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偏离主干道很远很远了，soso虽然找到了他们，却似乎并不能将他们安全地带出去。
soso的女儿刚出生，他不想死在这里，于是他立即做了个决定。
他决定顺着缓坡游到最近的一个气室，窝在那里，等待救援。
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重要了，断掉的引导绳可能就是冥冥之中的一个启示，只是彼时彼刻并未放在心上。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可能活下去，只要还活着，他们就有机会等到救援，毕竟前来救他们的会是国内最好的潜水员林潜兮。
带着这样的信念，soso安抚了吴教授和易博士，同时嘱咐两人少说话、少大口呼吸，尽可能地保持体力，因为洞内结构复杂，谁都不知道林潜兮他们要花费多久才能找到这里。
目前世界上最成功的洞穴救援应该是泰国那个，被困的学生总共在洞内坚持了十八天，最终全员生还。
十八天啊，真要坚持那么久吗？简直想都不敢想。
黑暗中，soso不知道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意识还在，可他却觉得自己似乎是睡着了。
昨天以前，他还有体力用气瓶敲击岩壁发出声响，以吸引不知道在哪里搜寻的救援队，可是今天他已经没有丝毫力气，身体的每个器官都似乎在告诉他，你快放弃吧。
要放弃吗？soso的情绪产生了一些波动，他反应很慢，等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然后强烈的不甘就涌现了出来，他想，不要啊，妻女都在等自己呢。
朴素的情感与极致的绝望反复拉扯着soso，他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他虽然还活着，但似乎正奔赴向一场漫长的死亡。
茫然中，卡在石头和石壁缝隙中的一只气瓶松动了，它突然掉到了水里，噗通一声，溅起轻微的水花。soso半个身体向下滑去，他下意识伸手勉强扶住了一块石头，身子要掉不掉地挂在那里，小腿落进水中。
十几米外，此时正在搜寻这块区域的林潜兮发现了一截荧光绿色的引导绳。他不确定这个是自己和soso常用的，还是不知名潜水员留下的，毕竟两种荧光绿实在太接近了，若非并排放在一起，很难辨别清楚。
于是他靠近，仔细端详，突然，他就听到了一声水花溅落的声响。
不明显，甚至让林潜兮第一时间以为是错觉。然而天生的谨慎令他犹疑，他左顾右盼，试图在这个位置寻找线索。
小开也靠了过来，看到林潜兮的样子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便也在这个位置来回扫视。
潜水灯打在岩壁上，柔和的白色光线将这里照得宛如白天一样。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尽管这里怪石嶙峋，似乎每块石头看上去都差不多相似，但他们没有急躁，静静地悬浮在此处，一寸一寸地搜寻。
终于，当林潜兮抬头看时，在接近45°仰角的位置，他看到了一道石缝。
林潜兮游了过去，潜水灯一照，他立即通过折射的光影，判断出这里面有一条向上的甬道。
石缝不宽不窄，他率先游了进去，小开紧紧跟着他。
潜水灯照例打在左前方和右前方，惨白的石壁上投射出奇异的光晕，时而它像是一个光环，时而又像是一个整圆。
黑暗中，soso拉着那块石头，他在思考，是放手让自己沉下去，还是再坚持一下。
可是坚持一下，这“一下”又是多久呢？
很多人说，不知道终点线在哪儿的长跑是最难的，因为你不知道目标，所以很容易放弃，也很有可能放弃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在终点线前了。
就在soso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他看到了光。
第129章
那团光是那么柔和,它好像一下子照到了人的心里，soso眨了一下眼睛，不确定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光源。
他想用力抬起手,但他一手拉着石块，半个身子挂在那里，已经精疲力尽。
要不然，就到这儿吧。
这么想着,抓着石头的那只手蓦地卸力,soso整个身子无力地滑入水中,一瞬间，冰冷的池水包裹住了他，他想“好冷啊,这水好冷啊……”。
再有十几秒,他就应该会产生呼吸渴望，如果在此之前还没失去意识的话，他会感受到水进入肺部的恐怖感觉，然后窒息、然后死去。
然而半分钟过去后,这预想的一切并没有发生，soso感觉到有人抱住了自己，将自己托举了起来。
“soso！soso！”
“邵哥！邵帅！”
熟悉的声音响起，微风吹在脸颊上,soso的意识朦朦胧胧,他想要醒过来，但是他好困，他想睡过去。
“林哥，怎么办？”小开满脸焦急,此时他正和林潜兮两人一左一右托着soso，soso已经半昏迷了，对两人的叫喊没有反应。
林潜兮让小开取出备用气源先辅助soso呼吸，自己则转身去看吴教授和易博士的状态。
半晌后他做了决定：“你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出去喊支援。”——
“找到人了！找到人了！”
听到找到soso等人的消息，救援队的潜水员都很亢奋，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到池边，试图找林潜兮问个清楚。
人群中率先走过来的是宋瑜，他第一个靠到林潜兮身边，很自然地捏了捏他的肩膀，背着人群冲林潜兮亲昵地眨了眨眼，用口型说了句“开心吗”。
林潜兮便一下子笑了，他侧过脸很小声地“嗯”了一声，没人听见，除了宋瑜。
围过来的潜水员没有注意到两人互动，他们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林潜兮思路清楚，简单讲了一下三人的位置和情况，然后迅速安排了后续救援方案。
“那个气穴内的空气质量不好，先带高氧气瓶下去，改善一下内部空气。”
夏叔还没上来，林潜兮只能先自己做出指挥。气室内空气稀薄，加上有一定的深度，为了避免减压病，最好先将那个气室充满高氧气体。
陈经理凑了过来，“有50的气瓶，数量管够。”
林潜兮点点头，扫视人群：“小开还在下面等着，你们谁和我下去？”
“我！我！”
人群中好几个人举手，林潜兮都不太熟，最终挑了邓子晋和谈伟。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三人就火速带好气瓶，动作娴熟地下了水。
岸上的陈经理等人也没有闲着，因为林潜兮说soso等人状态不好，他便和小陆分头行动。
陈经理去联系市里的医院，让他们直接派救护车过来，顺便交代了一下这边的情况。镇上的医院条件一般，秦尔雅刚刚转院去了市里，比她晚出来的soso等人应该状态更差，不如直接送去市里治疗，以免留下什么后遗症。
小陆联系了小蔡姐、警方和吴教授的学校，简单交代了一下已经找到人了。
小蔡姐直接哭了出来，这几天里她承受了太多的压力，此时此刻完全释放，在旅馆的房间里嚎啕大哭。
警方那里则需要做一些问询，因为没有出人命，他们也很高兴，便确认了一下后续的安排，加派人手赶到现场帮忙。
宋瑜直接和老秦打了个电话。
老秦周末在某条河边钓鱼，鸡爪洞的事情他也时刻关注着，一会儿想如果找到遗体，他就立刻飞过去；一会儿又想反正小宋在那里，交给他独立处理好像也没什么不行。
正想着，宋瑜的电话到了，老秦一个激灵，以为找到“人”了，情绪复杂地接通电话“歪”了一声。
哪知道，人的确是找到了，但不是他想的那样。
宋瑜：“秦老师你不用过来了，找到人了，还活着，正在救援，和您先说一声。”
哎哟，这可真是把老秦惊到了，他一下子晕晕乎乎，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整个人都飘飘欲仙，高兴的不得了。
soso和老秦也是老熟人了，他没出事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所有人都很高兴，鸡爪洞附近的气氛一下子好了起来，这样欢快轻松的氛围一直维持到夏叔升水。夏叔刚和老范从水里上来，还不知道soso已经找到了，见大家表情轻松，他瞪大了眼睛，话都说不了利索了。
“怎……怎么了？啊？你们疯了？别……别吓我呀。”
宋瑜忍俊不禁，老实交代：“三个人还活着，找到了，就在你上来前二十分钟，潜兮他们才下去救援，再等等吧。”
啊！
夏叔心里土拨鼠又尖叫了，但小辈们在场，他不能真的尖叫出来，只能手掌一拍，合上自己大张的嘴巴，傻愣愣地问：“等会儿，等会儿，你说找到人了？”
“找到了。”宋瑜给出了肯定的回答，“都活着呢，已经在组织救援了。”
“找……找到就好。找到就好。”夏叔摸了一把脸，刚从这个消息中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旁的塑料椅子上一屁股坐下。他双手揉了揉头发，又像一只松狮那样甩了甩头，将水渍甩向周围。
和他比较熟的一个潜水员抱怨道：“干嘛啊夏叔，你也太狗了。”
夏叔“啧”了一声，瞪了说话的潜水员一眼，开口骂道：“你才狗，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众人又一起笑了，有人问，接下来该怎么办？夏叔就说等等呗，等小树上来再看。
一群人又等了半晌，凌晨参加救援的人也陆陆续续从旅店镇上赶了过来。他们躲过守在警戒线外闻风而动的记者，一个接一个冲到了休息站，从夏叔口中证实了受困人员存活的消息。
“太好了！”
“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啊，soso命可真大！”
“终于不是捞尸体上来了。”
许是因为知道人还活着，一群潜水员终于口无遮拦了起来，他们随意地将“生生死死”挂在嘴边，一口一个“尸体”“打捞”“命真大”，简直毫不避讳、百无禁忌。
夏叔呛了他们几句，说他们说话可真难听。其他人也只是笑，丝毫不理会夏叔对他们的“攻击”。
距离林潜兮下水五十分钟后，水面终于再次出现涟漪。站在池边观察的宋瑜第一个发现情况，他靠近两步，探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涟漪。
少顷，池面炸开水花，宋瑜看着从水中冒出来的两个黑影，是小开和邓子晋。
林潜兮不在，宋瑜想问一下情况，便看见从侧面休息站里乌拉拉冲出来一群人，嘴里不知道咋咋呼呼喊着什么，由夏叔带着头，撒丫子就往这边跑。
“怎么了？情况如何？”夏叔边跑边喊，“我小树呢？”
小开回答：“林哥陪在那儿呢，他说感觉三个人状态不太好，虽然有减压病风险，最好还是先带上来送医院治疗。”
小开说得很快，夏叔也没有犹豫，他当机立断拍了拍掌，冲现场所有的潜水员看去。
“来来，里面三个人，我们这里正好还有五个潜水员，都一起下去哈。记住下去以后，三人一组，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带，另一人跟在后面，注意操作规范。出洞按照正常节奏，千万别太快！”
夏叔声如洪钟，或许是因为今天是个好消息，他斗志高昂，说话的每个字都像是蹦出来的，砸在地上，掷地有声，每个字都能一蹦三尺高。
五分钟后，所有人准备就绪。一群穿着黑色潜水干衣、佩戴专业设备的潜水员走到水边，他们相互检查了设备，没有过多的犹豫，一个一个鱼贯入水。
这是宋瑜从来没有见过的场景，它就像是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超级英雄群像一样，每一个角度、每一个分镜、每一个动作都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情绪。
这种情绪里有感动、有感慨、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它们穿过一切，笔直地贯穿宋瑜的胸膛，让他不自觉地自豪起来。
潜兮。潜兮。
爱人的名字在齿间徘徊，宋瑜没有发出声，却在心里喊了无数遍林潜兮的名字。
接下来的救援自是十分流畅。潜水员们依次进入洞穴，沿着引导绳深入到了soso等人受困的位置。
气室太小不方便所有人都进去，其他人便留在外面，由夏叔进去探查情况。
夏叔动作很快，他游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还很年轻，你看这个转身、这个蛙踢，牛得咧，小树看了都得说句漂亮吧。
不一会儿，他就游到了气室内，抬头就看到了极其虚弱的三名受困人员。
soso状态相对好一些，已经睁开眼，能简单交流。吴教授和易鑫则几乎半睡半醒。
夏叔上前观察几人的情况，和林潜兮商量了一下，最终两人都决定先将年纪最大的吴教授带出去。
夏叔和他的老搭档范晖扶起了吴教授，吴教授努力仰头，试图去看两人。灯光打在吴教授的脸上，泛着青灰色，但眼神却逐渐聚焦起来。
吴教授终于意识到自己获救了，长期处于氧气稀薄的气室内让他多次产生幻觉，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眼前是真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假象。而这一次，他终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夏叔和老范一左一右扶着他，将吴教授慢慢带到水中向外游去。水压与温度的变化令吴教授打了个冷颤，他一瞬间便“醒”了。
我在往外游吗？我获救了吗？
大脑意识到这信号，肾上腺素开始接管身体，吴教授本能地开始自主踢水游了起来。他游得好快，一点都不像被困了三天多的人，好几次都需要夏叔和范晖拽住他，控制他的速度，避免不必要的意外。
他们游得比预想的要快了不少，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最靠近洞口的那道缝隙。
日光穿透水体照到了那道缝隙上，吴教授抬起来，看到了一截美丽到令人恍惚的白光。
那白光在水中飞舞，时而很近、时而很远，他伸出手，看到那片白光钻进指缝间，不一会儿，自己整个人似乎都亮了起来。
夏叔和老范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么多，他们控制吴教授，完成了正常的减压步骤后，向着天光慢慢地游去。
“救上来了！救上来了！来搭把手。”
三人一起出水，水花炸开老大一朵。岸边的小陆大叫着指着水中，他拼命挥手示意，站在另一边的警察、急救医生便都跑了过来，还没忘记将那三台担架车一同推了过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出水的吴教授扶上担架，嘴巴也没闲着，咋咋呼呼你一句、我一句，明明在水下救援时十分有组织有纪律，一出水，四五个人合不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潜兮呢？”人群中，宋瑜正翘首以盼，他见只有夏叔他们上来了，不由问了一句。
“在后面呢。”夏叔脱掉面镜，露出一整张笑脸，“放心，一切顺利！”